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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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腦袋還挺好摸的。 “三少爺……”水來了,春時替他洗著傷口,沒忍住好奇,“您怎么會在那兒?” 這都深更半夜的了,若不是她吃得太多睡不著跑去消食,這個時候的大廚房應當是一個人都沒有的。 陳天馳輕咳一聲,他要怎么說,是看見她跑出門去,不放心才偷偷跟上的? “我睡不著,你怎么也在那兒?” 春時倒也沒多想,隨口答道:“我也是睡不著,大廚房那兒有火,暖和呀?!闭f著她低下頭去:“只是沒想到竟能撞見大少爺和……” 陳天馳笑了:“怎么,我要是不在,你還等著看完全場?” 春時又羞又惱,臉蛋刷地紅了,狠狠瞪了一眼不正經(jīng)的三少爺:“您說什么呢?!”她那不是沒找到機會跑嗎?還不是因為太驚訝了嗎?! 陳天馳大笑起來,這笑聲在黑夜里顯得特別明顯,幾乎傳遍了整個三小院,春時嚇得連忙上去就要捂他的嘴:“別笑啊,您,您要吵醒其他人了……” 陳天馳聽話地止住笑聲,眼睛亮晶晶地盯住春時,不由低聲說道:“春時,你可真是我的寶貝?!?/br> 兩人離得近,陳天馳說話的時候呼出的熱氣噴在她手心,一陣綿綿密密的癢,春時臉紅得更厲害了,正要把手縮回來,卻被他一把攥住。 “春時……”小丫鬟紅著臉,臉上有新生的細細的絨毛,像是一顆飽滿鮮潤的水蜜桃,她才十五,雖然杞國風俗,十五的姑娘家已經(jīng)是可以出嫁的年紀,可她看起來還是宛如幼童一般。 而就是這么個宛如孩童般純摯的姑娘,緊緊地牽住了他的心。 罷了。 陳天馳搖頭一笑,伸手緊緊握了握她的手,便松開道:“你去吧,早些休息?!?/br> 陳天駿…… 真沒想到啊。 那個一向和大嫂恩愛非常的大哥,居然對大嫂身邊的丫鬟下了手。雖說大嫂身邊的丫鬟陪嫁歸過來,幾乎可算是半個陳家人,但無論怎樣,大嫂主動開口,和他去偷,總是不一樣的。 他沒說錯,春時真是他的寶貝,在他想不到任何把陳天駿拉下水的辦法的時候,竟讓他看見這樣一幕。 而陳家…… 天邊泛起一絲魚肚白,他閉上眼睛,微微一笑。 大約很快就要熱鬧起來了。 作為淮陽首富,陳家仆婢眾多,不算外頭莊子上的,也不算在大廚房里做飯的、大門口看門的,只算府上伺候在夫人小姐身邊的那些,也有好幾百人。 這幾百人當中,丫鬟足足占了一大半。而在這一大半人之中,作為三少爺貼身的大丫鬟,春時又屬于靠上的那一半。 靠上則地位高,底下數(shù)不清的人想巴結。只因主子們身邊只需要這么點人,見不著主子的面,能讓這些丫鬟jiejie們提上一兩句,那都是造化。 春時一開始還沒能適應,日子久了也漸漸習慣了。每日一大早都有小丫鬟向她報告近日府中發(fā)生的消息。在她拒絕了二夫人抬她為妾的提議之后,眾人都以為她要失寵了,對她不免有些冷淡,可誰料三少爺依舊信任她,依舊事事讓她來辦,倒顯得那些人的嘴臉難看起來。 為了彌補之前對她的冷待,那些人的態(tài)度不由更為熱情起來。 春時得到消息比陳天馳甚至更早。 大少夫人身邊的雪花在園子里不慎撞上了二少爺身邊的周姨娘,把周姨娘撞了個仰倒,跌在地上摔了重重一跤!周姨娘可是懷了身孕的,陳家下一代至今無一個男丁,這孩子說不定就從周姨娘肚子里出來,如今她動了胎氣,躺在床上眼淚直流,正等著大夫來呢! 這消息在平靜的陳府中宛如一個深水炸彈一般,炸開了一個大水花。 “周姨娘?!”春時驚呆了,趕忙問道,“那她沒事兒罷?” 春香姓周,這周姨娘可不就是春香么? 那小丫鬟抿嘴一笑:“大夫還沒來呢,只是那雪花jiejie平日里看著挺安分的一人,被拉到大夫人身邊,哭得稀里嘩啦的,竟直說自個兒也懷了孩子呢!大夫人、二夫人和老夫人都驚呆了,大少夫人氣得不行,直等著大少爺回來,瞧他認不認了?!?/br> 這,這這! 不知為什么,春時莫名其妙地想起了三少爺那天晚上那個莫測的笑,這事兒應該和三少爺沒關系吧?內院后宅的事,三少爺一個大老爺們兒,應該是不沾邊的吧? 淮陽城地處東南,是各省交通匯集、水路交聚的要塞,繁華富庶非比尋常。陳家能成為淮陽首富,和一代代家主的苦心經(jīng)營是分不開的。 然而歷任陳家家主都有一個共同的擔憂,那就是子嗣不豐。 不知什么原因,許是血脈里流傳下來的,陳家一般都是單傳,運氣好的能生下個兩三個男丁,其余的要么不生,要么便是女子。像是陳老太爺,他就沒有兄弟,而陳家二位老爺,也只有陳善這么一個meimei。陳家二位老爺往下,也是只生了陳天馳兄弟三人而已,女孩兒倒是生得多。 到陳天馳下一輩,三兄弟加一起也只生了兩個娃娃,且還都是女娃。雖說有孩子比沒有好,但陳家上上下下加起來心里總有幾分不足。 陳家總不能在他們這一代絕了種?。‰y不成日后還得招婿上門? 因此在春香懷孕之后,她在全府的地位急速上升,不僅二少爺對她寵愛,就連老太爺和老太太都被驚動了。庶子雖不是嫡出,但到底是個“子”!是兒子就行,就說明陳家不至于絕后! 春香懷了孕,地位更加穩(wěn)固,如今也有四個月了。她自己也知道這一胎對她的重要性,因此百般呵護,即使孕吐得什么都吃不下,也強忍著往下咽。如今被個丫鬟撞了肚子,流血不止,她心里一陣絕望。待到大夫前來看了她之后,道孩子是保不住了,這陣絕望終于化為巨大的打擊,支撐不住,她暈死過去。 在她暈死過去的這段時間,大夫又替雪花把了脈,道這位主兒確實是懷了身孕,且有三個月了。這一消息更是叫上頭幾位主子提起了心,左右春香肚里的孩子是保不住了,若孩子當真是陳天駿的,那…… 陳天駿急匆匆從外頭趕回來,小廝傳來的消息叫他又驚又喜!驚的是二弟的孩子竟然沒了,喜的是二弟的孩子可算是沒了,更喜的,是這孩子居然在雪花肚子里! 那是他的種! 誰能生下第三代頭一個男丁,成為陳家的家主的籌碼就更多了一層。打擊了二弟又加了自身的籌碼,陳天駿一路笑歪了嘴,直到到了家門前才換了一副驚愕悲愴的表情,可心里真是說不出的快活!那點即將為人父的喜悅倒不甚明顯了。 不得不說某些時候陳家三個兄弟的的確確是有血緣關系的。不光陳天駿這么想,陳天馳這么想,丟了孩子的陳天驥也這么想!失去孩子的悲痛在自家籌碼減少的悲痛的映襯下顯得不值一提,陳天驥恨不得沖上去把那雪花掐死! 還他的兒子! 但,陳天駿回來了。 陳天駿認下了雪花肚里的孩子。 為了一個已經(jīng)丟掉的不知是男是女的孩子,陳家二位老人毫不猶豫地選擇了鮮活的,可能懷了男丁的雪花。陳老太太雷厲風行,當即決定,抬雪花為妾,稱鄭姨娘! 新上任的鄭姨娘肚里揣著“龍種”,迅速取代周姨娘成為陳府第一得意人。春香一覺醒來,孩子沒了,那女人不僅沒得到懲罰,反而日日在外頭耀武揚威,原本對她很好的二少爺怪她沒保護好孩子,之前對她巴結異常的下人迅速冷淡下來,她抱著被子哭了好些日子。 患難見人心。 第一個來瞧她的,竟是昔日三少爺院里,被她死死壓在下頭的春繡。 人雖然在二少爺身邊,可春香不得不承認,她的心還時時關注著三小院。春香乃是四大丫鬟之首,當初在三小院可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三少爺對她又好,誰見了不jiejie姑姑的叫?到了二少爺這,雖成了姨娘,成了主子,可到底上頭壓著二少爺和二少夫人,二少夫人底氣足,身邊的丫鬟也敢給她臉色瞧! 她分外想念三小院里的日子。 她走了,春明被趕出了府,如今四個里只剩下兩個。春雨和誰都不親,春繡溫柔沉默,她們以往的關系倒是很不錯。 春香躺在床上,看見春繡來了感激異常。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哪! “jiejie,許久不見,你怎么成了這副模樣?”春繡一進門就聞見一股nongnong的藥味,不由皺了眉,再一見春香病歪歪地倒在榻上,身邊連個服侍的人都無,心下一時酸澀不已。雖然在三小院的時候被她壓在下面許多年,可到底她走了,成了三小院之外的人,她們再沒有利益糾葛,這點子怨恨也被春繡拋到了腦后,只剩下從小一起長大的心酸。 “咳咳,怪我,怪我……”見春繡渾身綾羅,面容宛如昔日一般清麗,而她躺在床上,一身藥味血味,春香說不出心里什么感受,眼淚卻刷地流下來,“meimei,你還能來看我,我就知足了?!?/br> “你身邊怎么連個服侍的人都沒有?”春繡也紅了眼眶,“這起子踩低捧高的小人!要是jiejie還在——何至于……” “世人皆如此,我早就看開了,”春香溢出一抹蒼白的笑,“左右少不了我的吃穿,我就這樣過一輩子罷?!?/br> 春繡還要張口,春香心里僅存的自尊卻不許她再說下去,笑著打斷她:“你如今怎樣?聽說春明被趕出去了,她真是傻,唉?!?/br> 春繡識趣地轉了個話題:“我還能怎樣?院子里早沒人聽我的了,唉,jiejie若是不走,我還有個去處,jiejie這一走,我可真成了孤家寡人了?!?/br> 春繡過得也不好,春香心里安慰了些:“這是怎么了?” “還不是那個……”春繡嘆氣,“不說了,不說了。jiejie,我今日來,給你帶了些你最愛吃的桂花糕,你嘗嘗可喜歡?我——” “是那個新來的春時?”春香不理她,徑自問道,春時是頂替她的位置被提拔上去的,如今在三小院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三少爺對她寵愛異常。春時拒絕成妾,三少爺對她的喜歡也半分沒變!當初驟然聽聞這個消息,春香一口氣堵在嗓子眼沒上來,打了兩個丫鬟才消氣。 春時這是占了她的寵愛,占了她曾經(jīng)擁有的一切! “jiejie千萬別亂說!”春繡大驚,輕輕掩住她嘴,見四周無人,才壓低了聲音,“如今院里只管她叫姑娘,無人敢叫她的名字……” “哼!什么東西,她也配?”春香氣道,“當初在大廚房里不過是個打雜的小丫鬟!你知道她原來的名字叫什么?小花兒!連個正經(jīng)名字都無,還敢爬到你頭上來?春雨是干什么吃的,也能容忍她這樣?” 春繡驚慌搖頭:“別說了,jiejie,如今我只在三小院里有個位置便不錯了,jiejie保重身子,別為了這些小事生氣?!?/br> 春香恨鐵不成鋼地瞪她:“你以往就是這么個軟綿性子,若不是我,春明不得爬到你頭上來?如今春明走了,你倒被個小丫鬟欺負!真是丟了我們姐妹的臉!你瞧瞧這少爺小姐院子里的大丫鬟,有哪個似你這般任人揉搓?” 春繡沉默片刻,還是笑道:“jiejie待我好,這我知道。只三小院到底是少爺?shù)脑鹤樱贍攲櫵?,我又能如何呢……唉,以后我少不得要多來叨擾,jiejie千萬別嫌我煩就好?!?/br> 春香感動地握住她手腕:“好春繡,患難見真情,我如今可算知道,只有你待我才有幾分真心!你放心,若有什么不快,盡管來我這,我的日子也……” 二人絮絮叨叨又說了一會子話,春繡這才依依不舍地去了。剛踏進三小院的大門,就見個小丫鬟報道:“jiejie,少爺請您去呢。” 春繡心頭一喜,趕忙收拾了一番,待到了書房,一眼望見三少爺只一個人待在房內,不免有些嘀咕起來,春時日日跟在三少爺身邊,恨不得吃飯睡覺都不離身,今日怎地不見? “你來得倒快,”陳天馳似笑非笑望住她,在這么個當口朝春香那兒跑,該說她單純還是蠢?不過左右也就是個丫頭,他也懶得計較許多,說了一句便轉口道,“春時的衣裳小了些,你替她再做幾身,她正是長身子的時候,稍微做得寬松些。布料我已叫人送到你房里了,這些日子你稍微趕些工,早些做出來交給她?!?/br> “……是?!贝豪C垂著頭,心頭一時翻江倒海。 什么意思?!居然叫她給春時做衣裳!她雖然負責三少爺?shù)囊粦募疽挛?,可除了三少爺,誰敢使喚她?如今竟叫她替?zhèn)€小丫鬟做衣裳,這是把她當成什么了?! 春時好大的臉面! 春繡氣得身子發(fā)抖,巨大的羞辱讓她幾乎站不穩(wěn)。硬撐著應下,她回到房內,發(fā)覺桌上竟堆滿了布料。錦光緞,煙羅紗,絲光棉,竟都是上好的料子! 小丫鬟正守在房內,見她來了,迎上前笑道:“jiejie總算回來了,這是三少爺送來的。這匹是給jiejie的?!闭f罷,也知道春繡會生氣,便一溜煙跑了。 春繡定睛一看,最邊上放著一匹淺紅色的錦光緞,樣式質地皆是上好的,可……她知道,她不過是沾了春時的光! 好啊,好??! 明兒一大早,不,不必等到那時候,可能就在今晚,甚至就在此時,全府上下都傳遍了,大家都在看她的笑話呢! 春繡姑娘平日神氣得很!可還不是得淪落到替春時做衣裳? 春繡一步步上前去,把那匹淺紅錦光緞抱在懷里,忽地怒意橫生! 纖纖十指,不似別人那般光滑無瑕,上頭布滿了繭子,那是長年累月做針線磨出來的。這樣粗糙的一雙手,配上這光滑無匹絕不起皺的錦光緞,看起來便突兀得很。 春繡像是瘋了一般,將滿桌的布料扔在地上。站在這一地錦繡當中,她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地,緩緩地蹲下身去,一樣樣地撿了回來。 她做。 她得做。 一匹匹華美的布料,點著油燈,熬了不知多少個夜晚,終于制成一件件美麗的衣衫。那針腳細密幾乎不見,春繡的手藝放眼整個陳府,甚至整個淮陽,都找不出第二個。 可她知道,這美麗的衣衫、細密的針腳下藏著的,是她破碎的尊嚴和臉面。 捧給三少爺看,三少爺果真滿意,笑著對她道:“你的手藝一向這么好?!?/br> 春繡勉強笑了一下:“少爺喜歡就好?!?/br> “我喜不喜歡倒不重要,”陳天馳似乎沒注意到她蒼白的臉色,捧著衣衫細細欣賞,“春時喜歡就行,你去把她叫來?!?/br> 三少爺…… 春繡顫了一下,終究還是去了。有那么一瞬間,她忽然明白了春明當初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