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俞又暖頂著一張慘白的臉路過腫瘤醫(yī)院時，想起了葉鸞，還有她身患肝癌的父親，以及為這對父女勞心勞力的左問。

    葉鸞和左問的交往是在他們簽署第二份離婚協(xié)議之后，俞又暖忽然想知道，是什么原因，左問放著那么多的女人不選，居然選擇了葉鸞，而如今依然對她的事情那般上心。也許知道原因后，她就能知道，她的未來該怎么選擇了。

    葉鸞從醫(yī)院回家拿換洗的衣服，走到樓下時，卻被樹旁的一個身影所驚。那個女人她認(rèn)得，左問的妻子，有著驚人美貌的俞家大小姐。

    葉鸞深吸了一口氣，這段時間的確是受左問幫助許多，但她并沒有什么需要怕俞又暖的，也自問什么虧心事都沒做過，若真說是誰欠了誰，那也該是俞又暖欠她的，是她奪走了自己唯一幸福的機(jī)會。

    俞又暖跟在葉鸞身后，走進(jìn)她的公寓，小小一間，中間拉著布簾子將房間一分為二，父女的床鋪各占一邊。

    窮困如斯。

    葉鸞將一次性水杯遞給俞又暖，“家里只有白開水?！?/br>
    “謝謝?！庇嵊峙舆^紙杯。

    葉鸞這段時間消瘦了許多，看起來竟然也漂亮了少許。俞又暖握住溫暖的紙杯，“你能跟我說一說你和左問交往的過程嗎？”

    沒有趾高氣揚(yáng)的蔑視，也沒有氣急敗壞的指責(zé)，俞又暖的態(tài)度格外平靜，在那一瞬間葉鸞也忽然就想將自己的故事告訴她，可旋即也知道說這些其實(shí)毫無意義，只是即使是一直卑微的葉鸞，也會有心有不甘的時候。

    認(rèn)真說起來，葉鸞和左問的故事的開頭，比大多數(shù)人的愛情故事開頭都更為戲劇化和吸引人。

    葉鸞的母親去得早，父親早年就罹患肝癌，變賣家中房產(chǎn)治病、讀書，所以如今父女兩個才屈居陋室。

    那日葉鸞的父親騎自行車出門買菜，不小心摔倒在地上，左問的車子駛過，司機(jī)奉命停車下來扶人，卻被葉鸞的父親反誣，是左問的車撞倒他的。

    葉鸞趕到醫(yī)院看到的一幕就是，她父親拉著左問的衣服，死活不讓他走，要讓他賠錢。

    司機(jī)在一旁說，車上有車載行車記錄儀，街角還有天眼，街邊的店鋪也有攝像頭，肯定能找出是他故意訛人的證據(jù)。

    葉鸞將左問請到一邊，誠懇地向他道歉。她父親是心疼她，這一次他摔折了骨頭，老人骨脆更不容易好，葉鸞要工作賺錢，哪里有時間照顧他，醫(yī)療費(fèi)也是一大筆，葉家祥才不得已訛上了左問。

    左問大度，并未與葉家父女計較。

    但是緣分有時候十分神奇，到來的時候人想阻止都阻止不了。左問早在和俞又暖離婚之前就已經(jīng)買下錦天的新樓，裝修之后入住，偶爾跑步買菜，葉鸞就又見到了他。

    左問是抬起頭稱重時，才發(fā)現(xiàn)老板是葉鸞的。

    “你在這里賣菜？”左問有些驚訝。菜市場很少有年輕女孩兒擺攤，因?yàn)榕l(fā)蔬菜都是凌晨三、四點(diǎn)，對女孩兒來說太過危險，而且賣菜也是體力活。

    葉鸞是迫不得已，她工資不高，但是葉家祥每個月的藥錢和營養(yǎng)品的錢不是小數(shù)目，她還想存錢給父親買房住，恰好她舅舅、舅媽在這里擺攤，她就跟著他們進(jìn)貨，蹭了一小部分的攤位，早晨來賣兩、三個小時的菜。

    葉鸞死活不肯收左問的錢，上次如果不是他大度，她父親肯定不能輕易過關(guān)。葉鸞認(rèn)得左問的車的標(biāo)志，賣掉她也買不來一輛，車牌號也十分靚，左問的身份就不言而喻了，反正是窮人惹不起的。

    左問堅持付錢，之后每次買菜總是優(yōu)先照顧葉鸞的生意。這個女孩自尊自愛，而且自強(qiáng)，他同情并尊敬。

    但也僅止于此。

    葉鸞也不敢有任何奢望。直到那晚她遇到來酒吧買醉的左問，她是后來才知道那天是眼前這位俞小姐和那位林晉梁先生宣布婚訊的日子。

    酒吧打烊，葉鸞收工，左問趴在桌上一動不動。整個晚上葉鸞都在觀察他，知道他心情不好，也沒有過去打擾，看著他一杯一杯的灌烈酒，有時候喝得太急還會咳嗽，到后來就趴著不動了。

    “左先生，我們打烊了?！比~鸞走到左問身邊輕聲道。

    左問毫無反應(yīng)。

    “你家住在哪里，我送你回去好嗎？”葉鸞又問。

    左問絲毫無反應(yīng)。

    葉鸞為難地看了看同事小剛，“要不你跟我一起把他扶上計程車吧？”

    酒醉的男人好像額外沉了百斤，葉鸞費(fèi)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不省人事的左問塞入車內(nèi)，自己的單車是不能騎了，上了計程車，怎么也弄不醒左問，只能咬著牙將他帶回自己的公寓。

    幸好這幾天葉鸞的父親去了她舅舅家小住，他腿還沒有好全，葉鸞要上班也照顧不了，她舅舅干脆就讓她父親去他們那邊住。

    也許是吹了風(fēng)，一直沒有反應(yīng)的左問，在葉鸞將他好容易扶到二樓公寓的小床上時，就吐了一地，連他自己的襯衣上都沾了污點(diǎn)。

    “臭。”左問皺了皺眉頭。

    葉鸞趕緊端了水來給左問漱口，又?jǐn)Q了溫水帕子給他擦臉，見他沉沉睡去，才把他的襯衣脫了，至于褲子卻是沒動，雖然知道這樣睡著不舒服，但是葉鸞并不想讓左問第二天誤會她。

    凌晨三點(diǎn)，葉鸞手腳麻利地將房間的穢物打掃干凈，又將左問的襯衣洗干凈晾曬到陽臺上，開了窗戶通風(fēng)，但味道依然還是難聞，家中沒有香水，她只能將花露水拿出來噴了噴。

    忙完一切，葉鸞準(zhǔn)備看看左問就睡的，哪知道卻見他滿臉通紅，額頭冒汗，一摸才知道他發(fā)燒了，幸好家里什么藥都有，她扶著左問喝了退燒藥，每十五分鐘就給他換一次額頭上的帕子降溫。

    “水?！弊髥査貌⒉惶?shí)。

    葉鸞將水杯端來喂了左問喝水，又重新扶他躺下，反反復(fù)復(fù)折騰，她也是疲倦到不行，只能給舅舅、舅媽打電話今天不能去進(jìn)菜了。她靠在床頭，伸手去摸左問的額頭，卻被他輕輕捉住手，“暖暖?！?/br>
    有那么一瞬間，葉鸞還以為左問在叫自己，她的心在錯誤的時間狂跳欲離。

    “暖暖，別結(jié)婚?！?/br>
    即使酒醉，男人的聲音依然干凈而簡短，可又帶著一點(diǎn)點(diǎn)祈求，讓葉鸞忘記了收回手。

    半晌之后再無動靜，葉鸞以為左問已經(jīng)睡著，想抽回手，卻被左問死死扣住，他眉頭皺在一起，也不說話，只是不放手。

    葉鸞只能靠在床頭休息。

    再睜開眼睛時，天已經(jīng)大亮，“你醒了？”葉鸞低頭去看左問。

    左問愣愣地看了葉鸞良久，腦子才重新恢復(fù)運(yùn)轉(zhuǎn)，“昨晚是你在照顧我？”左問已經(jīng)坐起身，低頭看了看自己光著的上半身。

    ☆、chapter 63

    葉鸞臉一紅，“嗯”了一聲，起身去陽臺上摸了摸左問的襯衣，已經(jīng)七分干，“我把你的襯衣吹一吹吧？”

    “不用。”左問已經(jīng)站了起來，從葉鸞手里拿過襯衣穿上。

    葉鸞就那樣愣愣地看著左問扣紐扣，忘記避嫌。他的手指非常修長，扣扣子的動作是那樣漂亮。真的是漂亮，就像一幅油畫，襯著她破陋的公寓都像入了畫。

    左問給司機(jī)打了電話，側(cè)頭問葉鸞，“你這里地址是什么？”

    葉鸞趕緊報了地址。“你想吃早餐嗎？我下去給你買，你昨天發(fā)燒了，現(xiàn)在……”葉鸞有些語無倫次，手都不知道該放在哪里了。

    “不用，謝謝。昨晚多謝你了，你很會照顧人。”左問雖然記不太清昨晚的事情，但是他能感覺到很安心。

    “不客氣?！比~鸞低頭道。

    “麻煩了你一個晚上還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br>
    “葉鸞。”

    左問重復(fù)了一遍，葉鸞在他嘴里清楚地聽到自己的名字的時候，多年以來從沒有考慮過愛情的心，突然就潰不成軍了。

    “你昨天是在酒吧打工嗎？我看見你了?！弊髥栍謫枴?/br>
    葉鸞點(diǎn)了點(diǎn)頭。

    左問已經(jīng)了然眼前這個女孩子生活的困苦，沉默了片刻道：“很抱歉，今天早晨是不是耽誤你賣菜了？”簡陋的公寓，大約用了十年的床單，非常干凈整潔，但依然能看出主人的困窘。

    左問最后并沒有掏出鈔票打發(fā)她，不知為何，葉鸞松了一大口氣，目送著左問離開。

    俞又暖默默地聽著他們兩個人的故事，有一句話左問也曾經(jīng)對自己說過，他說葉鸞很會照顧人。所以葉鸞并沒有騙她。

    但葉鸞也是個女人，每個人都有私心，尤其是涉及到自己喜歡的人的時候。所以葉鸞并沒有將左問醉酒之后的話告訴俞又暖。

    之后左問和葉鸞的故事簡直就是韓國偶像劇了。

    左問早晨跑步買菜的頻率開始增加，總是去葉鸞的攤點(diǎn)，有什么買什么。

    到最后連葉鸞的舅媽都忍不住開口，“他是不是對你有興趣啊？”

    葉鸞的心為了這句話狂跳不止，可是她這樣的人，怎么會入他的眼呢？他另外有一個“暖暖”。

    “一起吃頓飯吧。”有一天左問買菜的時候很自然地道。

    葉鸞看著左問的眼睛，她自卑而惶恐，可這一刻她實(shí)在舍不得拒絕，而且一切都是那般的水到渠成。

    以后的一切就都順理成章了，左問帶她出去吃過兩頓飯。再后來左問不讓她早晨再賣菜。

    “我工作忙，你能幫我買菜做飯嗎？”左問接下來的這句話，讓原本已經(jīng)打算拒絕的葉鸞說不出任何話來。

    她想每天都能看到他。

    當(dāng)然，他們的交集真的就是一頓晚飯時間。左問十分忙碌，過去的半個月能抽出時間每天去買菜，其原因不言而喻。葉鸞想見他，就只能到他家給他做晚飯，但很多時候左問連晚飯也沒時間回去。

    但是已經(jīng)足夠。

    吃過晚飯，左問會送她回家，葉鸞偷偷地打量左問的側(cè)臉，忍不住伸出手想去牽他的手，可就在快要碰到的時候，又開始遲疑。

    可是左問好像背后有眼睛一般，輕輕一動，就握住了她的手，然后葉鸞就聽他說，“做我女朋友吧，我們以結(jié)婚為前提交往?！?/br>
    這天底下還有比這更好聽的情話嗎？

    “十月十二日那天早晨，他向我求婚了。”

    俞又暖手里的紙杯瞬間被捏扁，水流到了她衣服上，她也沒有感覺，連眼淚流出來了她都不知道。

    原來她，俞又暖，實(shí)在是高估了自己，原本以為這世界上唯有她之于左問是不可替代的，如今才恍然大悟，其實(shí)生活并非童話。

    葉鸞停頓了許久，然后從衣領(lǐng)里拉出一條項鏈來，那上面掛著一枚戒指。

    俞又暖從葉鸞手里接過那枚戒指，一克拉左右，凈度很高，牌子是俞又暖比較喜歡的，以葉鸞的收入不吃不喝好幾年大約可能買得起。

    所以葉鸞并沒有說謊，左問真的向她求婚了。俞又暖心里自嘲地想，白老師大約會很喜歡葉鸞這個兒媳婦。

    “十月十二日么？”俞又暖喃喃。那天改變了好幾個人的命運(yùn)，而俞又暖的車禍就是在那天下午發(fā)生的。

    之后的事情俞又暖就都知道了，左問不得不放棄了葉鸞，因?yàn)獒葆鍩o助地自己只認(rèn)定她第一眼看見的他。

    所以當(dāng)時葉鸞抱著左問的時候，左問冷冷地讓自己先走，所以葉鸞父親癌細(xì)胞復(fù)發(fā)，左問盡心竭力四處找人給他做手術(shù)。

    俞又暖用手背擦了擦眼淚，將干癟的紙杯放到桌上，站起身道：“打擾了?！?/br>
    葉鸞送俞又暖到門口，俞又暖轉(zhuǎn)過頭看著她，真不是很漂亮的女孩兒，身材也不是很好，小腹的贅rou遮掩不住，可是左問于萬千人中選擇了葉鸞。

    “你是個好女孩兒，真的很好?！弊宰鹱詯?，自立自強(qiáng)。“左問喜歡的女孩兒，不會太差?！?/br>
    葉鸞愣了愣，沒想到俞又暖會說出這樣的話。在看不到俞又暖后，葉鸞掏出手機(jī)給左問撥了過去?！澳闾珌碚椅伊恕！?/br>
    左問擺手示意andy出去，起身走到窗邊，“她為難你了？抱歉，我保證沒有下一次?！?/br>
    葉鸞握著手機(jī)的手微微顫動了一下，他們是夫妻呢，所以左問替俞又暖道歉，而自己，真的只是個外人。

    說不上來自己是運(yùn)氣好還是運(yùn)氣壞，在她最艱難的時候，是左問幫了她，讓她父親的命又延長了時間?？墒沁@輩子，除卻巫山，她大約也再得不到來自于愛情的幸福了。

    “她沒有為難我?！比~鸞輕聲道：“我只是覺得俞小姐的狀態(tài)有些不對。”

    “謝謝。”左問道：“你父親好些了嗎？”

    “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