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jié)
張才人年紀稍長,年約二九,生的俊秀柔美,不太愛說話,每次來給太后問過安后,便獨自立在一邊不說話。倒是年輕些的于貴人愛說愛笑,不但總能想法逗著太后笑,還常常接替宮人,親手服侍太后。 后來柳晨打聽得知,這于貴人本就是太后身邊的侍女,今年年初被太后賜給官家,七月里許同在江南采選的時候,才得封貴人。 一知道了于貴人的底細,原本就不大瞧得上于貴人做派的幾個少女,心里就更加瞧不起她了。再加上于貴人每每來到慶壽宮,總要搶了所有人的活計,獨個服侍太后,便更令柳晨等人不滿。 這日午后,太后剛睡了午覺起來,于貴人又看著時辰趕來,趕在柳晨前面給太后揉腿不說,還把錢惜剛點好的茶直接端走,送到了太后手里。 “好了,不用你忙活?!碧蠼舆^茶,臉上笑意淺淡,“說了你幾回了,你如今身份不同,這些事自有人做?!?/br> 于貴人一臉不好意思的笑:“是,妾只是想著如今不能常在您身邊服侍,只好趁問安的時候,多孝敬孝敬您,也讓您身邊的姐妹們歇歇?!?/br> 太后低頭喝了兩口茶,回道:“你們的孝心,老身都知道。只是如今天也冷了,早就叫你們不要常常跑來,萬一招了風寒不是玩的?!?/br> 薔薇上前幾步接過太后手中的茶盞,笑著接道:“太后一片體恤之心,貴人可不要辜負了。再者奴婢們雖不如貴人侍奉的好,卻都是盡心盡力不敢懈怠,還請貴人放心?!?/br> 于貴人給她說的笑容一僵,干干回了一句:“薔薇jiejie別笑話我了?!彼桓业米锾笊磉叺娜?,便轉移目光,想尋點什么事來轉移話題,誰知目光移動間,正好看見柳晨和錢惜立在一旁,相視竊笑,神情似有嘲諷之意,心下不由惱怒。 ☆、第12章 心急 恰在這時,夏荷陪著劉青蓮一起走了進來,于貴人見劉青蓮手中捧了一個托盤,托盤中似乎放著一疊紙張,習慣性的上前幾步要接。 “貴人當心?!眲⑶嗌徖卫瓮兄斜P,整個人向左側移了兩步,躲開于貴人,笑道,“這是奴剛抄好的經(jīng)文,吹散到地上,便不好供奉給佛祖了?!?/br> 于貴人還不及答話,劉青蓮就已經(jīng)捧著托盤繞過她走到太后面前,恭聲說道:“太后,奴把抄好的經(jīng)文呈給您瞧瞧?!?/br> 太后笑道:“好啊,我正想問問你,抄了多少了?” 兩人一問一答說話,竟沒人理會僵在地當中的于貴人。她自小入宮為宮人,已習慣了被人忽視,于是深吸一口氣,悄然轉身,打算回到太后身邊去,可就這么一轉眼,竟就撞到錢惜似笑非笑的看向自己,不由微縮雙瞳,挺直脊背,向錢惜露出一個溫婉的笑。 錢惜略顯驚詫,接著飛快挪開目光,看向了與太后談論經(jīng)文的劉青蓮。 于貴人就這么泰然自若的站回了太后身邊,直到太后與劉青蓮說完經(jīng)文的事,才告退出去。從頭至尾,一點也沒有表現(xiàn)出應有的尷尬和羞愧。 眾女愈加瞧不起她,之后配合默契,誰也沒有再讓于貴人搶了自己手中的事情。 一轉眼到十一月,連最謹慎小心的林木蘭在太后寢宮都自在了,其他幾位如柳晨、呂月娘等人更是每日精神抖擻,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去服侍太后。 不過誰也沒想到,一個月過去,最先讓官家記住、還能說上幾句話的,竟然是劉青蓮。她寫的一筆好字,又對經(jīng)文有些見解,不止得了太后的夸獎,還讓官家留了心。 “聽說彭嬌奴已經(jīng)得了官家寵幸,要不了多久就會封貴人?!绷恳荒樖涞母帜咎m、陳曉青說話,“看眼下這情形,能補彭嬌奴之缺的,恐怕就會是劉青蓮了。” 陳曉青接道:“也說不定是呂月娘,我看官家很喜歡聽她彈琴。” 柳晨嘆道:“那有什么用?她們兩個誰上去了,都不會提攜我們?!彼m然能服侍好太后,可官家除了最開始賞了她一次外,就再沒有注意過自己。 想到這,柳晨懊惱的看了一眼面前的兩人,這兩個小的也是太不中用,每日只知道亦步亦趨的跟著杜鵑、月季,從來不懂得往太后和官家跟前晃晃,遇上事都得自己拿主意,當初真是選錯人了。 “柳jiejie別急,我看這都是沒準的事,圣人回回都與官家同進同出,我瞧她已經(jīng)很不耐煩劉青蓮了?!绷帜咎m勸道。 柳晨卻冷笑:“她不耐煩有什么用?若什么都依了她,只怕這后宮里就沒人了,可太后和官家肯么?官家是天子,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要誰就要誰,圣人要真能攔得住,又怎么會有韓充媛的今日?” 陳曉青與林木蘭對視一眼,都覺得柳晨今日火氣有些大,一時不知該怎么勸,就都不作聲了。 柳晨也沒再出聲,自己仰著頭想心事,陳曉青就拉了拉林木蘭,與她一起出門回了次間自己屋子里。 “曉青,你心里也急么?”林木蘭與陳曉青一同坐到她的床上,悄悄問她道。 陳曉青想了想,回道:“也急,也不急?!?/br> 林木蘭好奇問道:“怎么說?” “急是因為,我們?nèi)缃裨谔髮m里服侍,卻頂著御侍的名頭,總不是長久之計;不急嘛,我覺得現(xiàn)在這樣也挺好的?!标悤郧嗾f到這里,把嘴湊到林木蘭耳邊,“我挺怕圣人的?!?/br> 林木蘭立刻頻頻點頭:“我也是。我總覺著,圣人雖然笑著看著我們,可那笑里都是冷的,每次她目光落在我身上,我都覺得如芒在背,渾身不自在?!?/br> “對,就是這樣!”陳曉青贊同道,“林jiejie,咱們還是靜觀其變吧,現(xiàn)在這樣子,我實在不知道怎么做?!?/br> 林木蘭道:“我也是這樣想,可柳jiejie著急?!?/br> 陳曉青咬住嘴唇想了一會兒,才道:“是啊,柳jiejie最有主意,她不會聽我們的,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br> 柳晨才不管林木蘭和陳曉青在想什么,在她看來,進宮這么久了,卻連官家的邊兒都夠不著,不急的是傻子!而從小到大耳濡目染的一切也讓她明白,世上從來沒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只有自己想方設法去爭、去搶,那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所以她獨坐思索了一會兒之后,就從自己屋子里的門出去,往東面走了。 第二日天降大雪,太后派人傳話,說天不好,讓林木蘭她們不用過去了,都留在自己屋子里,當心別著涼。林木蘭松了口氣,她昨夜沒睡好,正怕去了太后宮里出差錯,現(xiàn)在正好,可以回去睡個回籠覺。 陳曉青見她要睡,便跟柳晨說要去尋月季一塊兒做針線,柳晨讓她只管去,然后也出了門去找相熟的宮人說話。 林木蘭這一覺睡了足有一個時辰,醒來的時候,陳曉青已經(jīng)回來了,正坐在她自己的床上繡荷包。 “jiejie醒了,喝茶么?”陳曉青看見她動彈,忙問道。 林木蘭緩緩坐起身:“嗯,我自己去倒吧,你坐著?!?/br> 陳曉青笑道:“你還是先別急著起來,身上正熱著,別被冷風激了,我正坐的頭沉,想起來走走?!闭f著便起身出去,不一會兒自廳堂里倒了兩盞溫茶進來,一杯遞與林木蘭,一杯自己喝了。 “外面還在下么?”林木蘭邊喝茶便與陳曉青閑話。 陳曉青回道:“下著呢,這會兒比早上下的還大?!?/br> 兩人正說著,門口簾子一動,柳晨挾著一股冷氣走了進來:“醒了?你這一覺睡的可真好?!?/br> 林木蘭不好意思的笑道:“是睡的很香,柳jiejie快到這邊坐,暖一暖?!?/br> 柳晨脫下外面穿的棉袍,走到林木蘭跟前坐下,又把鞋子脫掉,干脆把雙腿伸進了林木蘭的被窩里。 “你們聽說了嗎?劉青蓮今天還是去小佛堂抄經(jīng)了,說什么要供奉給佛祖的,必須得心誠,不能斷?!绷恳贿呎f一邊撇了撇嘴。 陳曉青道:“她平日看著挺心高氣傲的,想不到……” 柳晨冷笑道:“心高氣傲也是對著我們,到了太后和官家面前,她可比誰都謙遜。這種表里不一的,最可厭?!?/br> 林木蘭和陳曉青都不知道該接什么話,好在柳晨也沒有繼續(xù)說的意思,她直接轉移了話題:“你們猜我今日出門聽說什么了?” 她總能聽說許多新聞,林木蘭和陳曉青哪里猜得到,便都搖頭。 “周華又打起精神了,正想方設法討好杜鵑和薔薇呢,想請她們在太后面前提一提自己,我就給薔薇出了個主意,讓她告訴周華去求劉青蓮去!”柳晨得意洋洋的說完,便看著林木蘭兩人,等著她們夸自己這個主意好。 林木蘭跟她相處這許久,已經(jīng)知道了她的脾氣,當下便道:“jiejie說的對,周華跟劉青蓮一向要好,現(xiàn)在劉青蓮在太后那里有臉面,請她去說確實最好?!?/br> 柳晨聽了便笑她:“你呀,就是太實誠,我告訴你,劉青蓮絕不會為周華說話,可這樣一來,她們倆也就算徹底翻臉了!” ☆、第13章 反目 事實證明,柳晨的話沒說錯,當天晚間,東里間里周華和劉青蓮就鬧了起來。 中間隔著兩間屋子,本來林木蘭和陳曉青是聽不見動靜的,柳晨更不用說,可是錢惜一聽見那邊吵了起來,轉頭就跑過來把她們?nèi)齻€拉了過去。 “……兩人吵得厲害,咱們?nèi)駝癜?。?/br> 林木蘭和陳曉青都不愿意去,可柳晨很想看熱鬧,便一手一個拉著她們先去了東次間,進去時呂月娘正倚在門邊往里看,一見她們進來忙招手:“都哭了?!?/br> 錢惜便走上前去,到得門口,忽又停住,轉過頭來叫柳晨:“咱們進去瞧瞧?” 柳晨笑道:“我們聽你的?!?/br> 錢惜與呂月娘對視一眼,還是率先撩開簾子走了進去:“這是怎么了?好好的,怎么都哭起來了?” 劉青蓮本來正坐在自己床上抹淚,一見她們進來,立刻扭過身去,背沖著她們不肯說話。 倒是周華一見她們進來,哭的聲音更大了些:“諸位姐妹來的正好,且?guī)臀以u評理……”她一邊說一邊哽咽,眼淚更是如斷了線的珠子一般不停滾落。 錢惜就走到她旁邊坐下,安慰道:“周meimei先別哭,有什么事慢慢說。” “我,我知道我做了錯事,挨罵受罰我都認了,可總得給人改過的機會吧?!敝苋A抽噎著說道,“如今諸位姐妹都在太后跟前侍奉,只我一個被丟在這里,我心里有多苦,你們也能想到。” 柳晨看劉青蓮自始至終背朝著她們,一言不發(fā),便暗自一笑,也走過去坐到周華另一邊,應道:“我們都知道,其實我早想著你這事呢,只是圣人威嚴,我們也都不敢冒昧與圣人多言……” 周華罰跪聽宮規(guī)的事,到現(xiàn)在還在繼續(xù),皇后似乎根本忘了有這回事,也沒人想去提醒她,時日一久,連小宮人都猜到周華再無出頭之日,對她也冷淡起來。 “我自然知道姐妹們的難處,咱們這些人進宮也兩個月了,出了頭的只有彭嬌奴一個,其余人等連官家的邊兒都沾不著,我又怎么敢求姐妹們?yōu)槲仪笄???/br> 她這話一說,眾人臉上都有些難堪,一時就沒人接周華的話。 “我也知道親疏有別,我與姐妹們沒有那么深的交情,更不敢多言相求。只是,青蓮,當著姐妹們的面,你說句良心話,自從咱們上船入京以來,我待你如何?”周華直視著側身而坐的劉青蓮問道。 劉青蓮沒有做聲。 室內(nèi)一片安靜,大家都看向劉青蓮,周華等了半晌,見她確實沒有開口的意思,才又抽噎幾聲,道:“你不說,那我說。從相識以來,你便一向自詡清高,對旁人都不大瞧得上,我只當你與我一般,眼界高些罷了,便一直委曲求全與你結交。” “上次我病倒,你報與薔薇知道,將我遷了出去,我也并不怪你,那時咱們都不懂得這里的規(guī)矩,你也應是擔心我的病情,就揭過不提??墒亲晕一貋砗?,你便一直待我冷淡,就連我把自己從家里帶來的衣裳首飾拿與你用,你也還是一副不屑理我的樣子,我……”周華再說不下去,捂著臉痛哭起來。 眾女聽了這話,詫異之余,看向劉青蓮的目光都多了鄙薄之意。 劉青蓮肩膀動了動,卻到底還是沒轉過身,只冷冷回道:“你這話什么意思?是我貪了你的東西么?我明明說過不用,是你自己硬要給我穿戴……” “是,是我一廂情愿,只以為你心里也跟我一般,將彼此當成最親的姐妹……”周華揚起滿是淚痕的臉,哽咽道,“是我看錯了人,我以為憑你我之間的情分,你總能為我說句公道話,想不到……” 劉青蓮終于將身子轉了過來,直視著周華說道:“什么叫公道話?難道圣人罰你罰錯了?你叫我去與太后提,我要怎么提?就算我提了,你當太后會怎么想?她心里是圣人親近,還是與你我親近?” 周華不甘示弱:“你少給我定罪,我?guī)讜r說圣人罰錯我了?都到這時候了,你還要害我么?” “我害你?我怎么害你了?你當日跑去沖撞官家和圣人,難道是我叫你去的不成?” 周華忽地一下站起身,抬手指著劉青蓮道:“你,你……” 錢惜和柳晨忙一同起身拉她:“有話好好說,別急?!?/br> 呂月娘也走近幾步,勸劉青蓮:“你先少說幾句,你看她……” 劉青蓮側頭看著呂月娘冷笑:“我說的還多嗎?我再不說話,還不知道往我身上潑什么臟水呢!” “大家都是好意,你怎么這樣說話?”錢惜蹙眉對劉青蓮說道。 劉青蓮看向她的目光更冷:“好意?呵呵,你們都是心懷鬼胎、來看熱鬧的吧?”又轉頭對周華說道,“你別傻了,你以為她們是來給你主持公道的?她們只是來看你我反目的!你細想想是誰給你出的主意,叫你來求我,誰便是那……” “你這人怎么這樣?”柳晨滿臉怒色插話,“說我們心懷鬼胎,我看你才是那心懷鬼胎的一個,莫以為得了太后和官家?guī)拙淇洫?,你便要出頭、瞧不起我們了!有本事你現(xiàn)在就離了這里,再別回來??!” 眼見幾人吵了起來,聲音也越來越大,林木蘭和陳曉青不由不安起來,紛紛出言勸道:“大家都少說一句,低聲些,驚動了人就不好了?!?/br> 劉青蓮卻早已怒火高熾,根本顧不得那許多,干脆也站起來望著對面三人道:“我憑什么離了這里?該離開的都沒離,我……” “你說誰該離?”周華大聲質(zhì)問道。 劉青蓮看了她一眼,冷笑一聲,沒答話。 周華跨前一步,指著她顫聲道:“你……我……”話還沒說出來,眼前卻忽然一黑,接著身子一軟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