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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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房在三小院的一角,僻靜得很。春時踩著一地厚雪到了大門口,在毯子上跺跺腳,輕輕推開房門:“三少爺,我進來了?您在里頭嗎?” 沒人。 推開門一瞧,書房里空空蕩蕩。春時明白了,這位爺怕是又進了密室??伤匠_M去是為了練武,今兒這大年夜的進去干什么呀?難不成就這么癡迷武學? 陳天馳是真不避諱她,連密室的入口在哪兒,怎么進都告訴她了??纱簳r膽小,她不愿往身上攬事,一次也沒進去過,偶爾冒出的好奇心也被她掐得斷斷的。這會子沒辦法,她在外頭書房里喊了一聲,三少爺沒應聲兒,她思來想去沒法子,總不能叫大家都等著吧,就挪開了書架上的三冊書,準備伸手朝里擰那個按鈕—— “咔!”得一聲輕響,密室的門從里頭打開了。 春時唬了一跳,慌忙轉(zhuǎn)身,一眼瞅見陳天馳滿手是血地站在那兒,瑩白如玉的面頰上還沾了一絲血跡,明顯是濺上去的,身上那身袍子就別提了,都是血掌?。?/br> 春時一把捂住嘴,抖了好半天才壓低了聲音:“您這是怎么了?!” 陳天馳笑了笑,倒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沒什么,你去給我打盆水來,再弄些干凈的布巾進來,對了,去我房里弄身干凈的衣裳,別叫人瞧見了?!?/br> 春時連連點頭,逃也似地朝外奔,一顆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三少爺不像受了傷的樣子,那這血從哪兒來?難不成……他殺人了?! 春時整個人都懵了,只知道按照陳天馳的吩咐找齊了東西悄悄往書房送。她腦子都空了,等到了書房再推開門一看,這回她沒憋住,張口就要尖叫。 不過顯然陳天馳早有預感,一把把她的嘴給捂住了。要說春時真是個好丫鬟,嚇成這樣那手里的盆也只是抖了一下,半滴水也沒灑出來。 “嚇著了?膽小樣兒!”陳天馳低笑一聲,“行了,我松手了,你可別尖叫?!?/br> 春時點頭,眼里含淚。任誰回來一趟發(fā)現(xiàn)書房里多了個穿黑衣的陌生人,而地上躺了個一身是血的人都會尖叫罷?也只有三少爺才會說她膽小! 陳天馳接過她手里的水盆,先將自己拾掇干凈了,又換了一身衣裳,這才□□時端著水跟他進密室里頭,見春時猶猶豫豫地不動彈,他笑著彈了下她額頭:“怕什么,爺在這兒呢,還能吃了你?” 想想也是,春時抖著手端盆進去。路過那渾身是血躺在地上的人身邊的時候,她努力不往那邊瞧,可到底沒忍住,眼角余光還是瞥到了他臉上—— “大、大少爺?!” 雞絲湯面 這滿臉血污躺地上昏迷不醒的人居然是大少爺! 春時原本還是手發(fā)抖,看清了陳天駿的臉,還有他渾身的血,連腿肚子都在發(fā)抖了。 這是怎么回事?。?/br> 而那個抱著胳膊的黑衣人冷冷看她一眼,陳天馳對他笑著搖搖頭,他就收回了目光,朝密室里走去了。 “他手里……”春時哽著聲音問了一句,那拿的難道是劍?還是刀?為什么她感覺劍鞘或者刀鞘上也沾了血? 陳天馳微微一笑,看她真的嚇壞了,這才輕輕捂住她眼睛安撫:“別怕,沒什么,他只是昏過去了,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br> 怕小丫鬟害怕他沒說實話,其實今兒中午飯桌上正吃著飯,陳天駿就推說肚子疼下了桌,下桌之后也不知去了哪兒,總之是再沒回來過。 等他推開書房大門,第一個直覺就是書房有人來過了,動過了,翻找過了。再一進密室,才發(fā)現(xiàn)陳天駿躺在地上昏迷不醒,已經(jīng)很久了。 那一瞬間,陳天馳不知自己心里是什么樣的感受。可他知道,這密室的入口絕不是春時說出去的。 對春時,陳天馳不知不覺間告訴過她很多秘密,包括這個密室??伤来簳r看著傻乎乎很單純的樣子,嘴巴卻很緊。她膽小怕事,有什么事都恨不得縮得遠一點,再遠一點,平生最大的愿望是多賺些錢,讓家里人過上好日子,然后再找個勤勞肯干的老實人嫁了,夫妻倆生個孩子就這么一輩子得了…… 密室里藏著陳天馳最大的秘密,春時跟著他站在入口,里頭并不像她想象的那般黑漆漆的,兩壁都點了燈,光亮如同白晝。迎面一堵墻隔絕了視線,往里走拐個彎,視線瞬間豁然開朗。 里頭簡直像個閨房一般,設(shè)了床帳,一應洗漱用具,還有張桌子,放了凳子,桌上甚至還泡了壺茶。如果不看滿地的血跡和隱隱的血腥氣,這分明就是個極盡溫馨的小臥房——除了站在一旁黑著臉的黑衣男子之外。 而床上此刻正躺著一個年輕男子,春時大著膽子上前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他生得十分俊美。 不過,還是沒有三少爺好看啦。 春時在心里偷偷補了一句。 “這是三皇子?!标愄祚Y如是道。 三皇子?! 春時嚇了一跳。她生在山村長在小城,如今就算在淮陽首富陳家做下人,世面見得比一般山里姑娘稍微大了那么一點,也絕對想不到什么皇子王爺?shù)摹?/br> 那可是待在皇宮里高高在上的人物啊,怎么會跑到她們這種地方來,還躺在這么個小小的密室里呢?少爺窩藏三皇子?這算什么啊? 春時沒說話,可心事全寫在眼睛里了,陳天馳笑了笑:“你別怕,三皇子受了傷,借住在我這里休養(yǎng)。我一個男人畢竟有想不到的地方,你瞧見這里了,那日后午飯晚飯和換洗都交給你了?!?/br> 這話聽進春時耳中簡直像一道驚雷一樣,這是叫她伺候三皇子么?叫她伺候龍子鳳孫哪?真是天大的榮幸!春時激動得小臉通紅,不怪她奴性堅強,實在是窮山溝溝里的小姑娘一聽到“皇子”這名頭,整個人都飄到天上了! 看她這么激動,陳天馳心里有點酸溜溜的,他看了一眼昏迷中的三皇子,心想我也不比他差罷?怎么見你日日伺候我,卻沒這么興奮呢?瞅他這病歪歪的樣兒!他是裝病,這三皇子可是真·體弱多病啊! 沒見過世面的小丫頭片子,有眼不識金鑲玉,好的放在身邊不看,盡去看那次一等的了…… 把三皇子貶為“次一等”這么大逆不道的話陳三少爺當然不會說出口,不過他滿心滿眼的憋屈不高興。見小丫鬟還在踮著腳想往三皇子那兒偷偷瞄,陳天馳冷著臉把她拉開:“行了,你記住沒?別老盯著人家看,那是你能看的嗎!” 哦…… 春時乖乖點頭。三少爺不叫看,那就不看吧。反正三皇子的樣子她都看清了。她可是淮陽城第一個看見三皇子真容的丫鬟了!要不是不能朝外講,她真是恨不得出去大大炫耀一下。 不能朝外講! 這個認知回到腦海,興奮后冷靜下來的春時悲催地發(fā)現(xiàn),她徹底上了三少爺?shù)馁\船了,這么大的秘密又叫她知道了qaq 三個大男人,陳天馳,昏迷中的三皇子,還有被陳天馳稱為“薄護衛(wèi)”的黑衣男人,都對灑掃屋宇不在行。春時忙里忙外,把密室又打掃了一遍,就被笑瞇瞇地三少爺叫出去,拎著她一道往宴席上走。 席上的大小丫鬟們苦等許久,春時這一去怎么就不回來了呢?小些的丫鬟猶自懵懂,只覺得時間漫長,她們要餓死了。大些知人事的丫鬟則不由浮想聯(lián)翩,春時那么受寵,去了這么久,莫不是在做什么羞人的事…… 等到春時滿臉通紅,微微細喘著跟在三少爺身后上了桌的時候,她們心照不宣地點點頭,曖昧地笑了起來。 春時淚流滿面,好久不打掃屋子了,累死她了…… 三少爺好像不怎么餓,宴席吃了沒一會兒,就借口自己吃飽了,先離了席。他一個人離席還不算,把春時也一道拎走了,只叫剩下的丫鬟們好好玩樂。 在眾人曖昧的目光中,春時和陳三少爺像是做賊一般溜到大廚房,趁著大年夜的,婆子都去吃酒了,門外看火的老婆子打瞌睡的時候,做了一碗簡單到不行的雞絲湯面給密室里那兩位大爺端了過去。 三皇子還昏迷著,自然不能吃湯面,那個薄護衛(wèi)吃飽喝足一抹嘴,對陳天馳點點頭,再一眨眼,春時還沒看清楚,他就消失不見了! 不見了! 春時:⊙0⊙…… 可能她的表情太可笑,逗笑了三少爺。陳天馳噗嗤笑了一聲,揉了揉臉,放聲大叫起來:“來人哪——!” 這一聲中氣十足,驚呆了的春時回頭一看,他臉上已經(jīng)換上了悲痛欲絕驚痛交加的神情,整個人跪在地上,一副隨時要暈過去的模樣了。 廢人 全家人齊聚。 林氏伏在陳天駿身上幾乎要哭暈過去,她的大兒子啊,辛辛苦苦拉扯到這么大,向來對她最好,什么都聽她的,是她這么多年苦苦忍耐下的唯一希望??!怎么吃頓飯的功夫,竟成了這副模樣? 陳家花費重金在大年三十請了回春堂最好的大夫診治,林氏守在外面,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天駿被送來的時候那渾身血污的樣子是人人都看到了的,誰能下這樣的狠手?想到至今還在外頭跪著的小兒子,林氏一口氣堵在嗓子眼險些沒上來,這個孽子! 她是做了什么才會生下了他? 診斷時間足有一個多時辰,一家人的耐性都要被消磨殆盡了,那大夫終于掀簾子出來,卻是一臉嚴肅沉重:“老夫無能為力,諸位還是另請高明罷?!?/br> 林氏身子一晃,幾乎要暈過去,好險被身后的秦mama扶?。骸跋壬@是怎么說的?我兒到底如何了?先生好歹給句話!就算要多貴重難得的藥材,我陳家也一定能弄來!” 那大夫皺眉苦笑:“大公子四肢俱廢,筋脈盡斷,腦后有重擊,且……舌根斷了。雖無性命之憂,可這下半輩子也……” 舌根斷了?!四肢俱廢?! 那不是成了個廢人嗎?! “二夫人!” 眾人一陣驚呼,原來林氏一口氣沒上來,生生暈了過去。 陳二老爺作為男子,到底堅強些,只如今一雙眼睛已經(jīng)哭得通紅:“小兒今年還未到而立,膝下子嗣艱難,連個兒子都無,若他下半輩子都……這可怎生是好?還請先生多多費心,救救我兒!” 大夫拱手道:“這筋脈盡斷,尚有接起來的法子,可舌根斷了,從此就再也不能說話了。小老兒行醫(yī)四十余年,從未見過這樣狠辣的手法。如今能接起來的恐怕只有腳筋,那雙手從此怕是再不能執(zhí)筆寫字了?!?/br> 陳天駿年紀輕輕已經(jīng)掌管了陳家的不少鋪子,逢人面上帶笑,在淮陽城中大小也算個人物。他一手算盤打得漂亮,若連執(zhí)筆都不能,那算盤恐怕從此也是不能再用。而剩下的三公子又是個體弱多病的,陳家二房從此算是廢了。 陳二老爺一聽,如遭雷擊。但他知道放眼整個淮陽,怕是再找不出第二個醫(yī)術(shù)更好的大夫來,也只能好聲好氣地請大夫開了方子先診治著,揣著一肚子悶氣,只想朝跪在門外的小兒子發(fā)泄。 然而他沒能發(fā)泄出來,只因下一刻,就見本應在門外罰跪的小兒子扶著自己的母親緩緩走進門來。陳老夫人一臉怒氣,聽聞陳天駿的傷勢,居然比她的兒子兒媳更沉穩(wěn)幾分,心里悲痛不已,可到底還是撐住了沒倒下去,只對陳二老爺?shù)溃骸疤祢E發(fā)生了這樣的事,咱們家誰人不傷心?可天馳身子弱,你這樣叫他跪在門口,是想再丟一個兒子,好讓你自己后繼無人嗎?!” 陳二老爺被母親一通訓斥,尚有不服:“天駿是在天馳的書房里發(fā)現(xiàn)的,他——”他怎么可能無辜?! 陳老夫人冷笑:“你白長了這么大歲數(shù)!腦子竟還不清不楚!天駿是自己下了桌,為什么要跑到他弟弟的書房里去?天馳一直跟著我們在桌上吃飯,難不成他還會□□術(shù)?如今局面已經(jīng)造成,是挽回不了了。天馳不過是體弱了些,日后兄弟倆還要互相照應,難不成還要叫天馳給天駿償命?” 陳二老爺是個耳根子軟的,母親說什么就是什么,聞言只得點頭道母親說的是。 陳老夫人望著大孫子也不由痛哭一場,她年紀大了經(jīng)不起劇烈的悲傷,只得先把事情放在一邊,回房休養(yǎng)生息去了。而林氏在陳老夫人來的時候早就醒轉(zhuǎn),生生等到陳老夫人離去,她才從床上坐起來,胸口怒氣猶未散去,只叫了秦mama道:“你去把那個孽子叫來!” 孽子。 二夫人已經(jīng)怒到不愿意喊三少爺?shù)拿至藛幔?/br> 秦mama暗暗一嘆。她同時拉扯大少爺和三少爺長大,三少爺體弱,她倒是照顧得更多些。雖不知為什么二夫人不問青紅皂白就一定把罪過歸結(jié)到三少爺?shù)纳砩?,可作為旁觀者,她也覺得二夫人這心啊,是偏到骨子里去了。 林氏左等右等,也等不到陳天馳來。她從晚飯時分一直坐到更鼓響起,陳天馳才姍姍來遲。 “孽子,你還不快跪下!”他竟是一臉自得悠閑,分毫不因把天駿害成這樣而內(nèi)疚!林氏滿腹怒火,厲聲呵斥。 陳天馳卻不動彈:“母親這是何意?兒子不知自己做錯了什么,叫母親連名字都不愿喚了,一口一個孽子稱呼兒子?!?/br> 林氏氣極反笑:“你到底還有沒有良心?!那是你親大哥!你,你,你——” 她捂著胸口,幾乎快再度暈過去,陳天馳倒了杯茶遞上前:“母親別生氣,仔細氣壞了身子,大哥還需要母親照應呢?!?/br> 林氏一把揮開他的手,茶杯“啪”地落地,四分五裂:“我恨不得沒生過你!” 話音未落,陳天馳臉上的笑已經(jīng)完全消失不見:“母親,就這么狠心嗎?” “狠心?”林氏一愣,淚流滿面地瞪住這個偽裝多年心狠手辣到如此地步的幼子,“別人不知道,我還不知道么?你大哥不過是進了你的書房,你就趁機把他害成這般模樣!他到底是你的親大哥,你瞞著他這么多年也就罷了,他當了家主,難道還會不顧惜你?你,你到底是不是人?那是你大哥??!我懷胎十月,含辛茹苦把他生下,他聽我的話,對我孝順,這么多年,是我在這個家唯一的希望……” 林氏說得動情。想起她剛進陳家門,娘家不如楊氏財力雄厚,家里也沒什么官員,只是因為陳二老爺看上了她,她才能嫁進來??蛇M來之后,上有嚴厲的婆母,下有精明的大嫂,丈夫很快納了妾,她在陳家可謂舉步維艱。 直到她先于楊氏生下陳家長子,地位一舉上升,而天駿寄托了她幾乎全部的希望,尤其是在天馳病了之后,她更是把所有的心神都放在了天駿身上。 天駿也爭氣,大房的天驥從小讀書習字就不如他,及至大了,天駿辦事也是一把好手,而那天驥,哼,貪財好色,好吃懶做,也不看看是個什么貨色?不過就是占了大房的便宜!林氏知道,只要天駿一直在,熬到老太爺死了,這陳家必定是天駿的…… “唯一的希望?”陳天馳低聲重復了一遍,不由呵呵笑了起來。他果真沒猜錯,從頭到尾,林氏的心里根本就沒有他這個兒子。 她和陳天駿才是母子,陳天馳不過是個外人。 賊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