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推心置腹
“這東西叫楓云令?”邵郁驚詫:“它可不是我的?!?/br> 她細細將黑尋、賬本、花魁的事情和楚岸說了,又道: “還有。我想辦法讓人從馮縣丞兒子,也就是馮馬的嘴里套了點東西出來?!?/br> “那金線縫制的衣服說是給達官貴人。事情蹊蹺就在這兒了,平常高門大戶要做衣服,向來是綢緞莊派人親自去府上量身,做好后再顛顛送去以示巴結(jié),如此枉費輾轉(zhuǎn),偷偷摸摸下放給縣丞的外戚來做,著實可疑異常。那馮馬被三兩紹興黃酒灌下去,醉意上來,就招了他爹馮懲之有大靠山,還說這落月鎮(zhèn)馬上要有大事發(fā)生。永王要來,好多達觀貴勛要來?!?/br> 楚岸抬眼,瞇眼:“大事情?”難不成指的是自己來? 湘安王中途在驛館耽擱三天,補給完畢就會上路,落月鎮(zhèn)距離湘安王府,騎馬都還要十天半月路程。 能算什么大事? 大靠山,又指誰? “馮懲之是十五年前的榜眼,下放到這江南之鎮(zhèn)來做縣令已七年有余,政績平庸,七年來并沒有晉升。” 楚岸一點羞怯也無,脫了長靴外袍,就著中衣合衣躺下,雙手枕于腦后悠悠道: “但也未被同僚排擠掉官帽就是了。聽聞這里的大小官員,上至知府都大半是張?zhí)档拈T生。偏這馮懲之標榜清廉,走的不是尋常路,也不肯受老太傅蔽蔭?!?/br> ”清廉不清廉,哪里是掛在嘴邊的?政績可以說話,百姓那么多雙眼睛都在看著。清廉他能養(yǎng)得了江湖高手?再說他不愿受老太傅蔽蔭,還有一種可能,那便是他的主子,可能與老太傅不對付,甚至是政敵?!?/br> “對了,張?zhí)的氵€記得么?” 邵郁莞爾:“手心被他用戒尺從小打到大,自然記得。你這次叫我回來,我們不是還要一起去拜會他么?” 邵郁想起來夜探府上那一眾詭譎難辨的武林高手,道:“可是,三哥,沒有一個好官會跟武林江湖扯上關(guān)系。傷我的便是稷無霜手下。那馮府,竟養(yǎng)著稷無霜這樣的高手。我猜想,若稷無霜本來與馮府本無瓜葛的話,三分可能便是馮府的大靠山與稷無霜有關(guān)。賬本吐納金額如此之高,背后之人必是身居高位的,才能吞得下這么多金銀?!?/br> “稷無霜?”楚岸支起手肘:“此人出現(xiàn)在了馮府?” “沒錯。稷無霜?!鄙塾舻溃骸熬褪侵性蘸沼忻那閳蠼M織鳳觴閣。稷無霜只是閣主。背后真正的主子是誰卻不得而知。我能認得他,也是憑的傳說,大家都傳他臉上有半邊鳳翎刺青?!?/br> 楚岸仔細回憶,道:“我進去搶你的時候,在場的人臉都很正常?!?/br> 邵郁點頭:“正常就對了。稷無霜不可能隨便讓別人看到他的臉。就連我,也是誤打誤撞去找那個賬本進了馮府大院?!?/br> “想來馮馬一眾,把我當(dāng)成了他們本來要等而誅之的逆賊。單憑我一人說辭,根本無法指證馮懲之與江湖邪教有勾結(jié)。要想挖出他背后之人,想來還要費一番功夫?!?/br> “如此就有意思了?!?/br> 楚岸拆了束發(fā)的冠帶,滿頭黑發(fā)柔順落滿玉枕──玉枕是從邵郁買給他的細軟里特意拿過來的,在邵郁驚愕瞪視中悠悠躺下道:“看來我必然要看完熱鬧再走。只一日功夫,原來這落月鎮(zhèn)已經(jīng)如此熱鬧?!?/br> 邵郁滿臉欲言又止。 她這三哥在她面前隨意散漫玩世不恭怎么鬧都成,現(xiàn)下卻不合適──外頭可全是他們二人屬下。 最終忍不住:“三哥,你不如先穿好衣服,這般灑脫,有些......不妥?!?/br> “哪里不妥了?”楚岸動了動身子,躺得怡然自得,“還未夸你。街上你幫我買的這玉枕甚是合我心意。我今晚便不走了,你有傷,留下來也好照顧你。半夜你口渴,也好有個人端水伺候你?!?/br> 邵郁聞言險些一腳踩空,吃力道:“我又不是不能動,榻側(cè)不需要留人伺候?!?/br> “可我想伺候你?!背稖喨徊挥X哪里不妥不正常,“你又是為了我闖馮府,三哥心里愧疚,若是不留下來照顧,反倒不像話?!?/br> 邵郁心累。 若她為男子,自是沒有任何不妥,芝蘭情誼的兄弟,一起赤膊浪里白條都不為過。 可她是女子?。r三哥在這里,半夜里她就無法松開束胸的綢帶,那木榻就那么寬,避諱都避諱不得,簡直就是避無可避。 邵郁存著一絲希冀,“三哥,你若是心里有愧,那等我們一起去見張老太傅時,你替我多美言幾句便可。我最受不了老太傅嘮叨我這那。聽著耳朵都要起繭?!?/br> “美言倒是一定的。只是我還有些要緊事要同郁兒探討。今夜是非要留下來不可。”楚岸吩咐:“你先去關(guān)窗。” 這該是什么要緊事?還需要關(guān)窗?莫不是要討論爭儲?朝局?皇權(quán)里頭的陰/私? 邵郁表情緊繃,趕緊去推上窗扇。 楚岸問:“你在邊關(guān),可曾聽說羅偈國兵敗稱俘?” “聽說一些。”邵郁微微凝眉,“高賁將軍怎么搞的,縱使羅偈國兵敗,人家亦然稱臣,高賁將軍怎可縱容手下將士在人家地盤上燒殺劫掠?想來圣上對高賁將軍震怒了吧?” “郁兒,你錯了。并非高賁。但凡兩國交戰(zhàn),總不乏渾水摸魚者?!背秵问种е~頭,“父皇派我?guī)е簳チ_偈國安撫。到了地方后,中途我扮成了當(dāng)?shù)赜蚊?,發(fā)覺有人竟用移花接木之法,借刀殺人,在羅偈國境內(nèi)虜夠了足夠的糧草和俘虜,再放一把火掩去痕跡,拍拍屁股就走了,將爛攤子留給大楚。” “他們其中,有些人就cao著我們大楚的服侍和口音,有些懶得掩飾的,懶得找大楚服侍偽裝大楚口音的,便叫我查出了一些端倪。我便從中抓了一些人,還搞了一系列物證──有些人竟是秋漫國的士兵?!?/br> “這樣事情就有些不好辦了?!鄙塾粽遄昧讼?,蹙眉,“秋漫國此戰(zhàn)算來還是大楚的盟友。秋漫國地處大楚和羅偈國夾角,位置要害。” “大楚與羅偈國短兵相接之時,秋漫國并沒有選擇趁機來大楚邊境滋擾尋好處要條件,而是痛快讓道,叫高賁所領(lǐng)幾萬大軍能夠及時借道占得先機,才有此勝戰(zhàn)?!?/br> “若是沒有這一茬,即便是秋漫國明哲保身,兩不相幫,待高賁將軍破除萬難踏遍邊漠繞路到羅偈國后翼,恐怕中途難免不會橫生枝節(jié),羅偈國趁機翻起大浪反敗為勝,也未可知?!?/br> “現(xiàn)在卻出了這趁火打劫燒殺劫掠的齷齪事?!鄙塾舻溃骸叭?,即使你現(xiàn)下拿著人證物證去找秋漫國要說法,怕是也會無功而返。” “那秋漫國的老皇帝據(jù)說是個極善胡攪蠻纏之人,手底下還養(yǎng)著一群舌燦蓮花之才,那幫人不思興國之法,專營嘴上功夫,即使你去了,未必能怎么樣,卻可能途惹一身腥,被他們一推四六推個干凈,說是別人嫁禍的?!?/br> “我也是想到了這個關(guān)節(jié),才沒有貿(mào)然前去招惹。還在收集證據(jù)?!背兜溃骸叭粽媸乔锫鶠椋闶亲龅锰^分了?!?/br> “羅偈國皇室逃的逃,死得死,失蹤的失蹤,頗有幾分兵臨城下,劍指宮闈的凄涼?!?/br> “一說是戰(zhàn)敗引起的內(nèi)亂?!?/br> “另一說是自大兵壓境開始,羅偈國內(nèi)便開始四分五裂,內(nèi)斗個不停,如一盤散沙,甚至傳出羅偈國王昏聵不堪,將邊境上的老弱婦孺推給大楚將士屠戮殘殺,縱著大楚南侵,而北疆將士缺乏兵練,從上至下身子早被貪圖安逸蛀空了,才能輕易被大楚北伐軍如入無人之境般制伏──” “許是有心之人放出的消息?!鄙塾籼嵝训?。 “但是父皇愛聽這個?!背稉u搖頭,似有些苦惱,又干笑,“幸好羅偈國戰(zhàn)敗了。還好,我不用娶他們的公主了。父皇先前的聯(lián)姻打算也落空了。” 邵郁眼底微有波瀾。 楚岸接著道:“別人前頭放出消息,給大楚做了嫁衣,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大楚輕輕松松收了羅偈國地域,擴充大楚疆域,父皇自然高興?!?/br> “高賁也是不易,為了配合我順利出宮‘思過’,如此居功至偉的戰(zhàn)功,只是草草口頭表揚而已?!?/br> 邵郁莞爾,“原來這便是墨染奏折的真相。三哥,你還真是拿我不當(dāng)外人。什么都肯說?!?/br> “我什么時候拿你當(dāng)作外人。對了,你再過來湊近些?!?/br> 邵郁:“......” “想起這事就晦氣。不說這個了。說點別的,我被封王,你高不高興?” 楚岸問,眼中若有璀璨星辰。 邵郁只看過去一眼,有些心虛,有些臉紅,下意識別開頭。 “高興?!?/br> 那眼睛,卻又像叢林與綠水。 叢林是郁芷汀蘭的綠,水是共長天一色的煙波浩渺,青天霽霽......再往下,便是細瘦勁驍?shù)难怼?/br> 那是有別于她的,年輕而俊美的男子軀體。或許是因為距離太近,又或許是因為眼前男子絕美的皮相足以叫任何女子心神向往,面紅耳赤。 楚岸穿得那樣少,偏生兩人又距得近,邵郁臉頰如灼起了火,紅得驚人,亦燙得驚人。 楚岸瞧著邵郁如女兒般的慌亂,眼底晦暗蒸騰。 邵郁往遠處側(cè)了側(cè)身子。 楚岸不滿,“郁兒你跑什么?距離我近些,說話都聽不見了。你哪里高興了?我看不出來。見我就跑。還坐得那么遠?!?/br> 邵郁只得再挪回一點,當(dāng)真只是一點。 甫一坐下,就聽楚岸又問:“郁兒,你可有傾慕的女子?” 原來不是討論要緊事。 邵郁靜了片刻,裝作漫不經(jīng)心,“何為傾慕?” 楚岸一雙黑瞳看進邵郁眼底。 邵郁今日著的是玄黑祁緞袍,領(lǐng)邊繡著朱雀纏云紋,襯著白紗里衣領(lǐng)口,黑白分明,層次經(jīng)緯,愈發(fā)襯托得一張臉俊美非常。 她眼形漂亮,眼尾狹長,定定瞧著人的時候,整副心神全裝在了那雙澄澈水靈的眼底。 尤其此時,兩人距離極近,邵郁耳尖微嫣,白皙剔透的耳廓亦逐漸變粉,甚至逐漸朝臉頰蔓延。 此刻那張臉,便如三春俏桃,雪沾粉酥。 楚岸本無意,打算想說些男人間的悄悄話,卻將此時清零艷麗不可方物的畫面盡收眼底,眸中微變。 不免就起了逗弄試探的心思。 “傾慕嘛。”楚岸眼睛提溜兩轉(zhuǎn),道,“便是她在的時候,你眼里心里再也容不下別人?!?/br> “她不在的時候,你又禁不住朝人打聽她的消息,甚至百爪撓心,待打聽到她在哪里,根本管不住自己的腿,非要找過去親眼看到才能一解相思?!?/br> “見到了或許又不肯上前,只肯遠遠得看著,又擔(dān)心自己的心意被她知曉,遭來拒絕。” 楚岸說完,甚至還把腦袋湊過來,“你有沒有這樣惦記的人?” 邵郁被問住了。眼神有些閃躲。 “有沒有?”楚岸很執(zhí)著。 “大約是,沒有罷。”邵郁含糊其辭,眼睛定定瞧著靴面。 “沒有?”楚岸仔細打量兩眼,笑著問:“是真沒有,還是你羞于承認?跟三哥還害羞?快說說,到底有沒有?” “那三哥,有么?”邵郁聲音極低,“三哥很快便及冠了,又剛封王,想必皇上下一步,便是給三哥找個出身樣貌匹配的貴女作為正妃,大婚一番?!?/br> “我現(xiàn)在大婚什么?!背妒种鈸沃X袋,“眼下時局正亂著,我才沒心思大婚。別岔開話題,趕緊說,你有沒有?!?/br> “我不知道?!鄙塾魟e開臉,兩邊臉頰早已紅透。 “不知道?”楚岸重復(fù)一句,不知想到了什么,餓狼一樣撲過來,竟是將邵郁撲倒了,兩個皓白腕子被他扣在枕上。 “叫你跟三哥說說你都這般害羞,他日若是真有這么個女子在你眼前,你難道還要白白蹉跎美人?” 楚岸居高臨下,掐著邵郁手腕笑著問:“你這般害羞,怕是以后連老婆都討不到。三哥著實替你著急。難不成到時候要我替你去追?” 身體橫陳的邵郁有種別樣清麗,容顏愈發(fā)昳麗奪人,如玉珠般軒軒奪目。 “三哥,你捏疼我了?!鄙塾魧嵲诓辉咐^續(xù)討論這個,轉(zhuǎn)移話題,“你看,都有印子了?!?/br> 楚岸捏著人腕子的手狠狠緊了緊,才慢慢松開,表情有些汕汕的。 “你就是太過害羞。只是討論一下,你便如此張不開嘴。怕是三哥幫你將人送到榻上,你也是不肯碰的吧──” “三哥?!鄙塾艉喼币@進被子里,“越說越?jīng)]譜了。” “話說,你知道怎么碰么?”楚岸意猶未盡,追著問,“要先脫衣服的?!?/br> 邵郁:“......” 邵郁被楚岸的厚臉皮嚇得心房撲通撲通跳,緊著離開木榻。 “你還是乖乖回到自己屋子比較好?!?/br> 若再問下去,簡直不知道要如何招架。 久不見三哥,竟不知什么時候三哥竟已開蒙至此,可以坦然談?wù)撃信隆?/br> 楚岸甚至還有些遺憾:“我只愿跟你討論這些。不想找錯了人,你連頭一步都不知道該怎么做。只顧得逃。若真有這樣的女子,怕是你連君子好逑這四個字都只肯停留在紙上談兵,羞于行動?!?/br> 邵郁:“......” 邵郁有些招架不住,氣若游絲:“就不能說些別的?只能談?wù)撆樱俊?/br> 并無任何征兆,屋門忽然“哐啷”一聲被人踢開。 邵郁:“!” 楚岸嘴角一勾。 紫契端著藥巡視一圈,看到榻上之人雙眼溜圓:“──你怎的還占郁兒的床!” “怎么?”楚岸閑閑問了一聲。 楚岸側(cè)首轉(zhuǎn)過身來半付于榻上,單手拖著腦袋,姿態(tài)慵懶,并未覺得有何違背絜距之處。 “兒時起我與郁兒便一起睡過無數(shù)次了。你也叫她郁兒?我家郁兒還喚我三哥,我倆親厚得很,你在這兒挑什么理?” 邵郁:“......” 紫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