第11節(jié)
慕容海緊接著又說:“司馬少爺小時候比現(xiàn)在可愛多了,臉皮也沒厚成城墻似的啊,跟我家主人是一樣薄的。兩人不是老下海捉蝦捉蟹么,幾乎每次都是我家主人背他回來,是又被水嗆了。哎喲特別好玩,倆個人都哭得稀里嘩啦的,然后家里大人都在笑……” 遲夜白聽不下去了,冷冰冰喚他一句:“慕容?!?/br> 慕容海一抖,手里的松子嘩啦掉下。阿四和宋悲言兩人眼疾手快,立刻撐著衣袖兜住了。慕容海提氣躍上二層走廊,規(guī)規(guī)矩矩落在遲夜白面前,不出聲。阿四正嘎嘎亂笑,抬頭看到司馬鳳也站在上頭,立刻把自己衣袖里頭的松子全抖摟給宋悲言,也隨之跳了上去、 “有閑工夫扯八卦,不如去幫我辦事?!币蚰饺莺D觊L自己幾歲,遲夜白無心訓斥也不便訓斥,只好迅速切入正題,“容珠失蹤之前是出門去倒夜香的,這是個線索。你去查一查當日在金煙池這里倒夜香的是什么人?!?/br> “還有在香珠樓和沁霜院這兒,最近三個月以來是否出過什么怪事,糾紛也行,或是不付錢來玩兒的客人也可以,總之事無巨細,只要有一絲不正常,都要記下回報。”司馬鳳對阿四說,“你和慕容可以帶著其余人等,共同行動。” 慕容海和阿四對視一眼,恭恭敬敬垂手作揖:“是?!?/br> 遲夜白:“……不要再說故事了?!?/br> 阿四:“哎,遲少爺可冤枉我們了。宋悲言初來乍到,又在甘令史那里受了驚嚇,我和慕容正想安慰安慰他。人年紀小,好奇心強,硬要拉扯著我們懇求我倆說些府上的故事給他聽聽。這一口一個阿四大哥慕容大哥的,我們什么都捂著不說,也不太好,對不對。畢竟以后都是一家人了,咱們總得好好相處?!?/br> 在樓下吃松子的宋悲言目瞪口呆:“……我沒說過!是你倆拉著我要跟我講的!” 慕容海:“瞧宋悲言這孩子,害羞,話都說不利索了,嘿嘿?!?/br> 遲夜白和司馬鳳十分清楚自己這兩位貼身近侍的性情,十句有九句是摻了水的。宋悲言眼巴巴看著兩位天神一樣武功高強的人從二層躍下,先后從他衣袖里頭掏走松子,領著一幫人飛快走了。 “宋悲言?!彼抉R鳳探出個腦袋,“剖尸完了???” “沒完呢?!彼伪哉f,“我吐在甘令史身上,他不高興,把我趕出來了?!?/br> “……”司馬鳳點點頭,“你行啊,佩服?!?/br> “不過他讓我告訴你件事。小雁舌根發(fā)青,是中了毒。但中的什么毒還需要再驗一驗。”宋悲言說,“下午他去亂葬崗那邊找容珠的尸體,想讓你派五個人同去。” “你是一個,我再找四個?!?/br> 宋悲言一抖:“我不算的。” 司馬鳳:“為何不算。” 宋悲言:“我都被他趕出來了……萬一去了亂葬崗,吐在別人墳頭那可怎么辦?” 司馬鳳笑笑:“別擔心,他一定會帶你去的。他的徒弟在被他認可之前是必定要去一次亂葬崗的。亂葬崗地方不大,但人挺多,野狗也不少,你得小心點兒。別呆得太久,那些鬼啊精怪啊,最喜歡你這種細皮嫩rou的小郎君,吃不著也要摸兩把的。” 宋悲言臉色青白,慌忙間往嘴里塞了一把松子殼,咔噠咔噠地咬。 金煙池這邊的調(diào)查一直到深夜才停。各處樓閣的mama和鬼奴都出來趕人,笑言若不在自己樓里玩兒,恕不接待。遲夜白被女人貼胸圍著摸了幾把,司馬鳳上前去把人扒拉開,拉著他趕快走了。 邊疆入夜之前回了一趟城中衙門,但他竭盡全力都沒能說服那位大人派出多幾個巡捕來金煙池巡邏調(diào)查。春桐果真不在房中,是從前一天夜里就失蹤了的。芳菲集、沁霜院和香珠樓集合了十幾個龜奴在金煙池里頭找,沒有找到。司馬鳳和遲夜白才剛走出金煙池,便看到邊疆提刀走過來。 司馬鳳不太愿意和邊疆說話,他覺得邊疆很蠢。 白日里跟邊疆說了木棉人的事情之后,這人居然說“莫非是那木棉人化成厲鬼來索命”之類的話,惹得司馬鳳差點翻白眼,因而更不愿意見到他。邊疆看到兩人,十分高興,上前就打招呼。他回去之后跟老巡捕說了這邊發(fā)生的事情,這下終于知道了司馬鳳的大名,連忙跟他道歉。 “就你一個人過來?”遲夜白驚訝道,“金煙池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你一個人如何巡邏?” “……其實是一個人也沒有?!边吔畵蠐夏X袋,“我是自己過來的。既然官家不出面,我能做一點是一點,畢竟怎么說也是個巡捕,得負起些責任來?!?/br> 司馬鳳的眼里明明白白寫著兩個字:蠢貨。 倒是一旁的遲夜白很是贊許他這樣的行為:“挺好的?!?/br> 第二日白天,甘樂意來找司馬鳳,把昨天去亂葬崗找容珠尸體的結(jié)論跟他說了,并且添油加醋地渲染了宋悲言一路嘔吐至無力,回程路上哭都哭不出聲的慘狀。跟在他后面的宋悲言面色發(fā)黃,一言不發(fā)。 和小雁一樣,容珠的頭發(fā)也被人平平地剪去了一截。兩人都是舌根發(fā)青,且容珠因為死的時間略久,連牙齦也出現(xiàn)了青紫色的瘢痕。 此外兩個小姑娘都系著絳紅色發(fā)帶,下著青蓮色繡鞋,繡鞋的花樣不同,但顏色幾乎完全一樣。 容珠尸身已經(jīng)半腐,甘樂意取了兩截骨頭回來準備繼續(xù)檢驗。他回憶了當日自己發(fā)現(xiàn)容珠尸身的情況,一一仔細說給司馬鳳聽。 “那尸體放在巷中已有數(shù)日,開始腐臭變味。我記得尸身上還蓋著兩條破被,看破被上的痕跡,應該是丟在巷中,兇手直接扯來用的。而且兩個小姑娘的眼睛都沒有閉上。”甘樂意比劃了一下自己的眼睛,“容珠額上有青淤,是半個手掌,那兇手為了不讓她閉眼,一直拉扯著她額頭與眉眼皮膚?!?/br> 司馬鳳皺了皺眉:“這么怪異?對了,你是否發(fā)現(xiàn)她們鞋底有青苔的痕跡?” “小雁的沒有,金煙池的姑娘們幫她洗過了。”甘樂意搖搖頭,“但容珠的鞋底沒有被清洗過,可是也沒有青苔的痕跡。” 司馬鳳沉默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甘樂意說,“擄人、強暴和殺人這三件事,不是在同一個地方發(fā)生的。容珠陳尸的巷子同樣有厚實青苔,但她腳上只有泥印,沒有苔痕?!?/br> 司馬鳳嘆了口氣,站起身來。 “多謝樂意。我出門去找找小白,看鷹貝舍那邊的情報查得怎么樣了,我挺在意那位倒夜香的人。” 這時一旁虛弱的宋悲言開口了:“我看到慕容大哥和阿四大哥列出來的查訪名單,包括金煙池近三個月有糾紛的客人在內(nèi),竟有一百多人。這可太難查了。” “總是開頭難的?!彼抉R鳳說,“現(xiàn)在最麻煩的是,金煙池不讓我和小白的人進去了。她們只放一個邊疆,說是怕擾了客人的興致。春桐還沒找到,我心中不安。” 甘樂意沉默不語。他知道司馬鳳心里也明白,春桐是兇多吉少了。因雪芙回芳菲集詢問才得知,春桐消失的那天晚上,是用一根絳紅色發(fā)帶纏著頭發(fā),腳著青蓮色繡鞋才出門的。她被某位世家公子邀請到府上唱曲,唱罷便送了回來,卻在金煙池牌匾到芳菲集之間短短的距離里消失了蹤跡。 又過了一天。第三日傍晚,遲夜白正跟慕容海等人整理這兩日來查探的消息,阿四便匆匆騎著馬上門了。 “春桐姑娘找到了?!卑⑺哪樕先呛?,“在趙家巷口金煙池牌匾一邊的廢巷里。” 遲夜白心頭一沉。 “那巷口被磚石堵著,一個時辰之前邊大哥發(fā)現(xiàn)的?!卑⑺拇瓌蛄藥卓跉?,“比小雁還慘?!?/br> 作者有話要說: —— 小劇場。 邊疆和阿四等人很快混熟了。 阿四:邊大哥,嗨,有些事情,我也不知道當不當說。 邊疆:你說。 慕容:你還是別說了。 宋悲言:會被打死的。 阿四:邊大哥想讓我說啊,我不說也不太好對不對,大家都那么熟了。跟你港哦,我們家少爺和遲少爺啊,一個臉皮那么厚,一個臉皮那么薄,喔唷,而且啊……balabalabalabala…… 邊疆:嗯嗯嗯!哦哦哦!哈哈哈! 慕容:嘖嘖,你真的會被打死。 宋悲言:嘖嘖,阿四大哥,禍從口出啊。 (話雖如此,慕容海和宋悲言每次都是聽得最開心的那兩個。) 甘樂意:我也很喜歡聽八卦的可是他們都不帶我玩。哭泣。 第15章 煙魂雨魄(7)( 小劇場) 春桐仍身著離開那天穿的衣服,雙目半睜,躺在臟污的泥地里。 趙家巷里的廢巷有三條,三條都用磚石封死,沒人進去更沒人探查。邊疆夜間巡邏,數(shù)次走過都覺得廢巷之中隱隱有鼠類嘈雜聲音,響得大不相同。他并不知道里面有什么,只是想看看鼠患的情況而已,然而仔細探查才發(fā)現(xiàn)那面潦草的磚墻有被撬松過的痕跡,將磚石搬下后便立刻看到了春桐的尸體。 遲夜白趕到的時候司馬鳳和甘樂意已經(jīng)在現(xiàn)場了。就連宋悲言也沒有怨聲,乖乖舉著燈為甘樂意照亮地上情景。春桐的手指和裸露出來的大腿有鼠類啃噬的傷口,腹上鮮血已經(jīng)干涸,在燭火中看去,連帶腹上數(shù)道傷口,仿佛是死亡這巨獸留下的深深爪印。 “七道刀口,其中五刀為致命傷。手腳都被大力折斷,而且頸骨也錯位了?!备蕵芬獾吐曊f,“比上次更狠。” 他看著春桐下巴上的傷口:“我給她開的藥還沒來得及吃完……吃完就不會留疤了,能漂漂亮亮地去參選今年中秋的花魁?!?/br> 遲夜白站在司馬鳳身后,知他心中抑郁難消,但自己也無能為力,只好與他站在一起,默默等他開口。 “阿四!”司馬鳳揚聲喊道。 阿四一直等在外面,聞聲立刻走進來:“少爺?!彼掌鹆四樕系逆倚χ?,神情是鮮見的認真。 “你和慕容海查的事情,查成什么樣了?” “一共查了一百六十七個人,其中有四人是女子,已排除嫌疑。剩下一百六十三位之中……”阿四正說著,遲夜白打斷了他的話。 “出去再說吧。司馬,我們在這里只會打擾甘令史做事?!边t夜白拉拉司馬鳳的衣袖,“走吧。” 司馬鳳沉默片刻,轉(zhuǎn)頭隨著遲夜白走了出去。 慕容海也在外頭等著,他和阿四詳細地給司馬鳳報告了這次查探嫌疑者的結(jié)果。 一百六十三位嫌疑者之中,一半以上的人不是沒有犯案的時間,就是沒有犯案的能力。金煙池的客人各式各樣,其中老弱病殘者為數(shù)不少,這些要排除;沒有犯案時間的人也要排除,并且有犯案時間的人之中,不符合司馬鳳和遲夜白所說的“不是富貴者”的,也要排除。排除來排除去,最后只剩了四個人。 “四人之中,有兩位是魯王爺府上的管家,有一人是暫時留在蓬陽行商的商人,剩下一人是個私塾的先生?!蹦饺莺5吐暤溃拔覀円寻才湃耸直O(jiān)視,隨時可叫來詢問?!?/br> “可我們沒有刑訊的資格?!彼抉R鳳很煩躁,“官府仍舊不肯成書立案,司馬家不能擅自刑訊,以免落人話柄?!?/br> 遲夜白問:“邊疆呢?” “少爺和甘令史來了之后,邊大哥連夜趕回官府,說要再次請求此案成書,以便開始偵查。按照規(guī)矩,除非是有人過府鳴冤,否則巡捕是不能出面的。邊大哥已經(jīng)違反了規(guī)則,不知道這次能不能說動那位大人?!?/br> 司馬鳳沉吟片刻,轉(zhuǎn)頭對阿四說:“阿四,你立刻回家去找我爹爹,把金煙池的事情跟他稟報一聲。邊疆說不動那位大人,可他出面就大不一樣。這位大人我若沒記錯,是去年的榜眼?” “是的,姓沈名正義?!卑⑺恼f,“上月才上任呢,這名字聽來熟悉,但怎么都想不起來是誰?!?/br> 遲夜白:“……司馬,你想不起來?” 司馬鳳:“沒你那么好的腦筋,想不起來。” 遲夜白被他的沒好氣弄得愣了一下,心頭莫名不悅,閉嘴不說話了。司馬鳳心情不好,也沒想起道歉,看到阿四轉(zhuǎn)身走了才想起另一件事,連忙把他喊停:“那個在金煙池這兒負責倒夜香的人你們?nèi)タ催^沒有?” “我親自去找的他?!卑⑺狞c了點頭,“人十分瘦小干癟,話不多。我探過他雙手,其中左手筋脈受過傷,提不了重物,他不可能有力氣擰斷她們的手腳?!?/br> 司馬鳳略顯沮喪:“好,快回去吧,不要耽擱?!?/br> 慕容海問他:“接下來怎么辦?” “我跟甘樂意再查查尸體?!彼抉R鳳轉(zhuǎn)身走了幾步,回頭看著遲夜白,“你也回去吧。” “我陪你。”遲夜白說。 司馬鳳搖搖頭:“你不喜歡看尸體,陪不了我。這幾天你們也累了,先休息吧。” 他走回趙家巷的身影很有些頹唐。冷清的巷子盡頭是蓬陽最大的銷金窟金煙池,燈紅酒綠,歌舞喧天,前幾日還為姐妹橫死而哭泣的女人們已經(jīng)重新涂抹了脂粉,笑意盈盈。輕紗在夜風中揚起,滾滾蕩蕩,像一縷無依無靠的魂魄。 遲夜白回的是鷹貝舍在蓬陽修筑的別院。 這別院當時是他的娘親著意要買下的,一來是方便自己跟傅孤晴逛街說話,二來是方便自己兒子跟傅孤晴的兒子逛街說話。別院不大,但十分干凈整潔,是遲夜白的另一個家。 回來的路上慕容海問了他一個問題:“為何兇手一定要挑穿著青蓮色繡鞋和系絳紅色發(fā)帶的女子下手?” “不是普通女子,是煙花地的姑娘?!边t夜白騎在馬上,慢吞吞地走,慢吞吞地說,“他選擇煙花女子,是因為她們最低賤最卑下,死了也不會有人緊張,是最合適的虐殺對象。至于青蓮色繡鞋和絳紅色發(fā)帶,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這又特別難查?!蹦饺莺@了口氣,“莫非是曾有青蓮色繡鞋和絳紅色發(fā)帶的煙花女子負了那兇手?或是與兇手有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