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jié)
韓明珠揉揉眼睛,十分困頓地往被子上一撲,打算再睡個回籠覺。她完全沒想起未來相公是個什以玩意兒。公孫四兩急得跳腳,本打算問問她把古夜弄哪兒去了,可一見她這副德性,再急的事也急不過債主找上門了。 “你的未來相公,也就是姓扈的那個,帶人帶提親了。你還睡,這是想睡著上花轎么?”公孫四兩毫不客氣地提起了韓明珠的耳朵大喊大叫。 “姓扈的?扈文青?”韓明珠仿佛被針扎狠狠地扎了一下,醒了。 “對啊,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在書房候著了,你自求多福吧?!惫珜O四兩環(huán)視一周,沒看見古夜的影子,不覺有些失望。要是古夜和那姓扈的對上就熱鬧了,她就喜歡看這種熱鬧。 “書房?”為什么是在書房而不是在花廳?韓明珠仰天打了個呵欠,搖搖晃晃地往閨房里走,路上擦肩而過的幾個丫鬟都對著她笑,一臉地意味深長。這令她越發(fā)不自在起來。 她故意拖拉了半天,梳了一個東倒西歪的發(fā)型,又選了一件皺巴巴的衣服,就出來見人了。 扈文青是天亮?xí)r分到的,一路舟車勞頓,眼皮底下還有些淡淡的青晦,像是趕了很遠的路。韓明珠硬著頭皮進門時,他正在案前擺弄著一幅書畫,早些年他與“韓明珠”偶有書信往來,或談詩論詞,或論琴棋畫之道,早有三分投契,如今見到親筆題詩的字畫,心中倍感親切,不知不覺,臉上就帶了三分笑意。 他笑起來自有一番春風(fēng)得意之態(tài),與古夜所含蓄促狹截然不同。 韓明珠抬頭就看到了他的笑,那樣自信而陽光的笑,卻像籠在她心頭的陰影,沉沉地壓下來。她想起了之前的那個約定。 等到她琴棋書畫堪稱絕頂之時,就是他退婚讓步之時。 然而還沒等到韓家提出退婚,扈家就先放過她了。 想到兩人之間并不存在的婚約,韓明珠才緩緩地松了一口氣。 她客氣地回應(yīng)了一個僵硬的笑臉,正想告訴他這幅畫其實是她哥哥韓閑卿所題,扈文青卻已放下畫幅,轉(zhuǎn)過身輕車路熟地擎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指含著夜寒冰霜的冷涼,格外凍人,只是稍稍碰了碰指尖,她就忍不住縮了回去。 “可算是見到你了?!?/br> 扈文青并不在意她的躲閃,只當是少女應(yīng)有的害羞。 他滿意地打量著面前水靈靈的小姑娘,終是付之一笑。 一別經(jīng)年,她終于變成了他喜歡的樣子,朝起懶晨妝,眉帶三分媚,明明還是十五六歲的年紀,卻比同齡的女子多了幾分清奇,看來等待總是值得的。 “不問自取是為盜,這書房不是你能來的地方,出去?!蔽裟甑牟豢旎貞浺徊⒂苛松蟻?,韓明珠討厭他這副志在必得的樣子,好似全天下的人都是傻的。她避開了他的熱情,擺出了一臉的凜然,稚氣未脫的小臉上,竟恍惚蘊著一絲不可侵犯的威嚴。 “小明珠,你不認識我了?我是文青哥哥啊?!膘栉那嚯y以置信地睜大了眼睛,他自問風(fēng)華無雙,人見人愛,怎么料小明珠并不領(lǐng)情。 “我只有一個哥哥,并不認得什么青啊紅啊的,還是那句話,這地方不是你能來的,出去?!表n明珠對著這張臉,就想起了扈夫人,這令她心里很不舒服。 退了婚,卻又以未婚夫自居,這算什么意思? 當初訂的娃娃親,不過是韓老板一時迷信,現(xiàn)在世異時移,什么都變了,他們卻腆著臉皮貼上前來,丟臉不丟臉? 扈文青不是最好面子的么?怎的十年過去,臉皮變得比城墻還厚了? “哈?!膘栉那嗟哪樕嫌行觳蛔。瑓s仍舊繃住了笑容,這才是他的本性,即使再尷尬,人前也不該露出半分狼狽,他慢吞吞地繞著她踱了半圈,突然道,“小明珠不會真以為我們的婚約已經(jīng)作廢了吧?有些事……還是給你說清楚比較好,當年,我扈家確實是發(fā)了一封退婚的書信給令尊,只不過令尊沒有回應(yīng)。既然沒有回應(yīng),那婚約便還有效,我依舊是你的未來相公,這是雷打不動的事實。莫說是一間小小書房,就是你的閨房,我也一樣可以暢行無阻。” 一席話,將韓明珠推進了冰窖里。 原來這世上真有人這般無恥,竟將說過的話做過的事一一否認,將錯都歸在了韓老板身上……那琴棋書畫之約呢?又當如何? “你怎能出爾反爾!” “一別經(jīng)年,小明珠果然書畫棋藝樣樣精道,不枉你我相交一場。我卻忘了告訴你,所謂娶妻求淑女,只有這樣子,你才襯得上我?!膘栉那嗳崧曊f著,依舊聲若清泉,可是那得逞之后的滿足,那算計過后的自得,無一不讓韓明珠作嘔。 韓明珠忽然有些后悔。 她昨天要真和古夜處一夜就好了,像扈文青這樣自負的人,肯定不愿意戴這個綠帽子。 可是現(xiàn)在說什么都晚了,古夜已經(jīng)被她欺負走了。 公孫四兩明白了,扈文青來了,古夜大人下半生的幸福就要飛走了,怎么辦? 就在韓珠明氣得連話都說不出的當兒,四兩姑娘英勇壯烈的上前一步,將烏雞爪子一般的纖纖玉手按在了扈文青胸前,她嬌聲嗔道:“唉,死鬼,下了床就認不得了,原來還長得這樣人模狗樣,嘖嘖,本小姐真是有眼光……”竟像蛇一樣纏上了扈文青的身子。 扈文青從來沒見過這樣丑的姑娘,登時驚走了半邊魂。 韓明珠感激地睇了她一眼,轉(zhuǎn)身匆匆離去。 扈文青掙扎著大喊起來:“小明珠,小明珠……你聽我說……” 韓明給大叫著:“我不聽我不聽……”風(fēng)一樣地飄走了。 扈文青用力推搡著,試圖避開公孫四兩的魔掌,卻不料那姑娘死不要臉地往身上貼,還將嘴鼻湊在他的臉上嗅來嗅去。 這味道好像在哪里聞過。 究竟在哪里呢? 公孫四兩用力吸著鼻子。 ☆、第080章 有間客棧 誰說黃泉路上無客棧,這不就有一家嗎? 爹爹也真是的,為著那點薄面,居然連女兒感受也不顧了,竟讓那種人住進家里來,還好這家里現(xiàn)今掌印的人不是他。 韓明珠搬進客棧,立即托占小二傳訊給公孫大小姐,跟著,韓府的賬冊挑了幾籮筐,接連來了七八個精壯的家丁,又奔來了一大堆丫鬟。 四兩把嘴兒抹得像猴子屁股一樣紅火,屁顛顛地跟在后頭。 這排場忒感人。 “啊,你若識相就住久一點,我喜歡你那不成器的未來相公。”四兩姑娘喜歡一切美好的事物,古夜那家伙她是不敢肖想了,有機會換換口味也不錯,她拿著帕子扇著風(fēng),站在韓明珠身邊涼颼颼地繼續(xù)說道,“你那位未來相公的身子骨真差,只是被親了親,嘖嘖,就暈過去了。于是我趁火打劫又多摸了幾把。嘿嘿?!?/br> 擦,人家都被你嚇暈了,你還下得去手? 韓明珠本來有些郁悶的心情突然變好了一些。 問世間,情為何物,不過是一物降著一物。有四兩姑娘在,扈文青基本上翻不出什么花樣來。 她放心了。 “我和他早已沒有瓜葛,是他賴著不肯走。以后別說他是我未來相公了,本小姐年未及二八,尚未許人家。”韓明珠受不了公孫四兩一路撿到寶的樣子,故意給她添堵,“你要是真喜歡他,就回去好好將人看緊了,他十幾歲的時候就被一群鶯鶯燕燕盯著,你一個不留神,到嘴的鴨子就飛掉了?!彼f歸說,還做了一個拍打翅膀的動作。 公孫四兩先還沖著她笑,但看那表情嚴肅不似玩鬧,她也緊張起來。 渣男總是不缺女人,的確要盯緊了。 可是她只顧著去盯稍扈文青了,誰來照顧古夜?。?/br> 扈文青那是四兩姑娘碗里菜,可是古夜大人卻是衣食父母。 還有還有,她一直沒敢跟爹爹解釋古夜的來歷,現(xiàn)在一次性弄了倆男人擺在府上,夠看么? 沒想到她丑極一世,也有為男人苦惱的時候。 廚房好不容易叫齊了一桌飯菜,公孫四兩卻沒胃口品嘗,她干坐了一會兒,便火燒屁股般回去了。剩下了丫鬟家丁一共十來個,林林總總把客棧霸滿了。 離家出走走得這么有氣魄的,韓明珠還是頭一個。 扈文青以為韓明珠一個小姑娘,氣跑了躲兩天,又會老老實實回來見爹娘。 他忍受著公孫四兩每天神出鬼沒的驚嚇,耐著性子等待。 可是韓明珠這小丫頭離家出走跟吃白米飯似的,竟有一去不回頭之勢。 更奇怪的是,韓老板和韓夫人完人不擔心她在外頭會有什么危險。 他終于按捺不住,慫恿著老娘摸進了韓老板的小庭院。 扈夫人往庭中一站,韓老板立時頭大如斗。 “放心,我女兒有神仙護佑,不會有事的?!表n老板很久沒過問生意了,他現(xiàn)在連公中剩多少銀子都不清楚,整天只忙著和嬌妻癡纏。 “就算有神仙護佑,你也該盯著點,她到底是個女兒家,這樣地拋頭露面成何體統(tǒng)?她畢竟還是我扈家的未過門的媳婦?!膘璺蛉四橹鴤€蘭花指,點著嗓子叫起來。那表面上是替韓老板著急,實際上不過也是為了名存實亡的扈家的那點面子。 “放心,我女兒很有分寸,以前出去辦貨也常常兩三個月不歸家,這豐都城里的人都認得她,不會有事的。至于體統(tǒng)……令郎和公孫家的小姐糾纏不休,這個也讓我韓家很沒面子,就當是打和了。誰也別計較誰?!表n老板很大度,扈夫人很生氣。 “你女兒怎么能和我兒子比?”扈夫人之前還以為韓老板是個軟柿子,可以拿捏得住,沒想到這一把抓下去,卻抓著個爛柿子。扈夫人心里埋怨兒子的眼光,卻又不好再磨蹭下去,心里堵了一口氣,那是上不得上,下不得下。 韓老板呵呵一笑,居然就不理她了。 韓明珠是帶著丫鬟家丁一起出走的,能有個什么事? 家里不還有個公孫四兩打掩護么? 就沖四兩姑娘那張辟邪的臉,還能有什么三長兩短? 韓老板根本就不擔心。 起初讓扈家住下來,給他們一口閑飯吃,不過只是盡盡地主之誼,再者……也因為當年是韓家先求著扈家聯(lián)姻的,直接翻臉不認人,不似他君子端方的作派,可這樣默默一算計,又少不得落個jian商的惡名。 世事兩難全哪。 韓明珠那脾氣,根本是軟硬不吃,他能有什么辦法?當初這丫頭硬拿了一半家產(chǎn)去捐功德,家里不同意,她便一哭二鬧三上吊,連著韓閑卿也跟著胡三胡四地發(fā)瘋。這會兒讓她去嫁個自己不喜歡的人,只怕韓府上上下下都要跟著瘋。 還是悠著點好。 扈文青聽了扈夫人的轉(zhuǎn)述,氣得頭頂冒煙,他跑出去連轉(zhuǎn)了幾天,也沒撈著韓明珠半邊影子。 韓明珠和韓閑卿兩個都不喜歡在街上亂逛,做什么說什么也自有一套流程,韓明珠去了哪里做過些什么,除了韓閑卿就只有公孫四兩知道。 可是讓他去求公孫四兩,還不如讓他找塊豆腐一頭撞死。 扈文青想了想,只得掉轉(zhuǎn)頭去找韓閑卿,沒想到卻撲了個空。 而韓閑卿從來是把meimei的事情放在第一位,扈文青去找人的當兒,閑卿公子正替了公孫四兩的位置坐在對面陪meimei一邊看賬本一邊喝茶聊天呢。 “扈文青也不是那樣不堪罷,好說也是揚州一帶出名的才子……你給人家三分面子行不?” 韓閑卿與扈文青算是能說上兩句話的,可是他不敢告訴扈文青,一直以來都是他這樣一個七尺偉男子在和他談著書畫繡著花,小心應(yīng)付著這樁可有可無的娃娃親。 想到扈文青被meimei這樣不明不白地騙了幾年,韓閑卿不免心懷同情。 “讓我給他面子?那他有沒有給我面子?大清早來到跟前像一千五百只鴨子一樣嘎嘎,一會兒說爹爹沒回信,一會兒說自己沒悔婚,他說母豬在天上飛我也得信?哥,那種人的心思你不懂,最好還是少插嘴?!表n明珠也算是閱人無數(shù)了,所謂無商不jian,無jian不商,她承襲了韓老板看人的古怪精道,自是越發(fā)看扈文青不順眼。 韓閑卿不敢爭辯,低頭端著茶杯一通猛灌,灌了一肚子水。 抬頭瞟一眼,看韓明珠面前賬本堆得像山一樣高,更襯得他是個閑貨了。 他自問不比韓明珠笨,夫子也說他讀書用功,將來可成大器,可是那些彎彎繞繞的東西他就是想不明白,還好爹爹沒把這家來留給他。 他有些尷尬地丟了茶碗,起身撫了撫衣了上褶子,道,“你忙著,我出去看看……” 每次韓明珠看賬,他都覺得自己是個不好看的擺設(shè),再繼續(xù)呆下去,只會越發(fā)無地自容。 韓明珠知他心思,胡亂擺了擺手:“看看也好,我倒奇怪,誰在這兒開了家這么賠錢的東西?!?/br> 韓閑卿出門打了個彎,原想著去前邊看看客棧是怎么做生意的,但轉(zhuǎn)了一圈卻只看零星兩三名客人。這客棧門廳挺大,上下堂擺了五六十張桌子,二層的雅座隔間有二十來個,可是一天到晚都空著,確實有些暴殄天物。怪不得韓明珠死也不肯直接開門做生意,搬來快一年了,也只是弄些投機倒把的勾當做做,能賺則賺,不能賺,就關(guān)上門休養(yǎng)生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