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jié)
“怪我害你破相,嘁,古夜大人啊,你該謝謝我才是。韓家小女初長成,君不采擷更待何時?好好把握機會罷!”四娘撅起尖尖的嘴,順手摸摸并不存在的胡子,大搖大擺地走開了。 剩下的,就只有滿室寂靜。 韓明珠和古夜各自捂著額頭,隔著一張桌子看著對方。 韓明珠腦子里混亂不堪,里邊偏偏還混雜著韓閑卿近日來反反復(fù)復(fù)的碎碎念。 “韓大錢兒,你沒事弄個男的回來做什么?這左右的鄰人都不是好惹的,要是給別人看見了,你還要嫁人嗎?不是做哥哥的沒提醒你,女孩兒拋頭露面不要緊,要緊的是別和這些來歷不明的人弄出任何不清不楚牽絆,到時候你后悔都來不及。就算他是土地公公也不行?!?/br> 韓閑卿像個老學(xué)究一樣擰著韓明珠耳朵呱呱呱,韓明珠簡直被他煩到不行。 一想起韓閑卿那張正兒八經(jīng)的臉,她覺得被撞傷的地方就更疼了。 她舉起手來拍了幾回門,實在頭痛得無法忍受,禁不住站在門邊揉腦袋,把額角都給揉紅了。 原本沒什么事,卻差點搓下一層皮來。 古夜撞著了傷口,表現(xiàn)還比她冷靜點。 古夜大人心里知道,這丫頭分明是緊張了。 被韓閑卿那些危言聳聽的話給唬的。 這時候他若是真有什么輕舉妄動,小丫頭說不得會狗急跳墻亂咬人。 韓明珠啊,不再是當(dāng)初那個逆來順受的柳纖纖了,他必須重新認(rèn)識她,可是要怎么樣,才算是重新認(rèn)識呢?古夜想起了與扶蘭仙子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那可……真不是什么美好回憶。 滿室的默沉,令韓明珠心里每根弦都繃緊了,她貼著門站了半天,在黑夜里瞪大眼睛盯著古夜看,卻見對面那人悉悉窣窣地摸了一陣子,竟拉起被褥蓋慢慢地躺了下去,像是要睡了。 他睡了,那她怎么辦?難道就這樣站一個晚上?韓明珠有點傻眼了。 “喂,你……你就這樣睡了?這門被人拴住了,我、我怎么出去呀?”扒著門縫往外一看,老天爺爺可真厚道,居然不止是上了扣環(huán)還落了鎖,一把明晃晃地大銅鎖,在月光下閃閃發(fā)亮,照得她眼睛發(fā)熱。 “這是你家,沒準(zhǔn)是你叫人落了鎖,為何反倒來問我?” 古夜促狹地翻過身,高枕無憂地望著她,他的眼睛配上慣有溫和眼神,像月光一樣鋪上一層冷暖適度的銀紗。 韓明珠腦子里亂得像桶漿糊,眼里便只有這雙柔致的眼睛了。 真好看,她暗暗地驚嘆,可是轉(zhuǎn)念又清醒過來,喵的,現(xiàn)在根本不是想這個的時候。 對了,古夜只是個過客,是被她救回來的,他受傷之后躺在這屋里,見過的活人不超過五個,怎么可能會把那種穢書拿給四兩看?又怎么會招惹旁人落井下石?那么,這人肯定就是沖著她來的了,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這是要……毀她名節(jié)? 誰那么喪心病狂啊? 韓明珠冷靜下來,終于能思考了。 她放棄了和門上的鎖作斗爭,定了定神,轉(zhuǎn)而向窗口走去。 病人需要靜養(yǎng),所以古夜特地被安排在了最偏僻的西廂,為了保持秋夜里的溫度,這屋子里的其它窗戶都被封死了,現(xiàn)在能打開的只有一扇,卻,正對著正在擴建的荷塘。 荷塘里早已經(jīng)沒有荷花,只剩一坯淤泥。 她撩了撩裙子,一條腿跨出了窗外。 古夜又翻了個身,愣住。 他還真是不大了解這小丫頭啊,大秋天的想跳窗,這要是跳下去,不說塘水刺骨,就沖這么大的動靜,她也是跳進黃河也說不清了。 到底有沒有腦子?他無奈地?fù)u搖頭,打算托著下巴看熱鬧算了。 韓明珠忽然轉(zhuǎn)過頭,定定要望著他:“古夜大哥,你到底還是不是神仙?” 古夜不明所以地抬起臉,張大了嘴:“???” 韓明珠氣呼呼地道:“你要是神仙,總懂得殺身成仁舍身取義的道理吧,枉我捐了那么多功德給小夜子,你就看在小夜子的份上……”她提了指冰冷刺骨的水面,壓低了聲音,顯得小心翼翼,“你別跟我說你不會飛哦,再不然,鳧水什么的總難不倒你吧?” 竟是要他跳下去? 古夜還沒見過這樣狡猾的小姑娘,一時的反差令他怔忡了半天,等聽懂了她的意思之后,他才是真正被逗笑了。 原來靈智稍開的扶蘭赫赫竟是這樣的性情,這確實是他始料未及的。 如果是第一世的柳纖纖,說不定就自己跳下去了,再不然傻不愣瞪地和一個陌生男子共處一室也完全有可能,可是韓明珠……真是有趣啊。 古夜板起了面孔,冷面冷心地對著她,扯起嘴角淡漠地道:“我為什么要飛?為什么要鳧水?半夜三更不睡覺,找借口跑進房里來胡攪蠻纏的人又不是我,我也不要管什么名節(jié)不名節(jié),嘖,這府中上下都是你的人,說不定那門外落鎖的人也是你安排的,怎么?覺得本公子生得整齊標(biāo)致,動了心?于是想趁我病弱,來個霸王硬……咳咳……”這樣說好像有點太過份了,妖里妖氣的表情他作不出,還是點到即止吧。 “你那個叫整齊標(biāo)致?”是挺標(biāo)致的,不過比本小姐還是差了那么一截,哼,太不要臉了,居然說這種話。韓明珠心頭黃沙漫天飛啊,都說神仙渡世,是善悲為懷的,這貨是怎么了?被那根大棒子打蠢了咩?韓明珠將跨出窗外的腿收回來,幾個大步就沖到了古夜床前。 “你怎么說話的?”她叉著腰,拿足了氣勢,可是一想到此時大門緊閉,此際孤男寡女,她又軟了,猶豫了一會兒,終于還是鼓足了勇氣,“放心吧,就算我賠不出小夜子,也不會以身相許的,我一點也不喜歡你?!?/br> “許……咳咳咳,咳咳咳……” 這丫頭的心頭就壓著這么一座大山,什么事都能扯上小夜子,就連這種春|光暖昧的時候,也能想到她欠自己一個小夜子,古夜還真有點嫉妒那個早早離去的小仙靈了。 他憋紅了臉,指著小丫頭咳不停,好不容易停下來,眼淚都給嚇出來了,他喘著粗氣道:“以身相許?我可是神仙,不吃人rou的,再說了,就你那點小身板,一天吃幾碗飯哪,吃進狗子里了吧?” 初見時候的小心翼翼與欣喜若狂已經(jīng)消失不見了,古夜覺得這樣鮮活的小明珠很好,很好,她很熱鬧,與纖纖完全是走得兩個極端,可是卻一樣地好。喜歡么?怎么會不喜歡?不管扶蘭仙子變成什么樣子,他都會義無反顧地喜歡下去,只要將來,她不嫌棄他就行。 韓明珠身量嬌小,現(xiàn)在已經(jīng)比哥哥矮了半個頭,她對自己這副身材很不滿意,所以每天都吃很多,可是吃得多不一定就表示長得高佻,古夜那句話真是一箭中靶,刺到了她的傷心處。 她烏黑了臉,一巴掌拍在床頭的枕頭上,震得古夜當(dāng)場就驚跳起來。 “你才吃進狗肚子里去了,我捐了那么多功德,你卻聲一發(fā)都沒有,哼!你跟小夜子一點也不一樣,你還沒他一半好!”她伸手去擰古夜的臉,古夜驚慌地偏過了頭,熱乎的手掌貼著他的耳朵擦了過去,然后死死地揪住了一把柔亮的青絲,一拉。 她沒扯住他耳朵,反倒拽住了他的頭發(fā),這樣地猝然,古夜只覺得一道冷電順著發(fā)稍躥上來,狠狠地掣住了心臟。他的心跳驀地停了,望著近在咫尺的臉,心也忘記了怎么樣跳動。 “小夜子真的有那么好?”他特地派了個脾氣最臭的家伙過去,結(jié)果這丫頭卻說好,鬼咧。 “他就是好,比你好上一萬倍!你一點法術(shù)也沒有,只會氣人,哼!”韓明珠氣惱地扯著他的頭發(fā)不放,手指卻不期然被古夜伸過來的手掌包絡(luò)住。 “要怎樣,你才會不生氣?”他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來,帶著灼熱的體溫。古夜不像小夜子總是冰冰涼涼的,他像人,有溫度。這點溫度從掌心傳來,格外地沁人。 韓明珠感覺自己的半邊身子都在發(fā)燙。 她的聲音幾乎是顫抖的。 “你要是跳下去,我、我就不生氣……” 其實也不用跳下去,其實我也可以鉆進芥子空間不出來,這樣就不會落人話柄了。 她念頭一轉(zhuǎn),想說的話沒來得及說出口。 卻聽耳邊輕輕地飄過一個字。 “好?!?/br> ☆、第079章 逝去的婚約 “嘩啦!”一聲水響。 雪白的衣袍從水面上升起,隨著披散的長發(fā),打著旋兒,像一朵怒放的蓮。 韓明珠本質(zhì)不是那種迂頑的人,可是斗氣的心思一上來,就完全顧不上了。 直到古夜那聲縹緲的應(yīng)諾,那一刻,他好像與小夜子重合起來。 好,不好,小夜子習(xí)慣用這樣的簡短的語句來應(yīng)付她,他遠(yuǎn)不似古夜這樣能說會道,可是本質(zhì)上,他們都是一樣的。 沒有殺身成仁的決心,又怎么可能成仙? 韓明珠撲過去趴在窗外,怔怔地看著古夜拖著長袍,像一尾漂亮的錦鯉,游向了對岸。 那一刻,心間好像有什么東西發(fā)了芽,軟軟的,嫩嫩的,新芽。 “啊,你有病啊,說跳就跳,我話都還沒說完?!彼崞鹱郎戏爬涞牟璞K,往古夜頭上砸。 “本來就有病,還病得不輕?!惫乓够厥祝p而易舉地她擲過來的茶盞,傾杯向天,灑脫一笑。他的長發(fā)像水藻一般熨貼在身上,勾勒出瑰麗的線條,他的臉在月下熠熠發(fā)光。 韓明珠敢發(fā)誓,就是這一輩子,上一輩子,都未曾見過這樣美得驚心動魄的場面。 他只身一人,卻像包攬了世間最完美的一切,就連沾在身上的水珠,都那樣柔潤可愛。 韓明珠呼吸一窒,慢慢地放下手來,第二個杯盞,終究是沒扔出去。 她已經(jīng)看呆了。 看慣了韓閑卿的溫柔秀美,看慣了韓老板的溫柔,卻從來不知道溫柔可以分成好多種,就好比古夜,光憑著這縱身一跳,就能攝住她的心魂。那種潤物細(xì)無聲的感覺,在他身上看不到。 “瘋了?!彼蛇叞l(fā)燙的臉頰,將流連的目光撤回,信手關(guān)緊了窗子。 屋子徜徉著淡淡的藥香,他熱融融的體溫好像還沒散去,這屋里沒通風(fēng),溫度好似又升高了許多,蒸得她鼻尖冒汗。我又不喜歡你……這時候再讓她斬釘截鐵地說這樣的話,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了。 秋夜水涼,沁肌入骨,害得古夜打了幾個噴嚏,他拿出了十足的本事,擺足了姿態(tài)給小姑娘看,可是聊勝于無。小姑娘罵了他一句“瘋了”就關(guān)上了唯一的窗,丟下他一個人在水里看月亮。 真是無情啊……石頭就是石頭。 古夜遺憾地?fù)u了搖頭,也像韓明珠一樣,摸了摸發(fā)燙的臉。 他并不是真的非跳不可,只是……在那種情況下,他也想好好地靜一靜。 他像一個久曠的老男人,差點就把持不住了,要是在這種蒙昧無知的情況下,發(fā)生了一點蒙昧無知的事,他也會后悔一輩子。 我不喜歡你……小丫頭無心快言,說的都是真話。 就算靈智開了又如何?她在這方面,還是白紙一張。 他游到對岸,在一塊湖石旁邊上了岸,冷得瑟瑟發(fā)抖。 偏偏在這冷颼颼的時候還有人在附近做那茍且之事,男的粗喘,女的嬌吟,不堪入耳。 古夜負(fù)著手在左近溜跶了一圈,趁著池邊那對男女沒注意,信手卷走了男人的衣裳。 趁著天還沒亮,先去無界堂走一趟吧。 古夜大人聞聞衣上沾著的胭脂香,頓時感到全身不舒服。 又想,還是去跟無界堂的老漁聊聊,讓他多送件合身的衣裳。 偷衣裳的怪盜就這樣飄然而去,剩下一對鏖戰(zhàn)不休的男女。 等鳴金收兵,一切發(fā)泄完了,男的出來一看,臉都綠了。 …… 再說小明珠在古夜房里惴惴地呆了一夜,一時緊張一時慌亂一時又有點悸動,這種陌生的情愫令她坐立不安。好不容易撐到睡意來襲,才得爬上床蜷進被子里呼呼大睡,至于早晨房門是怎么打開的,她半點也不知情。 四兩搖醒她時,她正在做著沒有章法的春秋大夢。 公孫四兩帶來的消息,像是晴天一個霹靂:“喂,醒醒,你家未來相公到了?!?/br> “未來相公?值幾兩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