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節(jié)
回到府上,薛老夫人喜氣洋洋地招呼曹醒回來吃晚飯,又喜氣洋洋地囑咐府中掛上紅彤彤的燈籠,昭告今兒個曹家有大喜事兒——買了房置了業(yè),算大喜事兒吧! 這可是刻在時人骨子的愛好——在鄉(xiāng)壩買地,在城鎮(zhèn)買房! 銀子? 銀子哪兒靠譜呀! 有銀子了買啥?買地呀! ...... 這大概是無論貧富貴賤的人,都相通的想法吧。 含釧余光從老太太臉上拂過,嗬!這老太太慈眉善目、溫文爾雅,全然瞧不出下午給張氏栽了個“屎姑娘”的名號,挑動起了整個北京城和皇室對張氏的厭惡... 再想想曹醒笑著把人手剁了... 得嘞。 這一家子都是“笑面虎”,談笑風生間要人命的那種虎。 不過... 薛老夫人一巴掌打在張氏臉上的時候,她甚覺痛快!先前在“時鮮”,張氏惡狠狠地沖她出氣,扇過她一耳光,當時的她是不敢還手的——民不與官斗,她區(qū)區(qū)一個食肆掌柜,若真還手打了張氏,第二日怕就下了詔獄。 如今卻不一樣。 富康大長公主雖是宗親氏族,卻家道中落了好十幾年,剛剛有點起色,又被圣人摁了下去。曹家卻是當朝新貴,圣人指哪兒,曹家就把銀子扔哪兒,一句泡泡都不吐。 你是圣人,你選誰?你護著誰? 且,今兒個這樣鬧一場,同岳七娘當初來“時鮮”鬧的那場相比,無論是性質、規(guī)模、影響,都不是一個梯級的—— 當初見證者就那么幾個稀稀落落的貴家太太,貴家太太教養(yǎng)好,不是碎嘴皮子,會砸吧砸吧到處說; 今兒個那場面,可不得了了,官牙本就人山人海,又逢新推了這么個好宅子,人更是多得數(shù)都數(shù)不清,京城里有姓名的人家、外地有錢的人家、看熱鬧的平民百姓...啥階層的人全都囊括了。 偏生薛老夫人特意把聲音放得很大,中氣十足,就像提了個喇叭在嘴邊唱山歌似的。 不知道的也知道了,沒聽見的也聽見了。 除了看見薛老夫人惡狠狠地扇了那張氏一巴掌,還聽見薛老夫人如朝中詭辯似的叭叭叭,言語間把張氏壓到泥土里揉捏...張家落面子事小,張氏前程盡毀也不是不可能... 這輩子,張氏是嫁不到秦王府了。 那她上哪兒去? 含釧心里想著事兒,手上的動作就稍微滯后了些。 曹家的廚司,含釧真是受夠了,沒鹽沒味的辣子兔丁、想一出是一出的過水魚、干脆改名叫豆油鴨算了的焗烤鴨...真的...一天都不能忍了! 說上就上! 趁今兒個薛老夫人高興,又緊趕慢趕叫曹醒回來吃飯。 吐出胸腔一口濁氣的含釧自告奮勇,步履“蹬蹬蹬”沖向灶房,撂起袖子預備大干一場! 灶房那管事頭頭是個四十出頭的中年男人,姓陸,裹著頭巾、拿著大砍刀,一見來人氣勢洶洶,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扯開嘴角賠笑,“...您金尊玉貴,如何近庖廚?知您是掖庭出來的大人物,要不您站邊上作指導,可別叫拿沒眼力見兒的火苗燎著您嘞!” 翹著蘭花指,有些窘迫地笑,“若讓老夫人知道您進了灶屋,小的們吃不了兜著走...” 含釧想了想,也行,作指導就作指導,自個兒隔空指導出來的菜也一定比之前好吃。 在含釧的指導下,撕了雞絲做雞絲涼面,掛爐烤了脆皮五花rou,燉了一盅清甜的椰子鴨湯,再殺了條魚,刮成魚絨,放生粉摔打上勁兒,灶上的大廚拿虎口掐了小小的魚丸子丟進砂鍋里“咕嚕?!敝箝_。 遇到灶上的活兒,含釧說話有些快,那大廚偏偏是個反應慢、手腳也慢的。 魚丸湯一直煮開沸騰,含釧有些著急,“...先把魚丸湯撤下來!再煮,魚丸子就老了!” 大廚胖乎乎的身子不像白爺爺那般靈活,在灶間有些轉不開身。 含釧“嘖”了一聲,邁腿進灶屋,誰知陸管事沖得比含釧快,一巴掌拍在砂鍋蓋子上,“啪嗒”一聲砂鍋蓋子落地,摔了個稀巴爛。 “哎喲!”陸管事趕忙咋咋呼呼地翹起個蘭花指,把含釧隔開,“您退后您退后!怕刮著您!” 含釧:... 曹家能不能拿買宅子的千分之一的銀子,把灶房這一套班底給換了... 看著也太鬧心了! ...... 不過不得不說,在經(jīng)歷含釧的毒打后,新出品的菜式有點兒味道了。 先擺了四冷四熱兩拼盤,等曹醒風塵仆仆地趕回家,六道熱菜方冒著白煙熱氣魚貫而入。 曹醒月明舒朗地笑著抿了口魚丸三鮮菌菇湯,點了點,“難得咱們廚上有些長進?!?/br> 含釧略微自得地抿嘴笑笑。 含釧又想得意又想低調的樣子,把曹醒逗樂了,眉眼溫和又帶了幾分不曾察覺的寵溺,“聽說,今兒個咱們小含釧和祖母干了件大事兒?” 含釧不自在地抬抬頭。 那是! 祖母把張氏打了! 一巴掌扇得虎虎生威! 打出了氣勢、打出了威風、打出了態(tài)度! “是,咱們拿下了鳳鳴胡同那處宅子?!毖戏蛉诵τ亟恿撕笤?,“就是那處六百六十六號的宅子,之前一直握在內務府手里,鳳鳴胡同第三大的宅子。” 薛老夫人比了個“二”,“兩萬兩,喊價,拿下。” 噢... 是這件大事兒啊。 不是張氏被打那件大事兒... 含釧撓了撓后腦勺,不過在她看來,張氏被扇耳光,比買宅子,更讓她激動。 啊,這該死的小人得志和幸災樂禍。 曹家雖有錢,規(guī)矩卻不嚴實,什么食不語寢不言,在曹家壓根執(zhí)行不下去。 曹醒一邊吃了口魚丸子,一邊想了想,有了些許印象,蹙眉道,“當初不是說這處宅子是給許家備下的嗎?怎么在這個時候放出...” 曹醒邊蹙著眉無意識地說出口,余光卻瞥見自家meimei狐疑地看著他,話聲戛然而止,低頭端著碗把飯斯斯文文地吃完,笑著同含釧說話,跟哄小孩兒似的,“小釧兒,去幫哥哥暖壺茶,可好?” 含釧:... 想支走她,便支走唄。 非得把她當做小孩兒哄干啥... 再見薛老夫人也笑意盈盈的,含釧悶頭出了回廊,剛出去,便隱約聽見內間曹醒的聲音。 “...既是如此,正好...找個由頭,把銀票給...送去....” 第二百七十章 金桔滇紅 聽得模模糊糊的,曹醒的聲音時短時續(xù)。 含釧也沒聽出個名堂。 總是些要緊的事兒,或許事關曹家生死存亡、興衰榮辱的事兒,不方便叫人知道吧。 這一點,含釧還是挺想得開的。 就算是親人,也得時時日日混在一起,才能變得親近和信任。 就像她和白爺爺,她和阿蟬和“時鮮”的家人們,感情都是處出來的。 含釧平靜地在雅閣泡了壺金桔滇紅,茶葉子被熱水一沖便成了誘人的茶色,含釧拿銀夾子點了顆腌漬的小金桔放在茶湯的頂端,沒一會兒就沉到了茶盅底部。 含釧端著托盤站在廊口,聽里面窸窸窣窣地還在說著話。 臉像只蜜桃似的香棗急匆匆地過來請含釧,“...‘時鮮’的崔二師傅在門口等您,看樣子比較焦急,許是有要緊事?!?/br> 含釧眉頭一皺,把托盤遞給香棗,轉身向外小跑。 莫不是那張氏沉不住氣,白天挨了打,晚上就來找場子! 找不到曹家,就去“時鮮”撒潑?。?/br> 含釧,早已經(jīng)不是當日的含釧,如今是揚眉吐氣·小人得志·狐假虎威·釧,看破了張氏的發(fā)憷和外強中干,含釧對她可謂是無所畏懼。 含釧帶著小雙兒,兩個姑娘,一瘦一胖,怒氣沖沖地撂了袖子,預備去干架。 一出門卻見崔二低眉順目地等在門口,身后還跟著一架烏青麻黑的油車。 含釧一愣。 這倒不像是有人來鬧場子的樣子。 崔二一抬頭,便沖含釧擠眼睛。 含釧:? “怎么了?”含釧把擼起來的袖子放下去,四周看了看,“他們說你很急...” 崔二繼續(xù)擠眼睛,本來人就長得不好看,五官這么一咂摸,看起來更像只黃鼠狼。 “嘖!” 含釧一巴掌拍在崔二臉上。 晚上可看不得這些個邪性東西,容易做噩夢。 崔二喪著個臉,沖含釧指了指身后的馬車,比了個口型,“秦王爺...” 含釧再一看,小肅也站在車邊上呢。 ..... 上了馬車,車簾子往下一放,里面便是個徹底封閉完整的空間,徐慨老神在在地坐著,看含釧一副斗志昂揚又神清氣爽的模樣,便笑起來,“今兒可是好日子?!?/br> 含釧覺得徐慨說的好日子,和她理解的好日子,可能也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