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節(jié)
“明白了……明白了?!蓖舻廊艘卉S而起,高聲叫道,“今日我汪真在此昭告世人,我與玄真教再無瓜葛。” 這句話仿佛點(diǎn)燃了一根導(dǎo)火索,隨他而來的玄真教修士紛紛放言叛出玄真教。黑衣青年也不理會他們,揚(yáng)起手中馬鞭,馬車緩緩向前。 這一走就是月余,車中人只給了三條卜辭,死的,則是玄真教三位元嬰真人。 據(jù)傳,出手擊敗玄真教元嬰長老的幾人中,除了那兇惡的妖物,有頭發(fā)花白的清雋青年,有冷若冰霜的美貌少女,還有個少年郎帶著只青色神鳥…… 越來越多的修士叛出了玄真教,而尾隨在那輛黑漆馬車后的人也越來越多。 直到那一日,馬車停在了一座高聳入云的大山腳下。此山名喚瀟山,山上原有一座玄真教的道觀,觀中的弟子聞風(fēng)而動,早已逃得干干凈凈。 厚重的車簾被掀開了一條縫,現(xiàn)場頓時(shí)就是一靜。那位威壓宣吳洲的車中人,終于要露出真容了? 眾人無不屏息凝神,全神貫注地盯著那條縫隙。應(yīng)該會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吧,或者是高大挺拔的壯年修士? 只見一只纖細(xì)的手伸了出來,接著是一角藍(lán)色衣袍。有風(fēng)微微拂過,吹動得山上的竹海沙沙作響。那人立于人前,仿佛一支滴翠的青竹,風(fēng)致瀟然。 她微微一笑:“有玄真教的舊日門徒,自行離去吧?!?/br> 那聲音不高也不低,卻透著讓人無法反駁的力量。 沉默的眾人中,開始有修士安靜又恭順地離開。半刻鐘后,終于不再有人離去,女子方才問道:“想修仙嗎,諸位?” 怎么會有人不想呢? 宣吳洲道統(tǒng)稀少,尋常人有生之年,能得見仙顏,都已是十分不易。諸多散修中,有幸踏上仙途的,也不過是習(xí)的一些粗淺的練氣法門。畢生能有筑基修為,就可夸耀一方。 而那些有門派傳承的,可謂是眾人眼中最幸運(yùn)的存在。但除非是得自上古時(shí)代的道統(tǒng),所修功法也都不甚精妙。加之宣吳洲靈氣稀薄,修煉艱難。門中能出一個金丹修士,就已經(jīng)頂了天了。至于元嬰真人,更是想都不要想。 為什么修士們擠破頭,都想要拜入玄真教門下?除了那些想借此作威作福的,其他人不過是欲窺仙境罷了。 他們激動又忐忑地望著那女子,前輩的這句話是何用意?難道,難道她欲收徒? 一個怯怯的聲音在場中響起,那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小男孩,眼中滿是晶亮的期盼:“想?!?/br> “好?!迸訉⑿湟粩[,轉(zhuǎn)身沿著瀟山上的石階拾級而上,“明日辰時(shí)初刻,貧道于瀟山開壇講道?!?/br> 她走的不緊不慢,但身影很快消失在了云中,只留下一句飄渺的話語:“爾等皆可來此,修真秘籍,買一送一?!?/br> ☆、129|4.31|城 “高大哥,你這是上山聽道去的嗎?” 清幽的林間小道上,晨露尚未被初陽蒸干。少年穿著一身褐色的布袍,頭上戴著大大的草帽。走在他前面的高大壯漢聞言回過頭,憨笑著摸了摸后腦勺:“是啊,楊小弟,你也是吧。我原以為自己來的已經(jīng)夠早了,沒想到你也不差。” 楊慎伸手抓住帽檐,免得帽子被風(fēng)吹走:“沒辦法,來聽道的人實(shí)在太多了,雖然坐在哪里都是一樣的,但是……”他羞赧地頓了頓,“我還是想離葉真人近一點(diǎn)?!?/br> “哈哈哈?!备叽鬂M大笑著拍了拍楊慎的肩膀,“你愛慕那位真人?少年人,春.心萌動的滋味還不錯吧?!?/br> “不是的?!睏钌麟m然覺得不好意思,還是解釋道,“我仰慕葉真人,只是將她視作師長罷了。她那樣的人物,只能遠(yuǎn)遠(yuǎn)地站在云端吧?!彼p眼晶亮,“但是我,還是想成為像葉真人那樣的人?!?/br> “好志氣。”高大滿并未嘲笑少年這個聽起來不切實(shí)際的愿意,“我相信你一定會實(shí)現(xiàn)的?!?/br> “嗯!” 他們兩人談笑著,不多時(shí),就到了瀟山上的一片竹林里。林中有一個小小的石臺,圍著那方石臺,周圍已經(jīng)坐了不少人。 “這么多人……”楊慎懊惱地錘了錘腦袋,“又遲了?!?/br> “快,楊小弟,我看那個位置就不錯?!?/br> 高大滿拉著楊慎,兩人在離石臺不遠(yuǎn)的一塊空地盤膝而坐。接下來的時(shí)間里,陸陸續(xù)續(xù)又來了許多人,不過半個時(shí)辰,整片竹林就密密麻麻擠滿了人群。 他們之中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但無一例外,神情中都隱藏著激動和肅然。 “來了來了?!?/br> 不知有誰低聲說了一句,楊慎聞聲望過去,只見一個白袍青年懶洋洋走了過來,他懷中拿著一本道冊,雙眼還帶著惺忪睡意。 “是寧前輩?!毙睦镉科鹨还烧f不出的失落,但楊慎還是打起精神,將目光投向石臺上的寧玉堂。 寧玉堂毫不掩飾地打了個哈欠,方才慢騰騰地掀開手中的道冊:“嗯,我們接著昨天的講……” 一片鴉雀無聲中,只有他清朗的聲音在竹林間回蕩。楊慎聽的如癡如醉,而他身邊的高大滿也是一般情狀。 這樣的清晨,在瀟山中是最平常不過的。 一年前,那輛黑漆馬車威震宣吳洲后,瀟山就取代了玄真教,成為了宣吳洲新的修道圣地。 當(dāng)日,臨淵派的葉真人留下一句話后,便飄然離去。在場諸人中,有大半都認(rèn)為她不過是在開玩笑。修真秘籍是何等珍貴之物,怎么可能買一送一。至于開壇講道,這更是不可能。 宣吳洲的多數(shù)修士,就算是撞大運(yùn)撿到一本上古道冊,以他們貧瘠的知識和經(jīng)驗(yàn),甚至連道冊都看不懂。所以,大凡門派之中,比秘籍更珍貴的反而是傳法之秘。 但抱著僥幸的心理,次日,還是有不少修士登上了瀟山。 雖然玄真教曾經(jīng)在瀟山上建過一座道觀,不過這座山并不險(xiǎn)峻。山間有石階,即使是凡人,也能很輕易地攀登。 眾人上的山來,卻突然起了變故。山中忽有迷障叢生,又有各種陷阱精怪,兇險(xiǎn)萬分。他們這才明白,原來這是葉舒給他們的考驗(yàn)。 既然有考驗(yàn),那兩句話想必就不是空話了。是以,山上雖然變得更危險(xiǎn)了,來登山的卻越來越多。 在第一百級石階時(shí),他們遇到了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少年生的俊秀不凡,雙頰圓鼓鼓的,顯得又十分可愛。他拿著一本道冊,笑瞇瞇地道:“諸位,你們能走到這里,就可以得到我手中的這本練氣訣了?!辈坏缺娙藲g呼雀躍,少年又道,“練氣訣一萬靈石一本,附贈一本煉器初經(jīng)?!?/br> “什么?!”當(dāng)下就有人驚呼出聲。 “你是在開玩笑嗎?”練氣決這種一聽起來就是大路貨的道書,竟然要賣一萬靈石。恐怕把在場所有人的身家都加起來,也湊不出這筆巨款。 雖然對這神秘少年懷著一絲敬畏之情,但還是有人忍不住憤憤道:“小道友,你莫不是在尋我們開心?若是不想誠心傳道,直說就是?!?/br> 少年卻不生氣,依舊笑容滿面:“若是買下練氣訣的道友,就可以下山去了,并且再不能返回瀟山。若是不買的道友,可以自行離去,也可以繼續(xù)向上攀援,但是之后的路會愈加艱難,諸位好好考慮吧?!?/br> 說完,他把眼一閉,竟然在路邊的大石上打起瞌睡來。 眾人七嘴八舌地交流了一番,他們自然是出不起這筆靈石的,若是不繼續(xù),就只能灰溜溜地下山。上到這第一百層石階,已經(jīng)有不少人受了傷。但能走出這一步的,至少都是心志還不錯的人。所以,并沒有一人離去。 到了第二百級石階,上山的人已經(jīng)少了三分之一。賣道書的則變成了一個唇紅齒白的俊美少年,他十分不耐地甩出一堆道書:“五千靈石一本,挑好了就趕緊給錢?!庇洲D(zhuǎn)過身暗自嘀咕了一句,“這身衣服穿著實(shí)在太別扭了,人形可真麻煩……” 這次的道書比起練氣決來,可要好上幾倍。而五千靈石的價(jià)錢,也有幾人可以承受。更重要的是,雖然只隔了一百層石階,但上山的過程中,諸人遇到的危險(xiǎn)正在成倍增長。 他們已經(jīng)明白了這段路的意義,越往上,可以得到的道書就越好,價(jià)錢越低,但兇險(xiǎn)程度也越高。 高妙的道書固然重要,但也要有命去看。當(dāng)下就有人小心翼翼地試探:“道友,若是買了道書離去,以后再來瀟山,會怎么樣?” 那少年似笑非笑:“你可以試試看啊?!?/br> 眾人心中一顫,又有一人問道:“道友,那要是不買道書呢?” 少年漫不經(jīng)心地把玩著手里的書冊:“選定了的,就再不能更改。沒有選定的,盡可以一直嘗試?!?/br> 他這么一說,有幾個覺得自己已經(jīng)無法再繼續(xù),但又不想輕易失去機(jī)會的修士下定了決心。就有一人拱手道:“在下學(xué)藝不精,已無法再向上攀登了。有朝一日,必來一試峰頂秀色?!?/br> 隨著他的離開,陸陸續(xù)續(xù)又有十幾人轉(zhuǎn)身而去。雖然兩手空空,但他們都相信,自己必然還有登上更高處的機(jī)會。 又有幾人咬一咬牙,買下了少年手中的道書。剩下的人則繼續(xù)向前,他們知道,等待著自己的,是更險(xiǎn)也更好的前路。 自那之后,瀟山上來往之人絡(luò)繹不絕。有花費(fèi)大把靈石滿意而去的,也有懷抱雄心壯志瀟灑轉(zhuǎn)身的,更有在此丟了性命,抱恨瞑目的。 無數(shù)名目繁多的道冊在宣吳洲擴(kuò)散開來,雖然沒有人拿到峰頂上最好的那一本,但據(jù)修士們流傳出的只言片語,哪怕是那本聽起來爛大街的練氣訣,也比宣吳洲的入門道法要好上許多倍。 到底那位葉真人是何許人也?手握如此之多的道書,哪怕傳襲至上古道統(tǒng),恐怕也沒有這么豐富的典藏吧。 這件事連臨淵派諸人都鬧不明白,董映萱不好詢問葉舒。假若那些道書都是瀟真派所藏,葉舒應(yīng)該不會將其賣出去的。 她哪里知道,自從收了那幾個徒弟,葉舒最不缺的就是道書。 曹衍隨便出去轉(zhuǎn)一圈,就能撿個十七八本回來。蘇于霜每次游歷后歸家,在各個秘境洞府中洗劫回來的道書可以堆成山。傅曲舟修習(xí)過的道法不說有上千種,至少也有幾百了。而寧玉堂當(dāng)初在北冥海開培訓(xùn)班,雖然礙于道心誓言不能把自己看過的道書默寫出來,但他還有一個逆天的技能,那就是現(xiàn)編。 可惜顧浚一直致力于做宅男,不然以他的命格,多下山幾次,也能給瀟真派創(chuàng)造多少財(cái)富啊。 這么多道書,就算是瀟真派弟子練個幾百年,也沒辦法練完。索性賣出去,又可以賺錢刷聲望,還能促進(jìn)宣吳洲修道事業(yè),真是一箭三雕。 因?yàn)檫@些綠幽幽的靈石,當(dāng)葉舒把講道的活計(jì)丟給寧玉堂后,他看在錢的份上,也只能捏著鼻子認(rèn)了。 可以在瀟山竹林聽道的人,并不全是登得最高的那批人。他們之中,有連一百級石階都沒有登上去的,也有連續(xù)一個月不眠不休,終于登上最高峰的,其中甚至還有幾個凡人。 葉舒看中他們的,乃是心性。 在宣吳洲這么一個道門不昌,精怪遍地的地方,心性只會更為重要。不因?yàn)樽约荷砭咝逓榕郯傩?,不因?yàn)樾逕捴械钠款i自暴自棄,更不會因?yàn)橄赏緹o望,連自己的初心都隨手拋棄。 臨淵派諸弟子中,少有心性不佳的人。雖然他們多數(shù)都沒有頂尖的資質(zhì),悟性也平平,但假以時(shí)日,必然會有所作為。 葉舒要壯大臨淵派,就要廣收門徒。竹林中的這些人,正是她為董映萱準(zhǔn)備的弟子。 瀟山是臨淵派過去的山門所在,只是玄真教將之強(qiáng)占后,原本的屋舍殿宇已經(jīng)被破壞了。臨淵派不愿意住玄真教的屋子,索性便在山上重開洞府。 董映萱道:“我曾經(jīng)聽師兄說過,當(dāng)初這山乃是一座無名山,是祖師爺在此開山立派后,才將之命名為瀟山。” 如今的宣吳洲,瀟山可以算是僅剩的安寧之土。 玄真教與沉水、浮云兩派正爭斗得如火如荼。瀟真派諸人雖然一連殺了他們四個元嬰真人,但并未出手搶奪玄真教的勢力范圍。葉舒在瀟山落腳后,就開始隱世不出。玄真教雖然恨她入骨,在如今的情勢下,也騰不出手來對付她。 楚妙音倒是曾經(jīng)與葉舒通過信,似乎有試探她的意思。葉舒知道她是怎么想的,無非就是怕瀟真派要來和他們搶地盤嘛。 葉舒壓根沒有這種打算,若是臨淵派也和玄真教一般做派,遲早要淪為魔門。與其投身入凡塵,不如超脫于天外。 只要瀟山一直保持著如今的地位,縱使臨淵派在宣吳洲并未掌控一地一城,其威能也遠(yuǎn)在其他勢力之上。 所可慮者,就是宣吳洲再出現(xiàn)一個如玄真教這般的龐然大物,日后會與臨淵派抗衡。 葉舒曾經(jīng)和顧浚討論過這個問題,顧浚卻道:“與其日夜提防,不如釜底抽薪?!?/br> 這就是葉舒將道書賣出去的根本原因,若是宣吳洲道統(tǒng)重興,百花齊放,就再也不會出現(xiàn)當(dāng)初三家獨(dú)大的局面。 不知不覺中,天幕已從金日微現(xiàn)到了明月低垂。 寧玉堂拍拍衣擺:“今天就到這里。” 楊慎依依不舍地站起身,目送著白袍青年飄然遠(yuǎn)去。他腦海中還盤旋著今日學(xué)到的種種玄奧至理,若不是有幸來到瀟山,他一輩子也無法感受到大道的美妙吧。 他雖然看不懂宣吳洲的紛爭局勢,但心中有忽生一種奇異的預(yù)感——籠罩了這片土地百萬余年的沉重罡云,恐怕到了要散去的那一天。 # “掌門,已經(jīng)探查清楚了,葉舒就在宣吳洲?!?/br> 一只修長的手在桌面上輕輕叩擊著,堂中寂靜無聲,只聞這一連串規(guī)律的輕響。 篤、篤、篤……到的第二十下時(shí),那只手終于停了下來:“也罷,等過段時(shí)日,本座親自去一趟?!?/br> “掌門,萬萬不可,您怎能身涉險(xiǎn)地?!背鲅缘氖莻€面容古拙的修士,若是葉舒在此,一定會一眼就認(rèn)出來,這正是她的老仇人魯森。 “魯長老,你不必?fù)?dān)心,本座自有計(jì)較?!蹦凶勇曇羟鍧?,“葉舒不在離合山,瀟真派的護(hù)山大陣護(hù)不住她,如今正是殺她的絕好時(shí)機(jī)。既然通過臨淵派拿到通玄書的計(jì)劃已經(jīng)失敗了,只能依舊從瀟真派下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