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jié)
等她把湯吹的涼了能夠入口,宋禎接過來喝了,又喝茶漱口,換了一身窄袖絳羅袍,才擺駕去了春明閣。 他們到春明閣的時辰正好,陳曉青剛剛睡醒,正叫乳母抱了小皇子來看,宋禎進去的時候,陳曉青剛把小皇子抱到懷里。 “今日如何?可覺得好些了?”宋禎讓殿內(nèi)的人都免禮,自己坐到陳曉青床邊去,就著她的手一邊看小皇子一邊問道。 陳曉青面色還是有些蒼白,精神卻不錯,笑著回道:“妾好多了,也覺得有力氣了。”說完看見跟在后面的林木蘭,沖著她笑了一笑。 宋禎伸手摸了摸嬰兒的小臉蛋,嬰兒卻自顧睡的香甜,也無所覺,就笑道:“這孩子睡的倒熟。當初大公主小時候可嬌得很,有點聲響就要哭的。” “女兒家總是嬌嫩些?!标悤郧嘈χ拥?,“四哥是男兒,便貪吃貪睡了。” 宋禎子嗣單薄,聽說這個新生兒貪吃貪睡,自然歡喜,“這樣才好,能快快長高長大?!?/br> 兩個人看著嬰兒說了會兒話,陳曉青便勸宋禎回去:“……產(chǎn)房里味道不好,官家千金之體,還該好好保重,等妾出了月子再來吧?!?/br> 產(chǎn)房密閉不通風(fēng),里面的血腥味自然散不出去,只能熏香掩一掩,可血腥味還在,兩種味道一混合,更讓人不適了。 宋禎早聞見這里面氣味不好,聽陳曉青說了,便吩咐梁汾:“朕記著當日彭娘子生產(chǎn)之后,產(chǎn)房內(nèi)味道沒有這樣大的,你去問問,看她們是怎么處置的?!?/br> 梁汾應(yīng)了,邊上林木蘭欲言又止,想著還是不插話,等會再吩咐鈴兒就好,誰知官家卻已經(jīng)看見了,叫她過去問:“你想說什么?” “回官家,奴是想著,熏香味道濃郁,與血腥氣相沖,倒不如在房里多擺些新鮮瓜果,味道清香,還能去除異味。像桔皮和蘋果就都不錯?!?/br> 陳曉青聽著連連點頭:“木蘭jiejie說的不錯?!?/br> 宋禎聽見微微挑眉,伸手點了點陳曉青的額頭:“又胡亂稱呼?!?/br> 陳曉青滿臉心虛的笑,握著宋禎的手撒嬌:“這里沒有外人,妾一時口快,官家恕罪?!?/br> 宋禎側(cè)頭看了一眼,梁汾立刻示意大家都退下,林木蘭跟著眾人一起退出去,到了廊下候著。梁汾卻轉(zhuǎn)頭就吩咐鈴兒:“就按著木蘭剛剛說的,快去取些蘋果金橘來,過會擺到陳娘子房里,將熏香撤了吧?!?/br> 等鈴兒她們都準備好了,宋禎也從產(chǎn)房走了出來,先吩咐梁汾:“去遴香閣?!庇謱α帜咎m說,“陳娘子累了,已經(jīng)歇下,你明日再來瞧她?!?/br> 林木蘭躬身應(yīng)是,隨著圣駕又去了彭嬌奴居住的遴香閣。 這是林木蘭第二次來遴香閣,上一次還是她在宮正司的時候,隨同蔣司正過來處置彭嬌奴手下的宮人。兩次到遴香閣,她都身份特殊,遴香閣上下也都待她客客氣氣,連彭嬌奴看見了她都打招呼:“這不是木蘭么?可有些日子沒見了?!?/br> 上一次兩人見面,是去年冬日,彭嬌奴到福寧殿侍寢,到現(xiàn)在也三個多月了。此時的彭嬌奴衣著寬松,小腹微凸,滿臉溫柔笑意,與從前的冷傲判若兩人。 林木蘭笑著向她行了一禮問好,便退到邊上,聽宋禎問彭嬌奴身體如何,大公主在哪,聽不聽話之類的事。 彭嬌奴一一答了,叫人領(lǐng)大公主來見官家,又問起陳曉青的情形,她這樣周到,話又說的多,實在是林木蘭從未見過的樣子。 待大公主進來,宋禎便將服侍的人都遣了出來,自己抱了大公主與彭嬌奴說話。 林木蘭隨著眾人退到外面廊下候著,劉青蓮趁此時機走到她面前,笑道:“木蘭meimei,咱們也好些日子沒見了,進去坐坐喝杯茶吧?!彼f著指了指西面的廂房。 林木蘭看了一眼門邊的梁汾,見他沒有不許的意思,便跟著劉青蓮去了西廂,與她對坐喝茶。 “看來meimei在御前過的不錯?!眲⑶嗌彺蛄恐帜咎m笑道。 林木蘭一笑,客套道:“哪里及得上jiejie?!?/br> 劉青蓮今日穿的蔥綠短衫、秋香色長裙,以及外面罩著的水紅半臂,料子質(zhì)地都非一般宮人所穿用的凡品,更不用提她頭上戴的鳳頭簪,雕刻十分精美,那鳳凰頸上披羽飛揚,振翅欲飛的形象栩栩如生。 她這副裝扮,也只有當初明烈皇后宮中的錦瑟素琴等人比得過了。林木蘭不由想起柳晨曾說過劉青蓮也受了圣寵的事來,只是如今已經(jīng)過去了幾年,若她真的曾經(jīng)承幸,怎么官家還不給她名分,要她一直留在此地服侍彭嬌奴呢? “meimei跟我就別客氣了?!眲⑶嗌徛冻鰝€心照不宣的微笑。 御前服侍的人向來都有定數(shù),能跟著官家出門的更是一個蘿卜一個坑,再沒有胡亂多出人來的時候。林木蘭一個直閣,不在寢殿內(nèi)值守,卻能隨著圣駕出來,顯然是有官家的吩咐的,這怎能不叫人多想? 再看林木蘭如今的模樣,身量高挑、曲線柔美,臉蛋也早就褪去了稚氣,清麗奪目,幾乎可以比過現(xiàn)在的彭嬌奴了。劉青蓮不想放過這個與她交好的機會,便有意提起一些當初在慶壽宮的事情,想消除一些彼此間的生疏。 伸手不打笑臉人,林木蘭雖然對劉青蓮有些戒備之心,也并沒有表現(xiàn)出來,順著她的話題聊了一會兒。 劉青蓮看氣氛差不多了,就提起陳曉青:“陳娘子可真是有福氣,木蘭meimei可見到小皇子了?” “見到了。”林木蘭答得簡略,“論起來彭娘子才是福澤深厚,如今都懷了第二胎了。” 劉青蓮笑道:“這又何嘗不是你我的福氣呢?當日咱們同船入京,彭娘子和陳娘子能繁育皇嗣,我是深深覺得與有榮焉呢!” 林木蘭點點頭:“jiejie說的是?!?/br> 聊來聊去,林木蘭總是這樣不遠不近、不冷不熱的,劉青蓮也不好再深說,看見外面還沒叫人,就說起衣裳首飾:“meimei頭上這對簪子倒別致,像是刻的荔枝?” “是?!绷帜咎m實話實說,“昨日陳娘子產(chǎn)子,這是得的賞賜。” 這樣精致華美的金簪,只是因為陳曉青產(chǎn)子就得的賞賜?劉青蓮心下狐疑,面上卻只做不覺,笑道:“meimei運氣真好,得了這樣別致的賞賜。” 兩人又不咸不淡的說了幾句,外面就有人來叫:“官家要起駕了?!?/br> “官家不留下用晚膳么?”劉青蓮問道。 那回話的宮人回道:“彭娘子留了,只官家還有事要忙……。” 林木蘭也不聽她們說話,向劉青蓮打了個招呼就出去到廊下等著官家出來,隨著御輦一起回轉(zhuǎn)。她本以為回去福寧殿就沒自己的事了,昨日官家說了給她兩日假,正好休息休息,誰知御輦到了福寧殿沒停,竟直接去了崇政殿。 她跟著進到院內(nèi),實在有些不知所措,梁汾轉(zhuǎn)頭看見她就招了招手,叫她跟著進去服侍。林木蘭從沒來過這里,不免有些戰(zhàn)戰(zhàn)兢兢,待到進去看見沒有別人,只官家在看奏折,才松了口氣。 而且官家忙的時候,其實也沒什么需要服侍的,只看著時辰提醒官家休息喝茶,然后到掌燈時分勸止官家就可以了。這些事都有專人去做,林木蘭只陪著站在一邊,實則什么也沒做,甚至官家都是到最后要回去用膳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她也在。 “倒把你給忘了。”宋禎微微一笑,上輦回去福寧殿,用膳的時候就揀了一道菜賜給林木蘭。 林木蘭再次受寵若驚,下去吃飯的時候簡直食不知味,等吃完飯正想溜走,又被等著她的馬槐叫進去內(nèi)殿,最后還一直跟著回了后殿。 好巧不巧的,今日官家要沐浴,本來官家沐浴一向都是內(nèi)侍服侍,今日梁汾卻偏得叫林木蘭進去服侍官家洗頭,林木蘭當時站在原地盯著梁汾看了好半晌。 梁汾卻只一笑:“這是官家的吩咐,你可仔細些?!?/br> ☆、第62章 為難 自到了御前之后,林木蘭一直過得有些隨波逐流。她為自己選好的路,生生被人從中阻斷,一句話都沒有交代,就給丟到了福寧殿。 她看不到前程在何方,也失去了進取奮發(fā)的動力,只憑本能躲著官家,只要不危及性命,她就這樣循規(guī)蹈矩的過。卻沒有想到,她自己渾渾噩噩,別人竟都看不下去,要替她謀劃起來。 林木蘭心中暗自苦笑,一步一步進到后殿里面的凈房。那里建有一個水池,專供官家沐浴,以前林木蘭值夜的時候,進去送過衣物茶水,這還是第一遭去侍奉官家洗頭。 她輕手輕腳繞過屏風(fēng),見水池上水汽氤氳,官家正背對著她坐在池水里,一頭長發(fā)就披散在身后。林木蘭自旁邊取了皂角香胰子和犀角梳子,走到官家背后跪坐下來,輕聲道:“官家,奴侍奉您洗頭。” 宋禎沒有出聲,只擺了擺手。 林木蘭就先拿梳子細細給他通開頭發(fā),然后將頭發(fā)沾濕,涂上皂角香胰子,一點點輕揉漂洗,待發(fā)梢都洗凈之后,才又伸手給官家揉按頭皮,慢慢清洗。 她以前并沒有伺候過人洗頭,這一套程序?qū)W過之后還是第一次用,自己也不知道手勁輕重,就只敢輕輕的按,還是官家開口叫她重一些,她才敢加力。 好容易將頭皮也洗凈了,林木蘭取了手巾將頭發(fā)緊緊包住,低聲問:“官家洗好了么?” “嗯,叫人進來服侍更衣吧?!?/br> 林木蘭松一口氣,快步出去叫了唐圓等人進來,大家一起服侍官家出浴,等到官家穿好衣服出來,卻又單指了她去服侍官家烘頭發(fā)。 宋禎叫人拿了一本書來,自己斜倚在熏籠旁,一邊翻書,一邊叫林木蘭給他散開頭發(fā),在熏籠上慢慢烘干。 梁汾察言觀色,將其余人等都帶去了外間候著,林木蘭眼角余光瞄見,心里更加緊張,通頭發(fā)的手不自覺用力,一下子拉斷了官家一根頭發(fā)。 “官家恕罪!”林木蘭嚇的立刻放下梳子,她本來就跪坐在宋禎身邊,因要請罪,她就往后挪了一些,深深伏下了背。 頭發(fā)斷了能有多疼?宋禎放下書,好笑的看了林木蘭一眼,干脆坐起身,伸出手去托起了她的臉。見她滿臉緊張,眼睛也不敢看向自己,只垂著眼睫,便放柔聲調(diào)道:“不用怕,一根頭發(fā)罷了。把眼睛睜開?!?/br> 林木蘭只覺一顆心懸在半空,說不出是恐懼還是恐慌,卻不敢違背他的話,只能抬眼看過去。 此刻的官家在滿室橘黃燈光的映照下,顯得十分溫和儒雅,他披散著頭發(fā),穿著中衣,平日的帝王風(fēng)范消失不見,俊美的眉眼間還都是溫存之意,似乎確實沒什么可怕的。 宋禎看她眼神寧定了一些,便微微一笑,伸出另一只手去撫了撫她的背,頓時感覺她渾身一僵,忍不住笑道:“朕就沒見過比你還怕朕的人。” 林木蘭感覺到官家的手還放在自己背上,無論如何也不能讓自己放松下來,只能移開視線,低聲答道:“官家身帶天子之氣,威嚴自生,奴總是不由自主心生畏懼?!?/br> 這話立刻取悅了宋禎,他攬著林木蘭的左手微微用力,讓她往自己身邊靠了靠,右手則輕輕抬起她的下巴,調(diào)笑道:“是么?你什么時候嘴這么甜了?”說著微微低頭,就要吻上她紅潤的唇瓣。 林木蘭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電光火石之間想起的,是上次官家這樣抬著自己的下巴要喂自己喝/毒/藥,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向旁邊一躲,脫開官家懷抱之后,立刻跳到地上跪下。 “你做什么?”宋禎滿腔的溫存之意立刻悉數(shù)變?yōu)閻阑?,忍不住怒視著地上跪著的林木蘭問道。 林木蘭微微顫抖,低聲答道:“奴,奴,奴有罪,請官家責(zé)罰?!?/br> 連聲音中都帶著顫抖,宋禎的惱火不知不覺消散些許,叫她起身到面前來。 林木蘭知道自己再不能違背官家,只得強迫自己忘記一切,緩緩走到官家面前,跪倒在腳踏上。 “你到底在怕什么?”宋禎再次抬起她的臉,叫她面對著自己,“朕是洪水猛獸么?” 林木蘭輕輕搖頭,什么也講不出來,只會說:“官家恕罪。” 到此時宋禎自然什么興致都沒有了,又問不出她的話,只能一嘆:“罷了,起來給朕把頭發(fā)烘干,你就下去歇著吧。再多放你兩日假?!?/br> 林木蘭叩頭謝恩,起身給他把頭發(fā)烘干后,就退了出去。到門外遇見梁汾,梁汾只看著她搖頭:“什么是聰明面孔笨肚腸,我今日才算是見了。你去吧。” 林木蘭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有什么想法,她只覺得渾身無力,回去倒頭就睡,一晚上似乎做夢無數(shù),忽冷忽熱的,到第二日早上就沒能起身。 唐圓交了班來看她,發(fā)現(xiàn)她沒起來,伸手一摸她額頭,立刻驚道:“啊呀,你發(fā)燒了,這可怎么辦?” 林木蘭尚自糊涂著,也不應(yīng)聲,唐圓喂她喝了一碗水,思前想后,也不去告訴崔蘭,直接去找了梁汾。 梁汾對林木蘭有些恨鐵不成鋼,但昨日官家并沒發(fā)怒,林木蘭跟陳娘子又交好,他便也留了情面,沒叫人把林木蘭挪出去,還打發(fā)馬槐去找醫(yī)官要了祛風(fēng)寒退熱的藥給她吃。 這一日正是四皇子洗三的日子,林木蘭病倒沒去成,陳曉青等觀禮的各位妃嬪都走了,便著人打聽,聽說林木蘭病了,十分著急,第二日就在宋禎來的時候,請他恩準醫(yī)官去探病。 “病了?”宋禎還未聽說此事,轉(zhuǎn)頭就問梁汾,“怎么回事?” 梁汾有些不悅陳曉青節(jié)外生枝,卻還是如實回報道:“唐圓回報說,木蘭早上發(fā)了燒,臣已經(jīng)遣馬槐拿了藥給她吃了,聽說今日燒已經(jīng)退了。” 宋禎便道:“那你就傳個醫(yī)官去給她看看。” 陳曉青也忙對梁汾說:“有勞梁高品了?!?/br> 梁汾應(yīng)了聲“不敢”,隨即退下,找人傳了醫(yī)官去看林木蘭。 傳了醫(yī)官進福寧殿,這事兒自然沒一會兒就傳開了,劉青蓮便向彭嬌奴說道:“您瞧,我沒說錯吧?她早晚有受寵的一日。只是不知為何,我那日頻頻示好,她都不接著,難道她們指望就憑她們兩個,便能抗衡高娘子了?” “這還有什么不清楚的,陳娘子生了皇子,聲勢今非昔比了?!迸韹膳p嘆一聲,伸手撫摸自己的肚子,“咱們也別急了,慢慢再看?!?/br> 另一邊代理宮務(wù)的高欣知道此事,不免皺眉與親信宮人枸杞說道:“這也太不合規(guī)矩了?!弊詠韺m人生病,哪有請醫(yī)官去看的? 枸杞柔聲勸慰:“官家發(fā)了話,誰還會理規(guī)矩?娘子,奴婢覺著,是時候給柳貴人些好處了。” 高欣思量一回,叫人去找了柳晨來,帶著她一起去了慶壽宮。 林木蘭尚在病中,對自己引發(fā)的這一場風(fēng)波毫不知情。她一直昏睡,時而夢見自己小時候跟娘親一起被生父掃地出門,時而夢見繼父的狐朋狗友上門要強娶自己,穿插在這兩個夢之間的,還有那日坤寧宮一杯毒酒就在口邊的場景。 等到她終于掙扎著醒來的時候,只覺身上出了一層汗,連衣服都粘在了身上,十分難過。 被派來專門照顧她的小宮人豆蔻見她醒來,歡喜的說:“木蘭jiejie可醒了!身上好些了嗎?官家和陳娘子都很擔(dān)心你呢,每日都要遣人來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