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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尋兇策在線閱讀 - 第12節(jié)

第12節(jié)

    “不知道?!边t夜白興致也不是很高,“待我再想想吧?!?/br>
    慕容海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子,大概猜到自己當(dāng)家是為了什么不高興?!八抉R少爺平日是嬉皮笑臉,但遇上緊要事情的時候還是很有世家子弟的風(fēng)范。說話間語氣沖了點,當(dāng)家大人大量,就不要與他計較了。”慕容海笑道,“若是以前小時候,你倆打一架也就過去了,難道現(xiàn)在心里有了不痛快,還要再打一架么?”

    慕容海不說,遲夜白差點把自己想揍一頓司馬鳳的想法忘記了。他想了想,臉上終于出現(xiàn)一絲笑意:“是啊,沒錯,還是得打一架。”

    慕容海:“……我不是這個意思?!?/br>
    遲夜白:“我是這個意思。到家了,你去歇著吧,我想想繡鞋和發(fā)帶的事情?!?/br>
    在書房里找出寧神香點上,遲夜白端坐在案前,提筆畫了兩雙鞋。一雙是小雁腳上的,繡兩朵重瓣碧桃,一雙是春桐腳上的,繡兩只翠嘴黃鶯。

    他閉上眼睛,沉入黑暗之中。

    無邊無垠的房間,無數(shù)高大的書架。他站在寒冷和黑暗之中,在半明半昧的燈光里快速地往前走。

    會跟繡鞋、發(fā)帶相關(guān)的,是每一年蓬陽的異物志、商賈往書、商鋪登記冊。他其實并不知道從何處尋起,只能先隨手抓下一本登記冊,匆匆翻開。

    如果兇手不是蓬陽人呢?

    如果兇手年長于自己,而他所處的年份資料自己從未看過呢?

    遲夜白暫時放下這兩個可能性,飛快地翻找著。書頁之中騰起無數(shù)楷體小字,撲到他眼前來,可沒有一個是他想要找的。去年、前年、大前年……每一年的商鋪登記冊里都有售賣青蓮色繡鞋和絳紅色發(fā)帶的鋪子,可除此之外,再無任何可循的線索。

    房間里越來越冷了。遲夜白覺得自己似是在發(fā)抖。在晦暗燈光的源頭,有一些影影綽綽的人立著,他分辨不清是敵是友。

    遲夜白放棄了商鋪登記冊和商賈往書,開始翻閱異物志。記載著無數(shù)訊息的字詞尖聲嘶叫著懇求他觸碰自己,但遲夜白極快地翻了過去。不是這一年……也不是這一年……

    凝重而冷的黑暗里突然傳來一些清晰的聲音。有人走入這房間,腳步刻意放輕,像是不想打擾他。

    那個小孩子又出現(xiàn)了。他站在書架的盡頭,手里一盞蓮花燈,臉上是笑著的。

    “小白……”

    遲夜白雙手一震:他找到了。

    十九年前,西域使者來朝時為皇帝獻上了一匹極其珍貴的天賜之錦。那青蓮色的錦緞鋪展在龍座之下,煌煌生光。消息從京城傳出,飛快遍及全國,傳說那錦緞又韌又厚,后宮嬪妃紛紛用來制鞋,步步可生蓮。青蓮色繡鞋突然之間便流行起來,街上到處是穿著這鞋子的女人。而蓬陽城之中,最先拾得這一風(fēng)潮的是金煙池。

    “……小白?!逼甙藲q的司馬鳳又在呼喚他。遲夜白不敢抬頭,臉幾乎貼上了手里那本不存在的書冊,貪婪地吸收著上面的字眼——他想起來了,是有這樣一件事情。可是他那時候太小、太小,許多事情莫名地記不清楚,只曉得娘親和晴姨都穿著青蓮色繡鞋,他被蒙上眼睛帶到司馬良人身邊之前,貼身服侍他的那個侍女穿的也是青蓮色繡鞋。

    他的腦袋開始脹痛,高大的書架簌簌作響,被人為囚禁在這里的字詞訊息,拼命撞擊著冊面和書架想要逃竄出來。遲夜白松了手,連連后退。在他面前,在兩個書架的盡頭,站著一個他不認識的高大人影。他隱約記得那人在笑,一邊笑著,一邊用冰涼的手撫摸著他的腦袋……

    “小白。”

    遲夜白渾身發(fā)抖,猛地扭頭看去。那小孩不知何時已經(jīng)走到他身邊,穩(wěn)穩(wěn)抓住了他的手。那是常人的溫度,令他劇跳的心開始緩過神來。

    蓮花燈溫暖的光線里,司馬鳳抬頭看他,握著他的手吻了吻,聲音溫柔:“別怕,跟著我。我?guī)愠鋈ァ!?/br>
    遲夜白睜開眼,大汗淋漓,目光一時間有些虛,凝不到實處。

    司馬鳳蹲在書桌上,腳踩著他剛剛畫的兩雙鞋子,正拉著他的手貼在自己臉上。

    “我想起來了……”遲夜白連忙說,“十九年前……”

    司馬鳳搖搖頭,伸手抹去他額上汗珠,嘴唇碰了碰遲夜白冰涼的手指:“先別說這個,你喘喘氣。”

    遲夜白:“……”

    他順手在司馬鳳臉上擰了一把,司馬鳳吃痛大叫,立刻放開他的手。

    “說了多少次了,我不在的時候你別老跳進去想以前的事情?!彼抉R鳳揉著自己的臉,“捏我做什么?……還生氣么?”

    “挺順手,就捏了?!边t夜白心想,不打架了,捏捏就抵消。他暗暗搓著自己手指,總覺得方才司馬鳳是真的吻了自己的手背。

    待冷靜下來,遲夜白把自己回憶起來的事情告訴司馬鳳。

    “十九年前青蓮色繡鞋從金煙池開始盛行,但三個月之后,蓬陽的其他女子仍在穿著青蓮色繡鞋,金煙池的姑娘卻全都換了顏色?!边t夜白拿了筆飛快地寫,“因為有個女人穿著這樣的鞋子自縊而死,死的時候頸上還纏著絳紅色發(fā)帶?!?/br>
    他把紙遞給司馬鳳:“那女子名喚沛沛,是芙蓉院的姑娘,尸體是她兒子發(fā)現(xiàn)的?!?/br>
    “兒子?”司馬鳳眉頭一皺,“當(dāng)時幾歲?十九年前……”

    “她有兩個兒子?!边t夜白說,“生父不詳,去向不詳?!?/br>
    作者有話要說:

    -----

    一個別處發(fā)生的小劇場。

    遲夜白:說實話,你是不是親了我?

    司馬鳳:沒有。

    遲夜白:……(懷疑的眼神)

    司馬鳳:說你又不信。(飛快親了一下)真要親的話,是這種感覺才對。

    遲夜白:………………………………

    (第二天)

    甘樂意:聽說昨天你們別院里發(fā)生了命案?

    慕容海:……我什么都不會告訴你的!司馬少爺不讓我說!

    甘樂意:哦~

    第16章 煙魂雨魄(8)

    包括芙蓉院的老鴇在內(nèi),金煙池的mama們對沛沛都沒有印象。

    “十九年前……十九年我這兒的人都換兩輪了,誰還記得住十九年前的事兒?。俊避饺卦旱膍ama十分不滿,“我是十年前才接手芙蓉院的,這些事情更不可能知道了嘛?!?/br>
    金煙池的姑娘們年紀都不大,二十來歲就開始各自尋找去路,如今這里沒人還記得多年前自縊而死的一個姑娘,被問起時面面相覷,只表示幫不上忙。

    “在金煙池里頭干活的人之中,有誰是十九年前就在這里呆過的?”司馬鳳問。

    “這個倒是有的。”老鴇們說著紛紛散去,未幾便有人領(lǐng)著幾位上了年紀的男女過來。

    這幾個人都是金煙池這兒干活多年的人,其中有兩位竟是產(chǎn)婆。其余人口中問不出什么線索,倒是兩個產(chǎn)婆說起了一件事。

    兩人長年在金煙池呆著,給姑娘們配藥下胎或是接生,所產(chǎn)的孩子大多不能留著,都送到了金煙池外頭,或是等養(yǎng)到略微懂事的年紀,賣到別的府上當(dāng)奴。兩人都是記得沛沛的,因為沛沛當(dāng)時生的是一對雙生子。

    金煙池女子雖多,能順利產(chǎn)下孩子卻很少。一是老鴇和龜奴們都十分緊張,一旦發(fā)現(xiàn)征兆立刻找來產(chǎn)婆或大夫落藥下胎,二是姑娘們自己也清楚,來此地尋歡的男人多是露水姻緣,即便有了孩子也做不得數(shù)。但沛沛卻是真心實意地愛上了那個男人,遮遮掩掩地,被發(fā)現(xiàn)時已無法下胎,只能將孩子生下來。產(chǎn)婆在金煙池呆這么久,接生過的雙生子并不多,沛沛生得艱難,前后折騰一日有余,兩個婆子因而都牢牢記住了她。

    沛沛那時是芙蓉院里比較受歡迎的一個姑娘,老鴇一直守在房外,等孩子出來了立刻接手要送人。沛沛拼命也只留下了一個,恨得砸床哭號不止。

    “送給了誰?”遲夜白問道。

    “有的拍花子消息特別靈通,巴巴守在妓院后門,孩子一出來立刻抱走賣了。說是送人,其實是賣到了別處?!碑a(chǎn)婆說,“至于賣給了誰,就算找到拍花子,他也記不住哩?!?/br>
    另一個產(chǎn)婆接口道:“只記得是男孩,身上也沒個胎記,找不回來了?!?/br>
    “剩下那個呢?”遲夜白便把那一位放在一旁,接著詢問另一個孩子的事情,“沛沛為何自縊而死?她死后那孩子去了哪里?”

    “沛沛是病得受不了了才死的?!碑a(chǎn)婆低聲道,聲音中很有些凄然,“生了孩子之后她價錢就跌了,芙蓉院那mama又說她生產(chǎn)期間費了許多錢少接了許多客人,身子還未好利索就催著她接客。一來二去的,落下了一些擺不脫的毛病。”

    沛沛死時骨瘦如柴,已被老鴇趕到后院柴房中呆著。那瘦小的孩子一直跟在她身旁,不善言語,只習(xí)慣怯怯抓著自己母親的衣袖。

    金煙池接待的是三教九流的客人,有揮金如土者,自然也有窮困者。每個青樓都在后院筑著一排柴房,柴房中有時放著雜物,有時就住著如沛沛這種沒辦法再賣出好價錢的姑娘。價錢雖然不好,但人是能用的——沒什么財物的男人慷慨掏出十幾二十文錢,就能掀開簾子鉆進柴房。沛沛在柴房住了一年多,受盡煎熬,日夜痛哭。她已經(jīng)沒了吃藥的必要,看著自己一日日衰弱下去,終于還是穿上最好看的衣服鞋襪,自己了斷了。

    “沛沛接客的時候那孩子就在外面院子里玩兒。可有些客人怪得很,就喜歡拎那孩子進房讓他看著。但花了錢就是大爺,誰能說句不呢?”產(chǎn)婆小聲說,“沛沛自縊之后就是那孩子發(fā)現(xiàn)的,話都不會說了,一個勁站在院子里哭,哎呀好可憐吶。”

    但產(chǎn)婆卻也不清楚那個孩子現(xiàn)在去了哪里,只知道芙蓉院的mama也把他賣了。但那老鴇早已過世,怎么都問不到詳情了。

    司馬鳳與遲夜白離開金煙池,一齊默默地走著。

    “沛沛雖然賣身給芙蓉院了,但她的生死在戶籍處還有記載,可偏偏就漏了她兒子?!边t夜白擰著眉頭,“我再去戶籍處查查吧,或許有些卷籍我當(dāng)時沒看到,記不下來。”

    他昨夜耗了太多精力,睡得也極不安穩(wěn),半夢半醒間一直聽到司馬鳳在院子里練劍。雖知道他是想陪著自己,但練劍的聲音對遲夜白來說著實很吵??伤罱K也沒制止司馬鳳,只迷迷糊糊地睡到了清晨。此時兩人走在日光里,司馬鳳看到他臉色有些蒼白,便捏捏他的手。

    “不要著急,甘樂意在驗尸,能找出些線索來的。你回家歇歇吧?!?/br>
    “歇不下?!边t夜白說。

    他真正睡不安穩(wěn)的原因是,一旦沉入夢中便會立刻回到那間沒有邊際的黑房子里。黑房子里沒有手持蓮花燈的司馬鳳了,只有角落處越來越濃厚的黑色人影,無聲無息地張開手朝他撲過來。

    他按了按鼻梁,心中又煩躁又不安。

    那個黑房子不是他臆想中的東西,而是曾經(jīng)真實存在過的。而他昨夜一夜輾轉(zhuǎn),又隱隱約約想起了一些事情。

    幼年時因為無法處理自己看到、聽到、聞到的所有印象,他曾經(jīng)有過一段瀕臨崩潰的時間。爹娘見他日夜堵著自己耳朵,雙目緊閉,不敢看也不敢聽,生怕真的出聲,于是連忙跟司馬良人求助。司馬良人和傅孤晴尋遍江湖來找能人異士為他治療,并且把遲夜白接到了自己家里,讓司馬鳳陪著他。

    他被蒙上了眼睛,海風(fēng)和鳥雀的聲音沒有了,人聲和馬車聲也沒有了。司馬鳳和他在家中最深處的院子里一呆就是三個月。

    遲夜白剛被蒙上眼睛的時候根本不敢邁開腳走一步,一聽到司馬鳳的聲音立刻張手緊緊抓著他。司馬鳳便牽著他的手,帶他一步步地熟悉那個院子。

    之后司馬良人便帶回了一個人。遲夜白蒙著眼睛,看不到那人面目,只隨著司馬鳳一起喊那人“先生”。

    那人把他帶進一個房間里,教他如何在心里頭把自己所接收到的信息整理存放。那房子里全是高大的書架,他一個個摸過去,心頭發(fā)慌的時候就回頭喊司馬鳳的名字。

    司馬鳳總是跟在他身后,幾乎一步不離。

    遲夜白不知道那人影是不是那位“先生”。他從未見過他模樣,司馬鳳也沒有提起過。司馬良人倒是告訴他不要去想,那位高人是特意隱去自己身份來幫助他的。遲夜白于是就不去想了。

    他害怕自己會回到那樣的狀態(tài)里。

    海鳥在窗外呼嘯的每一聲,都令他想起海面上倒伏的船只、沉浮的尸體、尸體的衣著和尸體上的每一個表情。侍女在門外走過的腳步聲也會瞬間令他想到之前的每一個日夜、每一個從他門外經(jīng)過的人,他們抬腳、落腳、移動、跑跳,聲音清晰得如同就在耳邊翻騰,他趴在地上大哭,隨后又立刻想起自己怎么因為摔倒、因為失去玩具、因為暫時脫離娘親懷抱而大哭的記憶。

    他沒辦法控制,記憶巨細無遺,一個看似無關(guān)的細節(jié)就能勾起他見過和聽過的所有事情。

    既然司馬良人讓他不要勉強去想,他便不回憶了。那段因為有“先生”介入而變得模模糊糊的回憶,是他混亂和清晰的分界線。

    遲夜白確實感激那位“先生”。若是沒有他,自己早已瘋了也不一定。

    “司馬,你還記得我們小時候的事情么?”遲夜白問司馬鳳。

    司馬鳳說當(dāng)然記得?!澳阈r候特別好玩,臉胖乎乎的,一捏就是一個印兒……”

    “那你記得那位‘先生’么?”遲夜白說,“給我治病的先生。”

    司馬鳳頓時???。他以為遲夜白記起了什么,連忙拽著他手:“你想起他了?”

    “想起一點兒……但不清晰?!边t夜白見他萬分緊張,心里起意想逗他,“怎么?你跟那先生做過什么壞事,這么怕我想起來?”

    司馬鳳松開他的手,捏捏自己的手指,神情有些古怪:“反正那廝不是什么好人?!?/br>
    “他幫了我?!边t夜白說。

    司馬鳳憤憤:“幫了你的就是好人么?”

    “那是自然。”遲夜白見他不似假裝,是真的隱隱有些生氣,便繼續(xù)笑道,“比如你,你就是好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