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節(jié)
“別說話!我?guī)湍阒寡??!彼抉R鳳低聲道,“現(xiàn)在帶你回蓬陽找大夫。” 馬永志一刀揮空,站在當(dāng)場愣了片刻。 救走邊疆的人武功不止比他高出多少,但卻沒有對他對打的意思,顯然與打敗自己相比,救下邊疆才是更重要的事情。 馬永志在劉大力的尸身上擦干凈刀子,繼續(xù)往前走去了。 他既然沒有辦法看清楚司馬鳳的動作與形跡,自然也不可能聽到遲夜白緊緊跟在自己身后的聲音。 鷹貝舍擅長隱匿,遲夜白脫了白色外衣反穿,因里襯是濃厚的藏藍(lán)色,與夜色幾乎融在一起,無人注意。 他與司馬鳳一路走上來,自然也看到了邊疆所看到的金磚。 兩人躲藏在卯字窯周圍,遲夜白耳朵尖,認(rèn)出了不遠(yuǎn)處邊疆的聲音,兩人立刻循聲而去,這才在千鈞一發(fā)之際救下了邊疆。 他與司馬鳳極為默契,此時不需要任何商量,兩人立刻分工,一個帶著重傷的邊疆回蓬陽救治,一個留在這里,繼續(xù)觀察事態(tài)發(fā)展。 馬永志與劉方寸回合后,遲夜白認(rèn)出了劉方寸的官服,確認(rèn)這一位就是九頭山磚窯的管事人。在磚窯里秘密燒制金磚,管事人不知道是絕對不可能的。他果然聽到劉方寸等到眾人撲滅火情之后驅(qū)散了工人,只留馬永志一人在場,與他商量起這事情來。 “卯字窯沒了,我們得跟魯王報告?!瘪R永志說,“大人,我是連夜去稟報,還是你寫好了……” “不!別說!千萬別說!”劉方寸站在磚窯門口,腰背有些佝僂,看上去十分恐懼,“不可說、不可說……” “九頭山這里的事情,瞞不過魯王的?!瘪R永志低聲道,“大人去認(rèn)個錯,不會有事。” 劉方寸大怒:“你懂得什么?。?!” 他指著自己腳下半具黑糊糊的尸體。 “這個就是王歡喜,這是王歡喜!是從小就看著魯王長大的王歡喜!”他幾乎語無倫次,“可是讓我找人殺了王歡喜的也是魯王!他讓王歡喜來監(jiān)看金磚的燒制,但是又覺得他知道得太多,如今金磚快要燒夠了,他不需要王歡喜了,所以才要殺了他!” “大人……” “我是什么玩意兒?我就是魯王養(yǎng)的一個混帳,這官帽也是買回來的,他要護(hù)著我嗎?他需要嗎?”劉方寸盯著黑洞洞的磚窯,慌里慌張地說,“我之前那位大人,不也是因為說漏了一句話才被撤下去的么?他現(xiàn)在在哪里,你知道么?我找不到他了,他一定也不見了……魯王,魯王燒金磚,那是逆天犯上的事情,我能有什么好?我還去說什么、我還去報告什么!” 馬永志沉默片刻,低聲問:“那,大人,你想怎么做?” 劉方寸呆滯地站著,良久才嘶啞地開口:“逃,我這就逃。你,你立刻回去,給我把銀兩收拾好,還有把我跟魯王通信的那些信箋也拿出來,千萬千萬別丟了?!?/br> “大人!”馬永志大吃一驚,“那些信箋……魯王的人不是說過,讓你看了立刻燒掉么?” “怎么敢燒……這是把柄,是我最有力的把柄?!眲⒎酱绲吐暩赂滦Τ雎?,“老子逃之前,還要來個將功贖罪,先告魯王一狀,等他進(jìn)了天牢,老子天南地北,哪兒去不成,哪兒去不得!” 馬永志連連點頭:“大人高瞻遠(yuǎn)矚,小的佩服。我現(xiàn)在就回去為你收拾,那些信箋是放在……” “床頭暗格里,你把那檀木架上的香爐挪一挪,便能看到爐子底下有個鈕,按下去那暗格便彈了出來……”劉方寸仔細(xì)說道。 遲夜白無聲地縮在樹頂上,在心里默默說了句“蠢貨”。 劉方寸沒能說完全部的話。馬永志的刀子照樣給他來了個對穿,末了還擰了一把,濺了那殺人者一身的血。 把劉方寸的尸身踢到一邊,馬永志脫了沾血的外衣,大步走了回去。 遲夜白在樹上一動不動。他聽出馬永志在套話之時,已經(jīng)猜到這位大人身邊的心腹只怕也是魯王的人。 約莫過了一刻鐘,果見那仆從換了整齊衣服,背上駝這一個包袱,騎馬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下山了。 第95章 地上墳(9) 馬永志的目的地是魯王府。 遲夜白悄悄綴在他之后,遠(yuǎn)遠(yuǎn)看到魯王府,便知道今晚不能善了。 那磚窯里頭的金磚,看來就是魯王的手筆,想來江上商船往來運送的磚坯,也是他的意思。但魯王府戒備森嚴(yán),遲夜白并無全身而退的把握。 他漸漸拉開了與馬永志的距離。魯王府周圍并無繁華街道,再加上此時已經(jīng)是深夜,路上除了馬永志一人一馬的聲響,一片靜謐。遲夜白伏趴在一戶人家的屋頂上,屏息凝神。他熟悉這樣的靜謐——暗處藏著許多人,因而這靜謐也是極其危險的。 只見馬永志騎馬飛奔,忽的亮出右手臂。他手臂上縛著一塊金色令牌。 令牌亮出之前,遲夜白聽到了極其輕微的機(jī)括之聲。 沒有人攻擊馬永志,令牌就是他的護(hù)身符,他順利穿過了這條大道,停在了魯王府的后門。 遲夜白此時才注意到,后門外儼然還有一架馬車。 這馬車他見過幾次,是魯王派人去請霜華的時候的車。他心中一緊,隨即果然見到有仆從扶著霜華,從車上走了下來。霜華手中抱琴,顯然也是被請來的。 這念頭在遲夜白心中一轉(zhuǎn),隨即他便知道不對:從金煙池到魯王府,哪怕只是一個來回都遠(yuǎn)比他從九頭山到魯王府更近。如果霜華此時抵達(dá)魯王府,那么就說明魯王請她過府的時間是在自己追著馬永志下山前后。但那時候磚窯已經(jīng)爆炸,縱然魯王不知道爆炸的是哪一個窯,但也不可能在這么緊急的時刻,請一個琴師到府中奏琴玩樂。 遲夜白心頭咚咚直跳。他看到霜華進(jìn)了門,馬永志也緊跟在她之后進(jìn)去了。 霜華要保護(hù),但馬永志和魯王的談話,他也想聽一聽。遲夜白立刻做出了選擇:他先是悄悄從房頂爬下,隨即無聲地在巷中飛奔。鷹貝舍的人按照他的命令,全天十二個時辰不間斷地監(jiān)視魯王府,他熟悉他們的藏匿處,很快就找到了兩個鷹貝舍弟子。 “周圍我們還有七個人?!钡茏痈嬖V他。 “我知道?!边t夜白說得極快,“你,立刻去找司馬鳳,去他家里找他。告訴他,九頭山上的兇手是魯王的人,現(xiàn)在已經(jīng)進(jìn)入了魯王府,我也在魯王府里頭。另外,一定要告訴司馬鳳,金煙池的霜華姑娘也在魯王府中,極可能有危險。司馬鳳如果不在,就告訴甘樂意或者阿四,你認(rèn)得他們么?” “認(rèn)得?!蹦堑茏恿⒖填I(lǐng)命去了,很快身影便消失。 遲夜白轉(zhuǎn)頭對另一個弟子說:“你立刻通知周圍的幾人,掩護(hù)我進(jìn)入魯王府。” 看著那弟子離開后,他飛快貼墻游下,從懷中抄出幾塊碎磚。這只有拇指大小的碎磚是他離開九頭山時從地上撿拾的金磚碎塊,此時恰好可以派上用場。 片刻之后,忽聽不遠(yuǎn)處傳來一聲婦人的怒罵,隨即便是犬吠、柴門開合、男人與女人的互相斥罵之聲。那犬吠越來越近,周圍幾棵樹上的鳥雀也驚得亂飛,一時間各種聲響紛迭,令人耳亂。 魯王府周圍的靜謐氛圍在這些雜亂聲音中突地一變,遲夜白隱隱察覺到了殺氣。 他將碎塊左右彈開,碎塊便落在了大道兩邊的屋瓦上。他在碎磚上蘊了化春訣的內(nèi)勁,磚塊在瓦片上來回彈動不止,周圍頓時一片簌簌之聲。聲音才響起,果見兩側(cè)隱秘之處中立刻躍出數(shù)道黑影,循聲而去。隨即又有幾人從那靜謐之處躥出,分散到各處,以便監(jiān)視更廣的范圍。 此處距離王府后門已經(jīng)很近,遲夜白借著夜色掩護(hù)與這短暫的防衛(wèi)空隙,一陣風(fēng)似的閃入了半掩的門內(nèi)。 關(guān)門的仆人只覺一道勁風(fēng)撲面而來,沒人看到是怎么回事。 遲夜白藏身于廊下,等那幾位仆人離開之后才悄悄爬出來。 若是司馬鳳過來,他肯定就進(jìn)不來了。遲夜白心中毫無來由地掠過這樣一個想法:他輕功比不上我。 深夜的魯王府沉默而安靜。遲夜白藏身于院中假山內(nèi),開始回憶自己所看過的魯王府地形圖。 蓬陽的每一處權(quán)貴家宅地形圖,鷹貝舍都有,獲取的方式各式各樣,他記得魯王府的地形圖是花了幾百兩銀子才從別人手中購得的。但年月已久,不知道房舍是否有改變,遲夜白循著地形圖上的標(biāo)識,選擇了先查探魯王府的書房。 馬永志進(jìn)入王府之后,管家立刻將他一路帶到了魯王的書房。 “王爺正和文先生下棋?!惫芗艺f,“你……要不等一等?” 馬永志知道這下棋只是幌子,兩人摒退周圍仆從,往往是要商量秘事。 自己這件也是秘事。馬永志搖搖頭:“事關(guān)緊要,請務(wù)必通傳?!?/br> 管家稟報說馬永志來了的時候,文玄舟頓時站了起來。他手里還握著一把黑子,此時也顧不上了,全都扔在了棋盤上:“讓他進(jìn)來!” 馬永志進(jìn)了書房,頭也不敢抬,徑直走到魯王面前,深深跪了下去。 魯王仍舊坐在榻上,手指間慢條斯理地轉(zhuǎn)著兩顆玉白的棋子。他不出聲,文玄舟也不出聲,兩人一個坐著,一個站著,看向跪在地上的馬永志。 馬永志冷汗直流。 “你來,是劉方寸那里出了事,還是燒磚出了事?”魯王問。 “是……磚窯出了事?!瘪R永志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卯、卯字窯。” 魯王一愣,手里兩顆棋子忽地落下來,砸在地上啪啪作響。 “什么?!”他聲音都變了,立刻從榻上跳下,冷冷地問,“抬起頭說!出了什么事?” 馬永志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抬頭。 磚窯里有人殺人騙錢,這件事他知道,劉方寸知道,文玄舟知道,魯王自然也知道。劉方寸接手磚窯的第一天,便從馬永志那里得知了這個消息。和上一位大人不同,他為了向魯王表示忠心,立刻把這事情稟報了魯王。劉方寸以為魯王會覺得這是件容易牽扯到出磚窯秘密的壞事,但文玄舟卻建議他,將計就計,利用那四個人,把魯王派去負(fù)責(zé)盯著卯字窯工作的王歡喜殺了。 王歡喜知道的事情太多,包括老魯王的,還有現(xiàn)在這位路網(wǎng)的。眼看金磚燒制就要完成了,魯王也認(rèn)為文玄舟的提議很有道理。 于是便有了劉方寸和張松柏等人的提議。 今夜磚窯的巨響魯王府自然也是聽得到的。但魯王和文玄舟都以為一切按計劃進(jìn)行,確實沒有想到中間居然出了這么大的一個岔子。 等馬永志將九頭山上發(fā)生的事情說完,魯王終于慢慢坐回了椅上。 “你說……有神秘人救走了那個捕快?”魯王的聲音很低沉,“你竟然沒有追上去?” 馬永志又開始冒冷汗:“我、我追不上?!?/br> 魯王轉(zhuǎn)頭問文玄舟:“知道這事情的會是誰?” 文玄舟想了想,答道:“輕功這般厲害,又如此急公好義,尤其可能和那位邊捕快認(rèn)識的,應(yīng)該就是鷹貝舍的當(dāng)家遲夜白了?!?/br> 已在窗下聽了片刻的遲夜白:“……” 不是我。他心中默道。而且那一位的輕功也不算特別厲害,是馬永志功夫不夠好。 “盡快殺了吧?!敝宦狋斖趵^續(xù)平靜道,“卯字窯出事了,凡是知道這件事情的人,一個都不能留?!?/br> 馬永志連忙開口道:“劉方寸和劉大力我已經(jīng)殺了。” “那另外的兩個人呢?”魯王問。 馬永志沒有絲毫猶豫:“我方才下山追上了兩人,也一刀捅死了?!?/br> 遲夜白一直跟在他身后,并沒看到他下山途中殺人,便知他在說謊。 但這謊言也未能保護(hù)得了馬永志。他話音剛落,喉頭便傳出渾濁的喘氣聲。文玄舟掐著他脖子,直接擰斷了。 “臟……”魯王揮揮手,“你盡快將他處理了?!?/br> “你說凡是知道這件事情的人都得死,也包括我么?”文玄舟甩了甩手,低聲問,“王爺?” 魯王沒出聲,抬頭看著文玄舟。 兩人自小相識,一晃幾十年已經(jīng)過去了。魯王慢慢閉上了眼睛:“莫說笑?!?/br> 文玄舟彎腰從他腳下?lián)炱鹆似遄?,放在棋盒中?/br> “然后呢?你打算怎么辦?” 魯王閉目沉思。 今天白日里他和文玄舟爭執(zhí)了一回。文玄舟告訴他自己在霜華后腦插入了針,魯王不明白他這樣做的原因。霜華只是金煙池的一個妓女,一個魯王不可能放在眼里的卑賤人物,文玄舟在這樣的人身上花時間和心思,魯王認(rèn)為他太不應(yīng)該。在這件事情還未成形之前,能牽扯的人越少越好,但文玄舟似乎不是這樣想的。 但文玄舟卻說,魯王身在蓬陽城,那么就絕對不能不防司馬世家和鷹貝舍。 在魯王看來,司馬世家目前還沒有動靜,鷹貝舍不過是一個情報機(jī)構(gòu),自己也沒必要去招惹。反而是文玄舟,三番五次地要跟遲夜白對上,這才招致這兩方的敵意。 霜華和司馬鳳關(guān)系匪淺,文玄舟認(rèn)為這大有可為。凡是自詡大俠的人,無不急公好義——就算不急公好義,也要裝出急公好義的樣子來,何況司馬鳳這種赤誠的人。遲夜白他難以接近,司馬世家的人個個都身懷武功,而目前看來,只有霜華最為柔弱,也最好下手。霜華絕對是司馬鳳的弱點,文玄舟因此才決定抓在手里。那根針能發(fā)揮什么樣的作用,他現(xiàn)在還不清楚,但,只要扎了進(jìn)去,總有一天是有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