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子嘴唇翕動，氣得像要說什么。

    “啊，對了，他帶著他妻子和兩個孩子去公司跪了半小時――可那又怎么樣？”唐亦笑起來，眼底情緒漸恣肆而難以收斂，“跪是什么大事嗎？半個小時怎么了？他跪了我就要同情、就要心生不忍？抱歉，完全沒有――就像我說抱歉的時候也完全沒有真的覺得自己需要抱歉。”

    “……”

    唐亦笑夠了，抬起眸，對上那幾個安保和老人看向他的眼神。他們有驚恐、有恨怨，不約而同的是厭惡。

    他們看他像在看一個怪物。

    唐亦早習(xí)以為常了，他懶懨地低下聲：“說完了，出價吧?！?/br>
    老爺子終于回神：“你既然什么都不在乎，還要那書干什么！”

    “是她想要?！碧埔嗾f。

    老先生臉上露出更加厭惡的情緒：“林家昆曲世家，陽春白雪的淵源，到這一代怎么會和你攪在一起？”

    “――”

    瘋子眼底情緒猛地一跳，戾意差點就沒壓住。

    幾秒后他緩下氣息，點頭：“就像你剛看到的，我沒教養(yǎng)，不通人情，冷血，狂妄，自私，我行我素，瘋子，神經(jīng)病……”

    “但她不一樣?！彼麖堥_手，又握緊，像虛握住什么，“她和我完全不同。她身上有我見過的所有的美好的和明亮的東西，為了她和她身旁的這一點干凈，我什么都可以做、我也什么都不在乎。”

    他抬眼：“所以我說隨便你開價，是要打要跪還是別的什么，我都――”

    “我在乎?！?/br>
    “……”

    唐亦身影驟然僵住。

    “書我不要了。”一道纖細(xì)身影從他身后的院門外走進(jìn)來，在他身旁停住，“非常抱歉，打擾您了，我們這就走?！?/br>
    林青鴉朝老人躬身，然后她拉住唐亦虛握的手。

    懊惱又無奈，而無奈又溫柔。

    “跟我回家?！?/br>
    第63章 妲己命

    車上一路沉默。

    開車的是向華頌，他自己的私人小轎車，空間不大，前排和后排之間更有點狹窄。

    林青鴉拉著唐亦坐在后排，唐亦自己的車被撂在元家外面――林青鴉不放心他現(xiàn)在的狀態(tài)開車，就把他也帶上了向華頌的車。

    于是一雙大長腿被迫憋屈在后排的狹小空間里，唐亦低垂著眼，不說話，任林青鴉牽著手，整個人的狀態(tài)堪稱乖巧。

    如果之前沒聽見他在元家門口說的那番話，那向華頌可能都要信了。

    想想聽到的那些，再看一眼后排“乖巧”得能叫外人覺得驚悚的瘋子，向華頌?zāi)匮氏滤幸蓡?，把視線從后視鏡里收回來。

    漫長的一路終于結(jié)束。

    車停在芳景昆劇團的劇場外面。

    向華頌斟酌著轉(zhuǎn)回來：“青鴉，你看我是先把唐總送回成湯，還是？”

    “不用麻煩您了，向叔，我還有話想和他談。”

    向華頌點頭：“哦，好，那要不你們進(jìn)團里……”

    向華頌話沒說完，看見后座里的男人慢慢撩起眼，黑黢黢的眸子涼睨過他，然后落向車門。

    體會了幾秒，向華頌恍然：“……那還是我走吧?！?/br>
    老團長淚流滿面地下了自己的車，一步三回頭地進(jìn)了劇團。

    車?yán)飶?fù)安靜下來。

    林青鴉垂眼，把唐亦的手翻過來，掌心朝上。那道香煙灼燙留下的疤痕還沒有消，她手指輕觸上去，指尖下就跟著一栗。

    林青鴉忙縮回手，蹙眉問他：“疼嗎？”

    “不是，早不疼了，”唐亦合攏指節(jié)，藏起傷疤，想把手抽回去，“本能反應(yīng)?！?/br>
    林青鴉握住他要抽回的手：“孟奶奶給我打過電話?！?/br>
    唐亦眼神一冷：“她還敢找你？”

    林青鴉垂著眼，聲音很輕：“她把上次你燒花房前對唐家的副管家說的話，說給我聽了?！?/br>
    唐亦頓時心虛，“你別聽她胡說?！?/br>
    林青鴉：“二選一那個，是她胡說的嗎？”

    唐亦張口要回答。

    林青鴉：“你不能騙我。”

    唐亦：“……”

    車?yán)锏陌察o就算是對林青鴉的問題如實作答了。她握著他的指尖更用力，微微發(fā)白。

    不等唐亦想出哄小菩薩的法子，就見林青鴉抬眸，認(rèn)真地望著他：“唐亦，你不能再這樣了?！?/br>
    唐亦笑：“我怎么樣了?！?/br>
    林青鴉輕皺著眉：“你知道我說的是什么?！?/br>
    “啊，你是說今天的事和燒花房那天的事？”唐亦微微挑眉，作不在意的神情倚回座里，“我今天會那樣說，是因為我知道元家不敢得罪我，他也不可能真讓我出什么事――不然就算我不計較，唐家顏面為重，孟江遙就不會輕易放過他的?！?/br>
    林青鴉輕抿唇，沒說話。

    唐亦懶洋洋地抱起手臂，側(cè)過眸子來，似笑非笑地輕睨著她：“包括花房那天也一樣，我知道他不敢擔(dān)責(zé)，所以才那樣說。”

    “……”

    小菩薩低垂著眼，茶色的瞳子半遮，細(xì)密的睫毛小扇子似的搭下來，讓唐亦看不清她的眼神。

    也就無從判斷，她是信了還是沒信――

    雖然是路上臨時想到的借口，但唐亦推敲過邏輯，確實是基本站得住腳的實話沒錯。

    這一次車?yán)锏陌察o持續(xù)得更久。

    久得唐亦難得心里有點慌，他不自在地放下胳膊，手扳開橫在兩人中間的扶手箱，他撐著座椅躬低頭，想從下面看小菩薩的反應(yīng)。

    一邊低身他一邊哄：“我說的是真的，他們不敢……”

    “以前的事，過去就讓它過去?！绷智帏f突然開口說。

    唐亦意外，回神一笑：“好――”

    林青鴉：“但這是我最后一次無條件原諒你，唐亦?！?/br>
    唐亦笑容停住：“？”

    林青鴉：“如果以后你再說出這樣的話、再做出任何不考慮自己安危的事情……”

    唐亦啞聲：“你就要再離開我一次么？”

    “？”林青鴉一怔，皺眉，“我當(dāng)然不會拿這樣的說法傷害你?！?/br>
    “…這可是你說的。”

    “嗯?！?/br>
    唐亦眼底陰翳散盡，薄唇頃刻就勾回笑，他俯身要湊過去親他的小菩薩，結(jié)果卻被躲開了。

    唐亦索性傾身，把林青鴉堵進(jìn)車門和座椅的夾角間。

    林青鴉退無可退，只能抬手捂住唐亦要低下來吻她的薄唇和下頜。

    林青鴉不滿又嚴(yán)肅：“讓我說完。”

    “…行，行，讓你說完?！碧埔嗖桓市牡卦谛∑兴_掌心親了一下。

    林青鴉把人推開點，坐直身：“我不會那樣做，所以我也不許你用任何行動或言語傷害你自己。”

    唐亦懶垂著眼：“嗯，只要你不離開我就行?！?/br>
    林青鴉：“但如果再發(fā)生這種事，還是要有懲罰?！?/br>
    “什么懲罰？”唐亦彎起唇，眼神幽暗，“罰我給你畫畫怎么樣？”

    “……”

    林青鴉微繃起臉。

    雖然她不知道唐亦說的這個“懲罰”具體是怎么cao作，但看唐亦神情模樣也知道，一定不是什么好事情。

    所以林青鴉想了一兩秒，就搖頭表示拒絕。

    唐亦遺憾。

    不過這沒耽誤他靠著車座也不忘把小菩薩往角落里迫，一雙烏漆嘛黑的眸子更是要黏在林青鴉身上了似的。

    林青鴉被他迫得蹙眉，然后就突然被提醒到什么。

    茶色瞳子罕有地泛起點明落的淺笑意，林青鴉說：“我想到了?！?/br>
    “嗯？”唐亦正把著小菩薩一縷青絲，慢繞在指間。

    反正他除了她沒什么在乎的，只要她不離開，所有“懲罰”對他來說都算不上懲罰。

    唐亦剛想完，就聽見耳邊聲音輕輕軟軟的：“如果再有一次，那就罰你一個月不準(zhǔn)碰到我?！?/br>
    唐亦僵住。

    “哦，頭發(fā)絲也不行?！绷智帏f殘忍地從他掌心里把自己的那縷頭發(fā)拎出來。

    唐亦：“…………？”

    僵持?jǐn)?shù)秒。

    唐亦：“你認(rèn)真的？”

    林青鴉：“嗯。如果繼續(xù)犯，那就叫累犯，要加倍罰?！?/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