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節(jié)
再想捉住,卻連影子也見不到了。 含釧若有所思地放下了手里的瓜子——雖然思考使人肚餓,但瓜子這東西,明顯不頂餓啊。 齊歡又同含釧說了幾句,擺擺頭表示自己盡力了,“實在是想不起來了!過去太久,那小官一家倒是去擊了登聞鼓,只是苦于無證無據,圣人晉了他家的官職,此事便也算作揭過不提了?!?/br> 含釧一邊想,一邊蹙眉,見小姑娘很是用力地回想,便習慣性地伸爪子摸了摸齊歡的頭以表贊許。 齊歡沒覺得有什么不對,隔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你手上全是瓜子兒的蜜漬,我大前天才洗的頭呢!” 含釧:... 張三郎,你知道你媳婦兒,四天洗一次頭嗎? 含釧的直覺告訴她,此事甚有來頭,背后必然藏著令人瘋狂的原因——誰會因為別人打翻了一個油燈,就用這么折辱迂回的方式去霸凌報復? 就算是腦子有問題,也不至于這么瘋吧? 更何況,那個油燈,還是別人家的。 是人曲貴妃設下的燈樓! 等等。 含釧瞇了瞇眼。 曲貴妃設下的燈樓... 含釧手一抖,握住的那一把瓜子撒了一地。 ...... 不得不說,漕幫干起事兒來,就是得勁兒! 經過重點預熱、全面鋪開、點對點散播謠言,北京城關于富康大長公主府張大姑娘的流言逐漸變得滿天飛,一派說“張大姑娘要去和親了”,一派說“放你娘的狗屁!送身子都被男人看光了的姑娘去和親?這他娘的是去結仇的吧!”... 含釧敢斷言,張霽娘從小到大、從夢里到現實、從上輩子到這輩子,受到的關注,都沒這么大過。 只是這份關注太沉重,導致張霽娘嘴邊長了好幾個水泡兒。 水泡兒又癢又疼,請來的大夫開了好幾副擦臉的藥,青青紫紫的,擦滿了下巴頦兒。 張霽娘不敢看銅鏡,甚至不敢往有水的地方去——她蜷縮在英國公府水塘子旁的石頭后面一個時辰,整整一個時辰。 外院學生的笑鬧、風吹水紋的聲音,都叫她如履薄冰。 第三百零五章 活珠子(上) 張霽娘嘴邊的水泡,火燎著一般的疼。 心里急,就映在了臉上。 這放誰,誰不急? 滿京城的流言,都等著看她的笑話! 什么外院的書生把她身子看光,什么她要代替固安郡主遠嫁北疆和親,更有甚者傳聞她已三尺白綾吊死在自家房梁! 張霽娘臉上青青紫紫,鋪滿了降火鎮(zhèn)痛的藥膏,仰著頭,一哭,簌簌兩行淚,將下巴頦兒上的藥膏沖刷得顏色四溢。 “...她們將我甩在了塘子旁邊,賀含釧脫我衣裳,姓尚的摁住李嬤嬤,姓左的扯著我頭發(fā)不許我走...” 張霽娘泣不成聲,捂住臉,雙手抱胸,仿佛當時那股衣裳濕漉漉貼在身體上的感覺重新浮現。 她這輩子,都沒有這樣丟過臉。 屈辱、沮喪、驚恐、駭怕... 一切負面的情緒,都在那個下午向她如潮水般襲來。 她無法忘記那個下午,一連好幾日都做了噩夢,夢見她躲在大石塊的后面,四周除了蕭瑟的風聲,還有離她越來越近的男人的聲音,那個男人的聲音近在咫尺,而她瑟瑟發(fā)抖地往水塘靠,咻地一聲,從水塘中猛地撲出一張血盆大口,將她吞咽進入一個漆黑的地方! 張霽娘渾身顫抖,一閉上眼,便是那個畫面。 她一聲尖叫,撲進了富康大長公主懷里,尖聲高泣,“祖母救我!祖母救阿霽!有鬼!有鬼要吃我!” 富康大長公主老淚縱橫,一把摟住張霽娘。 她好強好勝了一輩子,如今陡然生出一股無力感——她恐怕護不住自己的寶貝孫女了。 上次,她舔著臉進宮尋宋氏,宋氏給她拿太后的架子,絲毫不賣賬。宋氏尚且如此,更別提那當上了皇帝的白眼狼和他后宮里烏泱泱的有臉無腦的妃嬪。 她是皇朝最為尊貴的嫡長公主,經歷了三代帝王,是如今宗室輩分最高的長者。 卻無人尊敬她,信服她,愛戴她,對她言聽計從... 阿霽先是被人當眾扇了耳光,前幾日又遭受了潑天的羞辱,她竟無可奈何——她頂住了張家宗親耆老的壓力,派出了張家豢養(yǎng)多年、為數不多的死士,可那東堂子胡同就像一個無底洞,去者無歸,尸首都不曾看見。 她經此一役,終于領會到漕幫集會的可怕。 論陰招,論霸道,論心狠手辣,漕幫并不輸簪纓之家。 等著等著,好不容易等到漕幫當家人曹醒被外派江淮,等到曹家群龍無首的局面,阿霽想趁機給那賀含釧顏色瞧瞧,她便默許應允了,甚至將身邊做事老練的李嬤嬤撥給了心愛的孫女兒,甚至打通了關系拿到了英國公府的賞春宴名帖。 曹家雖霸道,可女眷在京城的宴席上,無依無靠、孤家寡人,是最好下手的選擇。 誰曾想? 誰曾想! 那賀含釧心思歹毒、手段老辣,甚至身邊還有尚家與左家相幫! 阿霽打狗不成,卻遭反噬! 不僅當場落下話柄,甚至這流言蜚語有愈發(fā)險惡之勢。 和親??? 她的阿霽,怎能去和親??? 去那荒無人煙的北疆!嫁給那不通經書的異族!吹不完的黃沙!吃不盡的黃土! 自小被她養(yǎng)在手掌心的阿霽,怎么能去吃那些苦! 那些苦,合該那些下等人去吃! 富康大長公主一下一下輕輕撫過張霽娘的臉龐,滿臉淚水,滿是溝壑的臉上藏著心痛與勸慰,“...如今之計,只有暫避鋒芒了?!闭f起賞春宴上與勇毅侯老夫人的話,“...先頭他們家裴七郎定下了岳家姑娘為妻,裴七去世后,京中亦是一番腥風血雨,她本想壓著岳家娘子和牌位成親進門,誰知那岳家老太太倒是個機靈的,飛快給自家姑娘另定了一門福建的親事...如今,只有委屈阿霽,要么先回山東老家避避風頭,要么祖母..祖母立刻給阿霽擇一門好親事,咱們嫁得遠遠的,誰也不理會!” 張霽娘猛地一聲抽搐,迅速抬起頭來,不可置信地看向富康大長公主。 “遠嫁???嫁得多遠,才算遠???回老家?只有犯了錯的人,才會被罰回老家!” 張霽娘滿臉淚痕,下巴頦青一塊兒紫一塊兒貼著藥膏,這幾日心焦得壓根顧不上好好洗漱,蓬頭垢面的樣子,看上去滑稽又邋遢。 “我做錯事情了嗎?我才是被捉弄的那個人!如今外面風言風語,說什么的都有!還有人把那日外院賞花的讀書人全都列了出來,一個一個打趣,說是要在里面給我找夫婿來提親!”張霽娘蹬地一下站起身來,埋頭嘶吼來回走動,“我還不夠可憐嗎!應當讓那三個賤人受到懲罰!而不是把我送去老家,或是草草嫁人!” 張霽娘的聲音近乎于咆哮。 最寵愛她的祖母,竟說出這樣沒有道理的話,叫她如何能心安! 祖母難道不應該是立刻換了霞帔,進宮去跪著求太后!求皇后!求圣人!求一切能做主的人!幫她做主嗎?。?/br> 為什么要同她提起回老家、遠嫁的事兒??? 若是求人不管用! 祖母就去跪皇陵??! 哭先祖??! 一哭二鬧??! 將皇室的臉面踩在腳下,拼死為她搏一個前程呀! 怎么能說出這樣的話兒! 張霽娘飛快地抹了把亂糟糟的鬢發(fā),哭得兩只眼睛紅腫得像一對核桃,看富康大長公主的眼神炙熱而期盼,“祖母,您一定有辦法的對不對!阿霽不想離開京城!不想去北疆!更不想遠嫁!您要把阿霽遠嫁到哪里去呢?離開了阿霽,您在這偌大的張府,可還有一個稱心如意的人兒陪伴了嗎?” 富康大長公主被心愛的孫女如此懇求,痛苦地抬起下頜,仰天無語。 她能怎么辦? 難道當真要她撇下這張老臉去跪皇陵嗎?! 圣人不是先帝... 不是她那沒有膝蓋骨的弟弟! 就算她去跪了皇陵,她那個鐵石心腸的侄兒也只會順水推舟,在皇陵外給她加蓋一間茅屋,讓她靜心盡孝! 富康大長公主淚眼婆娑,只覺腹背受敵。 如不回鄉(xiāng),霽娘萬一被定為和親人選,豈非仇者快親者痛? 如不遠嫁,在京城,哪個大家大戶,還會要阿霽?! 第三百零六章 活珠子(中) 左右為難。 左右為難??! 富康大長公主看著心愛的孫女披頭撒發(fā)的癲狂模樣,不禁老淚縱橫,戰(zhàn)戰(zhàn)巍巍地伸出雙手去夠張霽娘的臉頰。 卻被張霽娘下意識躲開。 連皇陵都不愿為她跪,又有什么顏面摸她! 口口聲聲把她當做最寵愛的孫女... 結果呢! 最寵愛的孫女在外面受了天大的凌辱,卻想著把一個沒有過錯的人送去老家,送去遠嫁! 若是回老家和遠嫁都不作數,那是不是要她死呢! 她死了,是不是祖母才覺得對她有所虧欠! 張霽娘心里不無期待地想,若是祖母看到她死了,會怎么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