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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庶得容易在線閱讀 - 第127節(jié)

第127節(jié)

    鄭夫人還是當(dāng)著鄭辰抖落開的,鄭辰還伸頭看了一眼,驚叫一聲捂著眼睛跑了,這回卻真把鄭夫人給氣著了,先審的就是小廝,只把話往散漫里說,一時說破費得百來兩銀子了,說那個妓子要花要翠,要吃要喝,石榴宴也辦了,螃蟹宴也辦了。

    聽的鄭夫人肝疼,鄭衍才剛輪值回來,叫她叫到正堂里,好一通的罵,鄭衍先還回嘴兩聲,鄭夫人這下更氣,為著媳婦也就罷了,為著外頭的腌臟女人,她怎么能忍得下,這上頭女人最通,鴇兒要鈔姐兒要俏,沒了銀子樣樣都辦不成。

    干脆便把鄭衍的月銀給斷了,不許帳房再支錢給他,他沒了銀子,哪里還敢再去花樓現(xiàn)眼,鄭夫人把那枕頭燒成灰,通通扔了出去。

    他好歹還沒跟明潼伸手要錢,除了當(dāng)值也不再跟曹家兄弟交際,就怕他們又拉著他去吃花酒,這個花酒實是吃不起了。

    竹桃兒就是這時候提起來的,明潼眼見得他在家里干轉(zhuǎn)了幾天,也不必明說,只暗示幾回,鄭衍便知道這一個是給他預(yù)備的。

    若是原來他看也不會看竹桃兒一眼,叫外頭的花迷了眼,只等著這些桃花障全叫鄭夫人砍光了,倒顯出竹桃兒來了。

    便是長得不如,總歸是個新鮮的,收用過了,正經(jīng)算是通房丫頭,明潼也作勢賞下一匹布兩根銀簪子下去,竹桃兒梳起頭發(fā),還只在明潼房里頭當(dāng)差。

    有了這樁事,明潼也上不得山了,她這是搶了個先兒,沒等著鄭夫人想起來,先把兩個通房的位子給占住了,她這番回了神,心里正有些不如意,給明潼甩臉子看。

    紀(jì)舜英灃哥兒官哥兒再加上幾個姑娘都跪要蒲團上跟著和尚一道念經(jīng),紀(jì)氏還親手給紀(jì)老太太件了身衣裳,等一段經(jīng)念畢了,便燒起路引來,寫明了紀(jì)老太太的生辰姓名,再寫上何上貢奉,連同金包銀跟衣裳一道燒化了去。

    香一燒到頭,紀(jì)舜英便接著點了插到香爐里,他跟紀(jì)氏兩個輪換著來,底下一排跪著,跪得膝蓋都麻了,便起來到內(nèi)室坐著歇一會兒,明沅進去飲茶,明洛也跟著進來,坐下來就叫木蘭給她揉腿:“也不知道二jiejie一個人往哪兒去了?”

    明沅輕輕一笑:“咱們起來的時候二jiejie也起來了,這樣早,怕是得去爬山?!绷績嚎粗咎m給明洛揉腿,趕緊也學(xué)起來,給明沅按著腿便問:“姑娘餓不餓,要不要吃些東西?”

    明沅搖一搖頭:“咱們出去罷,我去換四jiejie進來?!?/br>
    明芃一個人帶著丫頭先去了廚房,她們住的凈院里,有個小廚房,里頭的米面油全是帶上山來的,等走時若有節(jié)余便留在廟里,她取了新鮮的菇菜做了個什錦伴菜,里頭擺了十三樣素,不加蔥跟芫荽,又叫丫頭蒸出乳餅子來,擱在籃子里頭,帶人往山上去了。”

    這時候山間起得一層薄薄霧氣,遠看隱隱作藍色,她一路吸著水汽往前去,想去找剛剛開始泛紅的楓葉,行到石佛前,合手拜一拜,拎著裙子往石道上去。

    半山腰上有一片圓石場,似給刀削去一塊,切口平整,自左往右的傾斜,她才坐著拿竹結(jié)壺喝了一口水,就聽見有人過來,回頭一看,卻是昨兒那個啞巴和尚。

    他還只當(dāng)沒見著人,爬到大石頭上伸了脖子看個不住,明芃叫得幾聲,他都不理睬,碧舸蘭舟兩個便攔了她:“好姑娘,咱們別理他罷。”

    明芃一揮手,她爬不上石頭,卻也學(xué)著他的樣子,踮腳站起來望著什么,密林里到處都是鳥鳴聲,這時候正是熱鬧的時候,明洛趕緊叫丫頭撐開油紙傘,果不多時,群鳥出林,留下密密一地的綠藍之物。

    可他站的那塊石頭卻干凈得很,連傘上都落得幾滴了,偏他無事,還只仰了脖子,明芃眼見得他動也不動,也不覺得無趣,拾了片大葉子,就在葉子上用筆勾畫了個人影出來,一個光頭的和尚站在大石頭上抬頭看。

    隔得會兒等一眾鳥都飛走了,他也順著從石頭上滑下來,明芃把大葉子伸到他眼前,他伸手就來拉明芃的手,碧舸唬得一跳,驚叫起來,卻見他不過拿了筆去,又在旁邊添上一棵樹,樹上畫了個小小的鳥窩,上面點兩個墨點兒。

    明芃跳起來歡叫一聲:“里頭有鳥蛋!”

    她話音剛落,忽的一聲細細的啾鳴聲,在萬籟俱寂的林間十分悅耳醒目,明芃跟那和尚俱都頓住了,往樹上一看,先是一只破了殼伸出黃嘴來,跟著另一只也出殼了,啾啾啾連著三四聲,一共四只小鳥,閉著眼睛張開嘴,嚷嚷個不停。

    和尚咧開嘴,無聲的笑起來了。

    ☆、第255章 冷泉面

    統(tǒng)共作了三天的水陸道場,紀(jì)氏都在跪經(jīng)捻香,明沅幾個自然陪在左右,便是紀(jì)氏叫她們到山上舒散一回,她們也不能應(yīng)。

    “好容易出來一回,圓滿日過了,也用不著這許多人,你們輪換著到外頭轉(zhuǎn)一圈,看看紅葉石佛也好。”紀(jì)氏是實打?qū)嵉脑诠蚪?jīng),蒲團再軟和,久跪還是覺著膝蓋腫痛,六角給她揉個不住,夜里拿熱巾子敷膝蓋,明沅幾個知道了,自然得往前去,叫她多歇一歇。

    明洛原是想到后山轉(zhuǎn)一轉(zhuǎn)去的,這么著也去不成了,索性誰也不去,兩個跪經(jīng),一個便照顧著紀(jì)氏,看她要茶還是要水。

    灃哥兒官哥兒兩個倒是只跪足了一日,余下的時候或是去看放生池里的錦鯉,或是去看蓮池里的荷花,那兒是蓮池大師證道的地方,他養(yǎng)的那只綠毛龜,在他證道后便不知所蹤,他的舍利供在舍利塔前,蓮池里刻得一只石龜,仰頭望著舍利塔。

    也算是寺中一景,灃哥兒官哥兒兩個每日早中晚過來上三回香,余下的時候便在寺里閑逛,紀(jì)氏拘得他們不許他們上山去,灃哥兒便帶著畫夾到放生亭去畫蓮池里的綠毛龜,年深日久,石龜背上生出厚厚一層青苔,看著便真是只綠毛龜了。

    寺在山中倒有許多野物,黃白貓兒穿行殿間,有僧人看著還會舍一口吃的,以至這些貓兒全不怕人,白日里便懶洋洋的臥在石上亭中,趕也趕不走。

    灃哥兒住得這些日子,倒數(shù)出十來只花色不同的貍花,那些貓兒們也識得他了,知道他帶的糕點比寺里的饅頭好吃,放生亭外圍得一圈兒,就等著他來拋撒吃的。

    枝上雀兒吱喳不住,這些個貓兒不往放生池里的撈魚,卻會爬樹撲樹上的鳥兒,灃哥兒看了幾,回來就告訴明沅:“jiejie,怪道說貓兒是小老虎,可真是厲害的。”

    明沅一門心思在為紀(jì)老太太抄經(jīng),紀(jì)氏提不動筆了,這活計便落到她的身上,幾個姑娘里頭,她的字是最好看的,為著她能靜下心來練,抄得幾日那經(jīng)書便記在心里,一氣呵成半個字兒也不錯。

    除了明沅在抄,紀(jì)舜英也在抄經(jīng),紀(jì)老太太在世的末幾年,對紀(jì)舜英也是有情誼的,安排他在錫州的吃住,給他銀子,開解他定親一事,還替他定下了明沅,這一樁樁紀(jì)舜英都記在心里,白日里跪經(jīng),夜里便抄經(jīng),抄得幾篇便在她靈前燒去,受的這份恩惠也算是還報了她。

    里頭紀(jì)氏才是最動情的一個,紀(jì)老太太打小把她養(yǎng)在跟前,別個能少跪,她起身歇得一會兒,就支撐著叫卷碧扶了她過去,老太太教的道理那許多,到如今她也只明白一半兒,還有一半兒也不知道能不能參悟。

    明沅一面點香化紙,一面心里頭感嘆,老太太一輩子撐起半個紀(jì)家,可到身后事,還真叫她說著了,不是親生的不會上她的墳,怪道她年紀(jì)越大,越是睜只眼兒閉只眼的過活了。

    “作得百歲便去投胎轉(zhuǎn)世,倒是我能盡的力的?!崩咸r都八十多了,紀(jì)氏這話說得著,她執(zhí)著香求老太太保佑明潼,把那香插進香爐,扶著丫頭的手跪下來,到得正午,連素齋都咽不進去,只往凈室里躺著歇晌。

    明沅看著飯菜怎么端進去的又怎么端了出來,知道紀(jì)氏這是累得很了,便吩咐灶上的再做了旁的來,這炒面筋炒雙菇都帶著油,光看一眼就叫人膩味了,殿里頭又是香又火的,倒似夏日一般,還不如做了冷泉面來。

    山里就有好泉水,請沙彌擔(dān)了來,把燙熱的面浸在泉水里頭,再盛到冰上,拌了秋油醬汁,盛開十來碗醬松菌醋筍脯,再有醬菜心苦菜根蒲公英龍須菜,還有個皮蛋拌豆腐,做得清爽爽一桌子全素送上來。

    紀(jì)氏正是吃不下睡不著,卷碧拿錘子給她捶腿,她人靠在榻上,點得安神香,肚里是餓的,只喉嚨口似堵了一塊,甚都咽不進去。

    這時候送得冷泉面來,她倒笑一笑:“必是六丫頭想著的。”竟坐起來吃得一口,醋筍嚼得一口就是滿嘴的酸味兒,這下開了胃口,把小菜吃得大半,面也吃了半碗,拭了嘴角:“英哥兒幾個可送了去?”

    官哥兒灃哥兒吃了幾天素早就壞了胃口,便是素菜做的再精致也還是素的,紀(jì)舜英是又熱又累,再吃香菇面筋豆腐,勉強吃得幾筷子,又撤了下去,明沅的冷泉面一送來,滑溜溜的下了肚,灃哥兒吃了一碗又要一碗,盤子里的冰還沒化呢,他就吃盡了。

    這銀絲面兒拿熱水煮了再過涼面,面條倒真跟細銀絲一般,一口就滑進嘴里,沾得醬汁兒又是拿蝦子熬的,不知不覺碗就見了底兒,吃飽了倒在床上,不一時就睡過去了。

    明沅幾個午睡,卻沒見著明芃的人影兒,明湘原是想去尋她的,可她自個連步子都邁不開了,問得一聲知道是去山里作畫了,也不再問,屋里點上香,不一會俱都睡了過去。

    明芃卻在看鳥兒,破殼出來的鳥兒還不會飛,翅膀上的毛禿禿的,只知道成天吱吱喳喳吵著要吃的,明芃便是把腳踮得再高,也只能看見它們從窩里伸出來的黃嘴兒。

    可她卻總上山看一回,自上回跟那和尚打過交道,他倒好似能聽明芃說話了,只不會說,明芃知道他真是個啞巴,很為著他嘆息一回。

    可他卻很會畫畫,明芃見著他拿了白布來,還想著他是要給鳥兒窩里墊東西,比劃著告訴他那樹這樣粗這樣高,爬不上去。

    哪知道他把白布鋪在石頭上,拿剪齊的毛刷子畫起畫來了,明芃大驚,她正學(xué)鄭筆,和尚勾了兩筆便知道他畫的是什么,一支支從皮管子里擠出來,擠的只余一丁點兒了,他就用剩下的一點兒,畫一窩鳥兒。

    明芃把那張葉子畫送給了他,他便把這塊巴掌大的布送給了明芃,還樂呵呵的拿手指頭在地上劃了兩個字兒“拾得”。

    明芃念得一回,抬頭笑看了他:“這是小師傅的法號?”

    拾得聽不明白她在說些甚,卻還是點了頭,于是明芃也拿指頭在地上劃拉:“這是我的名字。”她才寫得一個字兒,碧舸蘭舟兩個便趕緊拉她,明芃想著也覺得不妥,只寫得一個芃字,接過拾得給的畫布,把食籃兒留給他,拿了個饅頭,一路掰開來往林子里頭扔。

    掉在地上的屑兒便叫雀鳥兒吃了去,大塊的有松鼠有小鹿,棲霞寺這一塊兒無人殺生,又是香火鼎盛,時常有人舍米舍面舍油過來,和尚們也會喂食,倒比旁的地方活著自在的多。

    明芃一路折得花草下山,手上染得紅紅綠綠的草汁,連裙子都給染上了,興沖沖回屋翻出一套顏料來,把畫布顏料包起來,刷子倒并沒有備下,又上山找拾得。

    拾得早已經(jīng)走了,她便把包袱放到大石邊,來回這一趟已是出得一層薄汗,拿了絹子擦過汗,還嘆一口氣兒:“他畫的這樣好,若能教我就好了。”

    “姑娘又說玩笑話了,這可怎么使得的。”碧舸說得這句扶著明芃起來,一面給蘭舟使眼色,一面扶她下山去,連著三日都跟著啞巴和尚在一處,若是叫人瞧見了可怎么得了。

    再不講規(guī)矩也斷沒有跟個和尚學(xué)畫的道理,明芃也知道這事再不能夠,嘆一口氣,倒有些遺憾了,這么好的手筆,也不知他從何處學(xué)了來的。

    可惜拾得認(rèn)識的字有限,花樹鳥云都會寫,吃喝睡也能通,長句他便不會了,明芃才還遺憾,忽的又想起來:“教他識字的人必能通他的話?!笔暗檬菚葎澋?,只別個看不懂。

    碧舸一個頭兩個大,就怕她真想著去結(jié)交了和尚,她是姑娘,可她們回去了不得脫一層皮兒,趕緊道:“他是來掛單的和尚,住持好心這才留了他下來,還往哪兒尋他的師傅去?”

    蘭舟也道:“姑娘趕緊歇歇罷,今兒法事便做完了,明兒就要下山的。”下山回去了,她再念叨什么和尚也是無用了,下回便來進香,這和尚也該走了,哪有掛單就長住的。

    哪知道紀(jì)氏作完了道場,便身子不適起來,上山下山這許多路,顛簸不得,她便想先把幾個孩子送回去,明沅幾個哪里能肯,再多捐些銀米面油,又多住了幾日。

    這下明湘明洛幾個倒能往外頭轉(zhuǎn)一轉(zhuǎn)了,明沅跟她們輪換著侍疾,寺里僧人有個頭疼腦熱的,也有會醫(yī)的僧人把脈看過,抓了藥吃,紀(jì)氏吃了藥便睡,幾個女孩兒倒能看一看山間紅葉了。

    紀(jì)舜英還摟了些蓮蓬來,叫廚房里剝出蓮心,做了個鮮蓮子湯,叫青松尋了柳芽兒,單給了她一手帕的剛剝的蓮子,送給明沅當(dāng)零嘴兒吃。

    柳芽兒送進來的時候,叫明芃瞧見了,幾個人問得是紀(jì)舜英叫送來的,俱都哧笑一回,明沅同他這幾日日日相對,偏一句話都說不得,這會兒見他送了蓮子來,抿了嘴兒一笑,拿著分給明芃吃,她便道:“這個蓮心不要去,叫廚房熬糖稀來,拿這個裹了,外頭脆里邊糯,又是外甜內(nèi)苦,滋味不比別個?!?/br>
    丫頭果然熬了糖稀來,拿小銚子熬了一小鍋,一顆顆蓮子滾得糖稀就擺上板子上晾干,成了糖蓮子,等那糖干了,裝了袋兒帶在身上吃。

    明沅給紀(jì)舜英送得一小包去,余下的明芃拿了些裝在身上,想著要給拾得吃,她給拾得的那包布跟顏料叫拾得一早就撿了去,自得了這個,他再沒出來過,明芃以己推人,怕他是畫得癡了,再循著山路去找他,卻怎么也找不到他了。

    那一包糖蓮子,叫她放在食籃里頭,跟面餅擺在一處,還有些糖燒餅核桃棗子糕點,一并放在大石頭底下,第二日再去,那籃子叫踢翻了,里頭的東西吃的一點兒不剩,地上全是殘渣,一看就是夜出動物吃的,吱喳喳圍了許多麻雀在吃餅屑。

    明芃尋了個小沙彌,給了他一大塊糖糕,讓他拎著籃子上山給拾得送吃的,那小沙彌果真去了,回來還籃子的時候便結(jié)結(jié)巴巴的,明芃問他,他張著嘴巴說不出來,半晌才道:“石洞里頭,有菩薩!”

    ☆、第256章 桂花醬

    拾得這兩日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就在他住的山洞里頭拿明芃送給他的顏料畫觀音,只畫得半身,觀音身下的海水浪花還不曾畫出來,顏料卻用完了,可只這半身像,已是叫上去送飯的小沙彌驚掉了食籃。

    小沙彌哪里見過鄭筆,他得了糖糕拎著籃子踩著石階上山去,到得洞口還喊了一聲,石洞里有漏光的一線天,洞里拿并不黑暗,小沙彌才見著拾得睡在石頭上,一抬頭見著石壁上將出未出的凈瓶觀音。

    他立時扔了籃子跪下念得佛號,拜得三拜,見著觀音只有半身,再一細看,原是石頭上畫出來的,這番技藝他是見所未見,軟著膝蓋好些時候,才顫悠悠立起來,伸手去推拾得。

    連看拾得的眼神都不一樣了,口里喚一句師傅,拾得耳朵聽不見,叫他一推推醒了,聞見食籃里頭新蒸的乳餅香,坐起來就吃,小沙彌想同他說話,可他是個啞巴,再望一眼那白衣觀音像,到外頭摘得一片大葉,盛了山泉水給他喝。

    拾得也不在意,就著山泉把一籃子乳餅吃盡了,他吃得肚子鼓漲起來,人還往石頭上一仰,不一時就睡了過去,小沙彌圍著他轉(zhuǎn)了半日他都不醒,只好收拾了籃子下山去,心里還想著那觀音。

    明芃一聽就怔住了:“石洞里真畫了觀音半身像?”

    小沙彌已是說不出話來了,只會點頭,明芃眼兒一轉(zhuǎn)便道:“這樣的事,你該告訴了方丈去,若果畫的得好,怎么能留菩薩在石壁上,該畫到院里來?!?/br>
    小沙彌原就不甚機靈,這會兒聽了明芃的倒聰明起來了,可不是一樁好事,他本來就在寺里白吃白喝,趕也趕不走,若有這個本事,在方丈跟前顯一顯也是好的。

    他沖明芃雙手一合,轉(zhuǎn)身就往院外跑,一路飛奔到方丈的房,把拾得在山洞里頭畫得觀音稟報給他。

    方丈帶人上山去看,天光一線照石壁上,觀音面上帶笑,指尖執(zhí)柳,凈瓶下傾,畫到碧波萬頃,卻是沒了顏料,單看半身,已經(jīng)是叫人雙手合什,方丈念得一聲“南無觀世音?!备耐降芫愣缄H念一聲。

    再想不到這么一個掛單的啞巴和尚,竟還有這番技藝,能在棲霞寺當(dāng)方丈,也不光修佛法,立時想著把拾得留下來,鄭筆難尋,有價無市,送上門來的菩薩怎么好放手,正能畫得壁畫供世人瞻仰供奉。

    立時掃得凈室,帶了拾得下山,讓小沙彌領(lǐng)他洗澡擦身,換上干凈僧袍僧鞋,他卻不肯把原來那件扔了,到人脫下他的衣裳,才見著衣帶子里頭刺的字“六榕寺拾得”。

    這才知道他的來歷法號,專調(diào)去跟著他的小沙彌便把法號告訴方丈,方丈修書一封,送去穗州六榕寺,說要留他下來畫一幅觀音像。

    不光寫信回去,有那富戶香客來拜佛,便告訴他們山上還有這畫得一半兒的觀音,身出南海還未駕云,立時就有人摸出錢鈔來,說給觀音捐衣貼金。

    未過兩日,連龍女金童都有人捐了,接著便有人道一樣是畫,作甚不畫莊嚴(yán)真身,五百菩薩天尊侍奉左右,那數(shù)兒翻得幾倍出去,香火功德源源不斷。

    明芃一句話,免得拾得再受風(fēng)雨之苦,她正想去看一看石壁里頭那幅觀音,那頭紀(jì)氏卻說要下山去了,急急叫了個小沙彌,把身上帶的一本鄭筆畫冊給他,讓他給拾得送過去。

    今時不同往日,這些個輩份的小沙彌如今都要喚他一聲拾得小師傅,雙手接過去奉給了拾得,拾得一看就知道是明芃給他的,翻過一回還只扔到一邊兒,只躺在青磚上,看著四壁皆空的大殿闔眼兒睡覺。

    沙彌見他一筆都不動,催他他又聽不懂,罵他他還沖你笑,想著方丈的吩咐,急的剁腳,可夜里依舊給他添茶倒水,日日把那莊嚴(yán)真身的畫卷的鋪在他眼前,可他只掃過一眼,等第二日來,這東西給他墊在身下。

    少有人跡的山間,明芃還能跟拾得說一會子話,或是對坐,或是看山看云看鳥,可他在寺中明芃便不得見了,紀(jì)氏一緩過來便說要收拾東西下山,她畫冊也給了顏料也給了,知道方丈求他畫五百菩薩,抿嘴兒一樂,真要畫起來,三年五載也不定能成,總還有再上山的時候。

    知道他打六榕寺來,倒不奇怪了,穗州本來會洋畫的就多,他這一手不是鄭筆卻是正經(jīng)的西洋畫了,雖有人評品鄭筆與洋畫之不同處,可實則卻是一樣的,只鄭筆用的金是真金沙,拿金子揉出來的顏色,又非一般洋畫可比。

    下山便只有明芃一個是精神的,俱都累的靠在車上一言不發(fā),明湘見明芃面帶笑意,知道定是畫成了好畫,才問得一句,明芃笑著眨眨眼兒:“等再上棲霞,你就知道了。”

    馬車搖搖晃晃回了城,一個個都累得要不起精神來,回屋便下了,夜里也只吃些清淡的粥菜,這五六日的素一吃,人比夏日里都還清減,明沅靠在榻上,采苓端了茶上來:“叫jiejie們都去歇罷,我來便是,柳芽兒也趕緊躺一躺去,這哪里是禮佛。”

    把后半句咽下去,扶著明沅吃了茶,連一團雪都跳上榻,團起個大圓球,拿貓臉去蹭明沅的手,采苓看著便笑:“姑娘在時它倒不想著,姑娘去得幾日,見天兒的在屋子里頭繞圈子,一個個屋子的找呢?!?/br>
    除開一團雪,還有煤塊,它在籠子里頭跳上跳下,屋子里頭靜悄悄一點聲兒也無,它就歪著腦袋直往窗子里看,柳芽兒不在,便把喂食的活托給了采苓,它便趁著采苓開籠子想逃出去,腳鏈栓著,怎么飛得出去,撲兩下翅膀又老實起來,只不時就扯著嗓子叫一聲明沅的名字。

    見著明沅回來,吱吱喳喳吵個不住,撲的籠子都晃起來,還說了一句新學(xué)的話:“柳芽喂煤塊。”這是明沅說的,說的多了叫它記住了。

    明沅伸手撓撓一團雪的下巴,抱了它到膝蓋上:“這些天可收著姨娘送來的東西了?”按著日子算也該到了,她的生日過了就是灃哥兒的生日,蘇姨娘年年都要做一身衣裳來的。

    “前兩日到的,給姑娘辦了一箱子的東西呢,這回她倒不敢使壞了,太太沒回來不好分派,也先叫我過去看了一眼的。”采苓說的是瓊珠,她往莊上待了幾月還又回來了,紀(jì)氏這回卻只拿她當(dāng)個尋常婆子使:“姑娘可不知道,她還送了兩個繡花墊子來,那手工,原來可只在太太身上看見過?!?/br>
    采苓很有些揚眉吐氣,這回瓊珠可不敢拿鼻孔看人了,她再回來,不過幾個月的功夫,倒比頭腦回還更憔悴些,還抱了女兒過來,就放在娘家,有知道的說了兩句,她那個當(dāng)莊頭的丈夫,在莊子上又養(yǎng)了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