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jié)
——直到此時此刻,左風仇還依然如此作想。 畢竟若不是這個理由,那么豈不是說明謝世瑜短短四年就做到了他左風仇兩百多年都做不到的事么?豈不是說明謝世瑜這個他從來沒有放在眼里的廢物比他更強? 這怎么可能? 所以只能是這個理由,絕不會有其他可能! 但縱然左風仇這樣想著,謝世瑜的話也已經逼到眼前。 此時此刻,中帝峰上所有人都瞧著左風仇,都在等待著他的回答。 左風仇暗自咬緊了牙關,胸膛起伏不定,幾次想要暴起將謝世瑜徹底擊斃于掌下,但那王已成卻不知是不是看出了他的目的,向前一步,恰好擋在了謝世瑜的身前,還用幸災樂禍的譏嘲目光瞧著左風仇。 左風仇感到自己肋下的舊傷越發(fā)疼了。 終于,左風仇臉色鐵青,話語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來的,一字一頓道:“有何不敢?!” 謝世瑜冷然一笑,但還沒等謝世瑜發(fā)話,左風仇又搶道:“但就算如此,若你小子想要星星月亮,莫非也要我們通云門幫你摘下?” 不得不說,這話頗有幾分無賴。 通云門門規(guī)本就是“凡破七絕劍陣者,通云門必應所求”,可被左風仇這般詮釋,便變成了做得到的就做,做不到的就算了,甚至還將謝世瑜那句“你可敢應”暗自偷換成了“通云門可敢應”,也就是將謝世瑜針對的人從他左風仇換到了通云門,著實無|恥。 但謝世瑜卻是神色不變,冷道:“若是你硬要與我分說,我就在此處說與你聽?!?/br> 左風仇神色一變,剛想要上前阻止,但卻被王已成眼疾手快地攔下。 篤定左風仇不敢對同為通云門峰主的他出手,王已成一邊捻著自己的胡子,一邊笑瞇瞇道:“左峰主何須如此著急?且聽他說完又有何妨?” 左風仇額上青筋直跳,屬于金丹真人的威勢控制不住地四散開來,讓周圍筑基以下的弟子承受不住,不由得蹬蹬后退,就連已是筑基的蕭霜都感到幾分呼吸不暢,想要退開,但瞧了瞧一旁的謝世瑜后,卻還是咬牙呆在了場中。 此時,修為低下的弟子早已遠遠退開,而修為在筑基期以上的弟子卻被左風仇的目光所攝,也是慢慢退到遠處,于是場中便只剩下了左風仇、王已成、蕭霜與謝世瑜四人,而在這樣的威壓之下,身上似乎沒有半分靈力的謝世瑜的聲音卻依然不疾不徐。 “四年多前,貴派長老程姓長老突然帶著一位左姓姑娘登門拜訪,說是要退婚?!?/br> 謝世瑜淡淡說著,但只是第一句話,便在四人中投下了一道颶風。 “退婚?”王已成失聲說著,不可思議地看著左風仇。 誰人不知通云門上下唯有一個程姓長老?誰人不知通云門上下唯有一個左姓姑娘?誰人不知他們四年前去往易陽城,最后回來時卻是一死一傷,還是他大弟子蕭眠伸出援手,才救回了左風仇他那得意女兒和得意門生? 那時王已成還在奇怪,為何一次圍剿卻會叫上左思思。且不說左思思她一個煉氣大圓滿都沒到的修士去了能夠派上什么用場,光是說左風仇怎么舍得左思思去做圍剿魔門這樣危險的事就依然讓王已成百思不得其解……原來,他們竟是去退婚的! 想到這里,王已成瞧向左風仇的目光已經不是幸災樂禍了,而是像在瞧一個傻子——且不說謝世瑜此人品行如何,光是瞧他破開七絕劍陣的手段就知他絕不是一個簡單人物! 這樣厲害的女婿都舍得放棄?這究竟是太傻還是自持太高?也不瞧瞧你自己的女兒是個什么德行! 左風仇被王已成這樣的目光瞧得幾乎要吐血,但還沒等他來得及分辨,謝世瑜便語氣平淡地繼續(xù)道:“左姑娘自是有大前途的人,瞧不上我也是能夠理解的,所以這并非大事,我們謝家上下都不曾放在心中,還望左峰主也不要放在心中才是。” 這樣的話由謝世瑜說出來,越發(fā)顯得譏誚。 瞧瞧他身后那縱然破陣但余威仍在的七絕劍陣,再瞧瞧那從易陽城回來后便閉關不出,想來怕是嚇破了膽的左思思……到底是誰瞧不上誰?到底是誰配不上誰? 王已成笑得毫不掩飾。 左風仇臉色忽青忽白,厲喝道:“你便是再逞口舌之利又有何用?若不是你懷恨在心,又何必在今日上了這中帝峰?!” 謝世瑜一笑,譏誚道:“左峰主,你何必以為世人都如同你這般氣量狹???我說了不在意便是不在意,但若你覺得我不在意這件事讓你心里著實難過,讓你感到被人忽略的惱怒的話,那你便當做我是在意的吧。” 謝世瑜本是書生,雖說平時從不這般奚落人,但不這樣做卻并不代表他不會,若要真論嘴皮子的功夫的話,恐怕中帝峰上下加起來都不是他的對手。 而作為被他奚落的對象,順風順水了幾百年的青云峰峰主左風仇又何嘗聽過這般明目張膽的譏諷? 左風仇氣得半死,而一旁的王已成卻是笑得肚皮都痛了,眼看左風仇暴怒地想要再次動手,便強忍笑意再度攔住左風仇。 “何必同小輩計較?” 謝世瑜卻連眼皮都不抬,繼續(xù)道:“左峰主,我覺得你還是冷靜些的好,若你連這都無法接受,那么接下來你又怎么聽得下我說的話呢?” 左風仇強壓怒火,道:“你說!” 謝世瑜道:“若我說世間萬事,有恩必報,有仇必還,左峰主你可有異議?” 左風仇冷聲道:“沒錯!” 謝世瑜繼續(xù)道:“二十年前,左峰主曾下山救過一個嬰孩,瞧這個嬰孩是天級木靈根,且見這嬰孩家人與天劍派有千絲萬縷的關系,因此留下玉佩,與那嬰孩家人約定婚約,是也不是?” 到了這時,左風仇反而冷靜下來,喝道:“我只不過是見那孩子與我有緣,這才——” 謝世瑜打斷了左風仇的話,道:“是也不是?” 左風仇眼中兇光一閃,一旁的王已成頓時又“不小心”地站在了左風仇身前,狀似關心實則幸災樂禍地瞧著他。 左風仇狠狠瞪了王已成一眼,道:“是!” 謝世瑜又道:“十六年后,左峰主的女兒手執(zhí)玉佩,要回了那嬰孩家的玉佩,并言明從那時起,無論恩仇,兩家再無關系,左峰主是認也不認?” 左風仇一怔,心中又是喜悅又是疑惑。 這謝世瑜會這樣就將這件事揭過? 思索片刻,左風仇覺得若是真的,就這樣將這件事揭過再好不過,再者左風仇也的確沒有察覺到絲毫陷阱,于是點頭,道:“自然如此?!?/br> 謝世瑜臉上原本已經平靜下來的面容在此時再度露出一個古怪的笑意。 左風仇心里一個咯噔,而謝世瑜的聲音在此時卻突然拔高,厲喝道:“那么在那之后,在蘄州邊界之處,那左思思因我撞破了她屠戮同門之事便對我痛下殺手,若非我?guī)煾盖∏山涍^,想來我謝世瑜早就死在那兒了——我想請問左峰主,這可算是生死之仇?!” “二十年前的恩已斷,四年前的仇還在,若我此時向通云門要左思思一命,可有錯?!” “你左風仇可敢應下?!” 此話一出,石破天驚! 無論是左風仇還是王已成都在此時勃然色變,失聲道:“什么?!” ☆、第十六章 :石破天驚(二) 無論是左風仇還是王已成都在此時勃然色變,失聲道:“什么?!” 但他們此時色變,卻并非是因為謝世瑜想要左思思一命,而是因為那四字——屠戮同門! 屠戮同門,這究竟是多大的罪過?在這方覆界中,是與背叛師門、欺師滅祖一般嚴重的罪行! 人世間有五重,天、地、君、親、師,若逢祭祀,定會參拜,但對于修士來說,“天”與“地”是為道,道在腳下;“君”與“親”是為景,景在身旁;唯有“師”之一字,才是他們永遠都不可違逆的。 所以對于背叛師門、欺師滅祖之人,修士向來是不遺余力,定要令其身死道消,將靈魂投入輪回才肯罷休。 而屠戮同門能夠與“背叛師門”和“欺師滅祖”兩罪并立,足以見其嚴重。 于是聽到謝世瑜這番話,無論是左風仇還是王已成都心生駭然。 此時此刻,左風仇心思電轉,一時間竟無法分辨謝世瑜說的究竟是真是假,但王已成就在身畔,所以就算謝世瑜說的是真的也只能是假,于是厲喝道:“你胡說什么?!這萬萬不可能!思思她雖然時有任性,但她絕不會做出這般事來!你不念二十年前救命之恩便罷,對退婚一事懷恨在心亦可,但你怎能這般污蔑思思?!沒想到你竟是這樣狼心狗肺之人!” 王已成此時也顧不得看熱鬧了,面色凝重道:“謝世瑜,你說的可是真的?你憑什么說左思思屠戮同門?這可知這四個字到底是多大的罪過?!” 謝世瑜大笑道:“原來你們竟然還不知道么?你們竟然還不知道那鄭雯究竟是如何死的么?!” 鄭雯?! 聽到這個名字,左風仇的眉頭又是跳了兩跳。 當初得知鄭雯死訊時,左風仇瞧自己女兒的神色,便知里頭或許有些貓膩,但左思思究竟是他的女兒,于是他便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便這樣揭過了,但左風仇怎么也沒有想到的是,這沒有追究的貓膩竟會在四年后的現(xiàn)在牽扯出這樣的事來! 可是想歸想,左風仇是萬萬不肯認的。 想到這里,左風仇肅聲道:“謝世瑜,你少在這里妖言惑眾!鄭雯她四年前死在魔道妖人的手中,這件事不但我青云峰的柳婧知道,就是通天峰的蕭眠也是知道的,莫非你以為胡亂說上兩句,就能給思思扣下這樣大的罪過嗎?!你未免也太小看通云門了!” 到了現(xiàn)在,左風仇話里話外竟是將整個通云門都扯上船來,著意要給謝世瑜扣實“因對退婚懷恨在心,于是刻意污蔑左思思”的帽子。 但王已成卻是一點面子都不給,道:“左峰主,當年如何我通天峰的弟子蕭眠也只是從你女兒口中聽到她的轉述罷了,所以事實究竟是怎么樣的蕭眠應當也不甚明了,你還是少拉上我們通天峰來得好,更何況這幾年來,就連程長老的尸身都已經從蘄州找到了,現(xiàn)在唯有鄭雯一人下落不明,活不見人死不見尸,所以四年前究竟發(fā)生了什么……我覺得或許應當將你愛女左思思叫出來與這謝世瑜對質才好!” 左風仇氣急,目眥欲裂,道:“王已成!你不要欺人太甚!我女兒左思思早已閉了死關,你此刻將她叫出來,萬一她走火入魔,你這豈不是在斷她前程,害她性命?!” 王已成冷冷道:“比起屠戮同門的罪名,這點小事又算得上什么?想來若是掌門再次,定然也是會同意的?!?/br> “你——!” 左風仇心中惡念大熾,眼中兇光一閃就想要不管不顧地先殺了謝世瑜再說其他,但就是這一瞬間,一道澎湃的靈力如同春風拂過中帝峰,讓中帝峰上的修士都感到一陣神清氣爽,而一個隨之響起的聲音也像是枷鎖一般,生生將左風仇身上蓄勢待發(fā)的靈力壓制了下去。 “且慢動手。” 話未落音,一個發(fā)須皆白的老人站在了場中,手執(zhí)拂塵,那一臉笑呵呵的模樣咋看之下就像是每一個見了金孫的爺爺一般和藹和親,竟是分毫威嚴都說不上,唯有他身上時時刻刻都在與天地溝通的靈力波動和修為,才能令人知道這人竟是少有的半步金丹,只差最后一步就能徹底跨入金丹,成為方覆界中第五個金丹真人! 瞧見這人的出現(xiàn),王已成和左風仇臉上都閃過一絲不自在,但下一刻就上前拜下,道:“恭喜門主修為大進!” 通云門門主楊度笑瞇瞇地搖搖頭,也不多說,目光轉到了謝世瑜身上,又瞧了瞧謝世瑜身后塵土飛揚的七絕劍陣,眼中閃過一絲詫異,語氣溫和道:“這七絕劍陣可是你破的?” 謝世瑜冷道:“正是!” “后生可畏??!”楊度揮手制止了想要說點什么的王已成和左風仇,道,“按照門規(guī),我們通云門可應下你一個要求,無論是天材地寶,還是丹藥俘虜,只要你開口,我們通云門傾盡全門之力也會替你找來……哦,對了,你的武器可是劍?老夫前段時間恰好尋著了一柄玄級一品靈劍,你看——” 玄級一品?! 玄級一品的靈劍代表著什么? 通云門眾人都是倒抽一口冷氣,王已成更是面露急色,上前兩步道:“萬萬不可,門主,那可是——” 伸手制止了王已成,楊度依然是笑瞇瞇地瞧著謝世瑜,道:“你看如何?” 此時此刻,不但是王已成,就連已經是金丹真人的左風仇都不由得面露嫉色,瞧著謝世瑜。 但—— “不必了?!敝x世瑜冷冷說道,“‘道’才是修士的根本,而外物不過是手段罷了,所以我什么也不需要,楊門主你的好意我心領了?!?/br> 楊度被噎了一下,捻著自己的胡須,半晌后才再一次苦笑道:“后生可畏啊。” 方才那段話,事實上并非表面那般簡單。 早在謝世瑜登上中帝峰之時,楊度就已經在關注這個敢來挑戰(zhàn)七絕劍陣的后生,就算七絕劍陣被破了,也只以為王已成和左風仇會好好處理此事,這才閉門不出。但誰知后來卻是越演越烈,竟讓左風仇和王已成兩個峰主都開始有針鋒相對的跡象,而牽扯到的人更是通云門唯一一個金丹真人的愛女……無奈之下,楊度只能出關。 而方才那番話,事實上是楊度在拐彎抹角地告訴謝世瑜,通云門家大業(yè)大,只要謝世瑜肯揭過此時,那么無論他想要什么,楊度都肯為他達成,但謝世瑜卻拒絕得干脆而堅決,甚至那句“外物不過是手段”讓已經是半步金丹的楊度都有幾分醍醐灌頂之感。 “道”是根本,外物是手段。 是啊,誰都知道,但這么多修士,又有誰能夠做到呢? 特別是面對玄級一品的靈劍,又有哪個修士能夠毫不動心呢?就連他通云門門主楊度,就連金丹真人左風仇都不行。 楊度沉默半晌,知事不可為,于是也只能嘆息,道:“那么道友此行上山為何?” 謝世瑜冷冷一笑,道:“不過是問三個問題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