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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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jiejie畫的越發(fā)好了,拿這個當花樣子,倒有些可惜,我拿了黑地芝麻紗,繡個座屏可好?”明沅傾身看一回,夸了一句,明芃手上拿著描彩的筆,也過來看一眼,跟著點頭:“是有樣子了。” 明湘聽見前一句還不如何,聽見明芃夸她,嘴兒一抿笑起來,明芃又把明沅拖過去:“可別碰了。”她在替明沅染指甲,調(diào)得嫩紅色,淡淡染了一層,得染上三層才算,這會兒顏色還沒出來,叫她吊著兩只手擱在青玉臂擱上,伸著手指頭等它干。 明芃看著她想動又不能動的模樣便笑,伸手捏得一塊綠豆酥送到明沅嘴邊,皮子是綠豆的,餡兒是蕓豆的,明沅吃了一塊又點點茶杯,明芃倒了半杯喂她喝了:“早知道該先染一只手了。” 明洛懨懨地靠著枕頭,往日描眉畫眼她最起勁過,這會兒半點提不起勁來,明芃怎么說,她就怎么做,手指頭一動不動的擱在膝蓋上,別個說一句,半晌才回神應得一聲。 “我連水都不敢喝了,早知道就不染了?!泵縻鋰@一口氣兒,明芃便笑:“這東西我也不愛,倒喜歡替人調(diào)色染著玩和,家里那些個姐妹,一個個都逃不脫,連梅季明,我都替他染過的?!?/br> 說著輕輕一聲笑出來,她確是替梅季明染過指甲,兩個打賭,梅季明輸了,明芃便調(diào)好了花汁,替他染了指甲,這東西染上了就洗不掉,非得長長剪了才行,哪知道梅季明染完了便把手往墨汁里浸,說要以掌作畫,天天曬著大黑手,明芃又怕他洗不掉,按著他的手拿細馬毛的刷子一塊塊給他清干凈。 她說著趣事,除開明沅,哪一個都沒笑,明湘待梅季明厭惡極深,明洛也不知道心神飛往哪去,只明沅笑一笑,才要說話,七蕊進來道:“表少爺來了,太太請六姑娘過去。” 明沅才要站起來,看著十個手指頭包的蘿卜似的,又哎哎叫起來,明芃笑的前仰后合,還推她一把:“趕緊去罷,別叫紀表哥等急了?!毖劬γ济荚谛?,說到紀表哥還拖得長音,打趣的明沅無法,這東西又不能立時取下來,手上未干,染上紗衣更不好洗了。 明沅才要解開來,七蕊咳嗽一聲:“六姑娘,表少爺往綠云舫看荷花去了。”這句一出口,明芃笑的臉都紅了:“原不是太太叫請,是表哥叫請?!?/br> 明沅紅了臉兒,把手攏在袖子里,急急出得門去,邁過門邊才想起來,才剛歪在枕上的,也不知道頭發(fā)衣裳亂不亂,待要回去理一理,又怕明芃再笑,連采菽都抿了嘴兒,她吸得一口氣兒,一路往綠云舫去了。 ☆、第273章 西瓜冰 一到得夏日綠云舫就是最愜意不過的去處,滿池出水的荷花,觀蓮節(jié)剛過幾日,一朵朵開的盛大,剪下一枝來插進青瓷瓶里,光放在桌上都自有一股涼意,各各房里俱都擺得一盆荷,除了明芃養(yǎng)了一片海芋葉子,只看葉子不看花兒,說這比看花更好些。 塘里這些泥也不知積了多少年,里頭的魚蝦院子里再無人去撈,倒都做了花肥,荷葉生的極大極肥,蓮花瓣尖帶著艷紅色,昨兒還是花苞的,今兒整個暴開來了,露出里頭的黃蕊蓮蓬。 魚蝦無人撈,等花瓣落盡了,倒有小丫頭坐著窄舟去采蓮蓬的,摘得幾籃子回來,一個個剝出來,磨粉做粥,或是沾得糖稀,做糖蓮子吃。 因著荷葉出水極高,倒把綠云舫掩去一半兒,遠遠看過去,只當這石舫是開在湖中的,紀舜英頂著大太陽等明沅,搭了個涼棚看過來,見著明沅,彎了嘴角笑開了。 明沅穿得一身蜜合色的紗衫,落過水幾回,這紗羅顏色便更柔和了,去了新裁的艷,余下這點淺紅淺黃揉在一處,一眼看了就覺得家常熨貼。 明沅登船上去,踩得石條兒石階,紀舜英早早下來等著,伸得手去拉她,明沅臉色一紅,她手上還綁得布條兒,還不及解下來,縮了手不肯伸過去,紀舜英只當她是害羞了,身后跟得這許多丫頭,便縮回手,眼著她緩步上來。 石舫里頭早已經(jīng)設了點心茶水,明沅進了石舫里才覺得身上微微出汗,才剛那段路雖遮在廊下曬不著太陽,可她并不是緩緩行過來的,腳步一急,連著額角都沁出汗珠來,想抽帕子擦一擦汗的,指甲卻還叫包著。 紀舜英看看她:“要不要吃甘草雪水?”不必自家廚房里做,外頭挑著擔兒的就能買的著,五文十文一碗,專在宅門邊上晃,角門一開就能買進來,比自家磨冰澆上汁子更便宜些。 明沅點點頭,哪一回,都不似這一回,她還是頭一次希望著見到紀舜英,他來顏家的次數(shù)也不算少了,逢年逢節(jié)都要過門來,一處用飯一處吃茶,能說話時便說上兩句,更多時候,明沅都同姐妹們一處,取笑作樂,他就這么安靜的看著。 她跟紀舜英兩個,在這個時代若不是有表兄妹這層關系,既不可能結(jié)親,也不可能見這許多回,明湘跟程家少爺也早早定下親事來,可從頭到尾,不過見著一個影子,生的什么模樣,是個什么性情,俱是打別人嘴里說出來的。 也不是誰都似明芃跟梅季明那樣,他們倆是耳鬢廝磨一道長大,明沅跟紀舜英只能算作一半的青梅竹馬,打小認識,定下親事,也無深情也無厚意,后頭那些俱是一點點處出來的。 明沅再沒想著他會在棲霞寺里說出那番話來,原來見他既不期待也不雀躍,紀舜英是她該見的人,料理他的雜事,是她該辦的事。 可打他說得那些之后,她便不似過去那樣了,聽見他來,心里也會覺得高興,他伸手過來,她竟還有些含羞。 紀舜英聽見她想吃,立時吩咐了青松:“到街面上買幾碗來,看看有甚樣澆頭,若有西瓜的,更好些?!?/br> 明沅睇過去一眼,倒不知道他還記得她喜歡吃西瓜,紀舜英的喜好,她是記得很牢的,這個還是從紀氏身上學來的,顏連章喜歡吃什么不喜歡吃什么,愛穿什么料子的衣裳聞什么味道的香料,連著屋子怎么歸置,她都一清二楚。 明沅看在眼里,學著她的樣子辦禮,紀舜英喜歡什么,她自然得先摸清楚了,卻沒想到他也知道她喜歡什么,還當他不在意這些,原來那些個稀奇古怪的回禮,可沒少讓明洛笑話,這會倒能說出她喜歡的瓜果來了。 “也不必外頭的,不起沙不甜,莊上才送了幾筐西瓜來,叫剖一個來,挖里頭的rou澆著吃?!备什菅┧褪悄ニ榈牧吮?,上頭落些甘草熬出來到糖汁,也有澆花醬果rou的,算是夏日里少不得一道冰品,只紀氏不許她們多吃,怕貪涼惹出病癥來。 青松答應著出門去,還沒跑出大門邊,就聽見外頭搖著鈴,他趕緊叫停了冰車,一氣兒兒買了二十碗,在顏家,紀舜英還是頭一回請客,再不能小氣了,各色的鮮果花醬都加了打了一份,滿滿兩匣子。 明湘明洛明芃也都得著了,明芃端得碗:“果然來糊咱們的嘴了?!卑咽稚系耐肴矫髀迨掷锶?,又問她要吃哪種:“這醬調(diào)得不好,我記著我那兒還有桃花醬玫瑰醬,舊年的木樨也還存著些,拿了來澆這個吃?!庇謫柮縻淠莾撼缘氖裁?,分了些給她送去。 廚房送了半個切開的瓜來,rou脆汁多,單吃西瓜也解渴的很,青松買的多了,除開送到小香洲,便全賞了下去,采菽采苓兩個你拉我我扯你,笑著謝了賞,端了匣子到正面分發(fā)。 明沅這下急了,她手上的細布條兒還沒解開呢,紀舜英端著碗送過來,就看見她紅了臉,吱唔得兩聲,把手伸了出來。 他眉頭一皺,放下碗把她拉到身邊,握了她的手問:“手怎么了?”這些日子他在翰林院里,也時常能聽見些刑司的話,里頭有往指甲里釘簽子的,也要上夾棍的,一看她手指尖包著,便想直這個來。 明沅倒不好意思了:“是二jiejie給我染指甲?!闭f著就要解開上頭綁著的細布條,紀舜英松得口氣,自家也覺得好笑,再怎么也不能夠把手都傷了,他家里只純馨一個姐妹,哪里知道這個。 伸手扶住碗:“你吃罷?!泵縻涞降撞缓靡馑冀兴?,伸著指頭要解開,紀舜英一層層替她剝了,湊得這樣近,能瞧見她鼻尖一點點汗星,他解開一只,就見那蔥白手上一點紅。 明沅的手生的飽滿,兩邊的rou緊緊包住指甲,一樣染得嫣紅色,紀舜英看著,拿手指頭揉了一揉,花色已經(jīng)浸在皮膚里,指尖愈紅顯得皮膚愈白,紀舜英揉了一下,覺得手指癢癢,干脆攏住了,在手掌心上輕輕搓一搓,還問她:“這個竟揉不掉?” 明沅面似火燒,外頭雖沒人站著,卻還是抽回手來,叫紀舜英捉住了,他也不知作甚不肯放,就是覺得她的手生的好看,心口跳得厲害,除了揉一揉,還想聞一聞嘗一嘗。 他這么想著,便握得那指尖往鼻前湊,明沅臉紅的厲害,眨著眼睛看他,他掌心微微帶汗,先是搭得指尖,叫他一把攥住,才要往唇上碰,吸得兩口氣,倏地放開了。 若不是隔著桌子擺了冰,他通身熱的又跟在棲霞寺里做那場夢一樣,借著吃冰舔舔唇兒,才剛還覺得石舫里有荷有風涼爽的緊,這會兒碰著冰片還是心口發(fā)熱,手都麻了。 明沅低頭吃冰,丫頭們也各各分得一碗,就往廊下去了,獨留紀舜英跟明沅在室里,紀舜英見她挖得果rou配冰吃,低下頭去發(fā)絲往碗里飄,伸手就捻住了,他自來不知道什么寶釵松松挽就,鉛華淡淡妝成,究竟是哪里美。 可這會兒,他捏著一縷發(fā)絲,屏著氣兒說不出話來,明沅面上染著淡粉色,隔得這樣近,他呼出來的熱氣兒就噴在她頭頂上,只覺得他伸出手來扶一扶她頭上的發(fā)簪,問她:“你簪不簪花?” 她作的家常打扮,頭上只兩排彎月形的壓發(fā),一支步搖,明沅也不知他作甚這樣問,疑惑的看他一眼,紀舜英有些窘迫:“我自翰林院回去,要過十方街,見著許多賣八寶紗花的,沒見你戴過,不知道你喜不喜歡?!?/br> 明沅輕輕一聲笑出來:“我喜歡的?!?/br> 紀舜英不說話了,打著主意,明兒要仔細挑一挑,她是戴排紗的好看,還是簇枝的好看,心里了一回,預備著各樣挑一些全買了來。 一碗冰化了半碗水,連湯帶水吃下去,紀舜英這才又開口了,這回說的卻不是花不是果了:“家里預備著替我在十方街前邊置一間宅子?!?/br> 明沅還是頭一回知道,擰了眉才要問,紀舜英又道:“我往后當差也更便宜些,那兒路近,往翰林院去,只幾步路?!奔o長福跟長福嬸還跟著一道,再有便是青松綠竹了。 “這是舅舅的意思還是舅姆的意思?”明沅一下就問到點上,紀舜英也覺得古怪,好端端的怎么想起替他置院子來,黃氏的脾氣非得把他壓在眼皮底下才好,怎么這會兒倒轉(zhuǎn)了性:“是母親的意思?!?/br> 若是紀懷信,那還罷了,黃氏看這個口,明沅便知道不尋常,紀舜英也說不出哪里不對來,他才中舉人的時候,黃氏待他很是好了一陣,到這會兒忽的又換一番面孔,話也不對他多說,平日里他晚些去請安,都要叫黃氏挑理,這回竟免去了,叫他不必一早過來。 先還當是他有差事的緣故,庶吉士散館之后,若是考得文辭好的,方能留在翰林院里,圣人覺著紀舜英有一半兒是自家人,年紀且又輕,名次還考得好,大筆一揮勾了出來,把他安到翰林院里,可若黃氏為著這個,又不見妒色,她縱這樣安排了也該必是不甘愿的,怎么忽的就殷勤起來。 不獨立時給他辦了個兩進的小院子,里頭也打掃干凈了,還派人去補瓦架涼棚:“過得六月屋子也就粉好了,我搬過去,你若有甚事,也可寫信送到那頭去。”說著對她說了十方街荷花里。 明沅嘆一口氣:“你在外頭,也自在些?!毕氲靡换赜值溃骸叭舳ㄏ氯兆右崃耍戎獣乙宦晝?,地上可得鋪上青磚,秋日里雨多,墻邊種些香草去去蚊蠅,屋子能用玻璃就別用紙糊,那個不透光,別把眼睛熬壞了……” 她才要往下說,見紀舜英一瞬不瞬的看著她,倒張不開口了,他伸出手來,碰碰她的鼻尖:“我的意思,是怕往后,她就要咱們在那院子里成親。” 明沅笑了:“十方街上,可有賣加了rou醬的豆腐花?” ☆、第274章 薄荷涼糕 黃氏要給紀舜英置宅子這件事,紀氏還是打明沅嘴里聽來的,夜里擺飯的時候,見著幾個都少動筷子,還當是苦夏,叫廚房再添涼菜送上來,又問她們吃不吃冷淘面線。 明湘輕笑一聲:“才剛冰吃多了,這會兒倒用不下?!背缘臅r候貪涼,吃完了又覺得撐,明芃拿出一套燒琉璃的小碗小碟來,一碗碗分放好了,拿細長的銀勺子舀出花蜜來,一勺勺的澆在冰上,等浸透了,才分著吃。 各色口味的都吃一小半,肚里可不就撐滿了,明洛也笑一笑:“倒要多謝表哥,那一盒子,一院子分完了還多呢。”她在姐妹們面前還能由著性子,在紀氏跟前卻是被張姨娘耳提面命過的,再不許擺那付臉。 張姨娘如今日日吃素,嘴巴也不是不饞,可只想著紀氏保下明洛這場大禍事,再聽見另一家定的那個姑娘如今守著陰森森的宅子當活寡婦,就恨不得多給紀氏磕兩個頭。 她原來嘴碎,關過一回好了些,經(jīng)得這樁事,嘴里再不說紀氏一個不字兒,那些個經(jīng)文她念不會,這輩子愛聽的也就是女先兒說書,連戲也只愛聽熱鬧的,哪時學得會念經(jīng)。 既不會念經(jīng),就只管往菩薩面前一跪,嘴里都是巴望著紀氏怎么怎么好,又替明潼求這一胎平安,時常念叨:“若沒太太,你這會兒還能穿紅?守上三年重孝,若是好還能過繼一個孩子給你,若不好,那這輩子你就看著四面窗過日子了。” 詹家慘是慘的,后頭有了謀反的事兒,把詹家那場官司給壓了下去,詹家活下來的媳婦里頭,有人夜里扯了腰帶上吊了。 慘事連著慘事,旁人還只當她是殉了的,可那家子卻吵吵起來,說是詹老太太把女兒給逼死的,守寡的婦人,只要婆家肯放,娘家肯收,也不是沒有了去處。 這姑娘是嫡出的女兒,如珠如寶的養(yǎng)了十六年,出了門子才一年,又沒丈夫又沒孩子,娘家的親媽替她打算,接回來貼補些妝奩也好,哪怕為著詹家守三年再回家,二十歲也不算大,往低了嫁就是,往后還能有孩子,有依靠。 哪知道詹老太太不肯放人,說了生是詹家的人死是詹家的鬼,余下這些女人,一個個牌位都已經(jīng)刻好了,這輩子,活就在詹家活,死也得在詹家死,活著住詹家的屋子,死了進詹家的祠堂。 那年輕媳婦因著有回家的心思,她娘家又很是來鬧過一場,詹老太太便半點好臉色也沒給她,給她一套女四書,叫她好好學學女德,夫死就該守節(jié)。 詹家老太太這樣認死理,若不是紀氏通了明蓁的關系,趁著詹家男人還活著的時候?qū)懥送擞H文書,手里缺了這張紙,說不得就要把明洛要過去,兩家雖有官司可打,可張姨娘也知道,真?zhèn)€弄到上公堂,明洛這輩子也別想嫁個好人家了。 顏連章還會為著女兒出頭?張姨娘自個兒都不信,那個小媳婦眼看著沒指望了,天天聽冷言冷語,牢里都活下來了,可還不是一根羅帶了結(jié)了性命。 張姨娘是真?zhèn)€感念紀氏,恨不得為她塑金身,紀氏一半兒是為著明洛,一半兒是為著顏家,那時候風聲不定,詹家還是附逆,可只看著她救了明洛一命,張姨娘就肯為她念經(jīng)。 明洛天天聽她勸,雖還少笑,卻總有了人色,姐妹不揭她的傷疤,當著紀氏也能笑上一笑,說上幾句話了。 灃哥兒官哥兒那兒自然不能少,明沅不許灃哥兒多吃,紀舜英送去的就是外頭賣的一大碗,他正是貪涼的年紀,全給吃了,還是小廝瞧著勸兩句,要不然官哥兒也吃了。 這些個街面上的東西,自然不比府里自家做的精致,卻勝在有味兒,里頭再是加奶再醬,就是沒街面上這個味兒正,官哥兒舔了舌頭:“表哥下回甚時候來?” 問的卻是明沅,他也知道,紀舜英是必要看一看明沅的,明沅臉上微微泛紅,吃不準紀氏知不知道紀舜英要搬到十方街的事兒,可怎么著也得提一句:“紀表哥說家里要替他在十方街上置宅子,這一向怕不能來。” 紀氏還真是頭一回聽說,她心里也是一奇,黃氏的性子無人不知,頭一個想的便是她想把紀舜英踢出家門,眉頭一蹙,嘴上卻道:“那倒是好事兒了,十方街離翰林院近些,他上差也便宜?!?/br> 知道官哥兒吃了冰,叫廚房端個胡辣湯來,怕他們再吃涼的凍壞了腸胃,不許再吃桌上的冷食,官哥兒饞道:“我想吃細料饳馉兒,吃前門魚rou的。” 紀氏伸手摸了他的頭:“家里也有的,非得吃那外頭的,那個不干凈。”官哥兒也不強要,家里有便吃家里的,一桌子人都吃了,喝得一肚子暖湯,吃的鬢角冒汗,這才放下碗來。 明沅且還又叮嚀灃哥兒一聲:“夜里蓋好被子,穿著衣裳睡。”還在給他做小背心穿,連著官哥兒的一并是明沅的手藝,兩個穿著這個,再怎么翻身也不容易卷起來,倒能護一護肚子。 吃了飯便是聽官哥兒背書的時候,他早就背慣了的,一點也不怯,一篇背完還學著先生的樣子講了一回,這才吃了夜里的酪,紀氏再看一看明湘畫的畫,明沅做的小衣裳。 到掌了燈,告辭了出去時,紀氏才順嘴把明沅留下了:“舜英這孩子,倒跟我外道了,家里替他置宅子,他竟一字不漏,我知道了,總還好幫把手?!本褪钱斨俑鐑海o氏也不肯說一句紀家的不是,雖不能夸一個好字,卻也不說壞話。 對著明沅又不一樣,明沅往后是紀家的媳婦,算是半個自己人,瞞也沒甚好瞞的,對她道:“按理說買屋子,也得請個風水先生相看相看,四鄰問問可有惡事,白日里看一回,夜里看一回,陰天落雨都得去看。” 明沅還是聽一回聽見這個說法,紀氏便細細教她:“那些個經(jīng)濟哪一個不jian滑,里頭老實的也得把七分壞處說到一分,這才好脫手。帶著去看房子,必是青天白日,日頭最好最盛的時候,便差一些的,也襯得好,若是屋頂漏雨腳下浸水,買了來還得自家修補?!?/br> 十方街那兒住的都是小官,鄰居里倒不曾有什么惡事,那一片都是為官的人家,兵丁巡起來也勤快,打聽打聽鄰居是甚樣人,再看看上一任住著是誰:“這可有講究,若是貶官的再不能要?!?/br> 一樣的道理,若是原主升了官兒,那這宅子就搶手起來,明沅光想也知道黃氏定不會花大價錢替紀舜英辦個好宅子,這宅子歸不歸他是一說,既是給他住的,黃氏就不會挑好的來辦。 紀氏也是一樣的想頭,可這總是紀家事,她插不去手,嘆一口氣道:“罷了,你細細寫明白了,把這事兒告訴他聽,他既沒在我跟前提起來,怕是不想說,可別說漏了?!?/br> 明沅一點頭明白了,估計又是男子漢的自尊心,她看著灃哥兒長起來的,剛會走路的時候一直跌,他卻不要人扶,小牛脾氣上來了,還把丫頭的手給打開,喜姑姑看見了就笑:“再小也是少爺,有氣性呢?!?/br> 這會兒看紀舜英也是一樣的,他約摸是怕紀氏知道了又來補貼他,明沅也想過一回,可她若要替他辦些東西,再怎么也繞不過紀氏,倒不如告訴了她。 喜姑姑不在身邊,紀氏便自家告訴些明沅新置下的宅子要怎么料理,風水先生看一回不算,既是新宅子,還得請尊菩薩來。 要殺蟲打老鼠,屋里頭有洞就得填上,再下了窗隔門扇,好好把屋子曬兩天,里里外外熏一熏:“可別小看這些,住的舒服不舒服全看前頭料理的好不好了?!?/br> 明沅把這些細細記下來,前邊還排了序號,第一樁做什么又得在什么時候做,俱都寫得清楚,也不把信送到紀家,怕叫黃氏截了去,直接送到翰林院去了。 紀舜英接著信放進懷里,看字跡就知道是明沅寫的,只覺得心口這塊微微的熱,不住想著拆開來看,趁著午間無人,打開細細看過,房子怎么收拾,廚房怎么歸置,院子里有沒有井,井水得掏干凈,最好能上在頭建個小木頭亭子。 不過巴掌大點的院子,她足足寫了五張信紙,還加上一句,若有漏的再給補上,紀舜英回去就找了紀長福,把一樁樁事都吩咐完了,叫他到了地方照著做。 紀長福苦了一張臉,這些事不必吩咐他也知道,宅子里的老積年了,這些便是聽也聽會了,可要辦卻沒錢,又要粉屋子又要補瓦還得掏井,金陵又不比錫州,人貴料也貴,且不知道里頭有沒有家具,這些全都補上怎么著也得有個七八兩銀子。 紀舜英拿了一錠十兩的銀子出來,預備著修葺屋子用,哪知道這回黃氏辦下的宅子,里頭竟還算干凈,屋瓦不必補墻也需要略粉一粉,里頭家具都是全的,還有兩間耳房,倒不是開門見底的屋子,前后有兩層。 略收拾一回,換上新窗紙,貼上新門聯(lián),放過鞭炮,就算喬遷了,紀氏送得禮盒過去,這回倒壓了二十兩銀子在里頭,還送了新的被褥鋪蓋來。 紀舜英常年在外,還是那幾口箱子,抬出來就算是全付家當了,黃氏還道,既領得月俸錢,就不再給月錢了,屋里碗筷鍋瓢總得備下,這時候倒可惜起錫州那間院子來,早知道該把要用的都給帶上。 新搬家得給鄰居分送些點心吃食,她料想著紀舜英也不及備,自家摸了銀子來,叫廚房做得薄荷糕,蒸得滿滿兩匣子,就放在喬遷禮里頭給紀舜英送過去,長福嬸一看就知道預備著送人的,心里嘆一聲“這個沒過門的新夫人,倒是個周到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