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jié)
依照他的計劃,御輦摔落事件后,對皇位蠢蠢欲動的攝政王,理應(yīng)會秘密褒獎他,不說升官加爵,但賞些銀錢是少不了的,可沒想到,現(xiàn)實卻狠狠在他胸口刺了一劍。 攝政王不當(dāng)是最希望圣上死的人么為何放著他這隨時可奪圣上性命,成全攝政王弒君心愿的人不要,反而將他拖入天牢?還有那冷香,可是他暗中觀察了許久得出的結(jié)論,怎么就走了岔? 他這心頭鼓敲得密集,而李靈月正是氣頭上,一袖打開了他的臉,怒道:“莊盛,你莫以為本宮不知你的齷齪心思,你不過是想挑撥本宮與攝政王的關(guān)系,以讓你趁虛而入,討得本宮歡心。呸!本宮告知你,本宮便是愛上一條狗,也絕不會愛上你!給本宮滾!” 莊盛灰頭土臉地滾了。他與李靈月都絕想不到,君泠崖在朝中遮天的一雙手,不是為了掀起龍椅,而是為了龍椅上的人,掃盡障礙,除去耳目。 莊盛方走未幾,李靈月面沉著臉,對端茶上來祛火的綠裳道:“去,今夜派人秘密殺了莊盛,記得手腳干凈點,別讓他人發(fā)現(xiàn)?!?/br> 綠裳手指一抖,赫然抬頭,頃刻又低了下去,欲言又止。 “怎么,你想問本宮為何殺他?”見綠裳點頭,李靈月勾著唇角冷笑,“他進宮來,沒做成一件好事,還屢次挑撥本宮同攝政王的關(guān)系,本宮早就想宰了他!況且這幾日,本宮感覺有人在調(diào)查本宮,本宮懷疑,是他在天牢期間泄露了什么秘密,本宮已不能再留他。當(dāng)初本宮救他出來,是給他爹一個面子,至于這救出后能不能活下來,就看他的造化了,你說是不是?” “長公主英明?!?/br> 當(dāng)夜,莊盛的舍內(nèi)刮起了一股怪風(fēng),他驚醒爬起,突見一柄銀劍往自己腦袋招呼而來。他大驚失色,敏捷地一彎身,避過鋒芒,突然又是一陣怪風(fēng)揚來,在他脖上留了一道冷意后,就架住了那奪命冷劍。 到來的兩位黑衣男子蒙著面孔,莊盛根本不知他們是何人,只從他們拆招的動作來看,一人是要殺自己,一人是要保自己的命。 刀光劍影將能出去的路堵死了,莊盛只能翻出一把匕首護身,等著這場對決結(jié)束。不過須臾,便有一人染血倒下,還沒等莊盛反應(yīng)過來,他就像個耗子一樣被人拎了起來,闖入夜色之中。 當(dāng)他暈頭轉(zhuǎn)向地被丟下地時,便聽到一陣熟悉的男音在耳畔響起,那人像在念著書經(jīng),一字一頓,鏗鏘有力:“莊盛,本名莊帆,進宮不久,卻補替了御役一職,不可不謂‘前途無量’。” 莊盛后脊一寒,猛地抬首,只見零星燈火隨風(fēng)搖曳,忽明忽暗,刻出一個人靜坐的身影。 這里燈火很暗,就像夜間的義莊,透著一股子的詭異味道,若非他認(rèn)得那人的聲音,只怕他還以為自己到了陰曹地府,準(zhǔn)備面見判官閻王。 “參見攝政王爺?!鼻f盛眼珠子一轉(zhuǎn),響亮地磕了個頭。 君泠崖并未讓他起身,目光始終不移手中的一張紙條,紙上的字體雖小,卻囊括了莊盛這一人的各種信息。 “京兆尹有一甚少露面的庶子,也名喚莊帆,你說,這可是巧合?”君泠崖兩指一夾紙條,就著暗淡的燭火搖了搖,也不知可是故意,他晃動的幅度與角度,恰好能讓莊盛看到紙條上的個人信息。莊盛這一手隱藏功夫可是深不可測,他動用了許多人手,查訪了數(shù)日,才抓到一絲蛛絲馬跡。 莊盛心中大喊一聲不妙,面色卻是不改,訕笑道:“王爺說笑了,小的不過是一賤奴,豈能同京兆尹家的公子相提并論?!?/br> 君泠崖閑適地?fù)纹鹆巳?,鳳眸微深,沉得看不見底似的,搭在扶手上的手指尖仍在晃動紙條:“聽聞京兆尹身體不大好,本王昨日偶得一帖名藥,名喚‘百絳’,聽聞包治百病,對京兆尹的身體定大有幫助,明日本王親自送他府上如何?” 莊盛臉色唰地一下,像抹了一層白漆,白得嚇人。 君泠崖這一段話看似簡單,實際上暗藏玄機。 百絳乃是宮廷秘藥,是天下間的至毒之物,服用者不消半刻,便能斃命,無藥可救。因此藥霸道狂烈,曾一度被視為禁藥,直到近幾年來,方有人發(fā)現(xiàn)此藥可克制大部分的毒物,而被重新使用。 一般百姓都不知此藥的存在,只聽這名字,可能還真以為是絳珠仙草等神丹妙藥,只有曾接觸過此藥的御醫(yī),才知這藥的狠辣。巧合的是,京兆尹祖上曾出過御醫(yī),因此整個家族之人都知道這味□□的陰狠。 莊盛會變臉不是沒有理由的。君泠崖明擺著就是試探他,如果他不阻止君泠崖,明日一杯毒酒便會進了京兆尹的五臟六腑,如果他阻了,便算是間接承認(rèn)了他的真實身份。 他心底支起了一桿天秤,左左右右搖擺不定,一會兒斜向大局,一會兒斜向自己的父親。 直到一陣掌聲響起,打斷了他的沉思。 一人拎著一個血淋淋的腦袋進來,單膝下跪向君泠崖請安。 “給他看?!本鲅铝盥曇宦?,那顆腦袋就咕嚕咕嚕地滾了下地,正好把猙獰的臉轉(zhuǎn)到莊盛面前。 莊盛倒抽一口涼氣,臉色應(yīng)景地變青了。這人認(rèn)得,是李靈月的暗衛(wèi)!這雙眼睛,他如果沒認(rèn)錯,正是今夜刺殺他的人! 他再一抬首,發(fā)現(xiàn)送頭顱來的人一身黑衣,同今夜救他之人的身形一模一樣。 莫非今夜是君泠崖的人救了自己,而要殺自己的人是李靈月? “一個毫無用處的棋子,會是什么下場,想必不用本王提點你。莊公子是聰明人,應(yīng)當(dāng)知道擇良木而棲的道理?!本鲅卵韵轮猓闶悄銓铎`月來說,已是個隨手可棄的廢物,她當(dāng)然會毫不留情地將你除去。聰明如你,到了這種地步,應(yīng)該知道該效忠于誰,為誰賣命。 不得不說,君泠崖這一場心戰(zhàn)打得甚是巧妙,既利用了人性的害怕,又利用了莊盛的猜忌之心。 有些話點到為止,便能達(dá)到非同一般的效果。 莊盛在心海中起起伏伏,頭顱的瞳孔就像一面銅鏡,把他遮掩的過去照得一片通透——庶子出身,無心宦海,一日得見長公主之天顏,便覺巫山以外不是云,至此一頭栽進了美人鄉(xiāng)。哪怕被期望他攀上長公主的父親,親手送進宮作她棋子,他也甘之如飴。 不過,當(dāng)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當(dāng)自身與家人性命受脅之時,他還是理智地做出最有利于自己的決定。 “不知王爺您,希望小的做什么?”莊盛認(rèn)命地彎下了腰,以頭點地行了一個大禮。 君泠崖手心一緊,在紙條化作的灰燼中,厲聲道:“本王要你在乞巧節(jié)時,刺殺圣上!” . “乞、乞巧節(jié)?”她青蔥玉指戳著小君泠崖的腦袋,氣呼呼地?fù)u頭道,“不過!” 梅月無奈一笑道:“圣上,您便別生王爺?shù)臍饬恕G?,王爺特意給您送來了一份茉香,味道淺淡,聞著舒坦,有祛除煩惱的功效,您且試試?” “好呀好呀。”剛剛還拂逆的心登時被收買了,她樂得站起來,跟著梅月捧香的手,掀開了盛放香料的銀絲盒。 清雅怡然的香味入鼻而來,湊近一聞,香味淡得難以捕捉,但若離得稍遠(yuǎn)一些,便能在一絲絲一縷縷中,嗅到令人無法忽視的氣息。 “好香好香,我喜歡。”她高興地拊掌。 “那奴今夜便幫您熏香?!泵吩路藕密韵?,趁著她心情正佳時,問道,“您還生王爺?shù)臍饷???/br> ???她腦袋瓜子轉(zhuǎn)了轉(zhuǎn),伸出手指計算,壞豆腐搶走她的小泥人,但是又送了她很好聞的香,沒了一樣?xùn)|西,她又得到了一樣?xùn)|西,平衡了,所以……“不生氣啦。”她樂滋滋地宣布她的計算結(jié)果。 梅月會心一笑,解釋道:“那您可得過乞巧節(jié)了,不然可對不起王爺送的香。” “那要怎么過呀?會不會好麻煩好麻煩?” “不麻煩,”梅月耐心地解釋道,“依照大錦的慣例,每年乞巧節(jié)都要cao辦宮宴,宴請臣子的女眷到場,舉行穿針乞巧大比,您身為主持者怎能缺席。更何況,王爺還等著您的一份禮呢?!?/br> “等、等什么禮?”她好奇地睜大了眼。 作者有話要說: 小蠢萌:“梅月梅月,昨天看到好多小讀者說,我不用熏香,只要洗白白就可以了。洗白白能做什么呀?” 梅月:“洗白白了可以親近王爺。” 小蠢萌:“為什么要親近壞豆腐呀?” 梅月:“為了討好他。他開心了,便會夸你哦。” 小蠢萌:“好棒好棒,我這就去洗白白?!?/br> 晚上,壞豆腐正在批閱奏狀,小蠢萌抱著一只萌萌噠小白兔,遞到他面前…… 壞豆腐:“圣上,這是做什么?” 小蠢萌:“梅月說,洗白白了,你就會夸我乖。你看,”她把小白兔往前送,“這是‘白白’,我把它洗干凈了,是不是很乖?” 壞豆腐:“是……您開心就好?!?/br> 感謝十三月的兔子扔了一個地雷 ☆、12|第十二章太妃 梅月捂著唇輕笑開了:“在我們大錦,每逢乞巧節(jié),及笄后的女子都要給幫助他的男子做些針線活兒,譬如縫補衣裳,繡個荷包等等,以示女子的心靈手巧。圣上雖未及笄,但也過了及笄的年紀(jì),這送禮是少不了的。在圣上身邊,幫助圣上最多的是攝政王爺,因此他一直在等您的這份禮呢?!泵吩逻@一番話,實中帶虛,虛中又摻了幾分實,用來蒙騙她送上一份愛禮,是最好不過的了。 她被唬得一愣一愣的,穿針乞巧大比她是知道的,往年也應(yīng)景地參加過幾回,但這送禮的事情,她還是頭一回聽說。可是否送禮,不是問題的主心骨,而是—— “不、不送行不行,”她扯了扯梅月的衣袖,可憐巴巴地求情道,“我、我不會繡?!睕r且,壞豆腐幫過她什么呀? 梅月訝異地張了張唇,又笑道:“您是圣上,您若是不想,便不送了吧?!闭f著,她不知是有意無意,把目光移到了小君泠崖上,引得她視線跟著,眼巴巴地看了上去。 這小泥人制作精良,把“栩栩如生”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連那生氣時會揚起的眉頭也貼切得惟妙惟肖。她把脖子縮進了領(lǐng)子里,可以預(yù)見,如果這荷包繡不出來,閻王爺?shù)拿碱^會揚到什么高度。 “我、我繡?!彼J(rèn)命地從衣領(lǐng)殼里探出頭來,不情不愿地讓梅月拿來針線包,就著一張紅布裝模作樣地比劃了一番,又垂頭喪氣地低下了頭。 好復(fù)雜呀,不會繡。 自幼被捧在手心里長大的她,哪用去學(xué)習(xí)這等粗使活計,她父皇都恨不得取消了穿針乞巧大比,讓她柔嫩的手免了針線糟蹋。 如果她招來司珍局的宮人求教,只怕還沒開口,那些宮人就先把金鉆磕出了個洞,不明緣由地向請她請罪。 這舉步維艱的局面,倒讓她開了心竅,想起了一個人。 “??!姨、姨娘,我去找姨娘。” 她的姨娘樂端柔,乃是她母后的胞妹,小她母后五歲。她母后離世后,她父皇因思念母后過甚,便將與母后容貌相似的姨娘接進宮,封為淑妃。父皇走后,其妃子都照例出了家,只有她姨娘因這層親密的關(guān)系,被君泠崖以照顧她為由,留在了宮中。 到了太妃所居的清煙殿,她不等宮人稟報,便闖開了門,興奮地叫喚:“姨、姨娘,姨娘!” 太妃聞聲,也顧不上攙扶嬤嬤,從里殿轉(zhuǎn)了出來。才剛被她碧玉瓚龍釵上的金光刺了會眼,就覺身體一重,一看,她已鉆進了自己懷里。 “姨、娘,我好想你。”她汲取著姨娘身上熟悉的味道,臉蛋都埋進了她懷中,像個了長不大的孩子般,撒嬌道。姨娘香香軟軟的,像塊軟糖,抱起來好舒服。 “多大了,還是這個模樣?!碧蛔擦藗€趔趄,臉上卻是歡喜的笑容,嗔怨地捏了捏她的鼻頭,“你好歹也是一國之君,被人看見成何體統(tǒng),還不快站好,成什么樣子?!?nbsp;太妃并無所出,因而一直將她視為親生女兒看待,因此私底下,她們僅以稱呼相稱,無需行君臣之禮。 她吐了吐舌頭,在太妃懷中膩了好半晌,才依依不舍地告別那熟悉的味道:“姨娘,好久、不見?!?/br> “前段時日不是才剛見過么?”太妃雖然眉尾處勾出了幾分歲月的皺紋,但風(fēng)韻猶存,一顰一動還猶有溫婉的味道,尤其是眉間的藍(lán)花畫鈿,宛如一朵清雅的花兒,將她襯得雍容秀麗。她熱衷于在眉間貼上畫鈿,每每見她,眉間的畫鈿樣式都不一樣,這使得看姨娘今日換了什么花樣的畫鈿,成為了李千落的樂趣之一。 太妃輕柔地拉李千落坐下,笑道,“你啊,現(xiàn)今可是天子,應(yīng)當(dāng)以政務(wù)為重,偶爾來看看姨娘便可,但可別為了姨娘而耽誤你的正事,這樣姨娘可過意不去?!?/br> 她忙搖手道:“不,不耽誤。有、有君……” “圣上,不宜多說?!泵吩录皶r地小聲提醒。雖然君泠崖手握大權(quán)是不爭的事實,但在人前,她作為一朝天子,還是不宜揭自己的短。 她張了張唇,腦袋遲鈍地轉(zhuǎn)了幾圈,領(lǐng)悟到梅月的意思后,才改口道:“有、有休息時刻?!?/br> 太妃也沒在意,含笑將去了籽的荔枝往她面前推了推:“這是前幾日你令人送來的荔枝,又甜又爽口,清煙殿里沒什么東西,只能借你的花獻你這尊大佛了。” 她笑了,扎了一小塊大的荔枝rou遞給樂太妃:“姨娘,你吃。” 太妃推回給她:“你是圣上,這塊得給你。” “姨娘,是長輩,要先給你。” 太妃又以同樣的理由推了回去,你來我往也不知推了幾個來往。 她突然收回了大荔枝,扎了兩個同樣大小的,一個給了太妃,一個留給自己,笑容滿面地道:“給姨娘,一起吃?!?/br> 太妃一愣,心里不知什么滋味地接過,看她吃了,才慢慢地咬下一口,只覺得味同嚼蠟,吃不下去。放下那吃了半口的荔枝,她問道:“千落,你來找姨娘什么事?” “??!”她差點把自己來的目的忘了。 梅月貼心地把她的龍紋金絲線盒拿出,在她的示意下,替她簡單地說出來意。 太妃會心一笑,也沒問她為何起了繡荷包的心,便讓嬤嬤端來了她的松檀針線盒,隨便取了塊布,穿針引線后,攤在她的面前道:“荷包并不難繡,來,姨娘教你?!?/br> 你一針我一線地繡下來,半個上午的時光便這么過去了,當(dāng)最后一針縫訖,剪斷線頭時,一個成品的荷包便擺在了手心里。 手心里的荷包,用金絲勾出了一片云海,蘊含著祥瑞之氣,充滿靈韻。這是她做的第一個荷包,雖然手工尚差了些火候,但一針一線卻十分講究,沒多出一截線頭,沒少一條金線,第一次能做出這般模樣,已是上乘之作了。 太妃向她討要過來,檢查了一遍,滿意地點了點頭:“繡得不錯,比姨娘第一次繡的好多了?!?/br> 姨娘夸她了。她高興地捬掌,樂呵呵地傻笑,又好奇地問:“姨娘第一次繡,什么,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