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權(quán)沒勢，連自己的一口溫飽都尚無保證，那他拿什么來給所愛的人和弟弟meimei溫飽。勾踐尚且能臥薪嘗膽，為何他不能再多等兩年，將自己的日子安定下來，賺了銀兩，得了權(quán)勢，再來接他們回家？

    cao之過急，到頭來，卻容易什么都失去。

    這一年多來的得與失，他怎會如今才想明白。

    他沒有再嘆氣，嘆氣無用，還顯得自己懦弱，“阿芷如今不愿跟我走，強(qiáng)行帶走，只會讓她更受驚嚇。所以我想……”話到嘴邊，還是猶豫了。

    謝崇華已開口說道，“阿芷就住在我們家吧，我已將她當(dāng)做親meimei，如今是，以后也會是，你且安心去過自己的日子。你如果遇到什么難事，回太平縣，六弟定會傾盡全力?！?/br>
    陸正禹倍覺溫心，天地之大，哪里能再找出這樣的好友。說他們是朋友已太輕了，饒是知己二字也不能囊括其中交情。若是有上一世，那兩人定是一個是影子，一個是身體，不需多少言語，就知曉對方所思所想。

    他從袖中拿出幾張銀票，放到他面前，“這是面額一百兩的銀票，家里多一個人吃飯，日后還要供阿芷念書，每年也要添衣物，她又是個嘴饞人，這些是遠(yuǎn)遠(yuǎn)不夠的，暫且用著吧?！?/br>
    謝崇華臉色鐵青，沒有伸手去接，語氣一沉，“五哥。”

    陸正禹笑道，“想什么呢，五哥這可不是給你的，只是六弟你要明白，身為兄長不能陪在阿芷身邊，我已經(jīng)滿心愧疚，如果連一點(diǎn)錢都不留下，我如何能安心。你讓我安心些，少些愧疚吧?！?/br>
    謝崇華暗嘆，這才接過。又道，“這些銀子，都是徐老爺給你的？”

    “是，他在金錢上，倒從來沒有薄待過我，上個月甚至讓我去管賬了。每日經(jīng)手幾萬兩銀子，他倒是一點(diǎn)也不怕我跑了。”陸正禹知道徐老爺是鶴州第一富賈，可是那金山銀山的數(shù)量，卻還是讓他咋舌。

    兩人用過早飯，朝陽也已升起，初秋寒氣徹底驅(qū)散，屋外暖洋一片，朝氣蓬勃。

    謝崇意早上起來要去仁醫(yī)館，打開門，卻見門口坐了一人。被朝陽初光映得柔媚，像只蹲地貓兒，乖巧卻又寂寞。

    “阿芷?！?/br>
    陸芷立刻回頭，站起身拍拍裙子。刑嬤嬤在旁說道，“一大早就吵著要過來，過來又不讓老奴喊您，都坐了有小半個時辰了。”

    謝崇意說道，“我今天要去醫(yī)館，你留家里吧?！?/br>
    陸芷搖頭，沒吭聲。

    倒是跟以前一樣，又沉默寡語了。謝崇意不忍，“那就跟我去吧。”又對刑嬤嬤說道，“要是我嫂子問起阿芷去了哪里，或者是今天有人來找她，你就說她跟我去仁醫(yī)館了?！?/br>
    “老奴知道。”

    謝崇意領(lǐng)著陸芷出門，瞧瞧她的雙丫髻，扎得很好，沒有亂發(fā)。牢系的黃色發(fā)帶輕飄飄的，纏了個很好看的花式，更顯活潑。可小臉卻不見一絲笑顏，只是拽著他的衣角跟他走。他停她停，他慢她慢，影子似的。

    “要不要吃點(diǎn)什么？”

    她這才抬頭，吐字，“糖人?！?/br>
    “除了糖人了，你還有一口牙沒掉完，不能吃?！?/br>
    “哦?！彼肓讼?，“糖餅。”

    “……”謝崇意修煉多年的好脾氣差點(diǎn)又被激得跳起來，“除了糖！”

    陸芷很是苦惱地想著，“蜜餞?！?/br>
    謝崇意臉一僵，“就吃饅頭吧。”

    “……”陸芷莫名瞧他，那還問她吃什么。她走著走著，隱約覺得有人盯看自己，回頭看去，卻什么都沒有。只有一輛皂頂寬大的馬車，從寬敞人稀的街道穿過，走得很慢，很慢，漸漸消失眼前……

    初陽已完全升起，晨曦普照大地，秋風(fēng)拂掃，吹得發(fā)帶輕揚(yáng)。

    回到鶴州，已經(jīng)是半個多月后的事了。

    奔波一路，陸正禹回到徐家大宅，感慨良多。只是目光比之前更加堅(jiān)定，少了頹靡和愁苦。不是心中無痛，而是暫時被壓在了心底。

    管家見他回來，微覺意外，卻還是迎他進(jìn)去。陸正禹只看了他一眼，就頓步問道，“你剛出遠(yuǎn)門回來？”

    管家問道，“二公子何出此言？”

    “管家向來都是陪在徐伯伯身邊，從不多離一步，衣衫也素來整潔。賬目剛做完，按理說不用去別處收賬?？墒悄愕囊律褏s可見風(fēng)塵，鞋子上也都是塵土，還有指甲，長得也至少有七八天沒剪，你每次出遠(yuǎn)門不都是這個模樣?！?/br>
    管家低頭瞧瞧自身，沒有反駁，接話道，“老爺和小的，早上剛從祁州回來?！?/br>
    陸正禹想了想，祁州？那是鹿州和鶴州要途經(jīng)的一個州，可那里應(yīng)當(dāng)沒有徐家的生意。他邊往里走邊說道，“去那做什么？”

    管家答道，“只是打算去鹿州，后來到了祁州，又作罷，就折回來了?！?/br>
    陸正禹大致猜到是何故，這是原本要去找他，結(jié)果不知為何又不去了。

    問了徐老爺在何處，他就直接過去。進(jìn)了院子，不見他在，一問下人，說是剛起風(fēng)，覺得有些涼，就進(jìn)屋里了。

    他敲門進(jìn)去，因還是白日，光照充足。徐老爺躺在長椅上，微合雙眼，聞聲也沒睜開，只是聲音輕長，“回來了？”

    像是父親問外出久歸的兒子般的語氣，陸正禹應(yīng)了一聲，在旁邊的凳子坐下，說道，“明天我會從閣樓搬到您之前準(zhǔn)備放房里，您想教我什么，我都會用心去學(xué)?！?/br>
    徐老爺這才睜眼看他，眼里隱含疲累。沉默許久，才道，“你meimei的事你不恨老夫？”

    “不過是因?yàn)槟悴恍湃挝伊T了，怕我不信守承諾，離開徐家，讓您的家業(yè)無以為繼。只是你若要隱瞞，大可隱瞞一世，卻還是讓我回了故土，見到了阿芷。你是在賭罷了?！?/br>
    “賭？”

    “看看我到底是不是忘恩負(fù)義的人，如果一去不復(fù)返，你也不會再來尋我。若是回來，你才可放心將家業(yè)交給我。”

    徐老爺面上微有笑意，“所以你是看透了這些，才回來？”

    陸正禹搖頭，“還有一點(diǎn)沒看透，徐伯伯做事向來老道，卻不知為何這次這么急，不過也不重要了?！彼ь^看著這老者，說道，“你要借我這把刀為你守住徐家家產(chǎn)，那我也要借你這把刀，來達(dá)成我的心愿。”

    徐老爺眼中有笑，“什么心愿？”

    陸正禹默然。

    徐老爺緩聲，“好，我不多問，你回來就好……”他驀地咳嗽，更添幾分病容，“我已染重病，沒有幾年可活，你定要好好上進(jìn)，在我臨終前，將整個徐家的重負(fù)擔(dān)起?！?/br>
    陸正禹微愣，“什么??？”

    徐老爺已合上了眼，淡聲，“病入膏肓的病?！?/br>
    人之將死，之前責(zé)怪他隱瞞meimei下落的事，也煙消云散了。反倒是聽見他病重，身邊又有一人將要離去，讓陸正禹心覺沉重。

    關(guān)上門的一刻他突然明白了。徐老爺之所以不攔他了，是因?yàn)樗雷约旱昧瞬?，沒有太多的時間再試探自己，所以索性將他放走，以此來看他是否還會信守承諾。隱瞞得來的承諾或許會在他死后而不再信守，但如果這次他回來，那就代表自己真的不會放下徐家。

    雖然他這次回來只是為了要得到自己想要得到的東西，只是轉(zhuǎn)念一想，興許最后他還是會回徐家，繼承家業(yè)。

    這無非是因?yàn)樵谒钔纯嗟臅r候，徐老爺給予他們?nèi)值軠仫柡图?，想要為此?bào)恩。

    他看過太多的大惡之人，徐老爺所為，在如今的他看來，已不算什么大事，比起那些讓他家破人亡的惡人來，真的不算……

    他長長嘆息一聲，未來的路，還很遠(yuǎn)，也一樣荊棘滿布。唯有無畏，才能走得更遠(yuǎn)。

    ☆、第51章 桃之夭夭

    第五十一章桃之夭夭

    轉(zhuǎn)眼過年，今年不似往年，入冬下雨，細(xì)想之下，反倒是已經(jīng)好幾個月沒下雨，井水的水位都下降了一半，提水要提老半天。如果再不下雨，怕要鬧旱災(zāi)，春分時無法順利春耕。

    正月初一，已經(jīng)快過子時，去察看堤壩的謝崇華還沒有回來。齊妙側(cè)躺在床上，將床沿?cái)r住，看女兒在軟軟被褥上爬來爬去。小家伙白日睡好了，晚上可精神極了，倒是她有些困。

    她刮刮女兒的鼻尖，說道，“你爹越來越忙了，等玉兒會說話的時候，一定要跟你爹爹說‘爹爹不要再這么cao勞了’好不好？還有……”她低聲，“讓你爹爹多在家，陪陪你，陪陪娘親好不好？”

    小玉如今還在牙牙學(xué)語，只是聽著母親的聲音，對著她咯咯直笑，眉眼都像極了齊妙，耳朵倒像她爹。剛學(xué)會爬的孩子總是不能安靜，睡的也比以前少了。爬了又好一會，打了哈欠，往母親懷里爬去，窩她懷中要找吃的。

    齊妙抱起她喚了奶娘進(jìn)來。

    奶娘推開門，彎身問道，“夫人叫小的什么事？”

    齊妙說道，“小姐餓了，喂好后就帶她睡吧，屋里爐火生好，玉兒她怕冷?！?/br>
    奶娘將她接過，裹好衣服抱回房去了。

    齊妙見屋里燈火又暗，拿了剔杖將蠟油撥去。她往外瞧了瞧，一個人影映在窗戶上。她笑了笑，將剔杖放下，輕步跑到門口，靠在門后。剛跑過去，就聽見門外人聲輕笑，“要嚇我嗎？”

    她撇撇嘴，開門問道，“你怎么知道我在這？”

    謝崇華邊進(jìn)來邊笑問，“那你怎么知道我回來了，我分明走得這么輕了?！?/br>
    齊妙這才恍然，看影子嘛，她得意道，“果然都是聰明人?！?/br>
    謝崇華啞然失笑，“我去洗洗，你去睡吧。”

    “我讓下人把熱水都上好了，不用喊他們了?！饼R妙怕冷，將大澡桶放房里，底下起了個大爐子，生著炭火，上面的水就能一直熱著。見丈夫過去洗，她拿著鐵鉗子將生旺的炭火夾走一半，否則這么多燒著，是要煮人的。

    成親兩年多，早已熟知對方身體，為他寬衣解帶，也沒了羞赧。齊妙瞧看他靴子時，上面只落著灰白，沒有沾染濕泥，起身拿了帕子給他揉脖頸，問道，“堤壩那的水也很少了么？”

    “嗯，河床都能瞧見了，如果初春不來雨，得鬧旱災(zāi)，你看今年入秋后，就滴雨未下。”

    齊妙是瞧見他去了堤壩，鞋都沒有沾半點(diǎn)濕泥，以此推斷河堤也沒有多少水了，“那是不是要祈雨？”

    旱災(zāi)時請神婆來祈雨，是很多地方都有的風(fēng)俗。謝崇華將臉帕鋪在臉上，說道，“等驚蟄的時候看看，如果還不來雨，再去求吧。但愿不要干旱，否則百姓得受苦了。”

    齊妙嘆道，“二郎也不要太辛苦，畢竟是過年，讓自己歇兩日吧。你將縣衙里的囚犯全都重審一遍，每日都在翻案斷案，百姓對你頗有贊言，休息兩日他們也能諒解的?！?/br>
    謝崇華突然想起來，揭下臉帕回身看她，伴著嘩啦未停的水聲說道，“明日初二，按規(guī)矩是回娘家的日子，你可備好東西收拾好衣物了？”

    “我以為你忘了，而且你這樣忙，不回也沒事，爹娘會體諒的?！?/br>
    “你也許久沒回家了，不趁著這個機(jī)會回，我也不知何時能陪你。你歇著吧，我去收拾?！?/br>
    齊妙展顏，又將他壓回?zé)崴?，“我知道你累，你好好松松筋骨，我唬你呢，都收拾好了?！?/br>
    謝崇華這才放心，又想她是盼著自己和她回娘家的，只是知他辛苦，就沒主動提。他若不說，她也打算裝作不知道，“剛上任半年，有許多事要忙，等忙過這陣子，我就得空陪你了?！?/br>
    “不急的?！饼R妙溫聲說著，雖然衙門不大，回內(nèi)宅就十幾步的事，一墻之隔，可不得空了，就算是就在三步之外，也不會?；貋怼?/br>
    謝崇華笑道，“我急，玉兒正在學(xué)說話，我得教她喊爹爹。”

    齊妙噗嗤一笑，“想得美，玉兒得先學(xué)怎么喊我，生她這樣辛苦。”說著，又想起母親來。為人母親，才知道養(yǎng)大一個孩子有多不容易。雖然有奶娘有嬤嬤，還有婆婆幫忙，可還是不易的，便更想回去了。

    她將臟衣物放在桶里，等明天下人會進(jìn)來拿了去洗。因東西都收拾好了，就差拿錢。她開了錢箱，一眼就看見擺在最上面的那個紅袋子。這是除夕那晚丈夫放自己枕頭下的，硌得她腦袋都疼了，拿來一瞧，是兩個壓歲錢，說是連去年他不在家一起補(bǔ)她的。

    瞧著這壓歲錢，剛才瞬間涌上的感傷，這才淡了些。

    娘親當(dāng)初離家，只怕也這樣掛念過外婆他們吧。只是人終歸要長大離開，各自成家，有自己的兒女的。等十五年后，女兒也會這樣嫁進(jìn)別人家，同樣剩下自己的兒女……

    幾代相傳，才有這不知不覺的百年、千年……

    翌日謝崇華攜妻女去齊家，因來回要三日，因此謝崇華出門時特地囑咐謝崇意照顧好母親，看好家。末了彎身摸摸阿芷的小辮子，笑道，“阿芷也要聽話，喜歡什么就讓你謝三哥哥買?！?/br>
    因陸正禹給了自己兩百兩銀子，謝崇華怕母親又計(jì)較陸芷住在家中，因此將那兩百兩都給了母親。沈秀這才沒說什么，但也不管她，都是嬤嬤照顧。只是陸芷平日喜歡跟在謝崇意背后，所以謝崇華又叮囑他一番，這才離開。

    送走兄長嫂子，謝崇意問道，“今天姐夫jiejie他們也會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