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jié)
從流動市場混亂往來的人潮中擠出羚甲里,沒走幾步就被公交車站的人潮吞沒。這個車站位于天藍廣場對面,是一個很大的交通換乘中心,周圍遍布高大偉岸的高層商務(wù)樓,四條地鐵在附近穿梭。站點上密密麻麻的站牌排列,粗略一數(shù)至少擠了二十多條線路。各種學(xué)生族、上班族摩肩接踵你推我搡,十幾米的安全島上幾乎無處下腳。 努力透過烏壓壓的人頭,祝微星好容易等來了要乘坐的公交??傻谝换?nbsp;他不及邁腿就被人堵在原地,第二回擠到一半車開走了,第三回更搞笑,怎么擠上車的又被怎么擠下來,只能眼睜睜的望著那飄灑遠去的車尾氣。 祝微星衣著混亂的抱著笛盒,不由對自己的處事能力產(chǎn)生深切懷疑。為什么那些斯文溫柔的老弱婦孺在擠車的瞬間會爆發(fā)出那么恐怖的移動速度和力量?而他連一輛公交都坐不上,他這男人有什么用?搜索一圈,祝微星發(fā)現(xiàn)他的常識儲備里也沒有擠車的能力,他過去是怎么在這里活那么久長那么大的? 正不知怎么辦,忽看到遠處幾個同齡男女生背著大小不一的琴盒琴箱笑著走過,如無意外,應(yīng)該也是u藝的學(xué)生。 祝微星看了看時間,迅速下了走去學(xué)校的決定,今天是報道,不上課,只要在開學(xué)典禮前趕到那里就行。 于是祝微星一甩背包,踏上了遠征。 …… 姜翼一伙人今天難得起了個大早,沒去漁舟街,推出幾輛半新不舊的雜牌山地車,騎上朝u市體育學(xué)院去了。 不錯,今天也是土匪軍團的開學(xué)日。 一群狐朋狗友中足有四個都是這學(xué)校,姜翼和鄭照文從小就住在羚甲里,大學(xué)又巧合的上了同一個,藍毛管曉良和姜翼是大學(xué)之后才認識的,原本住郊區(qū),去年和家里鬧了不愉快便在弄堂里租了個小單間,和姜翼等人做了鄰居。賴洋也是姜翼的大學(xué)同學(xué),住在離這兒半個小時的另一個破地方,他嫌那里沒意思,老愛往羚甲里跑。于是一伙人大半時間都聚在一塊兒。 此時一行小青年在川流不息的車陣中左突右行,堵塞的街道絲毫沒有阻遏他們的速度,管曉良之前說想吃音樂廳后面的烤rou三明治,這玩意兒不便宜,大家平時很少光顧,眼下為了調(diào)節(jié)開學(xué)的郁悶心情眾人才決定犒賞自己。 買好早餐,在穿過大音樂廳后的天鵝大道時管曉良注意到姜翼似在朝街對面看,他跟著瞥去一眼,便見一熟悉的人影正坐在那頭的一個大石墩上。 見鬼了,哪里來的孽緣又遇上?!管曉良意外。 那人不是別人,正是經(jīng)歷著城市歷險記的祝微星。 他腳邊放了一只笛盒、一大袋衣物和一個背包,往日去走廊上個廁所都打理妥帖的人此刻卻衣著凌亂,拿著一塊手帕擦著被熱意熏的緋紅的臉頰,略顯狼狽。 “他怎么在這兒?”管曉良問,“他學(xué)校不走這條路吧?!?/br> “走走走,你管他呢?!辟囇笠部吹搅耍B忙在后面喊。 管曉良一腳踩上踏板,最后還是沒動,因為他發(fā)現(xiàn)姜翼沒動。 姜翼是沒動,卻也沒上前關(guān)心的意思,只望著那頭,面無表情。 鄭照文看看姜翼,又看遠處祝微星,說:“他好像不舒服?!?/br> 就見祝微星擦完臉將手帕鋪開蒙在了頭上,雙肩起伏重重喘氣。坐在石墩上的身形以微小的幅度左右搖晃著,似乎坐不太穩(wěn)。 “不會要暈了吧。”管曉良嘀咕。 上回這人徑直倒下的時候幾位都在場見證,說摔就摔,毫無預(yù)兆,怎么喊都不醒,死人似的。要不是姜翼反應(yīng)夠快的撈了人送回家,他們都要叫救護車了。后來聽說躺到晚上才醒,著實給留了陰影。雖然極度厭惡對方,平時也不是什么品德代表,但土匪軍團這些少年人基本的良知還是有的,知道掃把星的身體是有點問題,眼下說不定真需要幫忙。 “嘖,你們要真吃這套他以后肯定老用,防人之心不可無?!辟囇蟪谅曁嵝?。 鄭照文比較客觀,“他事前不知道我們會走這條路吧,沒辦法提前做作假。” 話剛落,那頭的祝微星像只壞了的不倒翁一樣猛地往前栽去,虧得眼明手快抓住身旁的一棵小樹,才沒從石墩上掉下來。 瞧他那歪歪扭扭的模樣,管曉良倒忍不了的下了自行車朝祝微星而去。 祝微星迷蒙著感覺有人硬邦邦地推了他一把,差點又把他推倒,再伸手將他扶住,繼續(xù)硬邦邦的問:“喂,喂,還活著么?要不要替你叫救護車?” 祝微星拿下手帕,抬頭時面龐仍是紅彤彤的,嘴唇卻反常的白。 他半合著眼看管曉良,把人認出來,勉強搖搖頭:“我沒事……” “矮油,挺有骨氣,”聽他虛弱著還嘴硬,管曉良來了精神,“沒本事還瞎逞能的話死了也是活該哦。 祝微星沒說話。 鄭照文也走了過來:“真的不需要幫忙?你這是要去哪里?有什么別的熟人能聯(lián)系過來把你送回去?或送去醫(yī)院?” 見他們是真有意搭手,祝微星的態(tài)度比剛才溫軟了一些:“不用,我今天開學(xué),要去學(xué)校,不小心有點中暑,現(xiàn)在已經(jīng)好多了。” 又中暑?騙傻子呢,在場的人顯然不信。 借口拙劣,祝微星卻不想費心和對方解釋自己這一早的遭遇。擠不上公交只能步行,破手機導(dǎo)航太垃圾又迷了路,問人指路找到半途卻因日頭過大后遺癥復(fù)發(fā),頭暈眼花得只能就地休息以免失去意識。 不過祝微星也不算撒謊,熬過那陣重影,目前視力已恢復(fù)了些,神思也比方才清明不少。 祝微星想說我坐一下就好,口袋里的手機卻在此時響了起來。 拿起一看,從家里打來的,是奶奶。 祝微星頓了下,接起。 奶奶問他在哪里,剛輔導(dǎo)員打家里電話,得知祝微星一個多小時前就已出門,疑惑為什么現(xiàn)在還沒到學(xué)校,擔(dān)心是不是出事了。 祝微星不能說自己半途不適,不然奶奶要擔(dān)心,老人家腿腳不便,總不能從家里趕過來接他。焦家人這時也都在上學(xué)上班,祝微星沒有任何能依仗的對象,就算他想回家,也得有體力才行。 祝微星說:“我剛找錯路了,現(xiàn)在已經(jīng)問清楚具體方位,就快到了?!?/br> 又聽奶奶關(guān)心幾句,祝微星掛上電話,直面眼前幾位還沒走的熱心土匪。 第23章 一只大椰子 熱心人聽完他接的電話,臉上都露出諷刺,仿佛在說:“看你怎么辦”、“你小子再死撐”、“快求我們”、“求了我們也不一定理你”。 其實土匪少年們能停車下地就表示他們骨子里不是真冷漠到見死不救的人,不過是看不慣掃把星以前牛皮糖現(xiàn)在又裝模作樣,想判斷他是否肚里有小算盤,也想看他出個丑服個軟,再采取行動幫助罷了。 祝微星卻淡淡掃他們一眼,沒管遠處姜翼,將視線落到鄭照文臉上,略帶猶豫。 不等他開口,鄭照文主動邀請:“帶你去學(xué)校也可以,反正順路?!?/br> 賴洋立馬嘲笑他:“就你那破車技,車把都握不穩(wěn),別到后頭一車兩命,前面可有個高架口,四個道車流混沖,至少兩個交警?!?/br> 鄭照文遲疑了。 管曉良趁勢攛掇賴洋:“那不然你帶,你車后頭正好有座?!?/br> “憑什么!”賴洋炸毛,“我又沒信耶穌,什么亂七八糟的人都往回撿,也沒見人家求著我們救,那么積極犯賤啊,你先跑過來你自己怎么不帶?” “你不信耶穌,難道我就信佛祖?”管曉良也笑。 “那你還讓我上趕著做爛好人?!?/br> “你不做好人你杵這兒干什么?” 一時間鬧哄哄一片,鄭照文的好心提議倒讓祝微星成了一包人人嫌棄的垃圾被推來阻去,誰接手就好像丟了大臉,場面尷尬。 祝微星不帶表情的聽了一會兒,氣已慢慢喘勻,不等這些小青年繼續(xù)排擠,他站了起來。 “我自己可以去學(xué)校,不必麻煩你們?!弊N⑿菗炱鸬厣蠔|西,語氣仍然禮貌。 可他的獨立堅強沒維持多久,剛走幾步,腳下一軟就往前栽去。 姜翼一人一車從剛才起就停那兒沒動,祝微星栽得方位巧,就向著他去。 可不等其他人尋思點什么,一輛小金杯以更快的速度朝這里駛來。正和祝微星的動線重疊。眼看車到近前即將撞上人,祝微星還絲毫不覺,千鈞一發(fā)之際,一只手橫向探來,勾著人的腰將他硬生生定在遠地,堪堪擦過危險。 那一下是真險,祝微星的臉都能感覺到車流劃過帶起的鋒利剮蹭,若真碰上不敢想象。后背摔進一張寬大的懷抱里,祝微星眼前一陣陣發(fā)黑,待能看清些東西,他驚魂未定的回頭,對上的就是一張羅剎臉。 姜翼罵他:“你是瞎的?找死?” 說完又去瞪呆呆站那兒的三人,仿佛在看一群廢物。 那三人也被嚇到了,掃把星再耍心機也不至于拿命去玩,這是真身體難受,而他們剛才如此苛待一個老弱病殘,有點掉價了,不符合他們自認的猛男價值觀。 管曉良和賴洋剛想勉強應(yīng)下帶人任務(wù),忽一個重重的黑影砸過來,被管曉良接個正著。抱住一看發(fā)現(xiàn)是一只長條黑箱,管曉良去看賴洋和鄭照文,見這倆懷里也沒空,分別被填充了一袋衣服和一只背包。 祝微星有點愣的望著自己空空的雙手,又去看把他東西平分后走到賴洋車邊的姜翼。 不等開口,賴洋已迅速領(lǐng)會精神,跳車,換姜翼瀟灑的跨坐上去。 姿態(tài)是擺出來了,姜翼卻沒開口邀請人的意思,只屈尊降貴的等著祝微星自己滾過來。姜翼這人耐心差,尤其討厭別人拖拉磨嘰,他心里只給祝微星兩分鐘猶豫扭捏,對方若不識抬舉瞻前顧后自找苦吃,他也沒心情無怨無悔做好人。 不過想歸想,姜翼叉在口袋里的手已經(jīng)摸到了煙上,有意在這兒抽一根先。 誰知煙還沒掏出來,前面的人已搖擺靠近,直接落座在姜翼身后,特別利落,特別爽快,也特別突然。 屁股下的山地車微微一震,連帶著也震了下姜翼的神經(jīng),捏著煙的手沒拿穩(wěn),差點給掉了。 周圍表情微窘的幾個馬上顯出一臉“你看你看,果然如此”“我就知道這小子打什么齷齪算盤”的輕慢神情。 祝微星內(nèi)心卻光明正大得很,他非常不想與這些人產(chǎn)生交集以免誤會,尤其是姜翼。但特殊情況特殊對待,解決當下困難最重要,至于誰當臨時司機,完全無所謂的祝微星為什么要浪費這種顧慮的時間。 在賴洋一連串的“嘖嘖嘖嘖”中,姜翼已經(jīng)果斷把煙塞回,一蹬腳踏掠了出去。 祝微星沒有坐人后座的經(jīng)驗,突如其來的速度差點把他甩飛,他還沒找著可供扶手的地方,情急之下只能一把環(huán)住了騎車人的腰,也就是傳聞中“愛的把手”的敏感部位。要不是那薄薄的t恤下透出了陣陣熱意,祝微星還以為自己抓住了石頭,掌下的肌rou過于堅實,但又帶著鮮活的蓬勃,隨著姜翼騎車時腰腹的帶動一鼓一鼓。 祝微星嚇了一跳,趕忙挪開手,想換到座椅那里抓握,然那處離騎車人的屁股更近,祝微星才觸上就覺不妥,只能再挪地方。結(jié)果手彷徨地轉(zhuǎn)了一圈還是無依無靠,偏巧這時山地車過小坑,險些又把他顛下來,祝微星只能失力揪住了姜翼t恤的下擺。 “喂……”騎車人側(cè)頭不耐,“我衣服都被你扯大了一號?!?/br> 祝微星忙松了些氣力:“抱歉……” 姜翼好像罵了句臟話。 半晌,又過路肩,祝微星聽他不情愿開口:“屁股別挪來挪去亂動,車都被你帶晃了,一會兒掉下去誰撈你?抓著我?!?/br> 既然對方不介意,祝微星便沒那么拘謹了,手在姜翼后背一陣徘徊,仍選了腰側(cè)落下。 這姿勢讓他和姜翼靠得極近,半個身子彼此挨著,祝微星甚至能聞到姜翼身上的味道,沒有汗臭,竟然是香的。這香味近段時日天天自己洗衣服的祝微星很熟悉,是某款廉價洗衣粉的味道,他家也有,分椰子和西柚。祝微星嫌棄前者太香濃,洗了之后感覺整個人都成了一只大椰子,所以一直使用后者,沒想到這土匪卻用的前者…… 一只大椰子…… 正胡思亂想時,一片灼熱覆上了祝微星的手。 祝微星微驚,過了兩秒才反應(yīng)過來那是姜翼在摸他。 姜翼也驚了下,連忙把手拿開。 祝微星聽見他又罵人了,罵完悶聲說:“你往后抓點,我拿東西?!?/br> 祝微星順從的把手往后挪挪。 姜翼又說:“算了,你幫我拿,前面的口袋?!?/br> 受人恩惠的祝微星只能朝前伸出援手,這個姿勢讓他幾乎整只手臂都摟上了姜翼的腰,但他還是顧忌,不敢大幅度動作。 于是小范圍摸索卻又無果的情況下就是手指在同一片地方反復(fù)盤桓。當右側(cè)兩塊腹肌第三還是第四次被祝微星撫過時,姜翼忍無可忍的暴躁:“你他媽在彈鋼琴???” 你以為我想?祝微星在后方無奈看他。 “我看不見口袋在哪?!遍_口時情緒控制得很好,平和克制,和身前的火藥桶形成強烈反差。 姜翼吸氣冷靜,大概實在不想碰著他的手,只能繼續(xù)指導(dǎo):“往前往上一點……” 因為開學(xué),姜翼今天沒平時在羚甲里拖鞋褲衩隨便亂搭,而是穿了一件寬大的黑色短袖衛(wèi)衣,牛仔褲下是一雙很干凈的白球鞋,特別簡單,但配上他那頭臉身材,帥得過于吸睛。他們的破車不過和輛公交并行了百來米,祝微星都感覺到車廂里有不少人透過車窗在瞧姜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