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jié)
太妃愣怔,仿佛透過她清澈的眸子望到了過去,半晌又回到了現(xiàn)實里,搖了搖頭道:“不好看,已經(jīng)丟了?!?/br> “啊?姨娘繡的好看,丟了好可惜。那是什么模樣的呀,我去找?!?/br> 太妃被逗樂了,也沒在意她這孩子似的話,隨口答道:“數(shù)年了,不大記得了,就記得好似繡了一男一女兩個小人兒吧。是了,千落,”她岔開話題道,“現(xiàn)下正是繁花盛開之際,姨娘前段時日讓宮人曬了些干花,味兒可香了,你可放些進去,擱上這么幾天再倒出來,屆時荷包便會溢滿花香,味道極佳。” “好啊好啊,”放花朵進去,香噴噴。她杏眼開心地瞇成了條縫,見嬤嬤端來了一盆干花,就小心地拿起,一瓣一瓣地丟進荷包里,“一、二、三……十,十朵,”梅月說,拿人東西不能多,最多拿十個,她很乖,拿夠十個就收手,“謝謝姨娘?!?/br> “怎么才拿這么點?十朵哪兒夠,來,姨娘再給你些?!闭f著,太妃不顧她推脫,就往荷包里倒了數(shù)朵干花,“成了,千落你不必客氣,姨娘還得多謝你看得起姨娘的手藝,來請教姨娘呢。時候也不早了,你也該回去處理正事了,若再待下去,姨娘可得擔個耽誤正事的罪名了?!?/br> 她咯咯地發(fā)笑,依依不舍地給太妃一個擁抱,搖手告辭了。 兩人正準備往寢宮,君禮突然在拐角處從屋頂而降,迅速塞了張紙條到她手里,化作一縷風消失了。 君禮甚少會在大庭廣眾下出面,這一招奇襲也不知是何典故? 她被君禮嚇住了,半晌才愣愣地看向梅月,將紙條打開,一字一句慢慢地讀了一遍。原來君泠崖讓她到清和宮,請?zhí)侍蟪鱿蚯晒?jié)的宮宴。 太皇太后上了年紀,身體不算康健,走路也不利索,往年的乞巧節(jié)宮宴都以身體不適為由,婉拒參宴。而今日君泠崖不知撥錯了哪根筋,竟然讓她去將一個深居淺出的人請出寢宮,這不是給她出難題么? 但君泠崖讓她向西,她是絕不敢向東的。 因而她只得做那低聲下氣的臣子,依著君泠崖的“圣意”,不情不愿地移向太皇太后的寢宮清和殿。 太皇太后是齊王的生母,而去年宮變事件,齊王慘死于君泠崖之手,與她多少有些關聯(lián),因而她與太皇太后的血脈關系多了一層隔閡,兩人平素里甚少往來。 太皇太后聽聞她要到來,不免一陣訝異,忙不迭地讓人清掃地上香灰,祛了祛繞鼻的檀香味,才大開殿門迎她進來。 太皇太后自齊王走后,一夜之間白了頭發(fā),若非眉眼間還存有幾分年輕的氣息,只怕人人都以為她半條腿已踏進棺材里了。 “參、參,啊啾……”刺鼻的檀香往鼻尖一繞,熏得李千落打了個噴嚏,她吸了吸鼻子才續(xù)道,“參見皇祖母?!?/br> “免了?!碧侍蠖鹈家货荆@佛家的檀香乃是神圣之物,她打了聲噴嚏,可是有對佛祖不敬的嫌疑啊。于是她開口的話都生硬了幾分:“圣上今日怎么如此有閑心,來看哀家這老婆子了。” “啊?!崩钋淠X子就一根筋,搖手道,“太皇太后還年輕,不、不是老婆子。” 太皇太后愣然,這話是她自謙之語,結果圣上還順著她的話說了下去,這不明擺著給她難堪么?她臉色變了幾變,額上的皺紋都形成了起伏的溝壑:“圣上來此,有事么?” “我、朕,朕請?zhí)侍?,出席穿針乞巧大比,作評判?!彼屐`,像有水波流動,所有的情緒都毫不掩飾地流露。 太皇太后看得仔細,那雙眼里有的只是真誠,沒有欺瞞,那句生硬的“哀家身體不適,恐難參宴”就狠不下心說出口了。 畢竟只是一個傻子,同她較真毫無用處,若是婉拒了她,指不準她還像附骨之疽死纏著。倒不如爽快應了她,左右這對自己毫無影響。 太皇太后不想與她多搭話,點頭應了:“也罷,哀家多年不曾參宴了,再不出外走走,只怕都沒人認得哀家這老婆子了?!?/br> 沒想到太皇太后竟答應得如此爽快,比預想中的順利。她頓時大松了口氣,清靈的眼底寫滿笑意,給太皇太后揖了一禮:“謝太皇太后?!彪S后問候了幾句,便走了。 誰知,她前腳剛走,后腳便有人跨進了太皇太后的寢殿內(nèi)。 作者有話要說: 小蠢萌:“梅月,昨天小讀者說,應該是小萌萌洗白白。小萌萌是誰呀?” 梅月:“小萌萌便是指您?!?/br> 小蠢萌:“啊?那我是小萌萌,小萌萌要洗‘白白’,那我昨天洗了‘白白’,不就是小萌萌洗‘白白’了么?” 梅月:“……有道理?!?/br> 感謝十三月的兔子和糖糖送噠萌萌噠地雷,吧唧(╯3╰) ☆、13|第十三章爬樹 “皇祖母。”低沉而輕聲的男音響起,太皇太后已不好使的雙耳頓時像恢復到了年輕時期,聽得清清楚楚,還在臉上堆起笑意,朝到來之人招招手:“孤松啊,來來來,給皇祖母瞧瞧?!?/br> 李孤松是先皇與賢妃所出,乃當今圣上的二皇兄,年近弱冠,虛長她三歲,賢妃故去后,他不知走了什么好運,竟討了太皇太后的歡心,因而只要是在清和殿附近常走動的人,都知道他是太皇太后最疼愛的皇孫,別個皇孫,都還入不了刁鉆的太皇太后眼。 李孤松一張伶牙俐齒的嘴,到哪兒都填著蜜糖,討人喜歡。他笑著上前,握住太皇太后滄桑的手,脫口就是一通贊美之詞:“皇祖母,數(shù)日不見,怎么年輕了許多,可是孫兒近日送您的百年老參起了功效?” 他把太皇太后拍得渾身舒暢,讓她笑得連嘴都合不上了,還豎著指頭朝李孤松點了點:“你這孩子,貧嘴,夸你皇祖母還不忘夸一番自己?!?/br> 李孤松假作驚呼道:“皇祖母,說的什么話,分明是百年老參效大。若是皇祖母高興,孫兒明日再讓人送幾株給您?!?/br> 太皇太后笑得年輕了幾歲,皺紋都少了幾條溝壑線。 兩祖孫你一言一語地噓寒問暖,后來說到穿針乞巧大比,太皇太后的臉皺了皺,平白滄桑了幾歲。 李孤松眉頭瞬間高揚了幾度,幾乎都快豎起來了:“皇祖母,孫兒認為,圣上讓您出席大比,實質(zhì)上是要您難堪?!?/br> 太皇太后臉色一變,剛軟化的聲音頓時化作鋼鐵般硬:“孤松,你此話何意?” “皇祖母這些年來清修禮佛,圣上突然邀您出席乞巧宮宴,這是讓您去蒙受世間污穢啊。況且圣上身為未嫁女子,定是要帶頭參加大比的,您若做那評判者,屆時您要判孰勝孰負?” 太皇太后一僵,是極,若是判圣上贏了,真正贏的人非但會不滿,還會認為她偏袒圣上,不公平對待。若是判圣上輸,那是折損了圣上的面子,有損一國之君的形象。當時怎么就沒想到這一茬呢!她心底頓時像打翻了五味瓶,各種不是滋味,對李千落更添幾絲厭惡:“那你說,皇祖母應當推拒?” “這倒不必,若是皇祖母推拒,豈非說您怕了那些個小輩?”李孤松冷笑道,“您必須得參加,您放心,孫兒有一個主意,您不妨聽聽……” . “我的好圣上,您又想了什么好主意?”梅月對著眼前的圣上,頭疼地道。 回來的路上,她虎頭虎腦地歪著腦袋,一會兒揉揉額頭,一會兒拊著小掌,真不知撥錯了哪根筋,總說自己想出了好主意,卻也不說是什么,把梅月的腦筋都繞成了結。 她搖搖頭,神秘兮兮地將手指點在唇上,沒心沒肺地笑道:“秘、密?!?/br> 行至幽深的回廊,遠遠便有暗香鉆入鼻中,在往前走十數(shù)步,一片的玉蘭花樹便豁然展開。 干花雖然香味猶存,但畢竟是干癟的貨色,比不上新鮮的來得味道怡人,因此她想了個主意,摘幾朵玉蘭花,代替干花的味兒。 她像偷腥的貓兒,偷偷回頭看了眼梅月,突然皺成了包子臉道:“哎呀,梅月,我、我肚疼?!?/br> 她嘴上說著疼,但揚起的嘴角可藏不住她那點小心思,梅月也是有眼色的,看到迎風招展的玉蘭花樹,就識趣地驚呼了一聲“奴去給您帶些涼藥來”,拎著下擺快速走了。 梅月的影子很快便消失在視線里,她高興地彎了眼角,跨出了回廊,往玉蘭花樹邊去。 這兒環(huán)境清幽,沒幾個宮人路過,倒是方便了她放開手腳摘花。地上的落花,許是剛剛落下,還帶著怡人的芳香,她挑了幾枚完好無損的丟進了荷包里,跟干花一混,又多了幾分香味。 可惜這點玉蘭花遠遠不夠,才剛得意地散出一丁點的香氣,就□□花的味兒碾壓下去,連一絲都嗅不到了。她想把干花倒出,但想到是姨娘的一片心意,又悻悻地收了手。 地上合適的花兒已被她撿了個干凈,剩下的殘渣都已枯黃消了味,哪怕仍有一絲清氣留存,丟進荷包里也不過是徒增重量,沒個用處。 只能把目光往高樹上放。 這條路雖然來往宮人不多,但也不是沒有,今日不知怎么回事,一個人影都捕捉不到,想借個人幫她都不成。 若再耗下去,梅月就回來了。 高樹上綻放的花兒,吐露的芳香絲絲縷縷入了鼻中,就像添了一記動力,讓她豁然開朗。她跑到了身后的殿內(nèi),用盡氣力搬出了一張黃花梨椅,往樹邊一放,再褪了鞋站上去,夠著了她想摘的花。 可惜她摘的花兒背陽,長得并不鮮艷,有些花苞都沒綻放完全,只小氣地開了一半,含羞地含著花骨朵兒,但向陽的花兒又像跟她作對似的,猛地往高處躥,連她踩著高椅都差上好大一截——唯一能摘到的方式,就只有爬樹了。 爬樹可是幼時便籠罩在她心底的陰影,別說往上爬,就是往樹杈上踩一腳,都跟要她命似的。 她急得跺腳,不死心地抓著一根細枝,用力往下?lián)u,可她那細胳膊就跟細枝一樣,哪能牽動枝葉分毫。 她正是焦急的時候,不遠處響起了細微的話語聲。 “王爺,真不過去幫她一把么?”梅月娥眉一蹙,擔憂地看著那開始比劃著從哪兒落腳,才方便爬樹的人。 方才她離開后,急匆匆地去找了君泠崖,只玩笑地喊了一聲“圣上爬樹了”,就把君泠崖給招來了。原本只是一句玩笑話,哪成想,這玩笑竟快要成了真,而君泠崖偏偏還沒任何阻止的意思,更讓人封了這片地,不讓宮人去幫她。 君泠崖面上盛滿了冷色,說出話與“無情”一詞有異曲同工之處:“梅月,你應當知道,眼前的人是一朝天子,而非當年那被先皇捧在手心里,藏在深宮里的昭晚公主?!?/br> “可她是個癡兒……”梅月被君泠崖的氣勢一駭,聲音都低了幾分。 “癡兒?”君泠崖冷笑,“癡兒便是要倚仗他人、縮在龜殼里的借口?你當先皇為何明知她癡傻,還傳位給她?” 梅月一愣,是啊,一個癡兒能做什么,她理應是在大家給她的保護殼里,無憂無慮地過著她的日子。可是寵愛如先皇,也毅然地將她推到了風尖浪口,將她生生從殼里拽出來,暴露在猛獸饞涎的獠牙下。 “若是從高樹墜落,那是她自不量力,下次定當吸取教訓。若是有幸攀上高枝,折下香花,那是她辛苦努力之果。她可癡可傻,但絕不能永遠躲在他人背后,享受他人給她帶來的成果。若是這般,她焉能讓那曾害過她,諷笑過她之人刮目相看!” 梅月悟了,如果不摔倒,她焉能成長。先皇并非不寵她,而是希望她活出正常人的人生,立于權利的頂端,讓天下所有人都明白,任她再癡再傻,一樣可做一國之君,指點江山。 “王爺……”梅月會心一笑,突然愣住了,只見君泠崖面色緊繃,雙手緊握成拳,竟是連身體都微微顫抖,順他目光看去,她不由得掩嘴驚呼。 ☆、14|第十四章摘花 不過三言兩語的時光,李千落竟然爬到了樹上,還摘了幾朵香花下來。 她似乎還有些害怕,像在海中逐浪,身體一搖三晃,把梅月的心都跟著晃了幾個輪回。 突然,不知可是錯踏了步子,她身體就失了平衡,往一旁栽去。 千鈞一發(fā),一股寒風旋到樹上,將搖搖欲墜的人抱了個滿懷。 “啊……君、君……”熟悉的味道順風入鼻,她驚訝地抬起頭,“你,怎么,來了?” 君泠崖鳳眸微瞇,睇向她的腳,只見一對赤玉屐穩(wěn)穩(wěn)地踏在堅固的樹杈上,只是有一截樹杈隱在茂密的葉片中,不仔細看還真以為她踩空了。 原來是一場誤會。君泠崖唇角拉了下來,瞟見梅月掩唇輕笑,分明是嘲笑他過于緊張了。 他不太自然地收回了手,怪道:“爬樹做什么?” “摘……摘花兒,你看,花朵香噴噴?!彼懞玫嘏醭鍪中睦锏幕ā?/br> “危險,不準再爬?!本鲅吕渲樣柍?。方才還打著鍛煉她的由頭,對她爬樹的行為置之不理,現(xiàn)下卻板著臉教訓人了,這變臉的速度簡直能跟戲子一爭高下。 她沒有做錯事,閻王爺為什么又兇巴巴?她扁扁嘴,委屈地抬頭看那些美麗的花兒,又看看閻王爺,啊,我懂了,原來是這樣。 她像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笑嘻嘻地花兒放進荷包里,小心地抓好封口,慢騰騰地撐著兩旁的樹干往下爬。 君泠崖眉頭一挑:“圣上自個兒下去?” 她點點頭,指著頭頂那開得更好的花道:“那些花兒,更好看,讓給你,慢慢摘?!?/br> 君泠崖扶了扶額,敢情她以為自己是來跟她搶地盤摘花的?那自己“救”她的行為又算什么? “圣上以為臣是來跟您搶花的?” “不,不是,”她搖手否認,這才讓君泠崖面色稍霽,哪知彩虹還沒掛到他臉上,就掀起了狂風暴雨,“你本來,就是來搶花的,所以讓你站這位置,好摘,不用跟我搶。” 君泠崖嘴角一動,硬生生從口中擠出了一句:“您摘得高興就好。” 看她笨拙又不雅地抱著樹干往下挪,君泠崖無奈,拎著她下樹后,自己又翻身上了枝頭,掀起一陣狂風掃蕩樹頂,讓嬌艷的花兒離了母樹。 當他把香花呈到她面前時,她還傻傻地拊掌驚呼:“你摘的,好看?!?/br> 君泠崖實在想不出該用怎樣的方式,才能敲醒她的榆木腦袋,只能把花兒往前一送,面無表情地道:“送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