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節(jié)
她恨! 恨那樣傲慢狂妄的通云門! 恨那些自詡正道卻做著魔門一般下作事情的人! 還恨……執(zhí)意修道的自己。 修道? 何為道? 若她修道的代價,便是叫她的父母魂飛魄散灰飛煙滅的話,她又何必修這勞什子的道? 她一生所求,自始至終不過逍遙二字。 修道是為手段,而非目的。 既然如此,若她早知她入通云門后會有這樣的后果,她還會來嗎? 不會,自然是不會的。 可當(dāng)她重來一次后,卻依然來不及挽回這一切。 柳婧已經(jīng)聽不到身旁莫長歌的話語,也聽不到那喋喋不休的聲音究竟是在挑撥還是在假慈悲。 她疲憊地閉上眼,卻不愿倚靠在莫長歌的懷中,更不愿在再這個時候同他假情假意。 于是她淡淡道:“讓我安靜一會兒吧?!?/br> 柳婧轉(zhuǎn)身離開,向著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方向走去。 而莫長歌沒有跟上來。 柳婧茫茫然地走過了村莊的石道,孩童稚嫩的笑聲從她耳畔飄過,似乎能叫聽到的人也一同笑出聲來,但她卻像是什么都沒有聽到;她茫茫然地走過了山間的小路,鮮艷的花朵點(diǎn)綴綠草,像是能讓瞧見的人生出滿滿的暖意來,但她卻像是什么都沒有看到。 天色黑了又白,大雨走了又來。 她在不知不覺中走到了小鎮(zhèn)的盡頭,又走過了樹林的盡頭,最后在一座山谷之中停下腳步,只因一座木屋攔住了她的去路。 柳婧抬頭,蒙蒙細(xì)雨之中,那粗陋的木屋映入了她的眼中。 于俗世中人看來,這間木屋粗鄙簡陋,沒有絲毫可取之處,可于修士而言,這間木屋卻是正修建在這山谷中靈力最盛的地方,那樣盈盈的靈力,甚至于滲入了這木屋的每一塊木頭里,叫人心生訝異,不知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可柳婧卻只是淡淡掃過一眼,便轉(zhuǎn)開目光,打算繞開這座小木屋。 但就在這一刻,那件木屋的門便被人從里頭輕輕拉開,露出了一張極為惹眼的面容。 那張面容輪廓凌厲,眉目間含著說不清道不明的風(fēng)流多情,但他那雙薄薄的唇,卻又透露出一股涼薄意味,就像是一個風(fēng)流而薄情的浪子般,但他的眼里,卻是沉黯如同黑夜時海上的風(fēng)暴,危險得令人戰(zhàn)栗,唯有望向柳婧之時,才會化作一汪春水,泛出盈盈笑意。 這張于他人來說十分惹眼的面容,于柳婧來說自是十分熟悉,可那人眼中的神色,卻叫柳婧十分陌生。 柳婧呆呆地看著這人,而這人也含笑瞧著她。 終于,那人輕聲道:“又見面了。” 柳婧默然良久,微微點(diǎn)頭:“又見面了。” 那人讓開了門,道:“屋外有雨,不如小坐后再走吧?” 柳婧看著那人,良久,她點(diǎn)頭,道:“好?!?/br> ☆、第十三章 :變 雨很快就停了,但就在柳婧準(zhǔn)備離開的時候,謝世瑜卻開口挽留。 柳婧鬼使神差地應(yīng)了下來。 之后,每當(dāng)柳婧想要離開的時候,謝世瑜就像是早就知道了似地,靜靜地看著她,而每到這個時候,柳婧的喉嚨里就像是堵著了什么似地,再也說不出離開的話來。 于是小坐就變成了小住,小住又變成了長住。 在這段時間里,他們一個睡在里間,一個睡在外間,就這樣保持著詭異的不溫不火不遠(yuǎn)不近的距離,持續(xù)了一整個月。 在這個月里,每一天的早晨,謝世瑜都會早早起來,在小屋外練劍,雖來來去去只有七式,但卻引動了整個山谷中的靈氣,甚至精準(zhǔn)得只引動了山谷里的靈氣,沒有影響外界分毫。 當(dāng)謝世瑜第一天早起練劍時,柳婧見獵心喜,拿著劍上去同謝世瑜比劃了兩下,但柳婧卻發(fā)現(xiàn),她若是不動用修為的話,只用劍式的她,竟是贏不了只有這七式劍招的謝世瑜。 柳婧不信邪,第二天又逮住了練劍的謝世瑜,同他過招,而在不動用修為的情況下,她竟是又輸給了謝世瑜。 于是,五天后,同謝世瑜早起練劍的,又多出了一人。 但練劍這件事,終究不過占據(jù)了一天的早晨時分罷了。 當(dāng)日頭高懸,空氣里也漸漸帶上了熱氣之后,謝世瑜會收起劍來,提上水桶,走出山谷,翻過半座山,在山上的那道小溪中,將水桶灌滿,然后再走回來。 謝世瑜不修法決,柳婧也不會引水決,因此便只能用這般簡陋的辦法了,但還好的是,謝世瑜終究是修士,因而打水的地方雖遠(yuǎn),可花費(fèi)的時間卻并不算多。 最開始時,柳婧并不知謝世瑜要走這般遠(yuǎn),但待柳婧知道后,她雖沒有同謝世瑜一塊兒前去,可她卻不由得問謝世瑜,道:“為何會選擇住在這兒?” 謝世瑜但笑不語。 當(dāng)例行的練劍和打水都做完了之后,謝世瑜有時會心血來潮,下廚做點(diǎn)兒俗世的東西,而有時,下廚的人又會換成柳婧。 但無論下廚的人是誰,每到這個時候,另一個人都會捧場地坐在桌旁,等待開飯,雖然兩人都已經(jīng)不再需要進(jìn)食了,但卻都吃的津津有味大加贊賞。 時間就這樣一點(diǎn)點(diǎn)過去。 當(dāng)下雨的時候,山谷里就像是蒙上了一層濕漉漉的輕霧,鮮花承托著雨珠,襯在綠茵茵的草地上,顯出一種近乎嬌羞的可愛來。 但景色再美,柳婧到底還是不愛雨天,于是遇見這樣的天氣,她就會懶懶地倚在窗邊,看謝世瑜練劍、打水、做飯,而謝世瑜在這樣的天氣里,都不忘去鎮(zhèn)子里買些小玩意兒送給柳婧。 有時候是一朵絹花,有時候是一只木簪,有時候甚至只是一串糖葫蘆,但這些小東西在哄柳婧開心這一點(diǎn)上卻收到了奇效,因此,漸漸地,就連不下雨的天氣里,謝世瑜也開始時不時往鎮(zhèn)子里走。 而到了這個時候,柳婧就會同謝世瑜一同前去。 柳婧本性并不是一個怠懶的人。 但自從在那小木屋中住下后,柳婧卻覺得自己越發(fā)怠懶了。 可就算這樣,她也十分樂意同謝世瑜一同走一走。 小木屋所在的山谷,是在靖山鎮(zhèn)和石溪鎮(zhèn)的中間,可每當(dāng)出門時,兩人都會不約而同地選擇去石溪鎮(zhèn)。 柳婧知道她在躲避什么,但柳婧并不知謝世瑜又是為了什么。 但這也并不重要。 相較于倚山而建的靖山鎮(zhèn),倚靠著小溪建成的石溪鎮(zhèn)里,有一種靖山鎮(zhèn)所沒有的說不出的柔軟氣息,就如同水一般濕潤而柔和。 柳婧本該討厭這樣的氣息的,可是當(dāng)她扭過頭迎上謝世瑜的視線、看到謝世瑜眼中映出的自己的面容后,才恍然驚覺她竟是在笑著的,于是這“討厭”一事,就被柳婧在心里悄悄地往后推了推。 若要老實(shí)說來,同謝世瑜在一起的這一月里,是柳婧自重生以來過得最開心的日子。 每一天,柳婧做得最多的事,就是安安靜靜地坐在窗前,看天上云卷云舒,聽花朵綻放的聲音。 她就像是躲入了一個與世隔絕的世外桃源之中,在這里,她不用憂心通云門,不用關(guān)心莫長歌,甚至都不用理會自己的修為,就這樣漫無目的又逍遙自在地過著自己的日子。 高興了,她會拿起劍,逮住謝世瑜,同他交手練劍;不高興了,她就只需虎著臉坐在窗前,那么自會有謝世瑜來哄她高興。 于修士來說,一個月分明短得只有彈指瞬間,可對于柳婧來說,這一個月卻像是度過了一段截然不同的人生。 但這樣的人生終究是不屬于她的。 她或許喜歡這樣的人生,又或許喜歡這段人生里的人,可她卻無法留下。 她終究是柳婧。 于是就在這個月的最后一天,柳婧提出了離開。 謝世瑜看著柳婧,一直留在他眼中那濕潤溫柔的笑意漸漸淡去。 他沉默半晌,就在柳婧以為他會再度開口挽留時,他卻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我明白了。” 于是這一天,柳婧離開了這個小屋和這座山谷。 當(dāng)她站在山谷入口回頭望去時,謝世瑜似乎正站在小屋門前,遙遙地望著她,向她露出一如既往的笑容,但那雙黑沉沉的眼里卻像是翻涌著雷云。 柳婧默立片刻,在這一瞬間,她腦中竟是閃過在迷城中她強(qiáng)行喂給謝世瑜一半交杯酒的那一幕。 現(xiàn)在想來,柳婧竟已是記不起他們當(dāng)時究竟身處何地,只能依稀記得那喜慶的敲敲打打的鼓樂,和謝世瑜捂著嘴,臉色通紅,驚愕看她的那張臉。 “你該殺了這小子的?!?/br> 在這一刻,那無蹤無形的天魔又再度冒出頭來,淡淡地說著。 殺了謝世瑜? 為何? 柳婧默然無語,似是明白了,又像是并沒有明白。 她的心中,有一剎那的恍然,有一剎那的愧疚,有一剎那的不安,還有一剎那的愧疚。 但這樣的情緒于柳婧而言,到底只是浮光掠影。因柳婧深知,殊途終究不能同歸,除非她肯冒死破道,否則他們永遠(yuǎn)都不會同歸;而她更明白,像謝世瑜這樣的人,值得更好的未來、也值得更好的人去愛他。 而她,并不是那個“更好的人”。 于是她轉(zhuǎn)過了身,頭也不回地離去。 · 當(dāng)柳婧再度站在靖山鎮(zhèn)的土地上時,她竟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一個月的時間,沒有在靖山鎮(zhèn)上留下絲毫痕跡,但那段山谷里的生活,卻深深地刻在了柳婧的心中。 可柳婧卻只做不覺,將這些記憶盡數(shù)封存起來,再度揚(yáng)起了屬于她柳婧的魅惑灼眼的笑容。 而下一刻,一個人就毫無征兆地出現(xiàn)在了柳婧的面前。 那人劍眉星目,笑容溫和,一副說不出的好相貌,可落在柳婧眼中,卻讓她不知怎么生出了說不出的厭煩來。 但柳婧面上卻絲毫不顯,只是露出一個帶著幾分嬌羞幾分愧疚的笑容,道:“長歌,讓你久等了?!?/br> 莫長歌看著柳婧,搖頭輕笑,張口欲言,可還不等莫長歌的話語出口,一道低沉而森然的聲音就從柳婧的身后傳來。 “你離開,就是為了見他么?” 這聲音實(shí)在來得太過突兀,叫人完全意想不到。 柳婧駭然睜大眼,轉(zhuǎn)頭望去,但她卻沒有看到任何人影,只有一陣清風(fēng)從她身邊卷過。 “阿婧……若你的離開是為了他……那么如果沒了他,你是不是就能夠留在我身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