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奇怪的，這一刻，他的腦中忽然回憶起很多年前，他和張鶴一起看閑書時的一個片段。

    ——墨菲定律？那什么東西？

    ——簡單點就是說，你想象中最糟糕的那個可能，往往總是會發(fā)生。

    第57章 chap.60

    紀峣說打算跟蔣秋桐分手的話是真的，他是正兒八經(jīng)打算安心下來，跟于思遠好好過了。

    “是時候安定下來了”這個想法，在上學期期末發(fā)小跟他說，自己打算跟徐葉葉定下來以后，他就已經(jīng)模模糊糊地想過。

    然后，他就跟溫霖決裂，又和好——表面看起來和平時無二，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溫霖沖他兜頭澆得一杯咖啡，對他產(chǎn)生了多大的震撼。

    等到后面他目睹蔣秋桐是怎么從一個冷傲的冰塊，一點點將自己化成了溫水，更是在爽快之余，產(chǎn)生了莫名的負罪感。

    而于思遠對他的感情，像是繞指柔，讓他除了享受外，也迫使他不得不好好考慮，他到底該怎么對待他們。

    他們都以身體力行，手把手地告訴他，對待感情，對待喜歡自己，和自己喜歡的人，究竟應該以什么態(tài)度。

    他越來越動搖，直到這時，張鶴受傷，徐葉葉放下一切過來照顧對方。紀峣沒說什么，心里卻產(chǎn)生了極大的觸動。

    或許……他真的應該，整理一下思緒，定下心來了。

    等到溫霖過來看他以后，那時他猶豫的，不過是糾結要選擇于思遠，還是蔣秋桐這個選擇題罷了。

    而徐葉葉的話，更像是壓斷了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讓他終于下了決心。

    從那一刻開始，蔣秋桐就被從他的心里剝落，和衛(wèi)瀾一樣，打上了一個“前男友”的章，只不過還沒完來得及通知對方而已。

    然而——

    浪子終于打算回頭，卻已經(jīng)太晚了。

    于思遠繼續(xù)滔滔不絕——他平時雖然不算沉默寡言，但也絕對不是一個聒噪的人?？山裉?，他的話真的很多，多到紀峣頭疼。

    大概是心情過于亢奮，以至于無法抑制與人交流的沖動吧。

    “對了，今晚我大姨也會來，就是我表哥表姐那家人——他們?nèi)撕芎玫?，你不用緊張，當初我出柜時，站出來力挺我的，就是他們了?！?/br>
    這句話猶如又一記悶雷，在紀峣腦中轟然炸響。他閉了閉眼，試圖讓自己平靜下來，緩了一下，才問：“你哥你姐今晚都要來？”

    “嗯。”于思遠笑道，他低頭看了下表，漫不經(jīng)心道，“掃完墓以后直接過來，現(xiàn)在已經(jīng)在路上了吧。”

    紀峣再也忍不住了，他猛地站起身，捂著肚子，虛弱地說：“思遠，衛(wèi)生間在哪？我忽然肚子好疼……”

    他連瞳孔都放大了，額頭上還在不斷往外滲著汗珠，于思遠被嚇了一跳，完全沒起疑，趕緊就帶他去了衛(wèi)生間。

    紀峣不等于思遠關心，一進去就立馬反手鎖門，靠在門上緩了大約半分鐘，才穩(wěn)住理智，掏出了手機。

    電話里傳出張鶴的聲音，一如既往的不耐煩：“你又怎么了？”

    紀峣手腳發(fā)軟，手指還在輕微的顫抖，心跳也快得過份——這是腎上腺素飆升造成的。

    他用力按住自己連手機都拿不穩(wěn)的手，臉色蒼白如紙：“張鶴，我想逃跑?！?/br>
    張鶴正在玩電腦，聽到紀峣聲音不太對，也嚴肅起來。他強退了游戲，坐直身體：“怎么說？”

    紀峣顯然還沒平靜下來，說話因為過份激動而有點結巴，不過邏輯倒是很清晰，表述還算有條理。

    “……”張鶴聽完事情始末以后，消化了一秒鐘，罕見地沒有冷嘲熱諷——平時逮著紀峣的痛腳猛踩沒什么，但今天這個，顯然是大事，張鶴不可能在這種關頭損他。

    他問紀峣：“所以，你想逃跑？”

    紀峣滑坐在地，他揉著頭發(fā)，腦子里一團亂麻：“我不知道……今天于思遠帶我見家長，這么重要的事情……他們那么熱情……于思遠都高興瘋了……我也很想認識他們……明明我已經(jīng)打算收心了……我明明已經(jīng)計劃好了……為什么他們是兄弟……我一會要怎么面對他們？蔣秋桐看到我，會不會直接掀桌子走人？他們感情那么好……”

    他抱著頭，幾乎要崩潰了。

    這個突發(fā)事件，對紀峣的打擊是巨大的。

    在他打算收心，安安分分跟于思遠過日子，計劃好了未來的當口，現(xiàn)實忽然狠狠抽了他一耳光，把他打得暈頭轉(zhuǎn)向，告訴他，你想多了。

    他簡直沒法想象……一會兒，當蔣秋桐看見他時，會發(fā)生什么。

    為什么偏偏是今天？

    為什么偏偏是這對兄弟？

    為什么偏偏是這種情形？

    “如果我現(xiàn)在說自己突發(fā)腸胃炎，去醫(yī)院，應該就能躲開了吧？”他問張鶴，急切地需要對方的附和。

    他現(xiàn)在只想逃——逃開——逃得遠遠的——越遠越好。

    張鶴深深吸了口氣，忍住沸騰的怒火，壓著嗓子問：“紀峣，你能不能有哪怕一次，能爺們一點？不說謊，不?；ㄕ校煌嫘÷斆鳎侠蠈崒嵆姓J錯誤，對你來說，就這么難么？”

    紀峣握著手機，愣住了。

    “你逃了，他們還在，他們都知道你叫‘峣峣’，蔣秋桐待這兒不超過五分鐘，就肯定能把一切捋得清清楚楚——再說，你去醫(yī)院，于思遠不陪著？過去你一檢查，沒毛病，他還能不明白你在躲人？人家好吃好喝地招待你，結果你撂下一個爛攤子抬腳走人，你讓于思遠怎么想？你讓他爸他媽怎么想？你讓他的親戚怎么想？——該面對的遲早要面對，你逃不了的?！?/br>
    “………………”

    紀峣的臉色越來越白，嘴唇卻被他咬得越來越紅，像是要滴出血來。

    兩人一時都沒有說話。

    “……小峣峣?！?/br>
    沉默半晌，張鶴忽然開口，仿佛無奈，又仿佛妥協(xié)般叫了一聲。

    這句黏黏糊糊地稱呼，和那句同樣黏黏糊糊的“阿鶴哥哥”一樣，在他們逐漸長大后，就被打包疊好，珍藏在記憶的角落。

    張鶴輕聲道：“你是個男子漢，自己犯下的錯，就得擔起責任來。去吧，穩(wěn)住蔣秋桐，不要讓主人家難堪，吃一頓美美的晚飯，然后跟他們說清楚?！?/br>
    “嗯?！奔o峣深呼吸了一口氣，打開水龍頭，打算洗把臉冷靜一下。

    “腰板挺直，不要怕，盡力就好——我知道，你已經(jīng)知道錯了，你已經(jīng)在改了，你已經(jīng)很懂事了?！?/br>
    “嗯。”紀峣抽抽鼻子，覺得自己有點想哭。

    張鶴的聲音繼續(xù)從聽筒里傳來：“……只要你肯面對……無論結果如何，我為你感到驕傲?！?/br>
    “……嗯。”

    紀峣再也忍不住，guntang的淚水，一下子落了下來。

    他掛了電話，在地上蹲了一會，然后起身用冷水洗了把臉，在走出衛(wèi)生間是，已經(jīng)一臉平靜了。他正準備去找于思遠說清楚，還沒看到人，就聽到樓下傳來于母的聲音：“你們來了啊，秋桐呢？”

    蔣母還沒來得及說話，倒是一個女人清脆爽朗的聲音在空中炸開：“姨，他提著東西，走在后面呢?！?/br>
    ……沒時間了。

    紀峣閉了閉眼。

    他的手指神經(jīng)質(zhì)地痙攣了一下，隨即打了個電話給蔣秋桐。

    蔣秋桐剛剛踏進于家的院子，看到來電顯示，嘴角便忍不住一勾——這是一想到紀峣以后的下意識反應，他根本沒法抑制。

    他笑著接了電話，語氣難得輕快：“怎么了？”

    說著，他推開了半掩著的房門，走進玄關，準備換鞋。

    紀峣沿著樓梯，一步一步下樓。他沒有看一旁的于母姐妹，和冷艷凜冽的蔣春水，只固執(zhí)地盯著那個男人，任由對方的身影在視網(wǎng)膜上逐漸放大。

    “秋桐……一會兒無論看到什么，都千萬不要失態(tài)，好么？”

    紀峣從來沒這么叫過蔣秋桐。他們之間的稱呼隨心所欲，亂糟糟的，心情好的時候，紀峣叫他“蔣哥”“蔣老師”，在床上為了激怒還叫過他“蔣叔叔”“蔣大爺”，不高興時連名帶姓，蔣秋桐王八蛋老男人什么都叫過。

    就是沒有溫聲細語地叫過他，“秋桐”。

    蔣秋桐心里產(chǎn)生一絲不妙的預感：“你什么意……”

    他已經(jīng)換好了鞋，此刻剛剛直起身，一抬頭，正巧看到已經(jīng)下到一樓，站在扶梯旁，正握著手機注視他的紀峣。

    “……思?！?/br>
    饒是蔣秋桐再聰明敏銳，這時候也有一點懵了。

    “——秋桐來了啊！”

    于母熱情的聲音響起。

    下一刻，聽到于母招呼聲的于思遠，從地下酒窖里吭哧吭哧爬上來，正好探出一個腦袋。

    看到蔣秋桐，又看到紀峣，他揚起一個笑臉，遙遙指著他最珍視的愛人，對他最親近的表哥，輕快道：“哥，他就是我常給你提起的那個人，叫做‘季峣’，你可以叫他峣峣?！?/br>
    他又扭頭看紀峣：“他就是我哥蔣秋桐，你叫他蔣哥就好。”

    與此同時，蔣秋桐沒來得及掛的手機里，傳來小騙子最熟悉不過的聲音。

    ——他的小騙子。

    “求你……忍一頓飯的功夫，我知道這很難……你就當是為了你小姨，還有思遠。”

    蔣秋桐掛了電話，看著他心尖尖上的人一步步走過來，揚起生疏而有禮的笑臉，對他伸出手：“蔣哥，你好，我叫紀峣?！?/br>
    ……他頭一次知道，原來囂張又不羈的紀峣，也能將自己一身倒刺收回來，也有笑得這么謙遜的一天。

    蔣秋桐死死攥住手機，手背上青筋暴起，卻仍舊端著那副冷冷淡淡的假仙兒臉。

    ——可真痛啊。

    他想。

    痛得眼淚都掉下來了。

    第58章 chap.61

    蔣秋桐是小輩中除了蔣春水外，年齡最大的一個。

    他生于書香門第，父母都是留學后歸來報效祖國的知識分子——高cao守，高德行，高素質(zhì)，高要求。他們對待自己是這樣，對待兒女，也是這樣。

    他和蔣春水被從小教育，要有大哥大姐的樣子，要協(xié)助大人，要照顧弟妹。

    大哥是什么？

    所謂大哥，就是你要扛起比別人都重、都累的擔子，你得是榜樣，是標桿，你不能倒，不能縮，只能一直往前走，因為弟弟meimei都在看著你。

    他對此從無異議——盡管看起來不像，但蔣秋桐的的確確，是個很有責任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