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走前，白爺爺牢記著含釧說腦仁疼的話兒，給拎了幾個麻兜子的天麻，又從地窖里扛了三四袋保存得還不錯的大紅櫻桃給含釧，“...分給你祖母吃吃看。你別看曹家家大業(yè)大，不一定能吃著成色這么好的櫻桃呢！內(nèi)務(wù)府那小公公跟我是鐵瓷，昨兒個才拿來的，我尋思今明兒給你送過去，結(jié)果你自己就來了?！?/br>
    含釧那衣角現(xiàn)擦了只大櫻桃吃。

    甜滋滋的，rou厚又多汁，好吃。

    含釧點點頭。

    回曹家便拿白釉大瓷盤洗了三十來顆櫻桃去孝敬薛老夫人。

    薛老夫人樂呵呵的，“謝謝你師父！白爺素來大氣！”

    給白爺爺回了禮，又將大紅櫻桃分作三份，一份給英國公家送去，一份給尚家送去，另一份給左家送去，再從自己牙齒縫里摳了一小兜子給西廂的余嬸娘和曹含寶送去。

    倒不是說這東西多金貴，英國公家、尚家和左家缺這一袋櫻桃吃。

    親近親近，要近，才能親。

    找個托詞，送去禮數(shù)和心意罷了。

    待薛老夫人安頓完，含釧便將姚五伯關(guān)于富康大長公主家的話一五一十都說了，“...那張霽娘不是個安分的，與三皇子頗有幾分淵源。若是咱們要借力打力，大約可以從這處入手?！?/br>
    薛老夫人也沒想到，心里吃驚，面上不顯，手放在白釉大瓷盤上點了點，輕聲道，“咱們和張家的梁子結(jié)得深，我們不動，他們也會動。我們不倒，他們就倒，這是你死我活的事情，容不得半點惻隱之心...”

    薛老夫人眼神里有狠意，“若此事好好cao辦，別說張家，便是那老三，也要狠狠出次血?！?/br>
    既然含釧和徐老四的事兒，一個心意堅定，一個眼無他人，那應(yīng)了便也應(yīng)了。

    應(yīng)了，就要多做準(zhǔn)備。

    只是皇家傾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誰都希望多占起手。

    借由張家，打擊老三，這純屬是買一贈一，意外之喜。

    含釧有些吃驚地看向薛老夫人。

    姜...還是老的辣啊。

    第三百一十章 油炸花糕

    進(jìn)入四月，北京城不冷不熱，極為舒適，街上姑娘兒郎們紛紛脫下厚厚的夾襖，換上了輕薄的衫裙，姑娘們向桃樹、梨樹、李樹、杏樹借來粉桃色、月白色、玫紅色的花兒戴在頭上、別在衣襟、做成漂亮的干花佩裙擺上。走在街上，人花如織，很讓人飽一些眼福。

    也有些小姑娘另辟蹊徑，簪上皂角葉，傳說可避瘟疫，驅(qū)逐瞌睡蟲。

    含釧給小雙兒簪了一脖子的皂角葉，還是看到這小胖丫頭趁清掃內(nèi)間的時候，靠在八寶柜上睡大覺——由此，含釧深刻領(lǐng)會了何為“人定勝天”。

    立夏時節(jié)，薛老夫人帶著含釧走了幾家人戶，收斂了七家的茶葉，烹來侍奉親人，俗稱“七家茶”。

    含釧家里大大小小這些事兒都寫在了信里，漕幫兄弟送來一封曹醒寄過來的信，含釧便又托漕幫兄弟寄出去。

    曹醒的信，時時未曾斷過，總是風(fēng)花雪月，透著一股公費游山玩水的愜意。

    含釧憋著笑給薛老夫人念，“...邊陲風(fēng)大，黃沙漫天，紅柳枝羊rou串別有風(fēng)味，只是烤馕餅嚼不動，很是餓了些時日，幸得余大人傾囊相助，日日送來三五米面方可飽腹?！贝颂幝匀ゲ苄岩磺О税僮謱Ρ苯嬍车谋г梗?/br>
    “...讀萬卷書行萬里路，邊陲既見長河落日，又見風(fēng)卷萬里沙，承蒙余大人款待，盡東道主之誼帶吾行五人至部落盆地、先賢故地、官衙舊地?！贝颂幝匀ヒ磺灏僮謱Ρ苯L(fēng)土人情的高度評價；

    最后，來一句經(jīng)典收尾，“慨萬事安好，體壯如牛，勿念！”

    每封信都是這樣的結(jié)尾。

    “勿念”二字寫得大一號，看出是真的希望含釧“勿念”徐慨那廝。

    含釧忍笑，薛老夫人也笑，笑著又嘆了嘆，“你哥哥從來就這樣，外面再苦再累，寄回家的信也盡是好處。蠻荒野夷，豈全是好處？”

    咳咳。

    含釧是看出來了，在薛老夫人眼里，江淮以北皆是遙遠(yuǎn)的北方，江淮以南皆是流放罪臣的野地，江淮以西是荒無人煙的蠻夷，江淮以東，嗯...是一大片海。老太太還是沒喪心病狂到去黑一片海。

    這老太太哪兒都好，唯一不好的是，在她老人家的認(rèn)知里，江淮是一切人事物的中心。

    含釧抹了把汗，笑著把信疊好，與往前的十來封信整整齊齊摞在一處。

    “等信有這么高，哥哥也該回來了吧？”含釧比了個高度。

    薛老夫人笑著點點頭，“等他回來，咱們一家子回江南祭祖，我親自動筆，把你的名字重新寫在族譜上?！?/br>
    .....

    四月初八，浴佛日。

    老太后信佛，這個日子，照慣例是一定要大辦特辦的。

    往年這時候，老太后會出宮至云能寺上香禮佛，邀上幾戶北京城的名流世家在云能寺結(jié)彩棚、設(shè)香案、供奉五香糖水，行一場莊嚴(yán)肅穆的龍華會。

    嗯，對外命婦而言，這個機會異常珍貴，往前宮宴或是除夕請安，皆為地位尊貴的皇親國戚才有資格進(jìn)宮?！褒埲A會”卻是朝堂外命婦們難得的、就算沒有爵位傍身，也可出現(xiàn)在老太后跟前的機會——特別是對家中有待嫁姑娘的府邸，更是珍貴。

    老太后素有賢名，在前朝風(fēng)云詭譎的后宮爭斗、在鄭貴妃的碾壓傾軋中，不僅將當(dāng)今圣人撫育長成，更是賢惠慈悲地?fù)嵊讼然书L子福王，又在先皇死后，朝堂一團(tuán)亂麻的情況下，頂住壓力拿出傳位詔書，將當(dāng)今圣人一手送上了寶座，將兒子推上寶座后，老太后對外擬定內(nèi)閣輔臣，輔助幼主；對內(nèi)安插福王與富康大長公主兩個宗室收權(quán)握權(quán)，把權(quán)力當(dāng)作風(fēng)箏，把線平穩(wěn)無誤地交到了幼子手上。

    待圣人長成，老太后一口氣擇清河龔家為后，京城曲家、四川楊家、通遼劉家為妃，一下子送了四位后妃入宮，她先是無絲毫留戀地交出權(quán)柄，將內(nèi)闈移交給龔皇后后，緊跟著閉門謝客，吃齋禮佛。

    可以說，在圣人年幼時期，老太后、福王與富康大長公主形成了十分穩(wěn)固的三角，抗住了來自于內(nèi)閣輔臣、簪纓世家、北疆東南的壓力。

    而老太后，一個先皇乾元殿出身的遞書女使，能做到這個份上，實在是很難得了。

    故而，若哪家的姑娘得了老太后一句贊譽，甭說嫁人，便是登月成仙也是使得的。

    后面一句，純屬是含釧自己推測臆想的。

    畢竟，夢里她做了秦王側(cè)妃后——便是這樣尷尬的一個處境地位，也有些許不明事理的官宦人家通過奇奇怪怪的途徑找上她，只希望她去“龍華會”的時候能捎帶上自家閨女...

    含釧覺得他們著實是想多了。

    夢里面，她壓根沒去過，正兒八經(jīng)的秦王妃張氏都不曾拿過帖子，她一個側(cè)妃，說到底也是個妾室，上哪兒去拿？

    夢里今生，兩輩子加在一起，對于這場盛會，她唯一的參與感就是——

    在掖庭當(dāng)差時，她做的油炸花糕，擺在佛龕前當(dāng)貢品...

    她做的油炸花糕，油爆過芯，配色好看，外型堅挺，供奉在佛前放置很多天，既不發(fā)臭，更不會變形。

    既然這個盛會如此熱鬧重要，作為從江淮中心屈尊來到北京城、臥薪嘗膽蟄伏求勝的薛老夫人豈會放過？

    故而，四月還未到時，薛老夫人便開始了籌謀，哪知還未等她老人家謀劃，一張花箋帖就送到了她手中。

    托曹家的福，含釧第一次拿到這個帖子，摸了摸那層厚厚的澄心堂紙，再湊近嗅了嗅紙張上氤氳散發(fā)的濃厚上好檀木香氣味，一打開，手寫了一列字，“邀請曹家女眷至龍華寺共迎浴佛日”，下面蓋了“慈和宮”小小的紅紅的印章。

    薛老夫人的吃驚只維持了短短半柱香的時候，緩過神來后，井井有條地布置下當(dāng)日的穿戴、出行的車馬、為迎接浴佛日早就打好的赤金佛龕和四下搜羅的上好高香。

    待準(zhǔn)備完畢，又散人四下打聽了接到帖子的人家都有哪些，一番做派極為穩(wěn)妥淡定。

    含釧笑道，“..這帖子，若能放出買賣，必能喊上黃金五百兩?！?/br>
    薛老夫人一個響崩兒敲在含釧額頭，“便是黃金一萬兩，也不能讓！”

    說完想了想又笑道，“不過，這張?zhí)右菜闶窃蹅兗屹I的。鳳鳴胡同那處宅子、之后給圣人和老太后的謝禮，大大小小加在一起，二十幾萬雪花銀...”

    小老太太抖了抖這張薄薄的帖子，“買了張這?！?/br>
    這是啥？

    這是帝心。

    是入場券。

    是身份的證明。

    含釧再抬頭看向那張?zhí)訒r，仿佛要被那二十萬兩白銀散發(fā)的圣光，閃瞎了。

    第三百一十一章 云通茶

    云能寺是皇家寺廟，位于陽臺山麓，一座千年古剎，專供皇親國戚上香禮佛，素日緊閉廟門，每逢初一十五開門迎香，陽臺山沿邊的鄉(xiāng)親鄉(xiāng)民最喜相約廟會，春采玉蘭、夏拜寄柏、秋求銀杏、冬拜靈泉，寺中環(huán)玉蘭、靈柏、銀杏等樹木灌叢，中庭一座四季不凍、常年不衰的龍首靈泉，一走進(jìn)去便覺靈氣逼人、佛法自然。

    二十萬兩雪花銀啊...

    供奉了二十萬兩雪花銀才拿到的名帖...

    就算沒靈氣，也得說有。

    就算沒佛法，也得硬撐。

    含釧跟在薛老夫人身后，頭垂得低低的，從云能寺側(cè)門入內(nèi)，要走過一截高高的云梯，含釧在心里粗略估計了一下，至少得有一千來步梯子。

    愣是走得有些沒怎么動彈過的小姑娘“呲”地發(fā)聲。

    比如，含釧隔壁的尚家齊歡。

    含釧微不可見地伸手扶住齊歡。

    齊歡回過頭朝含釧甜甜一笑。

    含釧心都快化了。

    齊歡旁邊的，也是個老熟人——左三娘走得大步流星、目不斜視，像個虎虎生風(fēng)且勇爭第一的走路比賽隊員。

    也不知她走這么快干啥。

    她走得一快，連帶著這一行的小姑娘都腳跟腳地走得飛快。

    齊歡氣急敗壞地拍了拍左三娘的手背。

    含釧埋頭笑得不行，緊張忐忑的心情一下子被沖散了許多——薛老夫人看起來面上淡定，實則...實則也緊張...昨兒個夜里把她從睡夢中薅起來試衣裳，一連試了好十幾套，要不說艷了，要不說淡了，要不說沒腰身，要不說太婀娜，反正沒一套入了她老人家的眼。

    含釧低頭看了看最終雀屏中選的這一身，蜜合色掐銀絲斗紋錦上添花小襖、蔥黃綾棉裙、一雙軟底珍珠繡鞋，整一身清爽干凈，不顯張揚，卻也瞧上去不便宜。含釧低了低頭，鬢間涼滋滋兒的，攛的珍珠蓮葉串兒掃在面頰上，窸窸窣窣的，只有她自個兒能聽見。

    這可是薛老夫人選了一個時辰才挑中的穿搭。

    照她老人家的話是，低調(diào)中透露著奢華，沉靜中透露著活潑，清冷中透露著甜美。

    含釧覺得，這一套薄薄的衣裳，背負(fù)了太多。

    云梯還沒爬完，一抬頭，還有一段長長的臺階兒。

    齊歡輕輕喘著氣兒，撞了撞含釧，頭向后一甩，努努嘴，示意含釧看過去。

    含釧回頭瞇眼看。

    在人縫中看到了爬云梯爬得滿臉通紅的張霽娘。

    “...聽說，她祖母舔著臉又入宮求宋太后。這回龍華會，除開皇嗣和宗親，外命婦原本定的是十一家，結(jié)果昨兒個晌午變成了十二家，多的就是她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