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jié)
趙榮承在富陽先后查了一月,查得清清楚楚。 彼時曲莊春疫出現端倪,許念塵就一面出資包攬了富陽周圍的藥材留作救濟,一面尋了十余大夫聯名寫了呈書遞交敬帝,未雨綢繆。 成州秋疫前車之鑒,各國心有戚戚,敬帝聞后尤為重視。 疫情初始便命邵文槿帶兵封鎖曲莊隔離,曲莊之內其實有大夫,還有相應藥材囤積。 所以說疫情很快控制,一半功勞在秋娘,另一半則是在許念塵身上。 商人重利求財,許念塵卻不惜慷慨解囊,富陽投入的藥材絕非小數目。而后敬帝賞賜的也悉數回絕,步步為營,只怕是求得更多。 這些手段阮婉都不覺稀奇。 稀奇的是,許念塵只向敬帝討要了慈州碼頭的特許權,敬帝則欣然允諾。 時隔一年,許府酒莊在慈州碼頭不僅占有一席之地,更有便捷的商船渠道特許開通,商貿往來更為頻繁。 許府酒莊也拿到了慈州碼頭的協同治理權。 但在阮婉看來,與曲莊春疫許念塵砸進去的錢財相比,這些根本都是九牛一毛,興許只是許念塵怕拂了敬帝好意才隨口討要的? 亦或是,有何更深緣由? 由得猜測便是猜測,阮婉頭一次見到許念塵其人,印象就極為深刻。 …… 待得收拾妥當,官船緩緩駛離慈州碼頭已是黃昏時候。 許念塵隨意憑欄,倚在碼頭處看著遠行的船隊,面容斂去了方才的輕松愉悅儼然換回冷峻淡漠。 一旁的曾辭便輕笑嘲弄,“在南順苦心經營這些年,一個曲莊春疫你就砸了那么多錢進去,真合適!”一襲反話說得如魚得水,“不怕老頭子遷怒于你?” 許念塵澹澹言道,“敬帝開放慈州特許權給許家,假以時日,往后行事的方便立馬可現。經商只是手段,想要在南順扎根下去就必須要獲取南順皇室庇護。曲莊春疫是絕好契機,投入這些資源來博取皇室信任,算不得多,他憑何遷怒于我?” 曾辭應聲嗤笑,“那敬帝百年后,你是要押注煜王還是睿王?” “自然是睿王。”眼中好似古井無波。 曾辭訕笑更濃,“傻子你也押?” 許念塵瞥過他一眼,淡淡道,“真傻假傻都不重要,睿王意外之后,敬帝便處處設法讓煜王避其鋒芒,如今卻一反常態(tài),將煜王推至風頭浪尖。別忘了先帝過世前,宮中是有一位皇太孫的……” “你提這個做什么?”曾辭頃刻斂了笑意,“觸手干涉南順內/政,你果真嫌命長?” “命還不夠長嗎?”許念塵輕笑。 曾辭徒然語塞。 …… ——*——*——*——*——*——*——*——*——*——*——*——*——*—— 送親的官船依次在江面上排開,前后大抵將近二十條,船上皆是戎裝挺拔的禁軍戍守,船頭懸掛的皇家旗幟迎著江風飄搖,氣勢恢宏。 周遭商船悉數避開繞道。 二十條官船中有過半數是宋嫣兒的嫁妝置辦。 敬帝欽點昭遠侯為送親使,遵循禮制,昭遠侯應一路與嘉禾公主同行。宋嫣兒在主船,阮婉也該在主船共乘。 邵文槿和姜頌其則一前一后分散在臨近的官船中。 登船后,侍婢和命婦嬤嬤們就簇擁著宋嫣兒入船艙休息,阮婉則徑直上了船頭甲板。 二月里,慈州江上煙波四起,略有寒意,但要與長風相比還算是暖意融融。 順勢望去,遠處的重巒疊嶂隱在稀薄的云霧之中,近處的江中卻有三三兩兩淺灘浮現,上面稀稀落落生長著四五棵樹,便像極了入水蘇家的園林風景。 阮婉隱隱走神,卻聞得身后有人輕聲問候,“侯爺?!?/br> 阮婉循聲回頭,身后的禁軍侍從拱手低頭,此人面生,就不免多打量了幾分。禁軍之中大都言行有素,斷然不會有人無緣無故來找她。 身旁的江離也默不開口,恐怕不是禁軍之中她嫡系的一支。 “何事?”阮婉直接問起。 禁軍侍從循聲抬頭,阮婉才看清但這張臉依稀在何處見過,她卻記不得了。 禁軍侍從卻遞上一枚香囊,阮婉狐疑接過,誰會送她香囊? 仔細端詳之下,做工精致秀美,一針一線爐火純青,才會繡得這般栩栩如生。如此精細繡工,蘭心蕙質,阮婉恍然想起了過世的娘親。 心底微軟,握在手中竟有幾分舍不得。 進軍侍從才道,“屬下是邵大人麾下侍從,此番跟隨大人北上長風,邵大人特意命屬下留守主船。香囊是由夫人親手所繡,讓大人轉交給侯爺,若是侯爺暈船,可保三天水路無憂?!?/br> 邵文槿? 阮婉方才想起眼前之人她在何處見過。 十一月末,她同寧叔叔一道從慈州返回京中,不想馬車在偏僻小路陷落。恰逢冬日里氣溫驟降,她染了風寒高燒不止。后來,幸好遇到邵文槿途經此處,才將他的馬車送予她。 她也似是拋到九霄云外,從未道謝過。 眼前之人便是那時邵文槿身旁的侍從。 而邵夫人托他送的香囊,大抵是為了邵文松一事,慈州北上長風不過三天水路,但若從未坐過這么時間的船只,暈船也是情理之中,邵夫人有心了。 阮婉頷首,“替我謝過將軍夫人?!?/br> 禁軍侍從應聲點頭,遂又從眼前退出。 阮婉莫名莞爾,垂眸時,羽睫輕覆,夕陽便星星點點在臉上灑下一層淡薄清暉,甚是好看。 再抬眸,前方船尾一襲身影映入眼簾。 阮婉驀然記起,在慈州時,經由他身旁便覺一絲清涼覆上額頭,而后聞得一聲稍等。他一手握住她胳膊,一手手背撫上她額前。有人本就高出她一頭,溫潤的氣息便暖暖迎上額頭。 那時目光便似當下,少有的柔和潤澤。 她看到他,他也看到她。 相視一笑,竟是默契低眉。 …… ——*——*——*——*——*——*——*——*——*——*——*——*——*—— 往后的幾日,避嫌起見,阮婉并未私下見過宋嫣兒,就時常同宋嫣兒在甲板上飲茶。 偶爾的低聲私語旁人也聽不真切,大多時候笑逐顏開,歡聲笑語就融化在春日的香醇蜜釀里。 船身離得不遠,頷首揚眉間,阮婉便總能不期望到邵文槿。 …… 第四日清晨,官船陸續(xù)抵達蒼月朔城。 去往長風要經由蒼月朔城,嘉禾公主過境,蒼月國中遣使朝賀,禮部的官吏就早已在朔城碼頭迎候。 姜頌其先行抵達,期間大小諸事應對自如。 阮婉也在宋嫣兒之前下船等候。 沱江以北,儼然換了一副天氣,早春時節(jié)就不似南順那般溫暖柔和。 駐足江邊涼意從腳下生起,不禁寒顫,阮婉娥眉微蹙,兀自環(huán)了環(huán)胳膊。未及思忖,卻有帶著體溫的披風覆上肩頭。 阮婉稍愣。 恰逢宋嫣兒下船,邵文槿轉身移步,阮婉就緊隨其后。 “邵文槿,多謝你?!甭曇艏毿∪缥谩?/br> 邵文槿也不回頭,唇畔浮起笑意些許,春寒料峭里依稀幾分春風得意。 作者有話要說: 平安夜,和誰一起過呀~ ☆、第二十六章 露馬腳 第二十六章露馬腳 南順與蒼月是數十年睦鄰,若要論及關系親疏,其實更過勝長風幾分。 此番雖是南順與長風兩國聯姻,但嘉和公主自朔城過境,蒼月皇室特意遣了禮部上下官吏在朔城厚禮相迎,稍后還會同行送上一程。 禮數周全,無可挑剔。 朔城又臨近云渡山,是各國商旅往來的必經之路。 聞得南順送親隊伍今晨抵達,天微微亮,慕名前來者就將碼頭各處圍得水泄不通。 公主這般金枝玉葉自幼養(yǎng)在深宮內院之中,平素難得一見,更何況敬帝是出了名的寵溺愛女? 車輦經過時,歡呼雀躍聲不絕于耳。 宋嫣兒端坐在車輦里,遠遠點頭致意,薄紗遮面看不清真容,唯有陽光透過云層淺淺鍍上一層金輝,唇角的酒窩便若隱若現,宛如春日里的梨花嬌顏。 幾國雖然鄰近,但國與國之間口音大有不同。 歡呼聲中就不乏南順鄉(xiāng)音。 此時的鄉(xiāng)音聽起來尤為悅耳,自發(fā)吟唱的是南順國中的祝酒踐行之歌,三三兩兩一處,卻同聲同調。 宋嫣兒心中微滯,手中死死攥緊,直至車輦過去好遠,還不忘回眸顧盼,眼底盈盈碎芒。 阮婉喚來清荷,附耳輕言幾句。 清荷才悉數轉至宋嫣兒處,宋嫣兒聞言撩開簾櫳,便見阮婉雙手頂腮,眼珠子一對,滑稽咧嘴一笑。 宋嫣兒被她逗樂,不禁笑出聲來,心情好了許多。 阮婉唏噓不已,果然是同傻子一處呆久了,逗人開懷的方式簡直信手拈來,旁人看來卻是歡喜的。 嗟嘆之時,余光偶然瞥到不遠處,有人也是一臉的似笑非笑。 片刻又似忍得很是辛苦,終是笑出聲來。 一旁的禁軍侍從不知何故,“大人,莫名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