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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妙手生香在線閱讀 - 第160節(jié)

第160節(jié)

    含釧胸腔里悶悶的,大吸大呼了幾口氣,終于平緩了許多,不知為何,聲音放得低極了,“...我是山東壽光人?!?/br>
    山東壽光...

    山東壽光!

    薛老夫人猛地抬頭,表情似哭似笑,轉(zhuǎn)頭急切地拍了拍孫兒的手背,嘴里重復(fù)了兩遍,“壽光!山東壽光!”薛老夫人身形不由自主地向前傾,迫切地想離含釧近一些更近一些,“好孩子,你的父母親眷呢?”

    此話一出口,薛老夫人突然想起什么來——宮女蒙恩放歸,多半是回原籍,只有原籍無人,才會任由宮女拿著名帖自立門戶...

    “時鮮”,她從未在“時鮮”見過這個小姑娘的爹娘!

    “你爹娘如今在何處!可還健在?!也在山東壽光嗎?你為何不回山東原籍去!”薛老夫人迫切地發(fā)問,一個問題緊接著另一個問題,不給自己喘息的時間,也不留給含釧思考的余地。

    含釧不知何意,只見老夫人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的溺水者,神色看上去叫人傷心難過,含釧來不及多想,便將話頭盡數(shù)抖落,“我應(yīng)當是沒有爹娘的...”徐慨上回叫人在山東去查,也沒查出個大概,“...當年,噢,十來年前,說是宮里來我們村買女使,便有一對夫婦將我賣了...可后來徐..后來有人幫我在山東查了籍貫與住址,發(fā)現(xiàn)將我賣掉的那對夫婦家里從未養(yǎng)過女兒...”

    含釧低了低頭,露出了藏在頭發(fā)里、頭皮上的那道疤痕,“當時好像我獨身一人走到了那個村子里,滿頭滿臉都是血...頭上有這么大一個疤,也不知是從何而來,我也記不得我進宮以前的事情,也不知道自己爹娘長什么模樣,好奇怪的,我無論怎么回想,都想出來...”

    含釧直覺薛老夫人和曹同知,與她的身世有關(guān)。

    既然徐慨查出,那對夫婦不是她的爹娘,那誰是?

    她的爹娘在哪里?

    含釧突然也有些著急了,兀地想起什么,低了低頭喃喃自語,“我還是因為一件小襖...才知道自己到底叫什么名字的...”

    薛老夫人一手死死揪住胸腔前的衣裳,一手摁在了曹同知的手背,“你...你去看看...你快將那小襖拿出來給我看看...”

    含釧咬了咬牙,轉(zhuǎn)身向內(nèi)院跑去,跑過回廊,也不知是因風(fēng)太大,亦或是天氣太涼,一邊跑一邊眼淚直直地向下墜,含釧悶聲埋頭抹了把眼淚,咬著牙將藏在木箱最底層的小襖拿了出來。

    一股刺激撲鼻的香樟味。

    這么多年了,無論她在哪里,她都將這件小襖藏得很好、保管得很好——孤零零地在宮里頭,她連爹娘的名字、相貌都想不出來,小時穿過什么、吃過什么、用過什么...每每到天黑月高,別的小女使抱著膝蓋圍坐在一圈,說一說家鄉(xiāng)橋頭好吃的包面,說一說爹娘抱著她們逛花燈游寬巷的記憶...

    她們,她們所有人都有那么幾年的好光景,足以治愈一生的苦難。

    只有她,只有她將羨慕的眼神藏在不以為然的態(tài)度里。

    含釧抱著小襖有些想哭,深吸一口氣,快步跑出廳堂,將那件小襖雙手奉到薛老夫人手中。

    薛老夫人顫顫巍巍地接過,低眼一看,眨眼間便老淚縱橫,飛快地翻起袖口,果不其然見到了一個“賀”字,再哆哆嗦嗦地翻開衣襟口,在衣襟里藏了兩個字“含釧”...

    薛老夫人忍不了了,如同所有氣力都用盡了一般,倚靠在曹同知身側(cè),哭著向下滑落,一面哭,一面將手努力伸向含釧,“好孩子...好孩子...祖母的好孩子...”

    曹同知竭力克制,可眼角的淚花卻怎么藏也藏不住,抬頭看含釧,目光隱忍卻憐惜,“阿釧...你...你是我的meimei...”

    含釧也想哭。

    可她不明白。

    腦子里一片空白,鼻尖的氣息好似貧瘠稀薄了起來,須得努力又努力地深深吸氣,才能給自己喘息的機會。

    怎么就是祖母,又是meimei了...

    她或許不是那對將她賣進掖庭夫婦的親生女兒,可她確實是在山東壽光入的宮,這一點是不會錯的。

    曹家是天下漕運碼頭的掌舵人,世世代代均在江淮經(jīng)營,曹家的后嗣又怎么會頭破血流地出現(xiàn)在山東壽光的一個小山村里?

    并且,她姓賀,不姓曹。

    那...祖母...這聲祖母又從何而來...

    含釧眼淚不自覺地向下流淌,卻木木呆呆地站在原處,手腳冰涼,腳后跟像扎在地面了似的,一雙腿又軟又重,無論如何也邁不起來。

    冰冰涼涼的眼淚從臉頰滑落。

    含釧張了張嘴,喉嚨里卻發(fā)不出一絲聲音,只想哭,哭得淚眼婆娑,哭得目光迷離,好像要將這么多年、這么多的苦頭,這么多的思念與悔恨,全都化作淚水,淌到再也看不見的地方。

    第二百五十三章 珍珠圓子(中)

    偌大的廳堂,隨著更漏簌簌向下落,夜色越來越粘稠,人漸漸散去。

    小雙兒探頭朝含釧處看去,那間雅舍始終沒動靜,既沒聲音,也沒上菜的傳喚,隱隱約約透過竹柵欄的縫隙,看到三個人影站得好好的,不見笑也不見說話。

    小雙兒擔憂地看向鐘嬤嬤。

    鐘嬤嬤也擔心,頭探出柜臺細看了看,沒聽見爭吵聲,卻隱約看到小含釧臉上掛著淚珠兒。

    小雙兒想過去瞧瞧,鐘嬤嬤卻將她一把摁住,輕聲道,“許是在說事兒吧?含釧沒叫,咱們貿(mào)貿(mào)然過去反倒不好?!?/br>
    小雙兒想了想,輕輕點了點頭。

    雅舍內(nèi),事兒是沒說的,三個人都很沉默,沉默地哭泣。

    薛老夫人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一手捂著胸口,一手緊緊牽住含釧。

    手勁很大,老人家的手很大,一把將含釧的手攏在了手掌心。

    曹同知看著含釧,嘴角不自覺地勾起一抹笑,兩眼彎彎,被淚光洗滌后的眼眸明亮得驚人,隔了許久方輕聲喟嘆一聲,“...我們找了你,十年...不過,如今已是翻過了新年,我們已經(jīng)找了你十一年了?!?/br>
    曹同知聲音低低的,“從江淮找到山西,從山西找到山東,能找的地方我們都找過了...”曹同知嘴角的弧度變大了,有些哭笑,“誰也不知道,你竟然進宮了,高高一堵宮墻相隔,便是插上了翅膀,咱們也沒辦法找到你?!?/br>
    含釧不明白。

    她是被拐子拐走了嗎?

    可為什么...

    為什么拐子不將她賣給更出得起的地方,或是掙一筆彩禮錢,將她賣給別人做童養(yǎng)媳?

    偏偏將她賣進宮里?

    還有...

    她與曹同知,是兄妹嗎?

    親兄妹,還是表兄妹?

    若只是表兄妹,曹同知如此自持內(nèi)斂之人,又怎會失態(tài)痛哭?薛老夫人又怎會自稱祖母?

    可若是親兄妹,為何她姓賀,哥哥姓曹?

    還有...天下漕幫家的姑娘,怎么會頭破血流地被拐子從江淮拐到千里之外的山東?

    太多太多的疑惑。

    太多太多的問題。

    含釧張了張口,有千百個問題想問,一開口卻是如同貓叫的細聲,“我...我...會不會弄錯了...”

    會不會弄錯了...

    太多的不合理...

    如果當真弄錯了,就讓這個夢早點醒好不好?

    不要等到她沉溺其中之后,才將夢中的泡沫狠心戳破?

    薛老夫人老淚縱橫,哭著擺手,哭得已經(jīng)沒有了氣力,一邊搖頭,一邊輕聲哭道,“不會的,不會的。怎么會弄錯呢...這件襖子上‘含釧’兩個字是我親手縫上去的,那時候你才剛滿五歲,吵著鬧著要和月娘、華生出門,月娘一慣行事低調(diào),便是出遠門也只要了一輛馬車隨行...你的衣裳、月娘的衣裳還有歡娘與你表姐亭姐兒的衣裳全都放在一起...亭潔兒個性強,我怕她扭住你的衣裳不放,便將你所有的小襖都縫上了你的名字...這...這怎么可能錯呢!

    “今日我看你,便有幾分熟悉...”薛老夫人哭著重新站起身來,“如今細看,你的眼睛便如同你的母親,細長上挑...嘴邊的梨渦又同你哥哥一模一樣...我當真是瞎了眼的老太婆,上次見你,竟絲毫未有察覺...”

    薛老夫人說著,伸手環(huán)抱住含釧。

    哭聲撕心裂肺。

    冬天的衣裳很厚,照理說淚水無法浸濕厚厚的襖子。

    可含釧依舊感到肩頭的灼熱。

    “我的兒...我的月娘啊...你和華生若還在世...若還在世...你睜開眼看看啊!母親找到你的骨血了!母親終于找到你的骨血了!”薛老夫人的聲音太悲慟了,低沉而喑啞,其間飽含了十幾年的痛楚與壓抑。

    含釧剛剛止住的淚,瞬時又簌簌落下。

    所以,父母親是不在了嗎?

    含釧淚眼婆娑地環(huán)抱住薛老夫人,張了張口輕聲道,“祖母...”

    薛老夫人眼淚漣漣地點頭,“誒誒誒!”將含釧抱得緊緊的,抱了許久許久才舍得放手,抽泣著一把扯過曹同知,目光灼灼,“這是你兄長,是你的親哥哥...”

    含釧哭著哭著,“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隔壁鄰里,住了一年。

    來吃過無數(shù)頓飯,說過無數(shù)句話,竟然是親哥哥?

    含釧一邊哭一邊笑,“哥哥...”

    曹同知仰著頭,重重應(yīng)了個聲,“唉!”

    偌大的廳堂,食客早已散光。

    薛老夫人興奮地時而坐下,時而站起身,時而摟一摟含釧,時而拍一拍曹同知的肩,說話有些語無倫次,“...要先回江淮一趟,去你爹娘墳前上柱香,磕個頭,叫他們好好看看...不不不,得先搬家,認祖歸宗,要搬到我身邊來...不不不!還是先回江淮,拜祠堂跪爹娘,才是大事!”

    薛老夫人拍了拍大腿,腿腳利落地沖出雅舍,也不知去喚誰了,口中振振有詞,“阿綾,去!把府上東廂房收拾出來!快去!”

    含釧哭得眼睛腫腫的,一邊流淚一邊笑著,坐在杌凳上。

    曹同知手足無措地坐在含釧對面,輕咳一聲,方道,“咱們爹娘,過世了。”

    含釧低低垂首,眼淚如同斷線的珠子,一顆一顆順著向下砸。

    猜到的。

    先前薛老夫人的話里,帶了三分。

    “也是在山東壽光過世了,就是你失蹤的那一次。”曹同知語聲晦澀,眉目間有抹不開的郁氣,“爹娘自江淮出門,向通州去,因路上有事,便選了走陸路,誰曾料到馬車受了驚,翻下了山坡...后來曹家一路追尋過去,在壽光一座不知名的山下發(fā)現(xiàn)了爹娘的尸首,同行的嬸娘與堂妹因病在驛站休養(yǎng)逃過一劫,你...你也跟他們一塊兒的,可在山下未曾發(fā)現(xiàn)你的身影。祖母使出了成千上萬的銀子去找尋你,可始終無果。”

    含釧張了張口,又悶了悶。

    曹同知再一抬眸,看眼前這個俏生生白凈凈的小姑娘,有些像在做夢,苦笑著搖搖頭,“我先頭只覺你親切...卻從沒想過你就是我失蹤了十來年的親meimei...”

    含釧也苦笑。

    這誰能想得到?

    第二百五十四章 珍珠圓子(下)

    這...這誰想得到?。?/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