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jié)
“他還真是迫不及待?!敝x玉輕笑道。 魏瑾瑜仔細觀察了一下四周人的神色,到底還是能看出一些端倪的,有一些人不知道是城府格外深一些顯得不露聲色,還是因為早已經(jīng)知道今天要發(fā)生什么——剩下的,絕大部分面有憂色,又或者有些愕然不安的模樣。 也幸得不是所有人都已經(jīng)知道仁王之事,只有他們不知道,若當真如此,才是太可怕了。 這一刻,坐如針氈的人絕對不在少數(shù),嗡嗡嗡的說話聲也漸漸響了起來,直到太監(jiān)尖利的聲音響起:“仁王到!” 一瞬間,政平殿內(nèi)靜寂無聲。 仁王名魏平濤,這個名字十分平凡,他的一生卻算不上平凡,曾有人說過,如果不是因為他晚生了十來年,先皇的皇位本該是他的。他與先皇是親生的兄弟,同樣是嫡子,卻一個是長子一個是幼子,比起資質(zhì)平庸的兄長,魏平濤自小聰明過人,很得雍帝的歡心,可惜,在雍帝去世之時,他才剛滿十五歲,他的兄長早已經(jīng)羽翼豐滿,順理成章登基稱帝。 例如魏瑾瑜的繼母田氏是他的表妹,實則只比他小三個月,而田氏今年不過三十許,仁王自也是身強力壯之時,且魏家人多半長得還算不錯,魏瑾琮那樣清秀的長相都可稱得上平庸了,魏平濤卻著實算得上英俊瀟灑,因他身材高大,更顯出幾分英武氣質(zhì),臉上帶著些許笑容的時候,還真有幾分謝玉記憶中正派人士的那種正義凜然和煦親切。 他天生就是這副長相。 謝玉覺得真是諷刺,長得正派實則行事比魔教更魔教的……她倒真見過不是一個兩個。 這個仁王,怕也在其列。 “恭迎仁王?!辈恢悄膫€帶頭說道,于是起此彼伏的聲音響起,卻并不整齊。 魏瑾瑜嘲諷地笑了笑,仁王雖得人心,但他這事還是做得太急了一些,太子尸骨未寒,宮中尚且裹白,他就這么急著要正名,大家心中自然不會太舒服。 明明只是監(jiān)國,卻擺出了國君的架勢,當真可謂志得意滿。 “眾卿免禮、免禮?!彼Φ?,眼神從魏瑾瑜身上滑過,看到謝玉的時候卻是微微停頓了一瞬。 雖只是一瞬,那亮起的眼神卻讓魏瑾瑜心中仿佛有一把火被點燃了。 仁王在外慣有仁義之名,但同時,他也好色,只是以他的身份地位,好色多半會被美化成“風流倜儻”,仁王就是如此。后院之中有不少美貌女子,環(huán)肥燕瘦,各有風情,然而,卻沒有半個及得上謝玉的氣質(zhì)風韻。 如此氣質(zhì),才堪稱國色。 于是,他看站在謝玉身旁的魏瑾瑜難免更不順眼,心下有些遺憾,他怎么就沒死呢? 謝玉只是笑盈盈地看著,果真對面席中姜相率先站了出來,嘆氣道:“近日諸事繁雜,仁王辛苦?!?/br> 身后又有幾位大臣異口同聲道:“仁王辛苦!” 仁王笑道:“此為本王應盡義務,兄長昔日待我寬厚,即便是為了他,這會兒辛苦一些也是值得的?!?/br> 謝玉差點兒笑出聲來,這假惺惺的話他倒說得真是情深意切,結(jié)果呢,下手狠辣起來半點不容情,殺掉先皇的三皇子還留著,太子卻不能再活,說穿了不就是誰擋了他的路那就該死嗎? 姜相彎下了腰,恭敬道:“常道‘國不可一日無君’,太子薨逝,皇子無德,仁王身為先皇親弟,所謂無子及弟,若是仁王繼位,必能還我大晉太平盛世!” 謝玉身后的靈雨朝雨表情微妙,因為這和謝玉猜測的可以說一模一樣! 已經(jīng)有好幾個大臣紛紛附和起來,剩下的絕大部分臉上都帶著麻木僵硬之色,這會兒要站出來反對嗎?理由呢?還有誰比仁王更適合? 真的沒有。 這說的也是實話,太子一死,剩下的皇子確實無德,這太子……怎么就冰死了呢? 看四下里沒有一個大臣敢于站出來反對,仁王的臉上不禁露出了些許志得意滿的神色。 謝玉的眼角卻瞥向門口。 “我反對!”一個清脆冷靜的聲音響起,宴上眾臣都朝著門口看去。 只見一個全身縞素的女人從門口緩緩而來,因太子薨逝沒有多久,即便是新年喜慶之時,卻也沒有人穿得大紅大紫,多是素色衣衫,但這一身縞素的,正是太子妃,她的身旁站著一個同樣白衣的女子,輕輕虛扶著她的手臂,這樣的著裝和蒼白到?jīng)]有血色的臉龐讓本就容顏秀麗的太子妃顯得更加楚楚可憐弱不勝衣。 “太子妃!”眾臣之中嗡嗡嗡的聲音響起來的同時,太子妃已經(jīng)走到了殿中。 仁王看著她,臉色瞬間變得極為難看。 太子妃卻語帶哽咽道:“世人都說仁王仁德寬厚,然而,這仁王,卻不給民德一條活路!”太子魏瑾琮字民德,這一點朝中大臣眾人皆知,太子妃這句話一出口,眾人皆驚! 若是旁人說了,或許大臣們還要懷疑一下,可這話出自太子妃之口。 仁王沉下臉,“太子妃傷心得糊涂了,來人,還不快把太子妃扶下去!” 兩旁立刻有兩個宮女要上前來,只聽“鏘”地一聲,太子妃竟隨身帶著一柄匕首,她拔出寒光閃閃的匕首指著自己的喉嚨道:“若是不讓我把話說完,今日里我即便是血濺三尺,也要讓諸位大人知道這仁王的真面目!這個人面獸心的混蛋抓了我的五兒小七,又威逼利誘我父母,讓我對太子下手?!彼穆曇羟逦?,眼中更是淚光閃閃,瞧著很是增加了幾分可信度。 那兩個宮女看著太子妃手上的匕首,卻是為難,并不敢真的動手。 “然我與民德夫妻多年,自然情深意重,并不肯應承,哪知……哪知……”她的眼淚落下,哭道,“這仁王便抓了我的meimei去,只一頂小轎抬進了仁王府,堂堂侍郎家的小姐,我的親妹,就這么成了他的姬妾!” 聽到這事兒眾人的神色都有些微妙了,若說之前太子妃說的不是實話,這仁王姬妾的事兒,京中一查便知,實在不能稱之為多秘密的事兒,甚至也有人知道仁王最近新納了一房姬妾,正是楊侍郎家的庶女。 “如此威逼利誘之下妾不肯就范,他就派了刺客來——短短一個月內(nèi),民德便遭遇了三次刺殺!”太子妃的眼中滿是痛恨,“若非他用我們的女兒作為要挾,民德怎會著了他的道去!病逝,哈哈,病逝!民德明明是中毒而死,并非病逝!如若不信,這會兒民德還不曾下葬,太醫(yī)院被這心毒狠辣的親叔叔收買了,民間自還有醫(yī)師仵作,開棺一驗便知!” 太子妃本是口齒相當清晰之人,她這一段說得有理有據(jù),又因聲音凄婉,愈加顯得悲傷凄涼,柔腸寸斷! 這會兒連姜相也是說不出話來了,眾人不知道用什么表情去看仁王。 謝玉卻翹了翹嘴角,她還當真很擅長避重就輕啊。 明明是太子妃自己下手毒死了太子,這會兒卻說得好似太子是被仁王的刺客殺死的,其實她也沒說假話,只是側(cè)重點不同,聽者得出的結(jié)論也不同罷了。 站在堂前的仁王已經(jīng)氣得要吐血了,原本應當很順利的,結(jié)果莫名其妙來這么一出……這太子妃腦子被門夾了嗎?她不要她女兒的性命了? 太子妃卻傲然站在堂中,手中仍然拿著那柄匕首指著自己的喉嚨,眼淚在落,卻看著仁王冷笑。 “還不快把太子妃帶下去!”仁王惱羞成怒道。 太子妃冷冷道:“若是看著你這喪心病狂的兇手坐了皇位,倒不如讓我死在這政平殿,頂多到地下去陪民德罷了?!?/br> 一時間場面就這樣僵持下來。 魏平濤原本想著的是和平政變,本來前路上的障礙幾乎都被他掃清了,又有姜相牽頭,在這百官參加的年宴上定下來之后,事情既成定局,自然無可更改,他的家中黃袍都已經(jīng)備好,不過就等登基的事兒了,哪知道來了這么一出。 他心中也察覺到了古怪,本來魏平濤就是相當謹慎之人,當然不會忘記太子妃這個萬一可能出現(xiàn)的變數(shù),早就派人看著她不讓她出東宮了,為什么還會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在政平殿? 仁王魏平濤陰毒的視線自殿內(nèi)諸位大臣臉上掃過,他知道,定然是因為這里面有誰刻意同他作對……到底是誰?是誰有這樣的能力將手伸到東宮里去? 他的視線在魏瑾瑜的身上停了一下,又滑開,要說誰是太子的心腹,魏瑾瑜肯定逃不開懷疑,只是他有沒有這個能力另說。 聽聞他才剛剛回京城沒有多久,恐怕沒有那么深的心機這么快布下這樣的局吧? 那又是誰…… 幸好,他還備了后手,情況壞到這地步,也是讓他頗有些氣急敗壞,本來可以好好的上位又得個好名聲,這樣下去的話,必然有人回頭要說道——但說道又怎樣,歷史從來是由勝利者書寫的,魏平濤可不介意在必要的時候心狠手辣! 于是,他的聲音沉下來,眼神殘忍,“太子妃傷心過度執(zhí)意要隨太子殉葬。你們還不快動手!” 太子妃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她知道,魏平濤要殺她了。 “嗖”地一聲,一支利箭從門外直接朝著太子妃射了過來! 距離太近,射的又是這樣柔弱的女子,那名弓箭手自信可以一箭奪命。 偏在這時,在太子妃的身旁伸出一只白皙纖細的手。 仿佛只是在閑游賞花之時,輕輕折了一支花那樣優(yōu)雅自然地—— 捏住了那支疾飛而來的箭支。 ☆、第28章 政平殿亂 站在太子妃身旁的自然是計紅燭,雖然她也不是那么想救太子妃,因為這個女人并不無辜,不管怎么說,太子也是死在了她的手中,但計紅燭答應了保她的命,她才肯站在這里,計紅燭并不想言而無信。 仁王魏平濤會威逼利誘,謝玉她們就不會嗎? 找到魏平濤關(guān)太子妃的兩個女兒的地方,然后把她們給撈出來,那能夠威逼太子妃的人就換了一方,計紅燭告訴太子妃自己“懷孕”,將來扶持她的兒子繼位,就可奉太子妃為皇太后,這就是利誘,比起仁王給的利誘條件,這一點的誘惑力更大。 太子妃自己沒有兒子,即便是太子繼位,她當了皇后,后宮中變化還是太多,太子又身強力壯,未必她這皇后就坐得穩(wěn),尤其她家后繼無人,父親雖是兵部侍郎,卻才能平庸,只有一個兄長,還是紈绔子弟并不成才,若當真太子當了皇帝,她的皇后未必就坐得穩(wěn)。 但若是讓她成為皇太后并可垂簾聽政又是另一回事。 有時候威逼利誘聽起來簡單,結(jié)果不過是誰的利更重,誰的威逼更狠而已。 計紅燭給太子妃畫了那么一個大餅,她才會站出來指正仁王,并在這樣的場合徹底粉碎仁王“和平上位”的美夢。 涌進來的弓箭手瞬間將政平殿的大門給堵住了,能在這里辦年宴,當然是因為政平殿十分寬敞,這會兒百余弓箭手沖進來之后,立刻顯得這里其實也沒有那么寬敞。 眾人帶著驚異的眼神看著方才幾乎沒有存在感的白衣女子,她剛開始扶著太子妃進來,有人便以為她是太子妃的婢女,了不起是太子的姬妾,都沒有將視線放在她的身上,這會兒看著這個一身白衣的明艷女子,才發(fā)現(xiàn)她的不同尋常。 尋常女子能徒手抓住疾飛而來的箭支嗎?別開玩笑了! 太子妃被嚇得一時沒站穩(wěn),卻被計紅燭穩(wěn)穩(wěn)扶住了。她的心中安定了一些,聲音尖利道:“若非做賊心虛,何必殺人滅口!” 魏平濤的這個舉動,倒還真讓其他大臣心中坐實了他毒殺太子之事。 于是,眾人的目光又調(diào)回了魏平濤的身上。 滿滿當當?shù)墓峙懦缮舷聝膳?,拿著箭支指向所有來參加年宴的大臣,箭頭鋒利,眼見著局勢一觸即發(fā),魏平濤一聲令下,恐怕這整個大殿內(nèi)就要血流成河。 幸得這些個權(quán)貴夫人不比尋常女子,倒是沒有人被駭?shù)檬暭饨校m有幾個也害怕得看著要發(fā)起抖來,但也只是躲在丈夫身后,并沒有顯得太失態(tài)。 先來軟的再來硬的,魏平濤早就已經(jīng)做好了完全的準備,決不能容忍今天出現(xiàn)任何意外,翻過年去,必得保證自己坐上皇位才行! 是以,盡管被太子妃揭穿,這個女人還避輕就重將責任都推到自己的身上,以她那副凄慘可憐的模樣,怕是這會兒他說什么這些大臣都不會信,還不如簡單粗暴先干完了再去告訴他們一個“真相”,勝利者說的,自然就是真相。 “諸位愛卿不必驚慌,我只是聽聞還有昔日殺害先皇的同謀在此,為了保證諸位的安全,才調(diào)動了飛羽衛(wèi)的人?!比释跷浩綕患辈痪彽?。 “這飛羽衛(wèi)恐怕不是為了我們的安全,是要逼我們認你這謀反篡位之人為君吧?我梁棲雖不是那等治國能人,卻還有大晉人的骨氣在,有本事今日里便在這政平殿拿走我的項上人頭,否則只要有我梁棲在一天,就絕不會承認你這假仁假義的仁王為君!” 大臣之中雖然人精多,卻也不乏真正忠君愛國之士,胡子花白的衛(wèi)國將軍梁棲不顧妻子的阻攔,直接站了出來。 有他領頭,兵部侍郎張忠平,大學士劉榮,國子監(jiān)祭酒婁鵬舉等等一個接一個的站了出來。 魏平濤的臉色越來越難看,眼中的寒光越來越盛。 謝玉卻看向劉榮,心下嘆氣,這劉榮不是旁人,正是她的母親劉氏的生父,雖說劉家后院不算平靜,他的夫人童氏也有殘害庶子打壓庶女之舉,但劉榮本人卻是個很有氣節(jié)的好官。 有一就有二,若是這會兒沒有第一個站出來的人,或許其他人也沒那么容易鼓起勇氣,人,畢竟還是怕死的,尤其那些個閃著寒光的箭支正對著自己的時候,哪個不心里打鼓? 只不過,這個年代的人,道德感還是很重,所謂的“忠君愛國”,簡直是根植在他們骨子里的一種氣節(jié)。 “所以啊,其實并不容易呢?!敝x玉輕輕道。 她當然也可以造反,從江南一路打到京城來,說不上太困難,因為她的手上有兵,江南百姓盡可為她所用,昔日朝廷派去剿匪的那些兵士本也是精兵良將,如今都被她養(yǎng)著,江南尚武之風盛行,若是她要征兵,以她如今頗得民心的架勢,并不會太困難,更何況,他們最適合的還是斬首戰(zhàn)術(shù),將對方的將領全都殺他個一干二凈,恐怕在戰(zhàn)場上敵方直接不戰(zhàn)而潰。 可若真是那么做了,整個中原難免生靈涂炭,一些真正的好官定會挺著脊梁殉國。 改朝換代說起來不容易,做起來更不容易,謀反一時爽,回頭要修修補補卻要好多年。 倒不如……換一種方式。 還沒等謝玉再說什么,身旁的魏瑾瑜也已經(jīng)站了出去,他盯著魏平濤道:“太子一向身體康健,哪怕顛沛流離一路到了江南,都從未生過大病,怎么一到京城,本該平安了就突然‘病逝’?仁王,不管怎么說太子也是你嫡親的侄子,當年先皇待你如何,你卻這般對待他的兒子,當真狼心狗肺人面獸心!” 魏平濤冷笑,就要下令拿魏瑾瑜開刀,本來這位爺就是死忠的□□,不殺他留著也是隱患,若是今天平平安安地大家都接受他坐上皇位還好,若是出了事,有幾個人列在他的必殺名單上,魏瑾瑜就是其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