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香雪滿面喜色：“對啊，特別順利，姜翼爸爸那事你也聽說過吧，我這次不止找到有利證據(jù)，還找到了當(dāng)年的目擊證人。”

    祝微星微愕：“不要……姜翼的血了？”念出那個名字的時候，祝微星有些艱難。

    “姜翼告訴給你的？嘖，那死小子看來跟你還真好。”苗香雪意外，又大喇喇揮手，“他死都不肯去，為此和我僵了那么久，跟老娘簡直一個脾氣。不過幸好，幫我的那家人門路真的大，見他遲遲不來，人家還是想辦法幫忙拿到姜翼他爸的血樣了！人家一分沒拿，還幫了我大忙，根本不是那死孩子擔(dān)心的騙子。反正啊，我現(xiàn)在就等著翻案了！不枉我這么多年咬著牙忍下來！”

    “哇，這是不是就是電視劇里說得沉冤昭雪?。　?/br>
    “啊喲，我就說小苗堅持這么久，肯定能守得云開見月明?！?/br>
    “是啊是啊，鬧半天還真有人把姜寰害了，那種有錢人啊，真的該死，得讓他賠個傾家蕩產(chǎn)?！?/br>
    “賠錢哪夠，要讓他坐牢，要讓他一命償一命！害得人家孤兒寡母那么多年，真是冤孽，這種人死一百次都不足惜！”

    祝微星聽著這些罵聲，去看苗香雪的眉眼，和那人近似的五官上滿是得償所愿的快意。

    可這樣的神情卻扎痛了祝微星的眼，他抓著手里的東西，在此起彼伏的叱責(zé)聲里，恍惚著向七號樓走去……

    ……

    晚上給奶奶吃了藥后，祝微星擔(dān)負(fù)起了洗碗灑掃的職責(zé)。最近的飯都是他做，雖學(xué)得認(rèn)真，但仍粗糙簡陋，虧得奶奶和哥哥沒有嫌棄。

    洗碗的時候不小心又走了神，磕豁了一口子，不僅祝微星懊惱，還驚動了小臥室的奶奶。

    “微星……”

    怕打擾到老人家，祝微星連忙擦了手過去。

    “奶奶，沒事的，我下次會注意……”

    祝奶奶卻搖頭，又拍了拍床前的木凳：“微星，坐?！?/br>
    許是病了幾日，老人家的嗓音有些沙，喚他名字時比往日多了份溫柔，眼神也顯出過去罕有的慈愛來。

    祝微星乖順的坐下，聽奶奶問他的身體。

    祝微星正好用辛蔓蔓給他找的理由當(dāng)借口：“為后面的演奏會練琴累到了點?！?/br>
    奶奶說：“再忙也要注意休息?！?/br>
    祝微星：“我知道?！?/br>
    說完發(fā)現(xiàn)奶奶只靜靜看著自己，良久才從一邊桌上捧來只餅干盒，示意他打開。

    祝微星照辦，見里面擺放的東西時微微一驚。存折、產(chǎn)證、戶口本，幾乎是所有的家底都交到了他手里。

    奶奶說：“我年紀(jì)大了，記性一天比一天差，說不準(zhǔn)什么時候就把這些緊要東西弄丟了。你有本事，能替奶奶多照看著點，以后哪里有用的上的地方，也不用通過我，自己看著辦就行。”

    “奶奶……”祝微星卻覺受不起，他甚至……都不是祝家人。

    奶奶忽然輕輕抓住了祝微星的說，她的手粗糙起皺，掌心磨著祝微星細(xì)白的手面讓他一時生疼，一路能疼進(jìn)心里。

    祝奶奶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是我的孫子，我們是一家人?！?/br>
    祝微星心頭一緊，驀然鼻酸。

    又聽奶奶道：“里面還有幾分合同，是你爺爺以前在鄉(xiāng)下的地，現(xiàn)在被人占著造了房子，雖沒什么大錢，但我去要，每年能拿些小租金。還有你們兩兄弟的保險、你哥哥的額外補(bǔ)助，我以前……放心不下你，現(xiàn)在你懂事了，只剩你哥哥還要我cao心了?！?/br>
    祝微星抬頭，后知后覺奶奶這次病了后，頭上僅剩的幾根黑發(fā)已全白?？粗先说哪?，他到底沒忍住紅了眼睛。

    祝微星輕聲卻堅定的說：“奶奶你放心，我會照顧哥哥一輩子的?！?/br>
    老人家眼中似也閃出淚光，但祝奶奶比祝微星更要強(qiáng)隱忍，她只深深吸了口氣，抓緊了他的手。

    祝微星離開前，突然聽奶奶道：“以后……做了飯也可以讓他來我們家吃，你也不用再來回跑了麻煩?！?/br>
    這兩日腦子塞滿了混亂的祝微星一下子沒懂奶奶的意思，他思考了兩秒才反應(yīng)過來，奶奶話里的“他”是誰。

    盡管祝微星之前自認(rèn)情緒管理嚴(yán)格，但就兩家這距離實在抬頭不見低頭見，想瞞天過海本就極難，被發(fā)現(xiàn)也算遲早的事，但祝微星沒想過會那么快，奶奶竟還挑明得如此直白。

    祝微星壓下剎那尷尬后，搖了搖頭：“不用了，以后……我都不會再去他家了?！?/br>
    在奶奶的驚訝里，祝微星回了房間。先找了地方安頓那鐵盒后，又替打著小呼的哥哥蓋好了翻下地的被子，才上床躺下。

    自幾日前從對面回來，他就夜夜失眠，精神萎靡，本以為今夜又是個難眠夜，誰知閉上眼竟瞬間失去了知覺。

    與此同時，體內(nèi)生出熟悉又陌生的撕扯感，比之上次雖沒那么痛苦，但那種近乎皮rou剝離的過程卻越發(fā)煎熬漫長。

    祝微星已覺出發(fā)生了什么，可當(dāng)睜眼瞧見面前場景時仍讓他神思巨震，不知作何反應(yīng)。

    屋外，蘭庭花榭，四面圍湖，屋內(nèi)，深頂高墻，黑白流光。

    他竟然又來到了那棟湖心別墅。

    而這一回，顯然非他自愿。

    逡巡著周圍的一景一色，祝微星越來越驚，因為他發(fā)現(xiàn)，自己除了看著，竟再不似之前那樣行動自如，他飄不起來挪不動步，沒辦法寫想去哪兒就去哪。

    伴著一聲極輕的咔噠聲起，被困在原地，寸步難行的祝微星猛然回頭，不敢置信的望著別墅大門在他身后慢慢合上……

    第149章 生死

    祝微星環(huán)顧四面, 別墅內(nèi)一片幽晦，只幾盞壁燈投射出簇簇光影，周圍明滅暗昧, 讓他難視全景。

    忽然, 角落響起一絲動靜, 祝微星急急看去，就見樓梯上慢慢吞吞挪下來一團(tuán)巨型黑影, 腳掌落地時發(fā)出略顯笨重的噠噠聲，好半天才移到祝微星腳邊。

    竟是姜大款，其主人也把它帶到了這里。

    感知到祝微星的存在, 大款一如既往的高興, 哈著舌頭十足興奮, 看得出幾天沒見十分想念。

    大狗挨著祝微星轉(zhuǎn)了兩圈, 驀地一挺背脊，轉(zhuǎn)身又朝客廳另一頭緩慢而去。

    狗的動靜點亮了廊架的聲控?zé)簦Ｎ⑿琼樦_步才看清, 原來客廳一側(cè)有堵矗立的玻璃隔墻，墻后的沙發(fā)上一直坐著一個人影！

    祝微星一驚。

    沙發(fā)上的人搭著腿，坐姿沒個正型, 身上穿著慣常的t恤沙灘褲，可柔軟輕薄的家居面料再不是流動市場奇奇怪怪的地攤版型, 一身養(yǎng)尊處優(yōu)的貴氣，絲毫找不到當(dāng)日寒街陋巷中那吊兒郎當(dāng)?shù)母F小子身影。

    祝微星怔然的看著他，目光又落到那人手邊點著的一枝熏香上, 面無表情。

    摸著拱到近前的狗頭, 燕瑾看向站在客廳中的人，不, 是魂。他不甚理解的問：“怎么這幅樣子？不喜歡這里？”

    渾噩的光影里，他眉骨鼻骨下顎骨的線條在黑與白的交界里被切割得越發(fā)鋒利，氣勢詭厲。

    祝微星自然說不了話，只能用眼神表示心內(nèi)的抗拒。殊不知他這幅氣怒形于色的模樣在燕瑾涼看來，反覺更生動合意。

    玻璃隔墻上映出一片略模糊的虛影，沒得到回復(fù)的燕瑾涼也不在意，只伸出指尖，輕輕的撫過那道人形輪廓。細(xì)看，能辨出那是個青年，有明麗的眉眼與清俊的身型，和別墅書房投屏里反復(fù)播放的畫面一般模樣。

    燕瑾涼戀戀不舍的在玻璃上摸了一會兒才收回手，緩緩起身，繞過那半面墻，走了出去，慢慢來到祝微星面前，瞇起眼打量對方。

    他的靠近，卻讓祝微星微微縮了下肩膀。這未必是害怕恐懼，卻有顯而易見的忌憚，或是帶著警惕的防備。明明幾日前兩人還同床共枕彼此信任，如今只隔了多久，竟難以相安，仿若陌生。

    燕瑾涼悠然的面具隱約顯出了一絲裂痕，眼底兇光一閃，又轉(zhuǎn)瞬咧出絲笑來，他示意祝微星看這屋子。

    “上次來的時候是不是參觀過了？上下五層，有露臺有花園，算不得特別大，但兩個人住應(yīng)該是夠了，樓上有影音室、游戲間、琴房、還有……”

    燕瑾涼說得認(rèn)真，可聽出他言下之意的祝微星卻越來越震驚，他瞪著對方，不敢置信這個人的意思是要真的將他關(guān)在這里？

    仿佛未察覺到祝微星異樣的燕瑾涼仍在滔滔不絕，不過說到一半，他又嫌煩，跳過了一大段道：“一下子你也記不住，總之……你不喜歡也沒關(guān)系，以后總會習(xí)慣，或者實在不習(xí)慣，找個機(jī)會我們再換，但現(xiàn)在嘛，暫且只能將就一下……”

    話未完又驀地住口，因為他發(fā)現(xiàn)面前的游魂臉上現(xiàn)出痛苦之色，那么擅長隱忍的人都受不住的微微佝起了腰。

    燕瑾涼皺眉，看向那枝熏香。

    幾秒后，伴著又一陣極輕的腳步，一道冰冷的聲音響起：“他的魂魄已經(jīng)要和新身體徹底融合了，短時間內(nèi)兩次強(qiáng)行離體，當(dāng)然會不舒服?！?/br>
    燕瑾涼冷下臉來，瞥了眼從大廳另一頭角落出現(xiàn)的白發(fā)紅眼的男人。

    繆斕像個機(jī)器人一樣道：“費了大半年才讓他的魂和那具身體安穩(wěn)契合，你這樣破壞，我們就又得從頭開始，或者另找一具。”

    原本因渾身乏力，像被八方襲來的手腳拖拽著的祝微星聽見這話一下抬起頭，撐起精神望向說話的人，又嚴(yán)厲且失望地看向燕瑾涼，臉上滿是排斥。

    本沉默下來的燕六對上祝微星的視線，像被他投來的怨憤所刺，燕瑾涼忽然沉臉，又陰鷙笑了起來，面現(xiàn)暴怒，竟抬起一腳猛然踹向了那堵玻璃隔墻！

    只聽一聲巨響，碎玻璃隨之嘩啦飛濺！

    燕瑾涼的下顎處也被崩裂的碎片割出一道鮮紅的血痕，他卻毫無所覺，壓著暴虐道：“那就不要了，再換一具不錯，把他現(xiàn)在記得的都忘了，從頭開始也好。”

    說到這里，他轉(zhuǎn)頭對驚懼的祝微星微笑：“你說我不擇手段，你覺得現(xiàn)在是依附著我而生？很好，那我不如讓你看看，什么叫真正的附生！”

    祝微星本是真被他臉上的狠厲給嚇到了，卻見對方放下這狠話后，猶是不解氣的對著地上的碎玻璃一通猛踩，滿肚子無處發(fā)泄的暴戾幼稚又陌生又熟悉。祝微星心內(nèi)才升起的不安，又詭異的慢慢落了回去。

    而一旁的繆斕一直安然的站在那里，仿佛根本感覺不到客廳里有那么大個暴躁鬼在那里發(fā)瘋。

    半晌，搞了一通破壞的燕瑾涼似稍稍消了點氣，他回頭陰惻惻的看了幾眼祝微星，本還要說點什么，瞧到他臉上難過又呆滯的神情，又硬是閉了嘴，只留下一聲冷哼后，拖著踩玻璃而傷了的腳，氣鼓鼓的上了樓。

    祝微星目送著那人遠(yuǎn)去，還有隨在他身后姿勢近似的大狗。被那兩道略蹣跚的背影莫名扎了一下眼。剎那間，像有什么熟悉的畫面朦朧閃過他面前，偌大的別墅，游戲間、影音室、露臺、花園，有人、有狗……

    可這些又實在瑣碎迅疾，讓祝微星根本來不及抓住便瞬間散去。

    客廳內(nèi)重新安靜下來，仍然不能動彈的祝微星只能希冀的向僅剩的那個人看去。

    繆斕半隱在黑暗里，明明一身雪白，卻和祝微星一般像縷鬼魅，尤其那雙紅瞳，半透半緋，毫無人氣。

    不過他卻很聰明很敏銳，成功感知到了祝微星的深意，可惜，繆斕只看了他兩眼，便事不關(guān)己的轉(zhuǎn)身離開了這里，由著祝微星桎梏在黑暗里，無人可應(yīng)。

    祝微星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還有多少時間會天亮。他并不真害怕在這里虛耗下去，他擔(dān)心的是待到太陽升起自己還沒回去，奶奶和哥哥要是醒來看到床上無聲無息的他會是什么擔(dān)心的反應(yīng)。

    唯一慶幸的是，方才周身那種不適倒是慢慢淡去，只行動依舊受制，困于原地。

    無奈間，祝微星注意到地上一點焰紅，是剛才擺在沙發(fā)前的一枝熏香，隨著某人的暴力被打落在地，斷了大截，只剩一點明滅。

    這讓他想起自己在金律獎前被迫游魂的那幾日，最后似乎是姜翼點起了一卷蚊香，他就回到了自己的身體里，還有孟濟(jì)做法事時被祝靚靚撿去的也是一點香灰，所以……香，難道就是自己能離魂附魂的秘密？

    其后的時間里，祝微星便凝神盯視著那一粒微光，終于，在天際泛出青藍(lán)時，火芯燃到盡頭，焰紅漸漸隱滅下去。

    下一刻，祝微星忽然周身一輕，被定于原地的手腳恢復(fù)了自由。同時，有風(fēng)從外面卷來，挾裹著他離開了別墅。

    祝微星樹葉一般飄起，凌空時他看到了頂樓露臺邊站著一個男人。

    燕瑾涼倚在欄桿邊，靜靜的看著那抹淡影遠(yuǎn)去，前一時還躁郁的臉上此刻已一片平寂，仿佛無事發(fā)生。

    只那雙眼中猶帶深沉，細(xì)看，那光色，竟像悲傷。

    ……

    一聲急喘，祝微星猛然從床上醒來。

    他睜眼的及時，下鋪的哥哥正察覺他不對勁，著急的拍他胸口，嚇得眼睛都紅了。

    “啊啊……不要睡……不睡……”

    祝微星顧不上穩(wěn)住呼吸，連忙撐起身安慰道：“不睡了，我醒了，沒事，哥哥，我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