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節(jié)
如今看來,還是有點用。 至少賦比興用得還挺好。 含釧帶著阿蟬與小雙兒去給薛老夫人請了安。 桌上擺著一盞漂亮鮮艷的小紅頭點心,寶塔一樣的形狀,酥皮頂端點了紅曲,一顆沒動,純屬擺設。 薛老夫人聽含釧說阿蟬是含釧在掖庭時過命的姐妹兒,有些憐惜地拍拍阿蟬的手背,“...宮里苦不苦?累不累?與釧兒是同屋的姐妹?如今身帖可在手里?家里可在京城?” 阿蟬本有些怕——漕幫誒...傳說中,一言不合就將人摁水里的幫會... 可一見薛老夫人語聲和緩又態(tài)度親熱,阿蟬松了松,一五一十答了,“...累自是累的,三更睡五更起,在膳房里頭被刀割過,被火燎過,飯不過飽,逢人便跪...便是含釧也吃了好些個苦頭的...”想起那些個日子,饒是阿蟬也有些想哭,抿了抿嘴,將難受的情緒順了下去,“隨著秦王府出宮,將身貼家里在河北,不敢回去,家中的父親和繼母恐怕早以為兒死了?!?/br> 薛老夫人嘆了一聲,“有了后娘便有了后爹,不回去也好。手里捏著身帖,這戶頭便掛在曹家頭上吧,吃喝嫁娶,曹家給你撐著。若是愿意就在‘時鮮’主事幫忙,若是不愿意...” 這是明確了她一為自由身,二保她吃穿平安。 阿蟬有些激動地應道,“自是愿意的!” 薛老夫人又把眼神移到小雙兒身上,笑道,“老身記得你。一邊忍哭一邊要沖到你家掌柜的跟前擋事兒,是個忠心的?!?/br> 小雙兒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低頭。 薛老夫人看小雙兒一臉福相,耳垂子又大又寬,臉蛋上掛著rou,連手背上都胖得起rou窩窩,愉愉快快地笑起來,“年歲不大,瞧著是個滿有福氣的。要不給你提成木蘿軒的一等女使?一個月二兩月錢,你家姑娘食肆的盈利分紅,她愿意給你多少便給你多少,老太太我不管,可成?” 這有啥不成的! 食肆的分紅又沒少! 每個月還多了二兩銀子呢! 還是一等女使! 啥叫一等! 特別優(yōu)秀的,才叫一等! 有了一等,才有二等、三等、四等!她可是頭頭兒! 想想可憐得很。 在“時鮮”,拉提那小啞蛋兒會做菜,能上灶,是掌勺的;崔二心細謹慎,又會縫縫補補,心情也溫順,漸漸地也得了自家掌柜的倚重。 就她,明明是“時鮮”元老級的人物,最后被這些個佞臣踩了一頭! 如今這叫啥? 柳暗花明又一村?。?/br> 小雙兒略顯雀躍地大聲應了“是!” 她在東郊集市可憐巴巴賣桂花兒的時候,可沒算到她小雙兒,還有一天能當上一等女使! 光宗耀祖,真是光宗耀祖了! 薛老夫人被小雙兒逗樂了,笑著同身旁的童嬤嬤說道,“...家里還得有女孩兒,阿環(huán)性子也悶?!鞭D身同含釧笑道,“明兒個你見見你嬸娘和你堂姐,這幾日她們一個染了風寒,一個要陪侍盡孝,說是不出門,害怕給家里過了病氣來著?!?/br> 含釧笑著點頭。 又說了會兒話,含釧回了木蘿軒,不一會兒一溜串丫頭進了來,薛老夫人指了個看著便端莊沉穩(wěn)的丫頭與小雙兒同做了一等女使,名喚水芳,老子是碼頭上響當當的管事,祖母便是薛老夫人身邊的童嬤嬤,算是個很有些來路的丫鬟,一看便是來給含釧鎮(zhèn)場面的。 水芳同含釧差不多的年歲,比含釧矮了小半個頭,帶著一溜兒小丫鬟跪地磕頭,“請二姑娘安!” 小雙兒沒見過這陣仗,手往背后藏了藏,有些不自在。 含釧也有些不自在。 她當側妃當了這么些年頭,除卻徐慨給她做臉時,賞了烏泱泱一院子的人來磕頭,她身邊常伴的也就是阿蟬了。 “起來吧?!焙A聲音輕輕的,掃了眼過去,有十幾二十來個丫鬟,小的剛垂髫,大的便是水芳這樣的年紀,相貌都不錯。含釧目光低垂,看到這些小丫頭手白白凈凈的,細膩得像塊豆腐似的,便在心里頭暗自嘆了一口氣——都是些沒做過甚大活路的“副小姐”。 “木蘿軒院子不大?!焙A清清喉嚨,目光落在水芳身上,“內院管衣裳首飾的,外院灑掃除塵的,其實需不著這么些人。祖母將你們全都放在木蘿軒,放在我身邊,一是人多充排場,二是解決府中家生子的差事,這些道理我都懂。” 水芳克制住了上挑的眉頭。 不是說,這位才認祖歸宗的二姑娘、大小姐,也是丫鬟出身嗎?沒甚見識嗎? 就算是宮里的女使,難道就不是丫鬟了? 都是伺候人的。 別人便運道好、命好,原是曹家正經的姑娘,鯉魚躍了龍門,搖身一變成了高高在上的姑娘了... 水芳低低斂眉,含釧看不清她的心思,卻也沒停下話語聲。 “各處都有各處的規(guī)矩,你們既是祖母撥下的人,我自是要好好待你們的?!焙A眼神從水芳身上移開,一個接著一個看了看,目光坦誠直率,“一個食肆,大廚兩個,墩子一個,賬房一個,跑堂的一個,便也夠了?!?/br> “人一多,便會有人偷懶,有人躲閑,有人無所事事嚼舌根...這些事兒,我都不希望在木蘿軒看到。你們若安守本分,月錢照發(fā),體面照給,皆大歡喜。若中間有些人動歪心思,扯著個大嘴咧咧巴巴,那便甭怪我不客氣。不給你留顏面事小,若因著你,連帶著剮了家里大人的顏面...自個兒好好想想,曹家這好地方,還呆不呆得下去!” 水芳手規(guī)規(guī)矩矩地放在膝上,嘴角噙著笑,率先再磕了頭,嘴里唱道,“謹遵二姑娘教誨。” 后頭跟著的小丫鬟有樣學樣,跟著唱出聲。 小雙兒不由自主地吁了口長氣,看含釧的眼神冒著星星——不愧是掌柜的,在哪里都是一把好手?。?/br> 第二百六十二章 薄脆(上) 丫頭們依次上前請了安報了名。 “兒名喚麥芽...” “兒賤名丁香...” “給二姑娘請安,兒小名芝麻...” 含釧聽得云里霧里。 合著這是府里管事特意選了的? 全都是些吃的。 含釧給烏泱泱的丫頭們分了差事,小雙兒領了內院的差事,分撥了三個看上去憨憨胖胖、目光澄澈的丫頭隨著小雙兒,分別名喚蓮子、香棗、百合,湊成了一鍋八寶粥,專司負責自己近身內務和內院幾個房間的打理,還有金銀首飾、衣物庫房、往后的地契房契這些個大物件兒的看管。 水芳帶頭,領了外院的差事,負責些花花草草、磚房瓦漏這些個活兒,泰半的人都給了水芳。 簡而言之,重要的崗位,四個人分了,小雙兒領頭。 不重要的崗位,灑灑水呀、剪剪枝呀、燒燒炭呀...咳咳,就是水芳的管轄范圍。 這分得...太不公平了! 水芳有些急,輕聲斂眉道,“...雙兒jiejie是跟在您身邊的,自是要大力氣抬舉。只是...” 水芳抬頭飛快掃了眼楞呼呼的、啥也不知道的小雙兒,胸腔喉頭生出幾分氣悶。 就這小丫頭!看上去傻乎乎、胖乎乎的,聽說原先在食肆是干跑堂的。 跑堂啥意思?吆喝!店小二!端茶倒水! 這樣的丫頭,能做天下漕幫姑娘的近身丫鬟嗎? 水芳這么想著,面上卻半分未露,調整了語聲,努力讓自己語氣平緩溫和地勸道,“...您的心情,兒自是理解的。只是您如今身份不同,曹家是天下漕幫,曹家的姑娘是要見碼頭上的人,經營自己一畝三分地的?!?/br> 水芳極力克制住自己想往東南邊望去的沖動,沉聲道,“特別是如今大郎君入了仕,您還需出門應酬,與家世相當、家學淵博的娘子,甚至是公侯爵家的姑娘打交道。您身邊的人應當會處事、懂進退、明事理...” 水芳尚存三分理智,將后話吞咽下去,低頭苦口婆心勸含釧,“您好歹三思。” 水芳說話彎彎繞的。 小雙兒沒聽懂,只聽出個她說自個兒不適合在自家掌柜的身邊服侍的意思。 她不會處事?不懂進退?不明事理? 她幫四皇子秦王爺拉偏架的時候,這些個丫頭還不知在哪里刨屎呢! 胖圓臉后槽牙緊咬,頗有些磨刀霍霍向水芳的意思。 小雙兒深吸一口氣,好歹悶頭克制住了——自家掌柜的教導過她,想要沖口而出說話的時候,先默數三聲。 等小雙兒在心里數完三、二、一,含釧開口了。 “都先干著吧?!焙A剛打了一棒槌,如今得給個甜棗,樂呵呵道,“小雙兒先干著,你也先干著,若是崗位有不合適的,一個月之后再做調整。我才回來,對府中諸人諸事皆不了解,難免會將擅長種花的調撥去除草,擅長梳頭的調撥去刺繡...” 含釧斂了斂笑,端了茶水再抿了一口,下了結語,“行了。今兒個也見得差不多了。頭一回見,都去小雙兒那兒領個小紅封吧,往后干得好有獎,干不好...”含釧莞爾一笑,“差事偶爾干不好也正常,沒關系的。只是本分需守住,約法三章——莫欺人、莫?;?、莫心壞?!?/br> 含釧此話一出,水芳再想說話,卻有些百口莫辯——這小娘子既沒說死,也沒拒絕,只說以一個月為限先干著看看...主家把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她再追著問,便也太不懂事。 水芳將頭埋得更低地躬身應了是。 特意設在暖閣外的回廊發(fā)紅封,小雙兒交待了八寶粥,哦不,蓮子和百合一人拿了二十個紅封,香棗研墨,來領一個,小雙兒便問“家姓為何?家中還有些什么人?年紀幾歲?可會寫算讀繪?可會煎炸煮烤?” 領紅封的丫頭一五一十答,小雙兒舔舔筆,飛快記下來。 和水芳關系挺好的杏芳,隔著回廊,詫異咬耳朵,“...這丫頭竟會寫字!” 水芳看到小雙兒拿了筆墨來,眼中有掩飾不住的驚訝。 會寫字? 竟然會寫字? 不是說,新來的二姑娘是從宮里出來的嗎?苦了小半輩子,開了個小食肆,身邊這胖丫頭跟著她開食肆,做跑堂的店小二... 身邊這胖丫頭竟然都會寫字? 她甚至以為這位二姑娘都不識字! 水芳歪了歪頭,遙遙看過去,領到紅封的小丫頭打開瞅了瞅頓時眉飛色舞,不禁蹙了眉頭。 杏芳笑道,“咱們這位二姑娘手筆還挺大,一出手就是一小錠銀馃子加一顆金瓜子,約莫一人有二兩銀子的打賞。您算算,前前后后灑掃的、打雜的、養(yǎng)花養(yǎng)鳥的...老太太可是一口氣就撥了將近四十個丫鬟到木蘿軒呢!這就八十兩銀子了誒!” 水芳笑了笑,“多半是老太太給二姑娘做臉面賞下的銀子吧?!?/br> 杏芳搖搖頭,“還真不是。老太太只把木蘿軒的庫房填滿了,什么屏風、擺件兒、玲瓏珠玉賞了不少。給的是銀錠子,可不是銀馃子和金瓜子,前兒個二姑娘才回來,今兒個就拿銀錠子給兌了銀馃子和金瓜子了?哪兒有這么快!”杏芳得了結論,“...多半是二姑娘自己個兒的私房錢!” 水芳挑了挑眉,低頭輕聲道,“不是說這位二姑娘原先是開食肆的嗎?怎這般有錢?” 杏芳笑起來,“那便不知道了,或許是開食肆挺賺錢?又或許是二姑娘打腫臉充胖子,把賞錢發(fā)完了便兩袖清風,兜兒空空了?這誰知道呢!” 水芳覺得后一種猜測更靠譜。 初來乍到,又是突然被找回來的姑娘,從來沒見過比曹家還顯赫的人家,第一次見面自然要顯擺闊氣些,才不叫下頭的人看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