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jié)
“王子毋需害怕。你只是誤中了邪咒,起了腹水腫而已?!被羝澝谞柕穆曇艉鲈诒澈髠鱽?,我急忙從浴池中站起來,穿好衣物。 我的心里咯噔一動:“怎么,你有辦法解決這個?” “為防人心險惡,多少了解過一些對付巫術的辦法?!彼呓疑磉?,“恕我冒昧,最近王子與尤里揚斯陛下是否又有了肌膚之親?” 臉上似被滾水淋過,我面無表情的“嗯”了一聲,背上卻沁出了冷汗。 霍茲米爾捏住我的手腕,從脖子上取下一串掛鏈,套到我手腕上。 我拈起細看,發(fā)現(xiàn)那鏈珠像是人牙所制,頓時愕然。 他壓低了聲音,“這個能暫時幫你壓制。但只要留在這皇宮里,邪咒就無法根除。孩子,你必須想辦法離開下咒之人,離開羅馬,回到波斯,到泰西封城郊去,找一個叫熱內(nèi)爾的先知。他能幫助你恢復正常,也能讓你知曉你的身世?!?/br> 身世。 我的心里頓時起了一陣波動,霍茲米爾比我更了解當年的事。我問:“我問你,在幾十年前沙赫爾維叛變時,你是否從宮里帶走了……一個孩子?” 霍茲米爾的黑眼睛里閃現(xiàn)一抹驚色,看著我欲言又止,似乎迫不及待的想告訴我什么,轉(zhuǎn)瞬又恢復了慣有的平靜:“熱內(nèi)爾會告訴你,你想知道的一切。我唯一能告訴你的就是,你的父親還在人世,并且牽掛著你。” 我深吸了一口氣,依霍茲米爾的反應看,伊索斯說的都是真的。 “為什么要這樣幫我?”我從不敢輕信他人,但不知道為什么,我的內(nèi)心有個聲音近乎篤定的說著,霍茲米爾不會害我。 他注視我,眼睛中閃爍著一種不可名狀的東西:“來羅馬前我曾失去了一個兒子。如果他還健在,就跟你一般大了。他的眼睛跟你很像。只可惜假如我的兒子看見他的父親是這幅樣子,大概只會覺得恥辱吧。” 我搖了搖頭:“您是個值得欽佩的人。” 他凝視著我沉默了片刻,不置可否的笑了:“跟我來,你的伙伴已經(jīng)痊愈了,我想你一定很想見它?!被羝澝谞柵牧伺奈业募?,帶我走到這浴所的露臺上。 阿泰爾在籠子里焦躁不安,一打開籠門,它便飛到了露臺邊緣,英姿勃發(fā)的撲扇翅膀。我摸了摸它恢復了健康的身體,感到舒心了不少,隨即又有些擔憂。僅僅恢復健康是不夠的,阿泰爾還肩負著新的任務———聯(lián)絡伊什卡德。 我得對它進行測試,測試它的忠誠與英勇,假如不過關,我就面臨著將阿泰爾處死的艱難抉擇。 像是看穿了我的想法,霍茲米爾輕撫了一下阿泰爾的背,令我驚異的是,它竟沒有襲擊它,表現(xiàn)的異常溫馴。而這不是什么好事。軍用猛禽該對除了戰(zhàn)友和馴獸師以外的人都保持高度警惕,這和軍人不在戰(zhàn)場也該不失鋒芒一樣。 捏住阿泰爾的翅膀,我指著遠處廣場的凱旋門,輕聲命令:“看,飛到那兒去,再飛回來。直線飛行?!?/br> 它張喙發(fā)出一聲低鳴,縱身飛向空中,化作一道凌厲的黑影沖破黎明的微光,與以往并無二致。我滿懷信心的用目光追隨著阿泰爾,看它飛出重重宮闈,心情也隨之高昂起來。然而咻地一聲自腦后襲來,一道寒光直逼向阿泰爾,正擊中它的翅膀,令它霎時像黑夜的流星一般墜落下去! “不!”我震驚地撲上前,被霍茲米爾一把攔住,眼睜睜的看著阿泰爾躍入未被陽光照耀的陰影之中,一瞬間消失了蹤影。 就這樣猝不及防的,失去了陪我并肩作戰(zhàn)整整五年,出生入死的戰(zhàn)友。 我急紅了眼,回頭看向偷襲者的方向。 常伴尤里揚斯的那個鬼面男人,正赫然將一把匕首收起來。 “你怎么可以!”頃刻間充斥全身的怒火使我暴吼了一聲,如離弦之箭沖向那家伙,一拳將他打翻在地。不待他掙扎,我便用膝蓋壓住他的胸口,一拳又一拳的狠狠砸下。這鬼面男人卻毫不反抗,雙臂護頭,一動不動的任我毆打。 血液急涌腦門,腹部更異動得厲害,使我不住的反胃,一腳將身下的家伙踹到一邊,就趴在地上不住的干嘔起來。 “阿爾沙克王子!請別動怒!冷靜一點!”霍茲米爾擁住我的身體,將我從地上扶起來。我死死盯著那匕首,恍然悟到眼前這人并不是兇手,他只是一個傀儡,受尤里揚斯驅(qū)使的傀儡。 “是尤里揚斯的意思嗎?” 我一把甩開霍茲米爾,抓起匕首,對準那張猙獰可怖的鬼面。 他的眼神毫無波瀾,仿佛一潭死水:“陛下有過命令,不可讓王子與外界聯(lián)絡,不能容王子踏出我的視野一步,否則將讓卑奴生不如死?!?/br> “我現(xiàn)在就讓你生不如死?!蔽依淅涞囊а溃蹌訖C關,“砰砰”射穿他的左膀右臂,又舉起弩頭狠狠朝他脊背砸下。 聞身趕來的宦官尖聲驚叫此起彼伏,好似傾巢亂飛的蜂蟲。侍衛(wèi)成群結(jié)隊的涌來,將我團團包圍。我一眼看出其中有幾個面刺藍紋的格外兇悍,竟是哥特蠻人。這羅馬皇宮,里里外外都布滿了他的鷹爪。我射殺了幾個強行突圍,沒有一個人敢上前攔我,但也沒有一個退縮。他們的臉色帶著一種惶恐,仿佛放走我是比被我殺死更恐怖的事。 “阿爾沙克王子!不論你在亞美尼亞多尊貴,也不能羅馬放肆!” 霍茲米爾一步擋在我身前,抬手握住了我的弩頭。 即將出膛的箭刺傷了他的手掌,鮮血沿指縫滴落下來。但他的神色仍然那么風輕云淡,舉止溫和冷靜,卻帶著一種不容抗拒的魄力。那雙直視著我的黑眼睛像具有某種魔力,使我的身體從極度的憤怒中稍稍松弛了下來。 對了,伊索斯他們還沒有逃出去,我怎能自亂陣腳? 幾個侍衛(wèi)趁我放下匕首,奮不顧身的沖上來,架制住我的手腳。我不甘心地咬住下唇,望了一眼阿泰爾墜落的那片天空,眼前發(fā)黑。 “這里發(fā)生了什么?怎么一片混亂?” 一串生澀粗獷的拉丁語不知從哪傳了過來,隨之響起兩聲清脆的鞭響,周圍的人都不約而同的露出了怯色。循聲望去,從侍衛(wèi)身后拱門內(nèi)現(xiàn)身的是一個衣著考究的蠻族青年,蔓延周身的藍紋讓他看上去像條劇毒的樹蟒,上挑的細長眼睛瞄著我,手頭軟鞭如蛇尾耀武揚威的舞動了幾下,仿佛是為了威懾我一般。 不知道這是個什么貨色。 我厭惡的掃了一眼倒在血泊里的鬼面男人:“帶我去見尤里揚斯。 “這是你干的?”那蠻人臉色一白,鞭子砸在我腳邊的地上,如平地炸起一聲驚雷,將潔白的大理石地面劈出一道裂痕。 周圍的宦官侍衛(wèi)畏懼得鴉雀無聲。 “帶我去見尤里揚斯?!蔽乙荒_踩在他的鞭子上,強忍怒氣。 那蠻人敢怒不敢言的瞪著我,兩串蛇形耳飾左右亂顫,將鞭子猛地拽回去,憋了片刻才擠出幾個音節(jié)來,眉眼凌厲:“陛下正要找你。” 跟著他穿過一座宮殿,我發(fā)現(xiàn)自己來到了君士坦提烏斯的寢宮。 但一夕之間,宮殿里所有的天使雕塑都被毀去了翅膀,大大小小的十字架的標志也不翼而飛。這變化無聲提醒著所有人,這座皇宮已經(jīng)易了主,連信仰也一并更迭,它們也默默昭告著,這位新主人是一位多么強勢的王者。 擦盡掌心粘膩的血液,我深呼吸幾口氣,強令自己平靜下來,至少面色上不顯得過分激動。當初接受這使命時,我不肯放下尊嚴,學習如何勾引與迷惑敵人,那么現(xiàn)在,也許到了我不得不去嘗試這樣做的時候。 為了弗拉維茲,為了我的同伴。 一個人總以為有退路,就永遠是個弱者。 ☆、第77章 【lxxvii】惑人之姿 “請吧,王子殿下。穿過大廳,就是王者的寢宮?!?/br> 將我?guī)У絹辛⒅蛔鶉娙墓伴T之前,那蠻族青年忿恨地瞥了我一眼,用鞭子末梢指了一指門內(nèi)。 我猜想他很想報復我傷害了他的同胞,但我沒空搭理他。頭也不回地走進了拱門,我徑直朝那被兩側(cè)紫色帷帳的長廊走去。誰料剛一邁步,腳跟便襲來一絲刺痛,絆住了我的步伐。我差一點迎面跌倒在地,險些磕在美人魚型的燈座上,眼疾手快的撐住地,堪堪避了開來。 一回頭,便見作祟者居高臨下的俯視著我,眼角眉梢盡染戲色,抽手收回軟鞭,便要揚長而去。 未消的怒火一瞬間死灰復燃。我爬起來,一把抓住他束在腦后的發(fā),將他狠狠撞在墻上,仿佛獵豹一樣湊近他的脖子,惡聲警告:“對我客氣點,蠻夷小子!你不知道你們未來的皇帝陛下有多寵愛我嗎?” 這話半是發(fā)泄,半是自嘲,說出口連自己也覺得可笑。 ———寵愛。 我重重推搡了他一把,被他猛地掙脫了開。 “誰在門外撒野?” 不遠處飄來了那已不陌生的低沉慵懶的聲音。 “我日后跟你算賬,亞美尼亞的小白臉,你不該惹我們哥特人。”那蠻族青年怨毒的瞪了我一眼,頭也不回的退了出去。 在旁邊的小型噴泉邊胡亂洗了把臉,我才緩緩推開了長廊盡頭的那扇門。 光線被室內(nèi)的黑暗吞噬,我的視線也被吸納進去,落在那一盞亮著的燭火處,看見床上一抹半臥著的人影。 他未抬頭,只是專心致志的執(zhí)著一根羽毛筆,在一張紙上書寫著什么。一片沉寂之中,筆尖摩擦紙面的沙沙聲格外清晰。 小心翼翼的走進去,我才注意到屋子里有另外一個人———皇后海倫娜。她正端坐在他的床邊,似乎滿心期待的等待著什么,連我到來也不聞不問。直到我走進了門,她才像忽然側(cè)過臉來,莞爾一笑。 “阿爾沙克王子,你也來特意看望陛下嗎?” 她站起來,捻起那張紙,似乎要特意給我看似的,刻意將紙展平,將火漆壓印在卷好的紙筒上。 紙上內(nèi)容絲毫不吸引我,我卻無法不注意到,那火漆印是玫瑰的圖案,艷得扎眼。 我下意識的瞥了床上一眼。尤里揚斯面無表情,低垂的睫毛下盤亙著云翳般的陰影,朝我抬眼望來,眼神復雜莫測。 心莫名的一緊。真可笑,我會在乎?假如婚姻能轉(zhuǎn)移這家伙的注意力,能讓我有機會救出伊索斯他們,幫助弗拉維茲,真是再好不過的事。 “看來陛下沒有什么大礙,那么我就先行離開了。” 目送皇后離開,我扯起嘴角冷冷一笑,拔腿就走,怎料腳下嘶嘶一陣細響,赫然是一條毒蛇盤于足下,正昂起頭顱,虎視眈眈的盯著我的小腿。 唯恐再遭襲擊,我立刻退了一大步,向蛇的主人怒目而視。 手腕被一個大力拖拽,就被猝不及防的拉到床上。我撐起身體,腰卻被不容掙脫的力度按住,使我以一個糟糕的姿勢坐在他的腿上。 身下男人一頭暗紅發(fā)絲水藻似的蜿蜒于枕上,睡袍松垮,衣襟間露出的皮膚白得讓人目眩,仿佛是臥在雪地上的一尊染血冰雕。我將視線艱難的挪到枕邊。誠然這是一副賞心悅目的迷人美景,我卻毫無心情欣賞。 可惜此時是朗朗白日,不然實在是讓伊索斯他們逃出去的大好時機。 “真是難得……”他的手沿膝蓋撫上腰臀,濃黑的睫羽半闔,似笑非笑,“你吃醋的模樣實在可愛。怎么,你介意了?” “阿泰爾是不是你下令殺的?”我避開這于我無關痛癢的話題,俯下身湊近他的臉,語氣刻意放得平和。在伊索斯他們沒有逃出之前,我不愿跟他正面沖突。 “阿泰爾?那是誰?”他的嘴唇擦過我的腮邊。 “它不是人,是一只鷹?!蔽覜]有躲開。 “一只禽獸而已。我不希望它去通風報信,擾亂你的心。”他抬起睫羽,輕描淡寫的語氣,甚至帶著一種漫不經(jīng)心,卻如刀刃般刮過我的耳膜。 “怎么了?你想聯(lián)絡誰?” 手指根根收緊,攥握成拳,我聽見自己骨節(jié)咯咯輕響:“沒有。我發(fā)過誓,自然會遵守諾言留在你身邊?!?/br> “多久?” 后頸被輕輕攏著,不得不面朝著面,目光交匯。他的手在我脊背一筆一劃的游走,仿佛那晚在石壁上刻下名字。我咬了咬牙,強令自己擺脫他的蠱惑。 伸手揭去他的面具,我俯下身,反客為主,像賭咒似的:“一生一世?!?/br> 嘴里吐的是誑語,注視著那雙半瞇起來的狹長眸子,被他審度著,像直面著暗夜里的深淵,心悸得厲害。 尤里揚斯有一下沒一下?lián)芘夷_腕的鈴鐺,盯著我,盯了很久,挑起眉梢:“阿硫因,你撒謊?!?/br> 那額上烙印似隱約便得更艷,平靜許久的腹部又抽搐了一下。我的心里一凜,有幾分緊張起來。 “你在盤算些什么,嗯?”呼吸掃擾頸項,溫柔又陰戾,“不論你隱瞞了什么,都騙不過我。你不知道你看著我的時候,眼睛從來藏不住東西嗎?” 我呼吸發(fā)緊的直視著他。他忽然擒住我的手,一張嘴咬住霍茲米爾為我系上的繩結(jié),一點點扯下來,唇舌不時掠過我的腕骨,激起一絲絲癢意。 我卻松了口氣———至少他暫時應該沒察覺到那監(jiān)牢里的動靜。 麻痹他,迷惑他,就像他對你做的一樣。一個聲音在腦海里勸誘著,我鬼使神差地低下頭,咬住尤里揚斯的嘴唇,笨拙的吮了一口。 我只能賭,賭他身體里那一半弗拉維茲的靈魂對我存有真心。 ☆、第78章 為你加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