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jié)
“那自然是表哥重要啦?!边@一回答得又快又急,還帶著幾分討好的意味。但無論出發(fā)點如何,賀蘭鈺聽在耳里,熨帖在心中,仿佛重要過一顆汁多rou美的紅燒獅子頭是件極其榮耀的事,值得一表再表。 沒料到她后頭跟著一句,“有了表哥才有獅子頭,無窮無盡的紅、燒、獅、子、頭!” 瞧她那得意洋洋的小模樣,忍不住手癢要去擰她圓鼓鼓的腮邊rou。 “臭丫頭,就知道吃。表哥還不如一顆rou丸子。” 云意好不容易躲開來,揉著面頰,委屈抱怨,“大過年的,能有一回不欺負人么?” “過完年脾氣見長,說不得也碰不得了?十五的棗泥餡兒湯圓還想不想要?” “想…………”沒骨氣,撐不住半刻,自己個主動把粉生生的小臉蛋湊上來,“要不,你再捏一回?” “沒出息。” “好嘛,躲你就要餓肚,湊上來又是沒出息,左右都討不得好,你可比太上老君還難伺候?!?/br> 賀蘭鈺見她忍著氣無處發(fā),驀地好笑,“你同太上老君還有交情?” “有啊,太上老君讓我問問你,這紅燒獅子頭是葷是素,若帶了葷腥,我這小徒孫可不能沾?!?/br> “你這本事都是跟誰學的?胡說八道起來面不紅心不跳?!?/br> “家學淵源,怎么,你不知道?” “胡說八道!就不怕你祖宗老爺聽了去,放雷劈你?!笨曜又敢恢缸烂?,招呼她,“吃飯,這是豆腐面筋汆出來的丸子,你只管放心吃?!?/br> “我怕表哥坑我來著……”她夾起一顆圓滾滾獅子頭,小貓兒似的一小口一小口細嚼慢咽。 “呵——只怕表哥坑你,就不怕表哥動手揍你?” “都多大人啦,還跟我鬧呢,懂不懂什么叫憐香惜玉,難怪老大個人了還娶不上媳婦兒,勞動舅媽日日cao心。” “犟嘴?” “不敢。”她老老實實低頭吃飯。 窗外月明星稀,大雪襯著紅梅,一派清雅古意。 賀蘭鈺看她慢悠悠吃得香,只當賞景品花,別有意趣。不知不覺也讓她勾起了腹中饞蟲,心心念念想與她分一碗粟米甜羹,將將伸手去碰湯勺,就讓這只護食的小狗兒瞪了回來,“咦?表哥不是在園子里陪舅舅舅媽吃過了才來?怎么這就餓了呀?” 賀蘭鈺被她問得一窒,找不出什么好理由來打發(fā)她,只好說:“我就是想吃?!?/br> 可她猶猶豫豫老半天,才不舍道:“好吧,看在咱們倆打小兒認識的份上,分你一勺?!?/br> “顧云意!”惡狠狠喊她全名,這就是山雨欲來風滿樓。 云意只好撇撇嘴,再割rou,“好嘛好嘛,分你一碗總好了吧?!?/br> 他適才咽下火氣,感慨說:“看著能吃得很,怎么就是不見長rou?” 云意愣了愣,偷偷低下頭去瞄自己突然間變得鼓囊囊的胸脯,再佯裝無事地弓起背,繼續(xù)埋頭喝湯。 賀蘭鈺看在眼里,一樣默不作聲,但這一回輪到他臉紅心跳,胡思亂想。 夜深霜重。 吃過這一頓加餐,云意挪了座位,與賀蘭鈺對坐兩端,捧著熱茶,細細品。聽他說:“圖還缺著半張,這些日子榮王都在琢磨這個?!?/br> 她當日關上石門,也不知從哪里借來的膽量,獨自一人去往地宮四層,找到玄宗棺木,翻出來另半張五鬼圖。之后另尋一條通路,在夜色中逃出西陵,與山下苦等的賀蘭家死士匯合,一并到了江北順安都督府。 人人趨之若鶩的五鬼圖,自然也獻上去交予五哥。她的重擔總算卸下,卻因心中有了孤墳一座,忽而起了看破紅塵的心思。但五哥無論如何不答應她另居他處,只勉強同意她在家廟中修行。 如此,她便成了今日的妙清。 一口氣悶在心口,到底是不能舒坦度日。她垂下眼瞼,無奈道:“寶藏誰人不想?五哥執(zhí)著于此,也是人之常情。” “唉……人之執(zhí)念,最最可怕。” 她呆呆盯著杯中碧綠的茶水,默然不語。 過片刻,賀蘭鈺試探著問道:“往后如何,你……可有打算?” “我打算正月十五吃棗泥餡兒湯圓?!彼龥]頭沒尾地胡扯一句,讓人摸不著頭腦。但聞弦歌而知雅意,賀蘭鈺已知她刻意回避,便不再多問。 兩人各自飲過這杯茶,這一夜相聚,便到分別之時。 云意送他到院中,她停在一樹紅梅花開處,聽他細細叮囑,“照顧好自己,我……過幾日再來看你?!?/br> “嗯,表哥也保重,月前聽舅媽說,開春就要給表哥說親了,不知說的是哪一家的姑娘,表哥自己可要留心?!?/br> 賀蘭鈺悵然,“是誰都沒所謂?!?/br> 這一句幾乎將心思剖到她眼前,而她卻只當從未過耳,依舊是笑盈盈模樣,瞧不出分毫破綻。 他只能認輸,“我走了?!?/br> “路上小心,馮春,扶著點兒。” 一輪滿月在天邊,照得雪夜似白日。 開春,忠義王府挪進了京城永安侯府,永安侯闔家南逃,剩下個空空院落無人管,正巧陸占濤又沒膽住進皇宮,唯恐挑明了心思再無退路,便只好在城內(nèi)挑一處宅邸暫住。 陸晉為迎陸占濤,忙活了一整日,到夜里累得一進屋便橫躺在榻上。瞇著眼還沒養(yǎng)上半刻,就聽見門外喬東來小心翼翼通報說,曲鶴鳴到了。 他只得起身來,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看曲鶴鳴磕頭請罪。 “一座山來來回回搜了不下三十遍,還是一無所獲,山上山下的人每一個都仔仔細細盤問過,依然沒有半點消息。屬下無能,屬下該死,請二爺責罰?!彼坪鯉е鴾I,彎下腰,重重磕頭。 陸晉疲累到了極點,靠在椅背上,半瞇著眼睛問:“派去江北的人有消息了嗎?” 曲鶴鳴道:“跟了兩個月有余,還是找不出痕跡?!?/br> “罷了,罷了…………”他撐住額頭,似乎絕望至極,未過多久復又抬起頭來吩咐,“繼續(xù)跟著,里里外外進進出出,一個都不能放過。” “是,屬下領命?!睌蒯斀罔F之后,再帶著猶疑問,“那……西陵地宮,還挖么…………” “不必了,父王挖了一個多月才挖開一道門,真要挖通,恐怕等得我須發(fā)全白也等不到。你自去吧,記著用心做事?!?/br> “是——” 屋子里又空了,剩下他一個,缺了酒,夢也不肯來。 ☆、第61章 喪妻 六十一章喪妻 三月濃春,順天府五州十九縣已日漸安定,陸晉與陸占濤面前的首要之事已從駐軍轉向民生民計。留在京城的六部官員多數(shù)都在順天府衙門內(nèi)辦公議事,而陸占濤忙于宮內(nèi)藏酒、嬌妻美妾,衙門來的少,反倒是陸晉鎮(zhèn)日相伴,判文決斷大都仰賴于他,四方四正一間老舊的屋子,慢慢建出了小朝廷的架勢。 然則,即便整個王府都搬來京城,陸晉仍舊固執(zhí)地孤身一人住在順天府衙,根本不去沾染鄭仙芝。因而再等上小半個月,眼看鄭仙芝的肚子就要顯懷,不料未能等來撕心裂肺的爭執(zhí),卻等來鄭仙芝的死訊。臨死前先一碗落胎藥打掉了腹中未成形的孩子,下毒也下的巧妙,連大夫驗尸,也驗不出蹊蹺。 順帶將知曉內(nèi)情卻叛變投誠的秦嬤嬤也一并推入井中溺死,處理得干干凈凈,正巧替陸晉省下后顧之憂。 心狠手辣,行事縝密周全,這個老三,不得不讓人刮目相看。 陸晉回府準備喪事,再吩咐巴音仔仔細細地查,把證據(jù)都搜羅起來,不管是捕風捉影還是故弄玄虛,全都送到她大哥鄭懷秋手上。冤有頭債有主,該找誰找誰。 說起來,鄭懷秋稱得上“有意思”三個字。先前陸晉依照云意的歪點子去尋懂酒愛酒之人,頭一個想到的就是鄭懷秋,雖說中間隔著個不肯安分的鄭仙芝,但男人的天下,女人的角色總是被黯然弱化。他與鄭懷秋交往,其中并無障礙,恰巧鄭懷秋又是陸占濤最看得上的“讀書人”,正是送去陸占濤身邊的不二人選。 但要他徹底堅定地站在自己這一方,施恩相交是基本,耍耍手段也必不可少。 不出所料,鄭仙芝的喪期過后沒幾日,鄭家便派人來同他說項,想把嫡出小女兒送到他府上,又是嫡出的姑娘塞過來給他一個五品官作續(xù)弦,顯出對方十足十的誠意。 可惜他如今一點旁的心思都沒有,說起來,簡直是心如死灰,若天下太平無仗可打,他恐怕要爬到嵩山頂去落發(fā)修行。 但命運每每如此,總是在你心灰意冷之時,給一點甜頭,引誘著,繼續(xù)盲目地、奮力往前沖。 就在鄭家得不到回應,一門心思想要從王妃處入手時,南邊傳來消息,賀蘭鈺要娶親,迎的是南京兵部尚書余勇之女。這本是兩方合謀的表白書,但在陸晉看來,這就是他媽的顧云意在轉換身份故弄玄虛,費盡心思假死脫身就為嫁給她那個弱雞似的表哥。 當然,旁人聽來大都認為這就是陸晉的臆想,日有所思,再日有所夢而已。 即便是曲鶴鳴,苦苦掙扎多日,也不能全信,“咱們派駐在江北的人,沒一個有消息。要說公主真藏在都督府,恐怕并不容易。更何況是偷梁換柱,李代桃僵,這樣大的陣仗,如何能做到一絲紕漏都沒有?” “爺不管!肯定是她!死丫頭跟爺玩一出金蟬脫殼,轉眼就去江北嫁人!什么表哥表妹卿卿我我,爺早就看出來賀蘭鈺沒安好心,行啊,趁著爺外出打仗,這就挖墻腳了不是?最恨是顧云意,朝三暮四,水性楊花!你可千萬求神拜佛別讓爺抓住了,等見了面,看爺怎么收拾她!”簡直是瘋魔了,咬死認定新娘就是云意,不容旁人多嘴。 曲鶴鳴聽得滿心疑慮,“二爺………莫不是打算…………” “去順安都督府!管他是兩方合意還是冒名頂替,爺偏要攪了這場婚禮。爺還是鰥夫呢,他賀蘭鈺憑什么成親!”吼得門窗都要噼啪響,粗人就是粗人,說起話來只顧自己痛快,半點道理不講。 曲鶴鳴忍不住暗自腹誹,人家娶親,你激動什么?還要千里迢迢喬裝改扮趕過去,不知道的還當你和賀蘭鈺有什么見不得人的私情,要沖進喜堂搶親劫人。 話及江北,順安都督府喜氣盈門,四處掛滿紅綢紅布,人人忙得腳不沾地,都為四月初九的婚禮獻一份力。 闔府上下只剩賀蘭鈺一人閑著,還能抽出空來悠悠然爬上山,去會一會山中素衣雪膚的小道姑。 天氣漸暖,衣裳也清減許多,今日他身上只見青、白兩色,青是雨過天晴的春日,白是月華滿地的銀霜,遠遠自山道中走來,至此凄凄芳草、烈焰□□都成了遠去的背景。世人眼中獨剩一位翩翩公子,陌上惆悵。 他來時,晚霞染紅了半邊天。云意正在院子里,拿一把小剪給一樹一樹的茶花剪枝,見他靜靜立在柴門之后,便將剪子遞給玉心,凈過手,迎上前來,“表哥來啦?喜事臨門,怎還愁眉不展的?” 而賀蘭鈺就像是入了定著了魔,只管呆呆望著她,一句話也不說。 云意被他看得一頭霧水,不由得疑惑道:“你怎么了?傻看著我做什么?我今日可是穿得整整齊齊,沒給你丟人呀。” 沒成想,賀蘭鈺冷著臉說:“見著你就心煩?!?/br> 云意退后一步,“那我回屋了,省得招人討厭?!?/br> “不許——” “你怎的又發(fā)小姐脾氣……” 他依然不肯開口,目光直直撞過來,看得人驀地發(fā)憷。 只好由她去哄,厚著臉皮拉他手背,“好了,又跟舅母鬧脾氣了?” 賀蘭鈺一抬手甩開她,帶一聲冷哼,再沒有多話。 那小樣,就是一只梗著脖子等人順毛的貓兒,傲得人哭笑不得。 云意耐著性子繼續(xù)猜,“要不就是為了婚事?” “哼——” “難不成你沒吃飽也找我撒氣?。俊?/br> “臭丫頭?!彼镏还蔁o名火,氣起來恨不能當下就揉碎了她,到底不忍心,只出手偷襲她耳垂,捏在手里擰了半晌,任她如何求饒也不放手。 過后她揉著紅彤彤的耳垂,委委屈屈說:“疼死人了,你這又是鬧的什么?無緣無故欺負人!回頭我就告訴舅母去?!?/br> “別去——” “怎么?終于知道怕了呀?”她抿嘴笑,帶著星點小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