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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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泠和沈宴走得輕松,即使沈宴走在她前面,除了偶爾搭把手,根本不提幫她上山的事。她跟在沈宴身后,看著沈宴的背影,滿心寧靜。 劉泠和陸銘山走這條路,就算陸銘山攙扶著她,就算他恨不得替她去走了這條路,她依然覺得每次邁步,都沉重得抬不起腿。這條路怎么這樣長,為什么她要走下去? “阿泠,你當然要走。你性格倔強不服輸,又不喜歡逃避。你會裝作看不到那些被你害死的人命嗎?”陸銘山如是說。 她虛弱道,“不是要談你我之間的事嗎?為什么總圍著我的事轉(zhuǎn)?” 他笑一聲,“好,那就談我們的事。你當年救了我,我向你求親,這本是一段美好的開始。但我后來發(fā)現(xiàn),阿泠,你根本不愛我。你不過是在尋找寄生,你要找一個依托,幫你走出你母親的陰影。適逢其會,我成了那個人?!?/br> “我對你很好,我也在努力治愈你。但這徒勞無功——你眼睛看著我,但你心里沒有我。這樣的愛情,以你的寄生為前提,我本來也已精疲力竭?!?/br> 劉泠點頭,“對,我的錯。還是我的錯。所有的都是我一個人的錯。你們?nèi)潜晃覀Φ目蓱z人,只有我罪大惡極?!?/br> “你覺得我在給自己找借口?并不是,阿泠,你心里有沒有愛過你,你清楚得很?!标戙懮降?,“你讓我很累,布滿塵埃?!?/br> 劉泠抿嘴。 愛是什么樣的? 若是像陸銘山和岳翎那樣,她也許真的沒有過。 可在她心中,是真把陸銘山看成了全部。 到頭來,這還是她的錯。 “你現(xiàn)在也一樣,”陸銘山看她,“你不愛沈宴。你眼里看著他,心里卻裝不下他。你還是在尋找寄托,在找一個支撐你的人。你不但走不出你母親的影子,也走不出我的影子。沈大人側(cè)臉某個方向看,跟我很像,你會不知道嗎?他那道疤痕讓你失神,你會不知道原因嗎?阿泠,你在把他當成我的影子看。但是阿泠,沈大人和我不一樣。他若是得知真相,你猜,你們會如何?” 劉泠臉色蒼白。 不一樣的。 她心里想。 肯定是不一樣的。 可她又在害怕。 她一開始追慕沈宴,就是錯的。這個錯誤的開頭,應了陸銘山的所有話。所以即使她之后真的心動,在人看來,在她自己看來,都覺得虛偽。然后又會是誤會,爭吵……這讓劉泠恐慌。 她似乎很不擅長與人爭執(zhí)。每一次爭執(zhí),后果都沉重得讓她承受不起。 沈宴也會離她而去嗎? “你不能告訴他,”劉泠喃聲,“不然我殺了你?!?/br> “殺了我?”陸銘山笑,“那我們算一算,你手里有幾條人命?!?/br> “一共三條。” 劉泠的眉跳了跳,極其細微的顫動。 “你母親是一條。翎meimei那個孩子是一條。還有一條……”在劉泠黑幢幢的眼眸凝視中,他從袖中掏出一封信,“你弟弟的死亡?!?/br> 他把那封信甩給劉泠。 上面有廣平王府的印記。 陸銘山道,“你父親給你寫信,又不知道你跑去哪里。他把信寄給了我,讓我?guī)Ыo你?!?/br> 已是到了山巔,雨還在下,卻輕微無聲,連傘都不用準備。 陸銘山客套走開,“你自去看信吧,我不打擾你。” “郡主……”侍女們有些想攔,只因每次收到廣平王的信,郡主的心情都會很糟糕。陸銘山在逼著郡主去死啊,在郡主這樣恍惚的狀態(tài)中,他居然還把王爺?shù)男沤o郡主! 靈犀靈璧心中焦急,漸感覺到陸公子的壞心思:他在把郡主逼向絕路! 而陸家在鄴京地位穩(wěn)定,只要不是他親手殺的郡主,他都有辦法為自己洗干凈。而劉泠這些侍女們……畢竟只是下人。上層人想cao作的話,根本不是她們這些人敢撼動的。 她們要告訴郡主陸公子的陰謀,要郡主不要上當。 但是這有什么用呢? 在郡主精神遲鈍又糊涂的現(xiàn)在,她根本聽不進去。 “都下去,讓我靜一靜?!眲鲎屖膛畟冸x她遠一些。 劉泠麻木地拆開信,她父親的筆記,她認得。 “你這個不孝逆女!我生你何用,養(yǎng)你何堪?!”第一眼,便是父親的習慣謾罵。 便是父親當面,也能噴她一臉唾沫星子。而劉泠也往往反唇相譏,把父親氣得跌倒在椅上。 父親的下一句話,卻讓劉泠的表情一下子凝固,“平兒死了,被你害死的!” 劉潤平,現(xiàn)任廣平王妃的幺子,劉泠名義上的小弟弟。 這就是陸銘山所說的,她害死的第三個人了吧。 劉泠想到那個少年,和她生得五分相,到底是同一個父親,母親也有血緣關系。 劉泠在廣平王府,從來扮演的是囂張惡毒角色,廣平王她敢頂撞,廣平王妃她更是不放在眼里。她以為那里的人都討厭她,結(jié)果卻有一個小孩子,很喜歡她,總是跟著她。劉泠很煩這個孩子,她一點好感都沒有。可人和人之間的緣分,有時就是不可抵抗。 她去鄴京住的時候,只有劉潤平會拉著她的衣袖哭,“大姊,我跟你一起去好不好?你什么時候回來?。课視芟肽愕??!?/br> 她被父親責罵的時候,其他人都在看戲,只有劉潤平會沖上來,義憤填膺,讓劉潤平自己的母親很是惱火,“不許欺負我大姊!不許打她!要打就打我!” 劉泠漫不經(jīng)心地待這個孩子,因為血緣關系,她實在喜歡不起來。但就算這樣,比起她和王府其他人仇人般的關系,她和劉潤平簡直稱得上是“相親相愛”。 這樣一個一心向著她的孩子,被下人沒看好,從假山上摔了下來。不過是因為他想找的人是她,她卻不愿意。就又成了她的錯。 她那時憤怒,急于離家,不想管這一切。 她自認為有神醫(yī)在,劉潤平不會有事。 可是父親說劉潤平死了。 還是她的錯啊。 多么可笑又可悲。 天空灰蒙蒙的,在雨中,泛著青白色的微光。劉泠抬起頭,風吹向她,吹著她空洞的眼睛。她干凈的臉龐上,沒有血色,只是紙一樣空茫的白色。 劉泠回頭,看到遠遠站著的陸銘山和侍女們。陸銘山淡著臉看她,侍女們在慌張地沖她喊什么,似乎又怕刺激到她,不敢過來。 世界空虛,薊馬無望啊。 劉泠望向崖底,看著那濤濤云海掩映的深淵。 有眼睛在注視著她。 她好是疲憊,一點兒心思也沒有。 她看著崖底,面無表情。凝視深淵,是等著深淵的同樣凝視,還是等著涅槃,去和惡龍纏斗呢?這個答案,她想她等不到了。 “阿泠,我覺得活著真沒意思。你愿意陪娘一起跳下去嗎?” “你殺死了她!你親手害死了自己的母親!天下怎么有你這樣的女兒?!” “張沐蘭那個女人枉為夫人的親meimei,夫人死后,她立刻成了王府新主人。而你,竟然一點作為都沒有!” 劉泠低頭看著懸崖,她離它這么近。這里的風有些大,吹得她身子晃動,手腳麻痛。 她常年在暗夜中行走,奔跑。她逃竄出黑洞般的怪獸,走出了年輪,心里的病卻治不好??偸怯X得生而無望,面對人就忍不住把錯往自己身上攬,總是看到死亡就著迷。她跌倒?jié)L爬,她匍匐前進,她想尋找些什么。 但什么結(jié)果也沒有。 “和你在一起,太累?!?/br> “阿泠,你何必非要把人斬盡殺絕?你母親被你……還不夠嗎?” “阿泠,你有沒有算過,死在你手上的,直接間接的,人命有多少?” “你不過是愛慕榮華富貴,舍不得自己郡主的頭號。你不過是醉生夢死,貪生怕死,不敢為你母親償命。你活這么多年,還沒活夠嗎?” 她明明做了很多努力,她也一直在補償。 她覺得她是對的,她想逃出去,她不去跟王府的人死磕,她配合醫(yī)治,她不去計較外祖父的欲言又止。她在泥濘中站起來,她裝作聽不到母親在耳邊常年的召喚,她告訴自己“想我死的,是心魔,不是我的母親。我母親她雖然軟弱,卻絕不會愿意看我去死”,她努力忘記那些事,讓自己活得平靜點。她想看到夜空中的星星,想等待天明,想擁抱日出。 但她又一次次被重新拉回去。 陸銘山的背叛,岳翎的流產(chǎn),孫老頭兒的指責,劉潤平的死亡…… 殺人者償命。 她該付出代價。 但只是這么一條稀薄的命,夠不夠償還所有的過錯呢? 劉泠恍惚想著,身子前傾。 她忽而看到一只仙鶴從云海中飛出,圣白的翅膀,高揚的脖頸。雨打濕了它的翅膀,它飛得迅疾。 這只鳥出現(xiàn)的猝不及防,驚了所有人。讓劉泠站在崖邊的身子也晃了一晃,幾近摔掉下去。 就在此一瞬,劉泠腦海中突然出現(xiàn)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看到他向她轉(zhuǎn)過來的冷淡卻英俊的面孔—— 他帶她站在山中,指給她看飛鳥落葉; 他手指著星空,星光在他手中匯成一條條長線; 他抱著她坐在云之巔,每一片鳥羽飛過,她就親他一口。 沈宴對她說,“你不知道,我會保護你。” 他會保護她。 如果他看到她被人逼到這個地步,他會舍不得吧? 如果她被逼死,他會為她掉眼淚嗎? 劉泠的心中安靜下來。 她身子發(fā)抖,唇瓣哆嗦,指甲也在掐著手心的rou。 沈宴。 沈美人。 沈大人。 每想他一遍,她的勇氣就多一分。 神志漸漸恢復,眼前漸漸清明。劉泠依然站在崖邊,望著崖底出神:沈宴啊……我該怎么想你呢? 劉泠閉上眼,又睜開眼,往后退了兩步,從懸崖邊退了下來。她抱著自己,蹲了下去,擦擦眼角的水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