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節(jié)
這樣的氣勢似是虛無縹緲,但卻又實實在在,叫人折服,就好像有一個明明之中的聲音在告訴旁人“蕭若水是不會說謊的”。 蕭若水是不會說謊的。 因他不必說謊。 更不屑于說謊。 于是,蕭婧便干脆地認下了這個名字,也認下了這個爹。 聽到這聲從前從未聽過的稱呼,蕭若水有一瞬間的恍惚,而還未待到他回過神來,一絲笑意和一絲悵惘已經爬上了他的唇角。 ——爹……嗎? 他從未想過,他竟然……也有成為“爹”的一天? 而他的爹……此時又在何處? 蕭若水的思緒在這一刻停滯了一瞬,而后不由自主地滑入了那被覆上了重重灰塵和重重血跡的斑駁歷史中。在那里,夾雜著時間的風沙的記憶撲面而來,可還未等他從記憶中翻出那個蒼老的面容,蕭若水就猛地驚醒了過來。 “好?!?/br> 蕭若水笑著應下,向來不假顏色的臉上漫出了輕微而柔軟的笑意。 他抬了抬手,似是想要摸摸蕭婧的頭,可是蕭若水的指尖剛揚起一個微弱的弧度,他就恍然驚醒自己的處境。 ——在他的心臟處,那一柄誅心刺無時無刻都在提醒著他。 正是這一柄誅心刺,叫他困在這斷海城中三十余年,叫他就算滿心憤懣不甘,也只能被迫陷入沉眠,直到死亡,或是迎來轉機。 可是……他真的能夠等到這個轉機么? 三千界中,共有十種奇寶。 山河圖、昆侖鏡、唯惡幡、不老衣、混元帕、掩日峰、誅心刺、辟神刀、日月劍、蒼靈索……這十樣至寶,自三千千界形成后,就受到無數(shù)修士的追捧和追逐,而其中又以誅心刺最為奇詭惡毒。 事實上也正是如此。 若誅心刺不是誅心刺,若它不是那十大奇寶之一,它又怎能將他困住三十多年,叫他只能自困于這斷海城中,依靠畢方的力量茍延殘喘,距死亡只有一步之遙,甚至于……連自己的女兒都無法靠近? 蕭若水想到這里,臉上的笑意不知不覺中淡了下去,遙遙地望著蕭婧。 他們之間,只不過間隔著十丈罷了。 這十丈,不說修士,就連藍昶這樣的凡人都能輕易越過,但此時此刻,于他蕭若水來說,卻像是天涯一般。 似是也察覺到了這境地,蕭婧臉上的笑也不由得淡了些,望向蕭若水的眼中閃動著說不出的情緒。 沉默降臨了這座山頭。 蕭若水瞧著蕭婧,而蕭婧也瞧著蕭若水,兩人都沒有說話。 終于,蕭若水道:“你——” 幾乎是同一時間,蕭婧開口道:“我——” 兩人同時開口,同時吐出了一個字,而后又同時沉默下來,最后又一次同時開口,道:“你想說什么?” 兩人同時怔愣在原地,而后又被這驚人的同步給逗笑了。 不過這一回,蕭婧笑意先收,道:“我知道你想說什么,但是我覺得你應該不知道我想說什么?!?/br> 蕭若水微微挑眉,面色不動,不置可否:“哦?是嗎?” 蕭婧微微笑著,道:“那就讓我猜猜好了……我想你要說的,肯定是讓我早點離開這里……唔,可能還會給我一件信物,叫我去什么地方找什么人,甚至再囑咐我?guī)拙湓?,叫我將這幾句話轉述給那人吧?” 蕭若水眉毛微動,語音微揚,似有似無地應了一聲,并不怎么驚訝。 想來也是,身為他蕭若水的女兒,自然不是蠢人。 就算蕭婧此刻失憶,但她腦子還在,那么她必然會知道,她無法靠近他,而他也無法保護她,無法為她找到一具能夠讓她容身的皮囊,更無法為她找回記憶? 可同時,他也不會任她這樣隨波逐流下去。 既然如此,從他身上拿到信物,而后去找他曾經的下屬或者信得過的人,就成為了一種必然。 這樣的事,蕭婧若推算不出來,才真叫蕭若水失望。 而推算出來了,也不會讓蕭若水驚訝。 蕭婧也不以為意,繼續(xù)道:“不過我覺得,或許還有更好的辦法?!?/br> 蕭若水微怔,倒是真的有點兒驚訝了,道:“哦?” 蕭婧眉眼彎彎,一字一頓道:“山河圖!” 于是,幾個時辰后,蕭婧便踏上了尋找山河圖的旅程,而隨行的,除了一個畢方的身外化身之外,就是一個死皮賴臉要跟來長見識的藍昶了。 畢方化身好理解,畢竟畢方此刻本體不能離開那山頭,需時時刻刻為蕭若水提供化解誅心刺的冰寒之氣的火氣,可若真要蕭婧一人上路,蕭若水定是不放心的,因此便有了畢方的化身——這只大爺模樣的小麻雀。 可……那魔氣……又是怎么回事? 雖然蕭婧的直覺和她那時靈時不靈的記憶告訴她,山河圖就在這斷海城中,也告訴她若事情順利,她能夠輕而易舉地拿到山河圖……但無論是直覺還是記憶,都沒告訴她,這滔天魔氣究竟從何而來,又到底是怎么回事。 所以—— 蕭婧的目光轉向了畢方的麻雀化身。 察覺到蕭婧的目光,麻雀化身不由得打了個冷戰(zhàn),然后緊張地用翅膀護住胸前,兇巴巴但氣勢不足地吼道:“你……你想做什么?!” 蕭婧微微沉默,然后毫不客氣地將畢方提腳拎起,然后—— “喂喂喂哇哇啊啊啊啊啊——” ☆、第十七章 :鎮(zhèn)(一) “喂喂喂哇哇啊啊啊啊啊” 隨著一陣鬼哭狼嚎般的聲音,一只灰撲撲的麻雀就這樣在蕭婧手上化作流星,飛向了那魔氣來源地,與此同時,蕭婧的聲音淡淡在它耳畔響起,道:“找到魔氣的來源,告訴我那變數(shù)。若不成,那這么沒用的你,還是不要再頂著畢方的名字了?!?/br> 畢方化身:“……嚶!” 看著畢方化身的身影迅速消失在夜空中,蕭婧回過頭來,望向藍昶,道:“我們走吧?!?/br> 目瞪口呆的藍昶一時沒回過神來,結結巴巴道:“啊……?。咳ァツ膬??!” 蕭婧腦中無數(shù)隱約模糊的畫面如走馬燈輪轉,她眼中異光閃爍,道:“自然是中天境,去那斷海城主城的……” 國師府。 蕭婧微微笑了起來,在藍昶眼中,此刻半透明身形的她的皮膚下,似是有金色火焰浮現(xiàn)。 三天后。 在謝世煜出現(xiàn)過的那個山頭的山洞旁,早已不見了謝世煜和那紅衣女人的人影,取而代之的,則是一個灰撲撲淚汪汪的麻雀。 “嚶……竟然敢這么對待畢方大人我……” “如果不是主人說過……我一定要燒死你這只可惡的狐貍!” “等我回去后,我……我一定會跟主人告狀的!我一定會告訴主人的嚶?。?!” 灰撲撲的小麻雀在這山頭上一邊抽噎,一邊想著那只不能打又罵不過的狐貍,肚子里滿是委屈。 “哼哼!你以為你是主人的女兒就了不起嘛?!我這么可愛,主人最喜歡的肯定是我!等我回去后……咦?” 畢方化身的話音一頓,好像看到了什么,小小的麻雀臉上浮現(xiàn)出一個可笑的詫異的表情,但馬上,它又回過神來,撲打著翅膀在山洞前轉了一圈。 “好強烈的魔氣……” 畢方化身滿心詫異,雖它三天前也遠遠瞧見過,但是唯有站在這里,它才明白,三天前在遠方感受到的那些散逸出來的魔氣,遠遠不足以比擬這源頭的十之一二。 “竟這般厲害么?可是,斷海城里何時來了這么個……厲害人物?” 畢方化身深知,這爆發(fā)出來的魔氣,不說斷海城,就是在三千千界中,除了寥寥幾人外,恐怕也鮮有人能夠比擬……哦,蕭若水自是另說,它的主人的能力自是無人能及,不然那些可惡的混蛋也不會千方百計地弄來那誅心刺來給它主人下套了……哼!果然不管是分界前還是分界后,那群家伙都是這么的……扯遠了扯遠了。 畢方化身回過神來,向山洞里頭飛去,想要找到其它的線索,但奈何越往里頭,那魔氣的味道卻越是淡了,想來那一天爆發(fā)出魔氣的那人應當不在山洞,于是畢方化身也只能遺憾回轉。 可就在畢方回轉的那一刻,它的身形一頓,輕咦一聲,又轉頭向山洞更深處飛去。 “錯覺?” 畢方化身腦子里閃過種種念頭,但更多地充斥在它心中的,卻是無法言說的驚訝。 “為什么……我好像聞到了主人的味道?” 蕭若水在這里嗎? 自然不在。因畢方的本體此刻就待在蕭若水身畔,待在遠方的山頂,而唯一一個有蕭若水血脈的蕭婧,此時也是一只鬼,再加上她也應當沒有來過這里才是……所以這氣息又是從何而來?! 畢方化身在山洞里頭盤旋了好幾圈,用目光在山洞里搜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確定這個山洞里頭的確什么東西都沒有,這才失望地拍了拍翅膀,飛出了山洞,將這件事壓在心底,不再去想它。 “話說回來,那個爆出這樣魔氣的家伙是往哪兒走了?” 畢方化身在魔氣爆發(fā)點上蹦蹦跳跳,小小的腦袋扭來扭去,最后才確定了一個方向,展翅飛去,而那里,正是中天境的方向! 此時此刻,斷海城南海海域的一個港口上,一艘船終于靠岸了。 這艘船既高且大,就像是一只漂浮在海上的巨獸,此刻,這只巨獸終于緩緩靠岸。 待到巨船停穩(wěn)的那一刻,船上的人們就分作了四撥。 一撥是一群身穿短打的武夫,他們火急火燎地在巨船停穩(wěn)的瞬間就爭先恐后地從巨船上跳下,跑向了港口不遠處的小鎮(zhèn),就像是跑向充滿機遇和財富的未來;而第二撥,則是那些可以飛天遁地修士,此時此刻,他們反而如同普通人那樣,從高高的船上沿著樓梯,慢悠悠地晃了下來,而第三撥,則是真正的普通人,他們或坐或立,用敬畏的目光注視著這些修士和遠去的武夫,完全不敢上前,只打算等江湖中人和這些大名鼎鼎的修士都走干凈了才下船。 而謝世瑜,既沒有同那些武夫一般沖入不遠處的小鎮(zhèn),也沒有同那些修士一般踩著矜持的腳步下船——他甚至沒有離開船艙。 為何? 難道……他的目的地,并非是這斷海城? 既然如此,他為何又會來到這里? 船下,已經踩在陸地上的樊伊雪抬頭,遙遙望著一個空空的窗戶,而那里,就是謝世瑜在船上的房間所在。 “樊師妹,你怎的還不走?” 輕聲的呼喚從身后傳來,樊伊雪微微一怔,將心中那說不出的遺憾和惆悵放在心中,轉身跟上了聞天宮的弟子:“來了。” ——到底……那讓她感到莫名親近的道友還是沒有告訴她他是否是她的父親。 ——可是……她分明對他感到一股莫名的熟悉,就好像在很多年前就見過似地……他究竟是不是她的父親?如果是的話,為何不肯認她? 樊伊雪心中莫名憂傷,但到底還是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