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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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自打那次林太太和李太太說了西席先生的事之后,過不得幾日的功夫兒,李太太就讓人捎了話來,說是她家那個西席先生的弟弟已經(jīng)是答應(yīng)了來林家做館的了,月底必然是到的。 林太太一聽,自然是大喜過望,忙不迭的就讓人在花園中收拾了一處干凈的屋子出來,又是掛著孔子畫像,又是置辦桌椅板凳,紙墨筆硯的,就等著西席先生來了。 而那邊廂,林瓊玉他們?nèi)齻€人的反應(yīng)則是都不一樣。 林瓊萱自然是如往常一樣,依然是沒事的時候做做女紅針黹,學(xué)些琴棋書畫之類的玩意。于她而言,識些字固然是好的,但也從來沒有要求過自己要出口成章。再者說了,她心里也是門兒清,林太太之所以請了西席先生來,那主要還是為著林承志,而后是林瓊玉,自己不過是附帶著的罷了。所以她的反應(yīng)很是淡淡。 反觀林承志,他在知曉了很快就會有西席先生來之后,一時之間恨不能晚上都不睡覺,整日整夜的玩耍了。 問著他原由,他便說,現(xiàn)下不玩,還等到什么時候玩呢?等西席先生來了,白日里要上課,晚間要做文章,哪里還有時間玩了? 好在林太太這段時間也沒有拘束他,由著他去玩了。自然她心里想的也是和林承志一樣,由著他現(xiàn)下玩夠了,到時只要能收了心好好的讀書上進的也就是了。 輪到林瓊玉這里,她卻很是期待這個西席先生能早些來。 倒不是她有多想讀書識字的,上輩子從三四歲起進幼兒園,一直讀到二十歲大學(xué)畢業(yè),讀了這十六七年的書還不夠?她覺得她讀書都已經(jīng)讀膩了。 她之所以期待,完全是因著心里的那點幻想。 西席先生啊,這擱所有的言情小說里都是多么瀟灑清俊的一個存在,就算不是溫文爾雅的男主,那也必然是個情深不移的男二。 所以林瓊玉就開始盼星星盼月亮的盼著傳說中的西席先生早點來。 好不容易的盼到了月底,有家人來報,說是門外來了一人,自稱是李太太舉薦來咱們家做西席先生的。 林太太一聽,趕忙的就讓人將他給恭恭敬敬的請到了花廳。 林瓊玉當(dāng)時在旁一聽,立時就獸血沸騰了,恨不能現(xiàn)下就奔前廳去見見傳說中的西席先生的尊榮。 但林太太無視她的獸血沸騰,讓她在屋子里老實的呆著,而后帶著彩云和彩衣去了前廳待客去了。 林瓊玉:...... 人都到眼前了你都不讓我去見一眼? 而次日,林瓊玉也沒見著西席先生,因著林太太念人家趕了這么些時日的路的,特地的讓他休息了一日。 林瓊玉見到她的西席先生的時候,是在西席先生到了她家的第三日。 這日她特地的起了個大早,也不用阿棠給她挑揀衣服的,直接是自己跑到了衣柜里找衣服去了。 傳說中,西席先生定然是博學(xué)多才的,相貌也必然是清雅溫文的,所以她定然是不能穿得太花哨了,一定得往小清新上靠。 于是最后林瓊玉就穿了一件柳葉綠色的對襟衫子,一件白色的挑線裙子,頭上也只簡簡單單的簪著一只碧玉簪就算了事。 出了屋子,碰到了林承志,他一見她的這身穿著,立時就撲哧一聲的笑了出來。 “二姐,咱今兒早飯吃的不是煎餅吧?你把自己打扮成一根大蔥做什么?” 林瓊玉狠狠的剜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算了,像你等凡夫俗子,哪里會理解什么是唯美,什么是小清新。 只要西席先生理解就可以了,林瓊玉心里喜滋滋的想著。 于是這一頓早飯林瓊玉是吃得心不在焉,中間數(shù)次被林太太訓(xùn)斥,說是吃飯的時候就要專心致志的吃飯,不要想其他的事,不然對脾胃不好。 林瓊玉敷衍的答應(yīng)了,但而后神思依然是早就飄到了其他的地方。 好不容易的一頓飯吃完了,她就打算腳底抹油就溜的,但不想林太太卻是站了起來,摸著他們姐弟兩個的狗頭,先是一番感慨自己小時候哪里有你們這么幸福,還有西席先生來教你們讀書明理的,娘小時候不過是你外公你舅舅心情好的時候教一些字給娘認(rèn)識,而后自己再連蒙帶猜的去看外公和舅舅的書,再是說到了娘現(xiàn)下特地的給你們倆請了西席先生來,你們姐弟兩一定要好好的讀書明理,可不要淘氣,往后不要讓娘擔(dān)心了之類的話。總之嘮嘮叨叨的,一直嘮叨了一頓飯左右的功夫。 嘮叨到后來,林瓊玉和林承祖兩個人都有些受不了了。于是在林太太說的口干,轉(zhuǎn)身去拿茶杯的功夫,姐弟兩個交換了一下眼神,而后便迅捷無比的轉(zhuǎn)身開溜了。 等到林太太潤完了喉嚨,打算接著回來再暢談一下將來的時候,哪里還有姐弟兩的身影了? 卻說林瓊玉和林承祖一出了林太太的上房,兩個人的腳步就不約而同的放慢了。 于林承祖而言,他是不想去學(xué)堂的。受人約束哪里有自己自由自在的玩耍好?所以能晚去一會學(xué)堂也是好的。而于林瓊玉而言,她之所以腳步變慢了,那是因著她怕若是走得太快了,發(fā)髻若是亂了怎么辦?若是面上的妝容花了又怎么辦? 為著今日頭一次見西席先生的原由,她還特地的讓阿棠給她化了個淡妝。 總之是在胭脂水粉的映襯下,她今日是真的可以稱得上顏面似霞這四個字。 到了學(xué)堂里,林瓊玉按捺住自己如小鹿亂撞似砰砰亂跳的一顆心,伸手摸了摸頭發(fā)可亂了,再是低頭將全身各處都檢查了一遍,確認(rèn)全身上下的衣服上連一處褶皺都沒有的,這才在林承志目瞪口呆的看她如在看一個神經(jīng)病似的眼光中,面帶微笑,輕移蓮步的就跨進了面前被當(dāng)做學(xué)堂使用的屋子。 林承志依然在她身后用一副看神經(jīng)病的目光看著她。 他覺得她二姐今日一定是吃錯藥了。平日里她這個二姐甭說是在自己的臉上抹胭脂水粉了,就是頭發(fā)有時都懶得梳的,直接披頭散發(fā)的就跑了出來。雖說是被林太太見著之后訓(xùn)斥了幾次,但下次依然是照犯不誤。 林承志覺得,他這二姐若是單就性子而言,其實比他還來得爺們一點??山袢?,這個爺們卻是淡妝素裹,面上帶著一抹嬌羞的笑容,蓮步款款的在他面前走著。 真是瞎了小爺我的狗眼啊。 而那邊廂,林瓊玉進了屋子,面上帶著淡淡的笑容,目光就快速的在屋子里掃了一圈。 林瓊萱是早就來了,現(xiàn)下正端端正正的坐在一張桌子后面。她面前攤著一本書,正垂頭在看著。 而就在林瓊萱的前面,一張較大些的桌子后面,正坐著一個人。一個男人。一個讓林瓊玉心心念念了這幾日,傳說中溫文爾雅,清雅從容的西席先生。 在清楚的看到眼前這位西席先生的容貌之后,林瓊玉立時就想起了以前她有個同事說的一個笑話兒。 其實也能算是個笑話。她那同事說,有一段時日她看小說看電視入了迷,特別的迷大叔。于是有一次她就在吃飯的時候和她老公各種說大叔如何的優(yōu)雅,如何的有氣質(zhì),如何的有男人味,總之大叔一出,各種毛頭小子就可以哪涼快哪待著去了。 她老公是個理工男,平日里話不多。當(dāng)時他只是默默的一邊吃飯,一邊聽著自家老婆在那里對著各色大叔冒著粉紅泡泡。等到一頓飯吃完了,她老婆的話也說完了,他這才放下了飯碗,抬頭不緊不慢的說了一句:“咱們家隔壁住著的也是一位大叔?!?/br> 他老婆:“......” 他們家隔壁確實是住著一位大叔,但該大叔頭發(fā)地中海,肚子豬八戒,而且還滿面油光,見著樓下店里搞什么促銷活動了,那沖刺的速度堪比博爾特。 所以說優(yōu)雅有氣質(zhì)的大叔只存在于小說和電視里,現(xiàn)實生活中真的是少之又少。 她同事的一顆少婦心瞬間破裂。 而現(xiàn)下,林瓊玉的一顆少女心也是瞬間破裂。 眼前的這位西席先生,雖然是沒有須發(fā)皆白,但也是花白了。他生就一張嚴(yán)肅的古板臉,兩眼約莫是有些近視,看人的時候總是要微微的瞇著,說話的時候一板一眼的,倒教她想起她初中時學(xué)校的那位教導(dǎo)主任。 這與她先前心目中所設(shè)想的西席先生差別也太大了吧? 林瓊玉當(dāng)時臉都綠了,渾然不記得自己到底是怎么和先生打的招呼,又是怎么坐到了自己位子上的。 而后來,她發(fā)現(xiàn)這位先生端的是很嚴(yán)厲,但凡上課不專心了,叫你做的文章沒有按時交過去了,先生也不開口說話的,直接就是拿戒尺和你說話了。 幾次三番下來,林瓊玉就覺得,溫文爾雅算個毛線啊,瀟灑清俊算個毛線啊,只求先生少打她一次手心就夠了。 于是,林瓊玉在繼上輩子讀了十六年的書之后,這輩子又坐在了課桌后面上課了。 礙于先生手上那把戒尺的yin威,她倒也老老實實的完成著先生所布置的所有功課。但林承志顯然就不是個老實的孩子。 他與先生那是斗智斗勇,先生與他則是吹胡子瞪眼,在這兩相爭斗的過程中,林承志沒少挨手板,先生也沒少受他的氣。 而前幾日林承志文章不做,跑去樹上掏雀兒,而后借故笑話先生在下,學(xué)生在上,就把先生給氣得不輕。 這當(dāng)會,林瓊玉不顧林承祖在那殺雞扯脖似的哀求,還是笑著將這事給說了出來。 林太太一聽,當(dāng)時臉就沉下來了。 但這當(dāng)會她已經(jīng)是顧不上去和林承志算賬了,只是吩咐著彩云趕緊的去準(zhǔn)備禮物,越厚重越好,她現(xiàn)下就要親自去對先生道歉。 她轉(zhuǎn)過身,忙忙的就要走。只是走了幾步之后,卻又回過了頭,看了林承志一眼,沉聲的就說著:“等我從先生那回來了再和你說話。” 林承志哀嚎一聲,開始埋怨著林瓊玉:“二姐,你怎么哪壺不開偏提哪壺啊?先生那日氣成了那副模樣,見著這幾日都不怎么搭理我的。這下子娘去他那賠罪,他不定的就要怎么說我的壞話呢。那娘回來了還會輕易的饒過我了?二姐你是想看著娘責(zé)罰我是吧?” 林瓊玉笑道:“就你這跳脫的性子,不受些責(zé)罰也是不行的。古人都頭懸梁錐刺股,囊螢借光了,你倒好,正經(jīng)上課的功夫卻跑去掏雀兒了。我原是不想管你的,只是你也可憐娘在你身上花費的一番苦心,別教她傷心失望才是。真想掏雀兒,你等下課了,做好了先生布置的功課不能去掏?” 她說完之后,也不再去理會林承志在旁邊哭喪著一張臉的,只是對林瓊萱笑道:“大姐,來,我們蕩秋千。沒的他做好了秋千架子不用來玩,卻是放在這里長草的?!?/br> 這里林瓊玉和林瓊萱蕩了一會秋千之后,忽然的就只見前面小丫鬟亂跑著就飛奔了進來。 林承志正在沒好氣的時候,見著那小丫鬟就跟受了驚的兔子似的亂跑,由不得的就開口大聲的叫住了那個小丫鬟:“你在那里亂跑做什么呢?見著我和大姑娘二姑娘都在這里你都不行個禮的,這么急慌慌的是要趕著去投胎吶?” 那小丫鬟這才停了下來,但一張臉上還是剛剛急跑之下的暈紅。 “少,少爺,大姑娘,二姑娘,”那小丫鬟匆匆忙忙的行了個禮,而后又急急的說道,“奴婢亂跑是因著,因著老爺他回來了。現(xiàn)下正在前面大廳里呢,我急著去告知太太的?!?/br> 林承志自打生下來開始就沒見過自己的老子,而且這十二年過得,壓根都快要以為自己是沒有老子的,所以猛可的聽得這小丫鬟說老爺回來了,他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還說道:“糊涂東西。什么老爺回來了?咱們家能稱得上爺?shù)囊簿臀乙粋€人,見著你家少爺我也不老啊,怎么就稱呼我是老爺了?” 林瓊玉和林瓊萱在那邊也是有些懵了。 實在是這些年日子林老爺缺席太久了,久到她們都忘了原來家里還有這么一號人物存在。 而很快的林瓊玉便反應(yīng)過來了。 她起身從秋千架子上坐了起來,對著那小丫鬟就道:“太太剛剛?cè)ハ壬抢锪?,你快去那里,對太太說上一聲?!?/br> 小丫鬟對著林瓊玉道了聲謝,而后又轉(zhuǎn)身飛快的跑了。 而這邊廂林承志還是問著林瓊玉:“二姐,你們這是在打什么啞謎呢。” 林瓊玉看了他一眼,然后慢慢的說道:“爹爹回來了?!?/br> “爹爹?”林承志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 實在是怨不得這娃。天底下親爹明明都在那活得好好的,但十二年來做兒子的都沒有見過親爹的,估摸著也就林承志一個吧。 就在林承志還在發(fā)懵的功夫兒,林太太早就是過來了。 林太太一改往日走路不緊不慢,儀態(tài)閑雅的模樣,走的甚是快速。 林瓊玉和林瓊萱見狀,忙忙的就迎了上前去。 “娘?!绷汁傆褚话淹熳×肆痔母觳玻兄?。 林太太含含糊糊的嗯了一聲,卻也總算是停下了腳步。 看得出來,她這一路趕得是呼吸急促的,但這當(dāng)會當(dāng)著他們姐弟三個人的面,還是很努力的想裝出來和平日里一樣。 “啊,玉兒,我聽小丫鬟說你爹爹回來了,娘就想著,這怎么說你爹爹也是這家里的一家之主,論理,我是該去迎上一迎的?!?/br> 不知道為什么,這當(dāng)會林瓊玉看著林太太,忽然沒來由的就覺得心里有一股子凄涼感。 想她自打雙十年華嫁到了林家,現(xiàn)下已是二十年過去了,這二十年中,她卻是甚少見到自己的夫君,甚或是自己的夫君連招呼也不打一聲的就離開了十二年。這十二年中,雖說是有他們姐弟三個承歡膝下,但又怎能比得上夫君的作用? 但就算是林老爺對她如此的殘忍無情,可在聽說他回來的時候,林太太卻是心情激蕩的一路小跑著趕了過來,面色緋紅如同少女,就想著去迎接迎接自己一走就是十二年的夫君。 如張愛玲評價薛平貴和王寶釧的事一樣,薛平貴致力于他的事業(yè)十八年,泰然的將他的夫人擱在寒窯里像冰箱里的一尾魚。有這么一天,他突然不放心起來,星夜趕回家去。然而她一生最美好的年光已經(jīng)被貧窮與一個社會叛徒的寂寞給作踐完了。 這些年來,林太太雖然是不至于被貧窮作踐,但寂寞總歸還是有的。 年年秋夜梧桐雨,點點滴滴到天明啊。 “娘,”林瓊玉小聲的叫著林太太,挽著她胳膊的手一時挽得更用力了,“我陪著您一起去迎接?!?/br> 爹爹兩個字她始終還是沒有說出來。 這當(dāng)會,她忽然就覺得,林老爺實在是愧為人夫,愧為人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