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jié)
“這是什么?”我反應過來,回頭沖他喝道。 但尤里揚斯就像沒聽見一般,頭也不回地走下了船。 直覺告訴我這標記不會是什么好東西,至少一定跟我肚子里的邪物有關。我想追上去將這始作俑者立即攔住,但一個不容抗拒的聲音叫住了我。 我擦干掌心的冷汗,朝身后的人半跪下來。 “國王陛下?!?/br> 雨下得更大了。一雙手落到我的肩上,用溫和的力道將我扶了起來。 “你以后不必向我下跪,我的兒子。你該稱我為父王?!?/br> 我緊張地咽了口唾沫,屏住呼吸,看向這個世上,我僅存的、陌生的、遙不可及的親人。他亦凝眸看著我,向來沉靜的眼里泛起一種悵惘,仿佛透過了我看見另一個人。我想他一定想起了我的母親。幼時我曾無數(shù)次的企盼他的出現(xiàn),曾在母親死去時怨恨他,甚至在被收養(yǎng)后一度強行否認他的存在,而當他真的站在面前時,我卻感到了強烈的無所適從———父親。 這個詞于我而言,是多么的奢侈啊。 “是?!蔽尹c了點頭,卻終究是沒能將“父王”這詞念出聲。我的語氣無比平靜,胸腔里卻翻江倒海。船身如同笨重的巨獸在腳下震蕩起來,乘著風浪朝海峽的另一端駛去。離開岸邊的時候,我不自禁地望向了雨幕中漸行漸遠的軍隊,那個紫色的人影,直到他漸漸隱沒于夜霧之中。 ☆、第88章 【lxx】隱藏暗面 天際響起一聲可怖的轟鳴聲,大雨傾盆一般落下來。在武士修習時我總習慣于在大雨中靜坐,以求沖刷走心中雜緒。而此時我卻無法獲得一絲一毫的冷靜。 這注定是一個難以入眠的夜晚。夜里,暴風雨侵襲著我的睡夢?;秀遍g,我像回到了最初遇見弗拉維茲的那夜,爬著那漫長的無止境的階梯,投進他的懷里。他逼我在阿弗洛迪德的雕像前立誓,可我沒來得及向他許諾,神殿里就燃起了轟轟烈烈的大火。他頃刻化為焦骨,而我變成了一只離巢的雛鷹。我展開雙翼,飛過山川,飛過海峽,彷徨無所歸依,雙足卻被一條蟒蛇纏縛。 我向下墜去,隨漫天煙火一起墜進深谷,宛如飛蛾撲向烈火。身體灼燒一般發(fā)起了燙,我又成了人的模樣,手無寸鐵,赤身裸體。我的手腳拴著鐐銬,腹部像女子一樣隆起,肚皮上印出一個小小的嬰孩手印,似掙扎著想要出世。 “這是我們的子嗣,阿硫因?!钡统流然蟮穆曇繇憦囟H,一雙手臂將我攏住,宛如弗拉維茲當年一樣將我輕柔抱起:“我會保護你的?!?/br>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自上空炸響,我惶然驚醒,全身像淋了雨一樣瀝滿了汗,渾身害著高熱。抓起枕邊水壺,我大灌了幾口,將頭埋在雙膝間,極力平復紊亂的呼吸。 我捂住肚子,肚皮里蟄伏之物便猶如初春醒來的蛇,一下子有了動靜。我立即縮回手,想起那夢境中景象,汗濡濕了掌心。突然“砰”地一聲,將我嚇了一大跳,門大敞開撞在墻上,哐啷作響,似有鬼怪在海中疾哭。 一腳踹開被褥,我沖到門前,剛要關上,卻猛地怔住了。 那雨幕籠罩的暗處,一身白衣的人全身濕透了,面色慘白的望著我,宛如從海里爬出來的水妖。 “弗拉維茲!”我一步?jīng)_上前去,“你什么時候上的船?剛才為什么一聲不響的就離開了?” 他微微一笑,手撫上我的臉頰:“我不藏起來,又怎么跟你一起走?尤里揚斯又怎會放過殺死我的機會?” “進來吧,你都淋濕了?!蔽野俑薪患貙⑺麚ё?,沒想到奢望竟成了真。 “不,里面太溫暖了,我怕火?!备ダS茲擁住我的肩膀,他的身體在風雨中微微發(fā)抖,雙臂猶如黏膩冰冷的蟒蛇緊緊勾住我的脖子。 我下意識地回頭望了一眼桌上的燭燈,火苗燒得正旺。盡管弗拉維茲已死而復生,但大抵永遠也無法擺脫當年被活活焚死的陰影,正如我恐懼再被戴上鐐銬。心中驀地刺痛:“我去把火滅了。” 剛回過身,身體被他從背后擁牢:“阿硫因…你還害怕暴風雨嗎?” “不了?!焙眍^涌起一股酸澀之意,我搖搖頭,“自從離開你,我就不再怕 了?!碑斣贌o所依傍,沒有退路,世上唯一的牽掛變成了“生存”,一個人還有什么恐懼呢?可現(xiàn)在,我又有了。 “別再離開我,阿硫因,沒有你,我無法獨自存活。”弗拉維茲深嗅著我的脖頸,他的嘴唇很涼,貼得很緊密,像在吸血般吸納著我的熱度。 一股莫名的毛骨悚然感爬上脊柱,我本能地掙了開來。他倉皇地在虛空中朝我摸索,空茫的藍眸緩緩轉動著,猶如粘灰的玻璃,毫無光芒。我心疼地握住他的手腕,將他的手掌覆上自己的臉頰:“我去將火滅了,在這兒等我?!?/br> 他點了點頭,卻仍然站在門外,一步也不肯踏進來。 我來到桌前,吹滅了那盞燭燈,室內霎時陷入了一片濃墨似的黑暗,海風卷來的寒意包裹了全身,令我心里冒出了一絲不詳?shù)念A感。下一刻,一道極亮的電光劃過天際,將室內耀得亮如白晝,這一瞬間,我瞥見似有一道陰影映在桌面上,又隨極速襲來的黑暗消失。微弱的呼吸氣流纏繞著頸間,背脊如遭冰凍。 一回頭,我便近距離的對上那對毫無焦距的眼眸,不知是否是我的錯覺,竟窺見那眸中的瞳仁有短暫的剎那成了細細的豎瞳。像蛇一樣。然而我一眨眼,它們就被隱藏在了密而長的睫羽之下。他垂眼望著我,像能看見我一樣。 “弗拉維茲……” 我低呼這再熟悉不過的名字,感到了一種不可名狀的危險———弗拉維茲很不對勁。 腹上忽然一涼,我低頭看見他的手掌覆在我的肚子上,手指微微發(fā)顫,骨節(jié)泛起青白的顏色,疼痛隨之襲來。忽地,自我的耳膜深處響起一聲細小的叮嚀聲,引得我渾身一緊,一把抓住了弗拉維茲收緊的手掌。自衛(wèi)的本能使我用力過猛,弗拉維茲踉踉蹌蹌地后退了幾步才站穩(wěn)。我將他扶住,卻被他推了開來。 “為什么要保護尤里揚斯的子嗣?”變幻的電光中,我看見弗拉維茲的臉上浮現(xiàn)出隱約可辨的哀傷:“你不是愛著我嗎?” 夢中的聲音猶在耳畔,我打了個抖,脫口反駁:“你胡說什么,弗拉維茲?我只是身中詛咒而已!等回到波斯,便有強大的巫師可以幫我解除!” “我就可以,阿硫因,只要你全心全意的相信我,把自己交給我?!彼恼Z氣柔和起來,朝我探出一只手。 我向他走去,卻不禁想起尤里揚斯朝我伸出手的姿態(tài),只是短暫的一個猶豫,弗拉維茲的手就收了起來。他漂游四散的視線聚攏到我的身上,臉上漸漸涌現(xiàn)出驚異、疑惑,以及……一種莫大的失望。 “我相信你,弗拉維茲,別用這樣的表情看著我?!蔽易钆驴匆娝@樣的神情。以往每次我向弗拉維茲請求允許我到遠一點的地方去,結識了什么樣的新朋友,他就會這樣看著我,總讓我覺得我仿佛是背叛了他。 “我從未背叛過你,只是我不像當年一樣會依賴于你。我已經(jīng)從小孩子變成一個男人了,現(xiàn)在該換我保護你。”我握住他放下的手,“它會傷害你的身體不是嗎?相信我,我會擺脫尤里揚斯的詛咒的?!?/br> 他抬起手臂,撫摸我的頭:“你擺脫不了他。阿硫因,你被魔鬼引誘了。難道你沒有察覺到嗎?” 我的心一跳,手僵?。骸安煊X什么?弗拉維茲,別胡思亂想。” 他的疑心病還像以前那樣重,在這點上他與尤里揚斯倒是一模一樣。 “你喜歡能與你匹敵的人,不是嗎?你的確不再需要保護,阿硫因,你的天性就像只桀驁的野獸,只雌伏于能征服你的強者,但你永遠不會甘愿被關住?!彼穆曇舯粠缀蹁螞]在陣陣雷鳴中,虛弱而幽怨,“這就是我被厭棄、被拋卻的原因啊———為了變強,為了能追上你?!?/br> “可我從未厭棄過你?!边@話仿佛一根冰錐擊中胸口,我就像幼時般極力向他自白,生怕他的頑疾發(fā)作,卻竟隱約覺得這字字不假。 我強令自己拋開這種錯覺,將他緊緊摟住,呼吸亂得厲害。 “是的,你從未厭棄我,你只是依賴我的溫暖,又恐懼與我一生一世龜縮在囚牢里。是我自己,厭棄我自己而已?!彼p笑起來,向后退了一步,仰起下頜,灰濛濛的眼睛似含著無限悲怨,又異變成了一種破碎的恨怒。 “弗拉維茲!”我一步追上他,喉頭驀地溢出一絲沒來由的恐慌,卻不敢伸手去拽他。我動了動干裂的嘴唇:“我愛你,從很久以前就愛著你?!?/br> 經(jīng)年結成的厚繭仿佛裂出一條大縫,灼熱的液體從眼睛里滑落下來。我怔忡地望著近在咫尺的背影,腦海深處另一個人的聲音卻回應般的響起,暗啞清晰。 那聲音在一字一句地問:你愛我嗎,阿硫因? 弗拉維茲頓住腳步,他的身體僵住了,瑟瑟發(fā)抖起來。 “愛……多么轉瞬易逝的東西啊,就像天穹中的一道閃電,夜里綻放的煙火,高高墜落的流星,它們總短暫的讓人懷疑其存在,又像一場不治的頑疾讓人絕望,只有信仰才是永恒的救贖?!?/br> 我愣住了,弗拉維茲的聲音頓了一頓。 “這是我的母親臨終前說的,她和美杜莎一樣死于愛人的背叛?!?/br> “我很遺憾,弗拉維茲。”我屏住呼吸,顫抖地說,但心中的異樣感卻變得更加強烈。 “你告訴我,為什么親眼見證了她的死亡的子嗣,同樣承受了被背叛的命運,還會違背信仰,從毀滅的泥沼里爬出,竭力去愛一個人呢?” 他輕聲低吟著,語氣里翻涌著痛苦,卻仿佛在說著別人,而不是自己。不知怎么,那夢境之景在我的腦中愈發(fā)清晰,我就愈看弗拉維茲愈覺得古怪。他就像夢中的鏡像般虛幻不實,仿佛一碰就會碎成齏粉,消散不見。 “愛上我使你違背了信仰嗎,感到痛苦了嗎,弗拉維茲?” “我的信仰就是你,自始自終都是?!彼麚u了搖頭,似乎笑了起來:“可你給我的愛并不純粹,阿硫因,你已經(jīng)愛上尤里揚斯了?!?/br> 我猛地怔愣住。弗拉維茲回過頭來,他注視著我,目光仿佛含著一股寒意,頃刻我的身體如墜冰窖般寒冷,皮膚被一寸寸凍結起來。 “得不到的,我寧可毀滅掉……早在當年,我就該這么做了。” 那種表情我只有唯一一次在弗拉維茲臉上見到過。那是他發(fā)病最厲害得一次,是我逃走的前夜。在瀕死邊緣,他掐住了我的脖子。但他很快松了手,痛苦地叫我離遠點,仿佛是害怕自己控制不了將我扼死、好陪他長眠的沖動。 我像那時一樣無法發(fā)出任何聲音,四肢像變成了石頭一般無法動彈。但我直覺,這一次他不會再放過我了,這是弗拉維茲一直壓抑著的陰暗而自私的愿望。我當年逃開他,不正是因為我曾察覺到了他最可怕的隱藏面嗎? ☆、第89章 【lxx】 那聲音在一字一句地問:你愛我嗎,阿硫因? 弗拉維茲頓住腳步,他的身體僵住了,瑟瑟發(fā)抖起來。 “愛……多么轉瞬易逝的東西啊,就像天穹中的一道閃電,夜里綻放的煙火,高高墜落的流星,它們總短暫的讓人懷疑其存在,又像一場不治的頑疾讓人絕望,只有信仰才是永恒的救贖。” 我愣住了,弗拉維茲的聲音頓了一頓。 “這是我的母親臨終前說的,她和美杜莎一樣死于愛人的背叛?!?/br> “我很遺憾,弗拉維茲?!蔽移磷『粑?,顫抖地說,但心中的異樣感卻變得更加強烈。 “你告訴我,為什么親眼見證了她的死亡的子嗣,同樣承受了被背叛的命運,還會違背信仰,從毀滅的泥沼里爬出,竭力去愛一個人呢?” 他輕聲低吟著,語氣里翻涌著痛苦,卻仿佛在說著別人,而不是自己。不知怎么,那夢境之景在我的腦中愈發(fā)清晰,我就愈看弗拉維茲愈覺得古怪。他就像夢中的鏡像般虛幻不實,仿佛一碰就會碎成齏粉,消散不見。 “愛上我使你違背了信仰嗎,感到痛苦了嗎,弗拉維茲?” “我的信仰就是你,自始自終都是?!彼麚u了搖頭,似乎笑了起來:“可你給我的愛并不純粹,阿硫因,你已經(jīng)愛上尤里揚斯了?!?/br> 我猛地怔愣住。弗拉維茲回過頭來,他注視著我,目光仿佛含著一股寒意,頃刻我的身體如墜冰窖般寒冷,皮膚被一寸寸凍結起來。 “得不到的,我寧可毀滅掉……早在當年,我就該這么做了?!?/br> 那種表情我只有唯一一次在弗拉維茲臉上見到過。那是他發(fā)病最厲害得一次,是我逃走的前夜。在瀕死邊緣,他掐住了我的脖子。但他很快松了手,痛苦地叫我離遠點,仿佛是害怕自己控制不了將我扼死、好陪他長眠的沖動。 我像那時一樣無法發(fā)出任何聲音,四肢像變成了石頭一般無法動彈。但我直覺,這一次他不會再放過我了,這是弗拉維茲一直壓抑著的陰暗而自私的愿望。我當年逃開他,不正是因為我曾察覺到了他最可怕的隱藏面嗎? 就在這時,天空閃電驟現(xiàn),刺目的是白光凍結我的視線,利箭破風之聲挾著一道火光襲來,弗拉維茲的周身忽地燃起了大火! 霎時火光沖天,高溫撲面而來,我倒在地上。電閃雷鳴之間,我看見熾烈的大火猶如一頭猛獸擭住了弗拉維茲,瞬間就吞噬了他的全身。 他跌跌撞撞的退到風雨里,沒有慘叫,沒有掙扎,像當年一樣絕望的朝我伸出手。 內里仿佛頃刻有什么東西爆裂開來,一聲不似人聲的吼叫從我的喉頭迸發(fā)出來。我向他沖去,足下卻似灌鉛,一步跌倒在地,怎么也爬不起來,只能眼睜睜的看見他倒在潮濕的甲板上,火舌大口撕咬著他潔白的衣袍。 身體似在被與弗拉維茲一起灼燒,急劇的眩暈如同火勢一樣猝不及防。 短暫的失去意識后,我奮力掙扎著醒來,可一切都已經(jīng)晚了。 沖天的大火已被暴雨消減,甲板上只燃燒著幾簇微弱的火苗,但卻不見弗拉維茲的蹤影。 沒有尸骸,沒有灰燼,地上唯一存在的東西,竟然只是一塊亮晶晶的金屬碎片。我震駭?shù)貙⑺鼡炱饋?,發(fā)現(xiàn)它泛著奇異的紅光,背面還沾著青苔。 來不及思考這是怎么一回事,我就看見一個影子投到了鏡面上。 我回過頭,猝然闖入視線的是一張鬼魅般的面具,胳膊被蒼白的手緊握住,他的手掌殘留著火焰的溫度,微微發(fā)抖:“阿硫因?!?/br> “尤里揚斯?”我睜大眼睛望著他,大腦一片混亂。船上響起亂中有序的腳步聲,數(shù)十個人影敏捷地占領了甲板,我才發(fā)現(xiàn)周圍不知何時出現(xiàn)了幾艘小船不知何時,它們通體未亮燈,所以得以在暴風雨夜隱藏得這樣好,無聲無息的靠近。 他是來劫船的。 轉瞬我意識到那場大火是他縱的。一股血直涌頭顱,我翻身將他撲倒在甲板上,用手里的東西劃向他的咽喉,雙手被立即牢牢扣住。 他的手臂向蟒蛇般柔韌有力,將我緊緊纏縛。緊接著他一揮手,我被幾個人綁住身體,連拖帶拽地挾向其中一艘小船。 “你做什么?!這里是波斯與羅馬的停戰(zhàn)區(qū)域!你別太囂張!”我嘶喊道。 身體剛被扔進小船里,另一端甲板上,一場激烈的廝殺便已拉開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