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四周立刻就安靜下來了，只有兩人低低的喘息聲。這是一個很狹窄密閉的空間，像一口豎放著的棺材，但是比棺材更小，因?yàn)轭櫷涮聛淼臅r候差點(diǎn)踩到靈犀的腦袋。

    大船上一般都有很多這樣的空倉，以浮力支撐大船，但都是密閉的。這次他們倆比較幸運(yùn)，鬼使神差地就找到了一個封得不那么嚴(yán)實(shí)的空間。

    一陣沉重急促的腳步聲從頭頂經(jīng)過，揚(yáng)起的浮灰甚至落在了他們臉上，兩人彼此沉默著不說話，過了很久，喧鬧聲漸漸遠(yuǎn)了，大概又轉(zhuǎn)移到了甲板上。

    海浪聲透過木質(zhì)墻壁遠(yuǎn)遠(yuǎn)近近的傳來，靈犀靠在潮濕的木板上，過了很久才問：“這是怎么回事？船員為什么要?dú)⒊丝停俊?/br>
    顧庭樹說：“我跟你一樣剛從船艙逃命出來，你問我？”

    靈犀沉著臉，心想這個小棺材還不夠兩人施展拳腳，還是暫時不要吵架了。

    但是顧庭樹思索了一會兒又說：“從白天他們吵架的跡象來看……”

    “我現(xiàn)在沒問你了，閉嘴?！?/br>
    顧庭樹不為所動地繼續(xù)說：“大概是那些異族船員跟船長意見不合，所以要暴動奪船?！?/br>
    然后兩人都沉默了，在無邊無際的海洋里，他們像是被剪斷了線的風(fēng)箏，隨著命運(yùn)的大風(fēng)被吹往任何地方。

    半晌靈犀才傷心地說：“我想回家?！?/br>
    顧庭樹比她更惆悵：“我也是?！?/br>
    作者有話要說：　　接下來毫無懸念了。he……甜……之類的，反正全是糖全是糖全是糖！

    ☆、破冰

    天快亮的時候，光線透過地板縫隙照射進(jìn)來，勉強(qiáng)能辨認(rèn)出對方的樣子。雖然空間很狹窄，但他們倆各自靠著木板，倒是保持著很君子的距離。

    光是這樣站著就已經(jīng)很累了，顧庭樹抱著手臂閉目養(yǎng)神，不時交換著雙腿的位置。靈犀哭喪著臉，她是沒辦法休息的，夜里出來的時候只穿了絲綢短衫和褲子，腳上還光著。而潮濕的木板經(jīng)過海水的浸泡就像像是冰塊。

    她就像踩在刀尖上似的，掂著腳尖在地板上蹦。又冷又餓肚子又疼，不知道還要忍到什么時候，靈犀內(nèi)心凄苦得要死。最后她忍無可忍，慢慢把一直腳踩在顧庭樹的靴子上。

    顧庭樹立刻把她推開了，連眼睛都沒有睜，但是警告的意味很足，完全就是不想接觸的樣子。

    靈犀想蹲下暖暖腳，但是這個空間顯然是蹲不下去的，她又不愿意當(dāng)著他的面露出軟弱可憐的樣子，于是她抬手去推頭頂?shù)哪景?，悶悶地說：“我要出去?！?/br>
    顧庭樹打掉她的手：“你找死。”

    靈犀盡量讓自己的情緒不要失控：“我要找一雙襪子穿，我要穿外套，我想吃東西，我一整夜都沒有睡了，我頭疼，肚子疼，腿疼……”她說到最后就有些想哭的跡象了。

    顧庭樹平平靜靜地等她把話說完，然后低頭看了看她，這會兒他才注意到她穿的那幾塊布料的確不足以御寒。而船艙底部的溫度幾乎是和海水一樣的。

    顧庭樹微微俯身，兩手摟著她的腰把她抱離了地面，然后他看到靈犀一副被嚇到的模樣，只好說：“抱著我的脖子，把腿放在我的腰上，這還用我教嗎？”

    然后他托著靈犀的屁股和腰，盡量保持一個平衡穩(wěn)定的狀態(tài)。雖然這個姿勢非常地情|色，但是他的表情語氣完全就是公事公辦的樣子：“睡覺?！?/br>
    靈犀在經(jīng)過了非常短暫的恥辱和尷尬情緒后，鑒于實(shí)在太累，果然就趴在他的肩膀上睡著了。

    顧庭樹沉默而堅韌地站在原地，有規(guī)律地交換著雙腿以免血流不暢。絲絲縷縷的光線透過地板的縫隙照射進(jìn)來。光暈落在他的鼻子上，落在靈犀的后背上。海水的聲音、細(xì)碎的人聲遠(yuǎn)遠(yuǎn)近近地傳來。這樣安靜的時光很容易讓人發(fā)呆，想起過去的快樂或者悲傷的事情。

    正午的時候溫度升高，靈犀也在暖融融的懷抱里醒來，她覺得臉上很癢，像是趴在了貓背上，于是撓癢似的蹭了蹭，然后她意識到那是顧庭樹的下巴，只得心虛地下來。

    靈犀倒是懂禮貌，低著頭說：“謝謝?！?/br>
    比起早上冷冰冰的顧庭樹，這會兒他的臉色隨著溫度有些緩和：“別客氣，以前又不是沒抱過?！?/br>
    這話不太好回答，靈犀只好裝作什么也沒聽見的樣子，繼續(xù)低頭看自己的腳尖。他們很久，或者說從來沒有這樣安靜地相處過。這些年總是相愛、離別、吵架、誤會，一會兒愛得要死，一會兒恨得要死。

    靈犀終于看夠了自己的腳，于是把目光移向顧庭樹的，她這才想起來他還瘸著，光著直挺挺地站著大概就很費(fèi)勁了。她猶豫看一會兒，蚊子似的輕聲說：“你的腿還好嗎？”

    顧庭樹點(diǎn)點(diǎn)頭，客氣地說：“沒有大礙。”頓了頓又補(bǔ)充：“她把我照顧得很好?！?/br>
    靈犀以為自己不愛他了，但是這句話還是刺到了她。她沉默了一會兒，很多埋藏在心里的，連她自己都不愿意面對的話，毫無預(yù)兆地就講出來了。

    “那天你從藍(lán)府走以后，我一個人去地牢里，看到很多的刑具、鐵鏈、血跡，想到你在那里待了一年，我難過得快要死了……我知道她把你照顧得很好，那有什么了不起，我也可以像她那樣照顧你。但是……我沒有辦法走到你面前，你也不會接納我，不知道為什么，我們兩個總是在吵架，總是要刺傷對方的心……”

    靈犀越說越亂，急得幾乎要抓頭發(fā)。然后她看向了顧庭樹，而顧庭樹正仰著臉對地板發(fā)呆。

    “……你在聽我說話嗎？”靈犀氣得咬牙。

    顧庭樹正在專注地聽船艙里的動靜，他豎起手指放在靈犀的唇邊。過了一會兒從腿邊摸出一把鋒利的短劍，劍尖輕輕地頂開了木板。

    靈犀也聽見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和說話聲，人很多，正是那群暴動的外族船員。靈犀嚇得心臟縮成了一團(tuán)，她見識過這些人殺人如麻的恐怖場面。而顧庭樹還是面無表情，輕輕地放下了木板，于是沉重的腳步聲紛紛從他們頭頂經(jīng)過。

    靈犀睜著眼睛看顧庭樹，而顧庭樹在專注地聽聲音。過了一會兒所有人都離開，靈犀暗暗松了一口氣，正要說話，只覺眼前一亮，顧庭樹把木板掀開，輕輕松松地跳了出來。

    動作很快，并且一點(diǎn)聲音都沒有，而靈犀整個人都傻住了。她倒不是害怕，只是不明白顧庭樹何以有如此作死的舉動。而顧庭樹毫不解釋，重新把木板給她蓋上，輕輕松松地離開了。

    靈犀陷入了黑暗中，她只好盯著那些光線的縫隙發(fā)呆，她想顧庭樹大概是腦子不清醒，或者自不量力，也可能是不能忍受跟自己呆在一起了，或者肚子餓了，或者想去廁所……

    她胡思亂想了一堆，而四周依舊寂靜得要死。這樣的死寂一直持續(xù)著，很容易讓人產(chǎn)生整個世界只剩下自己的錯覺。

    最后靈犀想：他一定是死了。

    于是她孤零零地站在狹窄的地方，現(xiàn)在她不覺得狹窄了，反而非常寬敞，寬敞得讓她覺得沮喪。黑夜再次降臨的時候，地板和墻壁更加冰冷，但她覺得這次可以忍受了，她知道沒有人來溫暖她，所以這種寒冷成了躲不過的劫數(shù)。

    所以人最好還是不要有抱希望，有了希望，就會覺得這苦難會到頭，結(jié)果卻更加失望……

    一片淡黃色的光暈出現(xiàn)在頭頂，顧庭樹舉著一只蠟燭，低頭看著她：“喂，上來。”

    靈犀爬上去之后就死死地抱住他的脖子，然后兩人栽倒在地上，蠟燭熄滅，燭油落在了顧庭樹的臉上，他被燙的直吸氣，然后又被靈犀勒得直翻白眼。

    幸好靈犀很快就松開他了，她很克制地看了他一眼，說：“你沒死啊?！?/br>
    顧庭樹搓著臉上的蠟燭油，沒好氣地說：“很失望？”

    靈犀臉上露出受傷的表情，而顧庭樹看了看她，沒有再說什么。其實(shí)他沒別的意思，純粹就是對自己無辜被燙的事情很郁悶。

    月光從窗外照射進(jìn)來，整個船艙的的光線都很黯淡，于是顧庭樹干脆不點(diǎn)蠟燭了，他領(lǐng)著靈犀往甲板上走，一邊走一邊問：“你在犬戎打過仗？”

    靈犀見他走得坦蕩，也不怕驚動了那些船員，她也略放下心，胡亂嗯了一聲。

    “殺過人嗎？”

    靈犀猶豫了一下，覺得不應(yīng)該在一名男性面前展現(xiàn)自己殘暴兇狠的一面，不過顧庭樹現(xiàn)在是跟她談?wù)撌虑槎皇钦{(diào)情，所以她只好折中著回答：“跟著別人一塊兒殺過。”

    顧庭樹對她要求也不高：“行，見過死人就行，那些暴動船員的尸體在一二層客艙里，咱們把他們抬到甲板上?！?/br>
    靈犀立刻答應(yīng)了：“好?！鳖D了頓驚訝道：“他們死了？”

    顧庭樹就是一副懶得說廢話的樣子。而靈犀顯然震驚且疑惑：“誰殺的？你？”顧庭樹很隨意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于是靈犀用那種不可思議地眼神看著他。

    顧庭樹從來不缺別人的崇拜，所以他直接輕踢了靈犀一腳：“干活！”

    若是面對面地廝殺，顧庭樹也許贏不了那十幾個殘暴的船員，不過他勝在取巧。當(dāng)時船上除了暴動船員以外的人全都被殺死拋尸，他們并沒有任何防備。而顧庭樹從背后偷襲，很利索地把他們逐個解決了。

    忙碌了很久，所有的尸體都被搬運(yùn)到甲板上。在月光的映照下，靈犀數(shù)了一遍，跟顧庭樹報告說：“一共十七具?！?/br>
    顧庭樹正在擦拭短劍，頓了頓，對靈犀說：“你再數(shù)一遍。”

    靈犀嘟囔道：“這么簡單的數(shù)我會數(shù)錯嗎？”盡管這樣，她還是又?jǐn)?shù)了一遍，然后跟顧庭樹說：“沒錯啦，就是十七具?！?/br>
    顧庭樹就沒再說什么，兩人合力把這些尸體都拋到了大海，以免尸體腐爛傳播疾病。然后顧庭樹又用水桶汲水沖洗甲板，再洗掉兩人身上的血污。

    這時離天亮還有一段時間，海風(fēng)冷颼颼地吹在兩人的身上。整座大船靜悄悄的，現(xiàn)在這里只剩下他們兩個了。靈犀望著顧庭樹，而顧庭樹也回望著她，命運(yùn)真是愛開玩笑啊。他們相愛的時候全世界都要阻止他們，現(xiàn)在他們對彼此心冷，卻又強(qiáng)行被拴在了一起。

    顧庭樹挑了個視野開闊又寬敞的房間，說道：“先睡覺，明天再想別的?！?/br>
    這個正是靈犀的客艙，于是她很迅速地躺回自己溫暖的小床，然后顧庭樹轉(zhuǎn)身就要走，靈犀跳起來驚道：“你去哪里？”

    顧庭樹擺弄著房門的暗鎖，咔噠一下反鎖上了，又疑惑地看了靈犀一眼：“亂叫什么？”

    靈犀臉上訕訕的，重新躺下，拉上棉被蓋在身上：“沒……沒什么?！彼怖飩?cè)挪了挪，給顧庭樹騰出很大一片地方。

    顧庭樹臉色堅毅得像是雕刻的石像，他眉頭緊蹙，嚴(yán)肅陰沉的樣子好像一萬支箭正射向他的心口。

    而靈犀睜著眼睛看他，猜想他一時半會兒大概不會睡，就百無聊賴地把手臂伸到了外面。然后顧庭樹毫無預(yù)兆地坐在床邊，靈犀又嗖地把手臂收回去了。過了一會兒顧庭樹起身站在窗口，很專注地看著外面的烏云和大海。

    靈犀心想：浪費(fèi)我一片好心。蹭蹭挪回去，把整張床全霸占了。

    ☆、放與不放

    顧庭樹一身黑色布衣，瘦削筆直得宛如一支插在地上的標(biāo)槍。他站在船艙里側(cè)，視野里是很開闊的窗外的風(fēng)景和躺在床上的靈犀。

    靈犀坐在床上揉眼睛，危險的處境并不影響她睡一個好覺，她甚至做了個挺有趣的夢，所以醒來的時候神色很溫和，揉完眼睛之后她看向顧庭樹，好奇地問：“你在看我還是在看大海？”

    對于不想回答的問題，他直接當(dāng)做沒聽見。然后他換了個姿勢，略有些放松地坐在椅子上。

    靈犀開始穿襪子，梳頭發(fā)，挑選今天想穿的衣服和鞋子。今天海上的風(fēng)很小，然而陽光很刺眼，所以她還翻找出了一把紗絹?zhàn)龀傻膱F(tuán)扇。

    她把團(tuán)扇拿在手里的時候，顧庭樹起身出去了，靈犀也不再磨蹭，緊走幾步跟在他身邊?，F(xiàn)在的情況很明顯顧庭樹占優(yōu)勢，靈犀不可能一個人在這種陌生的環(huán)境里生存，因此即便是為了保命，靈犀也應(yīng)該跟他和平相處。

    顧庭樹大致瀏覽這艘船的關(guān)鍵部位，cao作室、廚房和倉庫之類的地方，靈犀跟在他身邊也有模有樣地看了，瞧不出個所以然。她百無聊賴地開口：“你一晚上都站在那里嗎？”

    顧庭樹正在擺弄一個羅盤，然后打開一張很舊的航海圖。

    靈犀覺得很疑惑：“為什么不睡在床上，討厭我？”

    顧庭樹沉默地看了她一眼，很認(rèn)真地糾正：“別那么想。”

    靈犀是有口無心地那么一說，被顧庭樹如此認(rèn)真地對待，她反而訕訕的：“呵呵，開玩笑的嘛?！彼伊藗€地方坐下，好整以暇地擺弄桌上的眼罩。然后顧庭樹忽然湊上來近距離地看著她，把靈犀嚇了一跳。

    “不知道你哪一句話是真的，哪一句是假的?！鳖櫷淠曋蹋缓笥种逼鹕?，很平淡地說：“現(xiàn)在最要緊的是保命，你我的恩怨可以暫且放下。”

    靈犀聽他這樣說，知道他不會丟下自己不管，這才放下心。她搖著扇子打算出去：“你先忙，我再睡會兒?！?/br>
    “回來?！鳖櫷浒欀碱^看她：“公主，您是來度假的？”

    靈犀攤手做無奈狀：“我是個很沒用的人，什么忙也幫不了。待在這里只會給你添亂?！?/br>
    但是顧庭樹一定要她留在自己身邊，反正他不能容忍自己忙的時候旁人去睡大覺。他現(xiàn)在正站在cao作臺前，對著地圖和羅盤調(diào)整航向。靈犀跟他說話的時候，他也不嫌煩。

    “你以前做過這個？”

    “水手？沒有。我只在陸地上打過仗，沒出過海。”

    “那你為什么會cao作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因?yàn)槲沂穷櫷浒　！彼f完這個，又笑了笑，看來他的心情現(xiàn)在變好了：“這東西又不難，動手能力強(qiáng)的人略看幾眼就會了?！彼潭撕较?，就帶著靈犀去甲板上。

    兩人并排走路的時候，顧庭樹隨意地把手搭在靈犀的肩膀上，靈犀抗議地瞪著他，發(fā)現(xiàn)他一直在敏銳的看著別處，神色有些不安。這樣弄得靈犀也有些緊張了，于是她略微朝顧庭樹身上湊了湊。

    整座船都靜悄悄的，即便是昨天夜里顧庭樹守了一夜，也沒有發(fā)現(xiàn)其他動靜。他想自己大概是估算錯誤了。他略松了口氣，又把絆手絆腳的靈犀推到一邊。兩人站在甲板上仰視那巨大的船帆。

    船帆最頂端的三角旗已經(jīng)小成了一個點(diǎn)，靈犀把整個身子往后仰才能看清楚全貌。主帆已經(jīng)打開了，左邊的側(cè)帆還被束成一團(tuán)。一般來說船上負(fù)責(zé)收帆放帆的都是十幾歲的少年，體重輕盈，動作靈活，膽子又大。而年紀(jì)略大一點(diǎn)的因?yàn)樯眢w太重，是干不了這種活兒的。

    顧庭樹抓起從高高的桅桿上垂下來的繩子，略試了試手勁，然后他后退幾步，看了看桅桿的高度，又看了看靈犀。遲疑了好久，他才把靈犀叫到身邊，指著左側(cè)船帆上的一堆繩結(jié)，很通俗易懂地跟她講：“爬到桅桿上，把繩子解開，然后抓著繩子滑下來，辦得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