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都已經(jīng)問得好了，紀(jì)舜英便也回得一禮，鄭衍正巴不得好跟明潼說上話，喜得旁人再不得見，直通通走上來，滿面通紅：“你怎么在這兒？”

    明潼眼睛掃一掃明沅，明沅立時知機(jī)，作個不知事的模樣兒：“大表哥，我才跟三jiejie說，要撿一朵大的，你替我摘好不好？”

    墻邊只有株紫薇花，根深年久枝繁葉盛，正當(dāng)花時，枝頭開得滿簇簇的，落花把地上那片綠都叫蓋住了，本就是小花擠在一處，模樣看著跟繡球似的，紀(jì)舜英哪里好下手，他真叫明沅引到一邊兒，抬了頭去看哪一朵最大，明沅“撲哧”一聲笑了：“還要吃宴的，怎么好拿這東西進(jìn)去?！?/br>
    紀(jì)舜英不通內(nèi)幕，這才知道原是托詞，也跟著一笑，笑完了，才想起眼前這一位是他往后的妻子，心里多少覺得尷尬，倒開不出口來了。

    明沅裝著不知道，若說知道倒是更蠢相，干脆問道：“大表哥甚個時候回東林？往下回，可是得考舉人了吧？”

    紀(jì)舜英松得口氣，他還真怕她叫他摘花，明沅原也不是要他答，不過干站著實在尷尬，沒話找話說罷了，這時候看他，已經(jīng)抽了條了，青竹衫兒，身上沾著酒氣，怕是沒少人賀他，這個年紀(jì)就戴得生員方巾，別個不識他的，也想著來結(jié)識了。

    “我聽說科舉就得脫層皮，鴿子籠里頭又冷又窄，紀(jì)表哥也別死讀書，我每日都促了灃哥兒往園子里跑一回的?！彼粗萘?，也不知道是因為抽條還是辛苦，恰好應(yīng)了文弱兩字。

    明沅說得一回，余光瞧見明潼那里還未說話，實找不到什么好說的，便道：“我讀那些故事都有懸樑刺股鑿壁偷光的，大表哥可不興那樣，往后上得金殿是禿子半瞎了?！弊炖镎f俏皮話，可氣氛還是越來越凝滯。

    紀(jì)舜英聽著一笑，大大方方問道：“你是不是知道，我們倆定了親？”

    ☆、第167章 菊花蟹斗

    紀(jì)舜英原當(dāng)她不知，紀(jì)家還不曾宣揚(yáng)出去，又不曾抬了東西到顏家放定，紀(jì)老太太的意思是總還有兩個沒定，不好叫紀(jì)氏被人在背地里說嘴，說她只拿自己養(yǎng)在身邊的當(dāng)一回事，余下兩個庶女便不看顧。

    此番見著了，他也并不想問，原也沒什么好問，紀(jì)老太太在定下明沅前是問過他的，他也點(diǎn)了頭，左右是娶妻，要是娶進(jìn)個嬌脆得來，怎么受得那番磨搓，就是該娶個厲害的，不至于叫人欺負(fù)了去。

    若不是打那一架，他只當(dāng)明沅是個軟和人，見她出手不猶豫，事后又能賴個干凈，半點(diǎn)兒也不心虛，這才高看她一眼，紀(jì)老太太問他的時候，他也確是松得口氣。

    換一個哭哭啼啼的來，他也不知道要怎么辦好，越是聽紀(jì)老太太說合，越是覺得明沅身上有別人取不著的好處，不頂好，可要嫁給他卻是再合適不過了。

    紀(jì)舜英原不想問，總歸她年紀(jì)還小，往后且有明白的一天，可沒成想，她會說出那些話來！叫紀(jì)舜英聽的心頭一動，疑心她是知道了。

    紀(jì)舜英的親娘生下他來便沒了，他長到紀(jì)舜華出生，還一直當(dāng)黃氏就是他的親娘，這些個話原也在黃氏的嘴里聽到過，越來越少，以至于一句也不再有。

    他這才知道，黃氏關(guān)懷他，是因為他是兒子，在她自個兒沒兒子的時候，有這么個兒子能幫她站得住腳，這才把他捧高了，哪里知道有朝一日會成了絆腳石。

    家里的人也是一樣，親情是能動人，可不論是他的父親還是老太太，都給的太晚了些，原來他是棄子，只要后宅不亂，他能長大不夭折，只怕就是他們這些人能給的最多的感情了，直到發(fā)現(xiàn)，他是有用處的。

    紀(jì)家本就是武官，一輩輩兒下來再沒有會讀書的，到得紀(jì)舜英這里卻不一樣，他小時候就會讀書，原來黃氏也曾抱了他膝上搖晃著哄他，說往后英哥兒要給娘掙個誥命當(dāng)當(dāng)。

    小小的紀(jì)舜英，舉著藕節(jié)似手笑嘻嘻的點(diǎn)頭，他確是有天賦的，一目成誦，半點(diǎn)兒難不倒他，黃氏也曾經(jīng)很欣慰。

    只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她就換了一付臉孔，紀(jì)舜英先還抱著期盼，指望著自個兒讀書更好了，能掙誥命了，娘就又能喜歡他了，可他越是用功，她就越是厭惡，若是叫師傅罰了，丫頭婆子說她不規(guī)矩了，她的臉上反而能多出些笑意來。

    紀(jì)舜英嘗過那種一盆涼水兜頭而下的感覺，整個人凍成了冰樁子，他自那時便明白這世上再沒有無緣無故就待你好的人，到了娶妻這里，自然也是一樣的。

    明沅瞪大了眼兒，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作答，紀(jì)舜英也不著急，明沅穿得高底鞋子還只到他胸口，看著實足一個小人，梳高了頭發(fā)，戴得金飾也還是個小姑娘。

    明沅見他問的干脆，索性干脆的答了：“我是知道了。”手交握在身前，腦袋一點(diǎn)，側(cè)了臉去看紀(jì)舜英，等著他后頭要說的話。

    哪里知道他也沒防著明沅一口應(yīng)下，目光看過來，竟也不知道怎么往下接，明沅見自家把他噎住了，實是想笑的，卻只清了清嗓子，事兒總歸已經(jīng)定下來了，縱是紀(jì)舜英心里不愿意，也只得愿意。

    紀(jì)舜英這會兒看她，倒又像夜里揍人的小姑娘了，像頭豹子似的躥上去，連他都不曾回得神來，紀(jì)舜華已經(jīng)叫她借著上沖之勢摔拉在地上，原來只當(dāng)她是個軟弱人，哪知道她也是能亮爪子的。

    他看著這么點(diǎn)大的丫頭目不轉(zhuǎn)晴的盯住自己，倒有些無措，半晌才應(yīng)得一聲：“過兩日我就回書院去了，這三年不會回來?！?/br>
    明沅還等著他說什么，哪知道他問一聲知不知道便算完了，她眨巴眨巴眼睛，倏地見著他耳朵都紅了，臉上卻還是那付神色不動，心里不由得想笑，再冷情，也還是少年人，既是往后的丈夫，明沅便指望著他過得不要太壞。

    “千鐘粟黃金屋，大表哥都不必心急，好容易出得門去，且不多看看，行得萬里路勝過讀萬卷書，一張一馳文武之道，這些個不必說表哥也比我更懂的?！币矝]什么好羞澀的，他還是個毛頭小子呢，拿眼睛從上打量到下：“表哥也太瘦了些?！?/br>
    明沅緩緩道來，她全然一付大人口吻，往常對著灃哥兒也是這樣說話，可聽在紀(jì)舜英耳中卻又換了另一種意味。

    不過平常一句話，紀(jì)舜英好似叫釘在那兒動彈不得，家里哪一個不指望著他三年之后中舉，得了舉人再中進(jìn)士，一路考上金殿面御駕去，偏只她，說的竟不相同。

    “你是打心里這樣想？”紀(jì)舜英低頭盯住她的眼睛，他這話才問出口，那頭明潼便喚，明沅沖紀(jì)舜英笑一笑并不答他，一面伸手摘得一簇紫薇花，別到衣角上去，一面拿帕子揉掉手上沾的花汁。

    “我知道你如今不信?！泵縻溥@一句，又是一記重?fù)?，紀(jì)舜英叫她說中了心事，她卻只甩甩手：“你不信我，我也不是全然信了你，我只一句，便不好，也還請相敬如賓?！?/br>
    鄭衍還立在原地依依不舍，明潼拉了明沅回宴去，拿眼兒一睇她，見她還是一付坦蕩蕩的樣子，半點(diǎn)兒也不扭捏，要么就是小丫頭還不懂，要么就是真?zhèn)€沒放到心上了。

    明沅入席時又已經(jīng)吃了兩道大菜了，明湘拉一拉她：“怎么去的這般久？”明沅指指襟上的紫薇花：“后院里頭老大一株，我看著喜歡，便摘得一枝來?！?/br>
    薛瑞芝還跟明洛說個不住，明沅看著明洛便想笑，她來的時候也知道是為著相看的，這會兒倒又混忘了，叫薛瑞芝說的話逗的笑個不住，只這樣倒好，與其如今妝相，還不如本性流露，看得中她的自然看得中，明沅拿眼看了一眼薛瑞芝，見她還是笑瞇瞇的模樣兒，疑惑起來，她是真?zhèn)€不明白，還是假裝？

    明潼卻已經(jīng)想得明白了，她在冷宮中便聽得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說薛寶林是個有心計的，把自個兒作死了，她那時只不相信，是她遞上那碗藥的，是她看著她咽的氣，可又怎么經(jīng)得住那一復(fù)一日的回想。

    無望的日子里，越是想越是分不清，想的越多不是越明白，而是越發(fā)糊涂起來，干脆認(rèn)下她就是那么個小姑娘，把假也認(rèn)作了真，心里也還痛快些，到得這輩子，原已經(jīng)把這人掃到角落里了，偏這時候撞上了，這么一看，原來那些說辭竟是真的。

    她不是天真不知事，是真?zhèn)€恃寵而嬌，明潼坐回去，鄭夫人一見她便又拉住了：“你jiejie才來過，偏你不在，還問你呢?！?/br>
    明蓁這樣作臉，鄭夫人心里怎么不高興，明潼不好說給鄭衍絆住了，她到今日還不明白，鄭衍就光為著看她那一眼，就這樣喜歡她了？可她卻知道天底下再沒有婆婆喜歡兒媳婦跟兒子親近的。

    張皇后那樣的人，還能挑了太子妃的不是，卻待她們這些嬪妾好，文定侯夫人又怎么能免俗，干脆抹去不提，替著鄭夫人，拆起魚骨頭來。

    一樣拆了魚骨頭的，還有明湘，明洛一說起話來，便把她給冷落了，她也不在意，倒幫著明沅把魚骨細(xì)細(xì)剔去放到小碟上，等她回來了，把魚rou往她跟前一擱：“吃罷。”

    明沅往明湘身上一挨：“四jiejie再好沒有了。”

    明湘抿了嘴兒笑，拿勺子舀出菊花蟹斗里頭的蛋白蟹rou吃起來，明沅同她小聲說話，她側(cè)了耳朵聽，儀態(tài)再挑不錯來，雖有明艷似明洛，福相似瑞芝，卻依舊叫好幾家的夫人看中了，明湘生的單薄相，卻是個知禮懂事的。

    到紀(jì)氏這里問薛瑞芝的人越來越多，紀(jì)氏面上還笑，心里卻皺起眉頭來，等再一位夫人問時，便樂呵呵一笑：“罷了罷了，叫她們都到這兒來請一回安?！闭f著一個眼風(fēng)掃過去，卷碧自去請了姑娘們過來。

    到這時候薛瑞芝便不能再跟過來了，她滿面不舍，還拖了明洛的手：“等你回來，可要來找我?！辈艅偯髅魇歉縻浯畹脑掝^，這會兒全把她給忘了似的。

    明洛還直點(diǎn)頭，到往席上走了，明沅才扯她一把：“五jiejie真是，怎把大事忘了？”明洛兀自不解，明湘卻已經(jīng)拿扇子掩了口，明洛回過神來，飛紅臉兒嗔了明沅一眼，她還不明白呢。

    等到得紀(jì)氏跟前，正聽見她在說：“那個大屏風(fēng)就是四丫頭繡的，她性子靜，倒坐得定呢。”出來了便沒有再說兒女壞話的，便是給自家作臉，些許不妥的也得說得好了，紀(jì)氏拿手一招，明湘便過去行禮，她雙頰微紅，自有一個夫人看著她上下打量：“是好姑娘，顏太太會教女?！?/br>
    明洛明沅也挨著個兒的被夸獎一番，嘴里說的自又是不同說辭，程夫人帶了思慧來的，只不坐在一處，這會兒也過來了，拉了拉明洛：“你也不來尋我，真是沒良心。”

    明洛真?zhèn)€叫薛瑞芝纏得忘了這回事，此時想起來不住抱歉，紀(jì)氏正逢時機(jī)問得一聲：“那一位是哪家的姑娘？我都叫問煩了?！?/br>
    明洛這才恍然，薛瑞芝這是借著親近的由頭，顯出她自個呢，她明白過來，臉上不免露出些來，明沅碰碰她叫她收了顏色，等她們轉(zhuǎn)得一圈兒回去，薛瑞芝卻不在了。

    明洛也懶得再去尋她，辭了宴出回去，還且悶悶不樂，過得幾日，顏連章回來便說薛家的女兒進(jìn)了東宮，也不知怎么在席上叫太子看中了。

    明沅咋一回舌頭便丟開去，叫她吃驚的，是紀(jì)舜英在去錫州之前，給她送了一套瓷娃娃來，單只她一個有，旁人一個也沒得著。

    ☆、第168章 陶令酒

    凡送往家里的禮再沒有不過紀(jì)氏的手就分送出來的，紀(jì)舜英除開這一對瓷人，還有余下些吃食重陽糕等物送來，算是補(bǔ)上黃氏怠慢的那些。

    禮單只薄薄一張，也沒幾樣?xùn)|西，除開兩壇菊花酒跟兩盆沉香貫珠菊花外，余下的不過是市場面上常見的攢盒，想是倉促間預(yù)備的，紀(jì)舜英買得東西哪里還能放在屋里頭齊全了再送來，自然是叫了小廝往街上去采買了送來。

    紀(jì)氏曉得那二百兩銀子紀(jì)舜英是得不著的，還想著等他上船再送些去，哪知道這個孩子提早送了禮來拜別，她看了幾件果品點(diǎn)心點(diǎn)了頭，沖喜姑姑微微笑：“這孩子倒是個有心人?！?/br>
    卻有個錦盒是不曾寫在禮單子上頭的，紀(jì)氏打開來一瞧，竟是一對兒瓷娃娃，她一看便愣住了，這卻要怎么給了六丫頭才好。

    東西一看就是給明沅的，可明沅且不知道定了親，紀(jì)氏先是皺眉，而后又笑，這回確是真?zhèn)€有心人了，可這事兒也辦得太孩子氣。

    這邊還沒放定禮，算是事情不曾過明路，雖有了婚書，可兩處都瞞著，紀(jì)家若不是有個黃氏在，早早就宣揚(yáng)的闔府皆知，原也不該叫那幾個舌頭尖的知道了去。

    紀(jì)氏拿了錦盒笑一回，把東西給了喜姑姑：“這個就交給你，你去給六丫頭，好好說道一回罷?！边€真把她當(dāng)小姑娘了，一個還小，一個半大，送九索風(fēng)箏的都有，哪有送對瓷娃娃的。

    喜姑姑接過去，還為著明沅擔(dān)心一回：“若是前頭的姑娘知道了……”姑娘們知道了不要緊，要緊的是姨娘們知道了，若是鬧起來，豈不難看。

    紀(jì)氏揮揮手：“這事兒老爺也是知道的，憑她們?nèi)ヴ[，難道還能翻了天不成?！闭f得這句又問喜姑姑：“官哥兒去書房了沒有？”

    喜姑姑一笑：“去啦，四少爺喜歡讀書，一早起來就去了?！惫俑鐑哼€未到開蒙的年紀(jì)，卻也該跟著哥哥們讀兩回書了，送得去聽一段，再抱回來，耳濡目染，往后進(jìn)學(xué)便不覺得辛苦了，這個法子，還是紀(jì)氏打明沅身上學(xué)了來的。

    灃哥兒不是太太平平從半日呆到了一日，既沒鬧學(xué)也沒害怕，她又看一眼那對瓷娃娃，嘆一口氣兒道：“若是六丫頭大幾歲，說不得我還能叫老太太多過幾年舒心日子?！?/br>
    兒媳婦全叫紀(jì)老太太收拾得服服帖帖，這番手段到得孫媳婦身上也一樣有用，可紀(jì)氏也明白，收拾兒子那是為著穩(wěn)住自家，收拾孫媳婦老太太一是再無這個精力了，二是自覺無用，到她這份上了，還能再受氣不成？

    哪知道一松就把紀(jì)家松成這個模樣了，老太太心里也是后悔的，可她已經(jīng)裝聾作啞這許多年了，再管起來力不從心，送個省事些的曾孫媳婦進(jìn)門，老太太可不高興，黃氏便是要鬧，明沅也能叫她鬧不起來。

    “我大嫂這么個人，竟還不如孩子了?！毕胫S氏又是一嘆，女人的日子受磨搓，到底還是跟男人有關(guān)，她想著顏連章外頭養(yǎng)的那個，不由扯起一抹冷笑來了。

    平姑姑近日往上房跑得勤快，又把她兒子的婚事重提起來，紀(jì)氏心里厭煩，可卻不能不應(yīng)，還不是為著外頭那一個，吃得幾月的溫補(bǔ)藥物，還且沒懷上，如今已經(jīng)開始往玉皇觀里頭求仙藥了。

    指望著懷上一胎趕緊進(jìn)門，她是暗娼門出身的，打著良家的旗號干的下賤營生，如今釣住了一個怎么肯松勾子，玉皇觀里賣的是什么東西紀(jì)氏心里有數(shù)，那些個香藥香丸含得半顆人都迷了過去，房事上頭索求無度，底下那子孫袋兒哪里經(jīng)得這樣的折騰。

    她要些錢財便罷，打著進(jìn)門的心思也是尋常，起這樣的歹毒念頭，紀(jì)氏便再不能睜只眼兒閉只眼兒的放她過門。

    聽說是個年輕嫵媚的，這會兒仗著顏連章寵愛她，要得許多東西，紀(jì)氏可是一筆筆都記下來的，幾匹緞子幾匹絲羅，打了多少頭面，買了幾個下人，一筆筆的添下來，只等著算總帳的那一天。

    紀(jì)氏冷笑一聲，捻得櫻桃梗兒咬住紅果，汁甜漿馥，咽得這一口，她便問：“人，送過去了沒有？”

    “已經(jīng)辦得妥了，繞得幾道彎呢，再沒有差錯的。”喜姑姑低了頭，屋里頭點(diǎn)著香，香煙裊裊從瑞獸口中吞吐出來，紀(jì)氏拿手撐了頭：“許久不曾去玉皇觀了，這時節(jié)看看桂花也是好的，你預(yù)備著，看哪天天氣好些，帶了丫頭們往玉皇觀里走一遭?！?/br>
    喜姑姑一聽之下，握著錦盒的兩只手一緊，卻低頭恭順道：“我去吩咐，太太別勞了神，我叫卷碧進(jìn)來侍候太太。”

    “你把這錦盒拿了去，再分一盆花到明沅屋里?！边@樣藏著掖著也瞞不得多少時候，倒不如一點(diǎn)點(diǎn)的透出來，總歸明湘明洛的親事都有了眉目。

    喜姑姑低了頭應(yīng)聲，拿著錦盒兒把東西送到小香洲去，一路走一路恍惚，到底嘆出一口氣來，捏著錦盒的手似又沉得兩分，少年夫妻一朝得志還能鬧出這樣離心的事來，六姑娘這樣的，可又怎么辦，等她能嫁，那一位也不知道納了幾個。

    明沅正作針線，桌上還擺了帳冊，是才剛幾個姑娘看過的，她一見著喜姑姑來，把繡片兒擱到籮兒里，立起來迎她：“姑姑坐，姑姑這會兒怎么有空來?！?/br>
    喜姑姑把錦盒兒往前一遞：“我是來辦差的，太太叫我一遭?！辈赊毕氯ヮA(yù)備圍碟，喜姑姑把嘴兒往那盒子上頭一呶：“這個是那位送來的。”

    明沅接著先是一怔，落后才知道說的是紀(jì)舜英，她打開錦盒兒，喜姑姑又道：“還有一盆沉香貫珠，這會兒也該搬進(jìn)來了?！?/br>
    明沅看見錦盒還罷了，聽見抬了花來，便知道紀(jì)氏是有意放出消息了，她先是一笑：“可是四jiejie五jiejie都定下了？”

    喜姑姑一笑：“太太自有主張的，總是有喜信兒?！辈赊钡沽瞬鑱?，又說明沅給喜姑姑做了鞋子，幾個圍在一處，等喜姑姑一面看花樣子一面笑：“這個倒好，等過得幾日姑娘們?nèi)ビ窕视^，穿這個正好?！?/br>
    “太太怎么想起來要去玉皇觀？”紀(jì)氏是信佛不信道的，佛家往生轉(zhuǎn)世積德行善，道家卻有些歪門邪術(shù)，若說道觀，自然是圓妙觀里的張老神仙最出名，連太子都想拜作師傅，只他一向不肯收，說太子的人間富貴未及，不能修道。

    太子自然高興，賞賜許多下去，又叫張老神仙的兩個徒弟煉藥，圓妙觀的名頭越發(fā)響亮，而玉皇觀，卻一向是求簽買藥的地方。

    圓妙觀有著一日解三簽的規(guī)矩，一事不求二簽，一簽不卜二事，憑你是販夫還真是走卒，只要去得早了，解簽分文不取，憑你是皇親還是貴胄，過得時辰再求也是無用。

    哪有人有這興頭天天趕早趕巧去解那三支簽的，雖圓妙觀靈驗，可玉皇觀的香火才是鼎盛，除開求簽解疑，還有買藥求符的。

    “那兒是去拜三清的，是想帶著姑娘們舒散一回，那兒種得一株百年金桂，正是花開的時候?！毕补霉靡徽f，幾個丫頭都高興起來，一年也沒得出門幾回的，難得紀(jì)氏想帶著她們出去賞桂。

    明沅微一訝異，喜姑姑捏捏她的手，她只當(dāng)是有人定下了要到玉皇觀里頭相看明湘明洛兩個，微微一笑，想著提點(diǎn)她們兩句，喜姑姑卻知道再沒這么簡單，紀(jì)氏只怕是要出手了。

    丫頭們圍在一處吱吱喳喳，都在想著那一日跟車出去穿些什么好，到喜姑姑走了，這才想起階下放的花來，還是采薇叫人抬了進(jìn)來。

    “姑娘，這花放在哪兒？”采薇指了地下擺的花盆問道，自明湘來了小香洲，紀(jì)氏賞下來的東西就沒有單件的，這會兒只得一盆花，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明沅繞得花盆一看，這時節(jié)的菊花已經(jīng)快過花時了，花葉不肥，卻也開得幾朵，她伸手摸摸葉子：“就擺在正堂書案前，對著湖?！?/br>
    “也不知道是哪個送來的，怎么單姑娘有？”采薇一問，明沅也不再瞞：“是大表哥送來的，那對兒瓷人兒也擺到架子上頭罷?！?/br>
    采薇一怔，房里幾個丫頭手上的活計都停了，俱都看過來，倒是采菽一時明白過來，怪道喜姑姑哭那一回，原來是為著這事兒，見明沅應(yīng)得安然，她頭一個笑了：“我看擺在窗臺更好些，那架子是一團(tuán)雪上柜必要跳的地方，若是打落了便不好了。”

    明沅點(diǎn)了頭，采菽就拿絨布把兩個瓷娃擦干凈擺好，余下幾個又想問，又不敢開口，明沅已經(jīng)歪在榻上翻書，一時也沒了作針線的興致，翻得回書頁，把那對兒瓷娃娃拿到跟前，幾個丫頭都在屋外頭立著，采薇采菽換過眼色，彼此知道早有其事，余下的九紅幾個便都面面相覷，九紅咬了唇兒：“這也，這也差得太多了些。”

    “差得大些，才知道疼人?！辈梢鹫f得這句，也是一嘆，才剛還想著出去玩，這會兒全無心緒，好親是好親，可這壞處也太打眼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