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抖動韁繩，催馬急行。

    她拚命地駕著車，黑夜也不辨方向，就是一直在驅(qū)車前行，直到天色蒙蒙亮，才發(fā)現(xiàn)已身在群山峻嶺的一處懸崖上。

    她把馬解開，把車子推下山崖，將崔準(zhǔn)和一些隨身物品和吃食馱在馬上，牽著馬往山下走。

    她在山腰處尋到了一個山洞，她把馬牽入，把崔準(zhǔn)拖下來，放在他的氅衣上。

    崔準(zhǔn)一直在昏迷之中，雙目緊閉，臉色愈發(fā)難看，渾身不停的顫抖著，她無措地摸著他，只覺得他觸手冰涼，再一試只覺得全身上下都是冰涼冰涼的，只有心口窩還有暖和氣。

    她在洞xue都搜到了一些枯枝，用火折子點燃了一堆火。

    火光使洞xue內(nèi)溫暖了許多，她把水在火堆上溫了，試圖給崔準(zhǔn)倒入口中，只是他牙關(guān)緊咬，水從嘴角又流了出來，她鼻子一酸，卻生生地把眼淚咽回去。。

    崔準(zhǔn)的狀況必須延醫(yī)，可是這荒郊野嶺的，上哪去找大夫？何況她也不敢走，這雪從昨晚一直下著，掩蓋了他們的行跡，如果她再出去暴露了蹤跡，若是還有追兵，那可是白跑了。

    她不知如何是好，也無計可施，到了晚上就脫了衣服鉆到他懷里，她冷一些點，仿佛崔準(zhǔn)便暖和了一分。

    第二天，崔準(zhǔn)還是那種狀態(tài)，只是一直水米未盡，她便把干糧掰碎放在水里，熬成了糊糊，用口哺給了崔準(zhǔn)吃。

    早晨，趁著又下著雪，她去折了不少的樹枝備用。

    馬也沒啥草料，干糧便是省著吃也只能吃上兩天了，崔準(zhǔn)生死難測，難道就只能這樣等死？

    她決定第三天一早，不管怎樣也要離開。

    ☆、第22章 雪縈塵

    第二十章雪縈塵著急的名字——從小一到小九

    翌日一早，當(dāng)她爬起來看見崔準(zhǔn)清醒的眼睛時，便覺得什么也不足為懼了。

    “什么時侯醒的？”

    “沒多會兒?！贝逌?zhǔn)的嗓音暗啞粗礪，說不上悅耳，她卻如綸圣音。

    她將之后的情形一說，崔準(zhǔn)的神情中帶了些嘉許，任桃華這個自幼就嬌生慣養(yǎng)的士族小姐做到如此地步已是不易，只是看她得意忘形的慫樣，便又咽回了夸獎她的話。

    任桃華想起他的病來勢洶洶，很是蹊蹺，便詢問他原因，崔準(zhǔn)只輕描淡寫地說當(dāng)年中毒落下的病根，也沒有詳細(xì)的說，其實他的丹田氣海在那以后，已受了大損傷，至今還在調(diào)養(yǎng)中，輕易不能動用真氣，若是妄動，輕者則舊疾難愈，重則或有性命之憂，只是這話他卻不能說。

    “你餓嗎？”

    她從包裹里掏出了四個玉米饃，先遞給崔準(zhǔn)一個，然后再扔給馬兩個，最后自已捧著一個啃了起來。

    她啃了一會兒，見崔準(zhǔn)沒有吃，才想起來崔準(zhǔn)的狀態(tài)，就問要不要給他再做成面糊吃，崔準(zhǔn)有點吃驚，再問任桃華就支吾著不肯說了，一方面是害羞，一方面也是怕崔準(zhǔn)覺得吃了她的口水惡心。

    只是崔準(zhǔn)心思剔透，一想便猜出來了，卻也不點透。

    “此地不宜久留?！?/br>
    看著顯然還虛弱的崔準(zhǔn)，任桃華憂心忡忡瞅他，“出去會不會有追兵埋伏？你的身體能行嗎？”

    崔準(zhǔn)笑道，“你摻著我上馬就行，再不走，就真危險了?！?/br>
    刺客們顯然是人力單薄不足為患，這有兩種可能，一是他們就只有這么點實力，二是大概只是監(jiān)視他的人發(fā)現(xiàn)他落單臨時起意，這樣的話，等刺客傾巢出動就危險了。

    最令他不安的是，這伙人手法他感到些許熟稔，他甚至懷疑玄泉閣內(nèi)部出亂子了。

    兩人共乘一騎，任桃華坐在前面，崔準(zhǔn)雙臂越過她握韁繩，身體相偎呼息可聞，策馬奔馳，兩邊的荒野雪景不斷的飛逝。

    雖然前途未卜，可她還是覺得萬分的甜蜜。她只愿這馬一直也不停的跑下去。

    馬行不久，果然又遇襲，這次可是大批的刺客，將他們兩個里三層外三層的包圍了起來。

    她扭頭望了一眼崔準(zhǔn)，崔準(zhǔn)雖然臉色蒼白，但神色平靜嘴角緊抿目光鎮(zhèn)定，一手挽韁繩，一手?jǐn)堉?，環(huán)視著四面。

    崔準(zhǔn)根本已無一戰(zhàn)之力，何況還拖著她這個累贅，任桃華沒出息地想他們要是束手就擒可以保命就好了。

    今天大概是要和崔準(zhǔn)同生共死共赴黃泉了。

    千鈞一發(fā)之際，前來救援的穆宜和莊起帶人出現(xiàn)了。

    那伙人見先機(jī)已失便生了退意，戰(zhàn)了一會兒，雖然在人數(shù)上仍占了上風(fēng)，卻是撤退了。

    這次出行，雖是有點險，終是平安度過，崔準(zhǔn)的身體養(yǎng)了些日子就似乎恢復(fù)如常，任桃華也沒有追問來龍去脈，她知曉崔準(zhǔn)是什么人，仇家自然是有許多，她若是問了，就仿佛她擔(dān)驚受怕似的。

    不過經(jīng)此一事，任桃華心懷愧疚，也不再總?cè)氯轮逌?zhǔn)單獨陪她出行了，就連崔準(zhǔn)要帶著崔母去升州探親她也沒吱聲，安份守已地在鄧州等著。

    雖然她很奇怪，崔家在升州還有親威嗎？

    出乎她意料的是，崔準(zhǔn)和崔母這次的探親實在有些長，簡直就是定居了，崔母一直沒有返回鄧州。

    時間流逝，一晃兩個月，連除夕她都是和魏管家一起過的。

    直到正月，崔準(zhǔn)才回來了，不過只呆了三五天，還大多數(shù)時侯都是和魏管家在屋子量不知商量什么，陪她的時間是少之又少。

    不久，她默默地送走了崔準(zhǔn)。

    直到回老家過年的殷鴻回來，崔府里才算有了些人氣，崔準(zhǔn)當(dāng)時是帶走了陳洛他們隨行，除了穆宜和莊起，手下的那些人都沒帶，而那些人大概是因為殺手出身，不僅沉默寡言，身上還有一股生人勿近的陰冷氣息，實在是不能當(dāng)成平常人看。

    可能是崔準(zhǔn)有過命令，只要她一出去，這些人都會調(diào)出六七名人手來保護(hù)她，只是她身后跟了這么一幫天煞孤星，她也實在是提不起興致出去，便也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倒是殷鴻偶爾會來陪她這個師母下下棋，只是她覺得下棋呢，總要棋逢對手，才下得有勁頭，她和崔準(zhǔn)下棋的時侯，無論她怎樣彈精竭慮，崔準(zhǔn)總會以一子兩子取勝，那種感覺實在是太無力，雖然煅練了棋藝，那種被玩弄于股掌之間的感受，真是如人飲水。而殷鴻一開始是讓著她的，后來她表示出了不滿，殷鴻不敢再讓，然后她就一直是輸，輸多輸少就要看她的發(fā)揮，以至于后來她輸?shù)眯判娜珶o，就覺得她自已真的不是下棋的料。

    因為去年歲末的時侯，晉和吳聯(lián)盟夾擊梁，吳徐知訓(xùn)、朱瑾等將兵赴河南宋州、亳州，進(jìn)而圍潁州，梁帝詔令數(shù)個節(jié)度使去解穎州之圍，威勝節(jié)度使于大人也在其中，所以曹氏不愛在府里，隔三差五的也會來拜訪她。

    曹氏下棋的水平一般，偶爾她也會在她身上找找自信，只是曹氏輸多了，卻也不肯多玩。

    “我來你這兒，就是找樂子的，不是來下棋的，成天和那么些個妾費腦子就夠累了，你別拿這個煩我。”

    任桃華陪笑，下棋是最消耗時光的，這樣，她就不會胡思亂想了。

    “崔公子什么時侯回來？”

    任桃華搖頭，她哪里知道，一想起來就鬧心，便岔開話題，“于大人何時會回來？”

    曹氏一臉沉重的搖搖頭，梁的形勢每況愈下，去年除了后梁帝下詔新任命的西面行營馬步都指揮使賀大人打了場勝仗，率兵奪下寧、衍二州，其它戰(zhàn)場都是一片哀鴻，于大人去打仗，她也不敢想得太樂觀。

    任桃華只能說了一些吉星高照的話來寬慰她。

    曹氏呆了半晌，冷笑，“我也不是太擔(dān)心，有時侯都想，也許他去了，我也就清靜了?！?/br>
    于大人夫婦一向相敬如賓，曹氏說出這種話，任桃華有些意外，不知說些什么，原來，一向表現(xiàn)得賢淑大度的曹氏，對于丈夫，心中也是有怨懟的。

    曹氏道，“聽說楚王馬殷遺使去晉通好了?！?/br>
    這意味著楚王覺得后梁大勢已去。

    任桃華想起那個設(shè)計自已離開故土的梁帝朱友貞，心中也是唏噓，當(dāng)年的梁帝還躊躇滿志，希望能通過自已尋到唐皇寶藏，一統(tǒng)天下建立不世功業(yè)，不想短短的兩年，就已到了朝不飽夕的地步，人生無常莫過于此。

    “聽說崔公子去過魏州，李存勖是個怎樣的人？”

    曹氏這話可不是簡單的好奇，若是梁朝注定覆滅，身為臣子何必以身殉葬，不是不忠，對于昏君又何談忠心，只是這出路也是晦暗不明，背叛故主這條路本來就不好走。

    任桃華為難地想，綜合陳洛和崔準(zhǔn)的只言片語，李存勖這人打仗是極厲害的，可是治國大概就不行，但是她也不能大言不慚地就這么說給曹氏。

    “能打天下的不一定就能治天下?！彼遄弥馈?/br>
    她這話一出口，曹氏若有所思，后來心情就更不好了，起身向任桃華告辭。

    她走后，任桃華一個人擺著棋，梁或存或亡她都不太關(guān)心，可是這戰(zhàn)亂也不知何時才能停止，只有在太平盛世百姓的日子才會好過一些，她原來也不知百姓的日子艱難，可是在汴梁的生活教她此生難忘。

    正月末，吳軍久攻不下，撤軍。

    于大人回師，設(shè)宴，府里一片喜氣洋洋。

    曹氏自于大人回府后，也不大出來了，殷鴻二月初被崔準(zhǔn)來信喚去，偌大的崔府，就只剩下她一個主人，她于是提筆也給崔準(zhǔn)去了封信，她想去江都探望家人。

    不想崔準(zhǔn)給她回信，卻是要她也去升州。

    于是，她被一行人護(hù)送著，趕了十天的路，抵達(dá)了升州。

    她一路上經(jīng)過了不少的城池，但是升州的繁華還是讓她眼花繚亂。

    莊起在城門外等侯著，引馬車在一處宅子停下來，門口早有仆婢迎接。

    她入了宅，這是一處三進(jìn)的宅子，面積并不算大，不過建筑格局很是精致講究，前堂游廊花園處處體現(xiàn)著江淮一帶特有的園林風(fēng)華。

    她的屋子在第二進(jìn)，共四間房，布置得舒適溫暖，仿佛一直是有人住著的樣子，一塵不染。

    一路勞頓，她吃了些東西就睡了，直到日落西山才醒來。

    外面的管家和仆婢已在侯著，全都是陌生的面孔。

    管家姓何，貼身服侍她的兩個婢女，一個叫小五，一個叫小六，剩下的還有一些粗使的丫頭，四名小廝，兩個婆子，一個門房老頭。

    因為人不多，不一會兒就都向她見完了禮。

    她無語，那幾個小廝分別叫小一到小四，那幾個粗使丫頭也是叫小七和小八，還有小九，她問了句，“你們的名字是誰起的？”

    何管家見問，便道，“回夫人，俱是公子所起。”

    任桃華嘴角抽了一下，以崔準(zhǔn)的學(xué)問這名字起得真夠勿忙的。

    任桃華喊住正要往外走的莊起，“你們公子呢？”

    莊起站住腳，道，“公子出城了，還要幾天才能回來。”

    她想她大概是這段日子被冷落慣了，此時卻也沒覺得有多意外。

    “領(lǐng)我去見老夫人?！?/br>
    莊起躬身道，“夫人，老夫人不住這兒?！?/br>
    她愣了一會兒，才叫莊起走了。

    天色已晚，她白天睡了，卻也睡不著，就在花園里走著。

    淮河以南的氣侯比較暖和，此時已是柳樹抽芽，桃花吐蕾，正值二月中旬，圓月皎潔，整個園子充滿了春夜的氣息。

    “今天是十幾了？”

    小五想想道，”夫人，是十六了?！?/br>
    任桃華惋惜不已，花朝節(jié)是昨天，二月十五日，回來晚了一天，要不然也可以看看升州的花朝節(jié)。

    “昨日的花朝節(jié)熱鬧嗎？”

    小六笑道，“我們都是奴婢，也沒有這個自由去參加,在我老家洛陽，花朝節(jié)這一天，無論達(dá)官顯貴還是市井百姓，都要去龍門石窟踏青的。”

    小五道，“我是西府人，那天要在虎丘神廟前宰殺牲畜祭祀花神，恭祝仙誕，回來還要擺酒食助興，街坊們都會聚在一塊兒，可熱鬧了?！?/br>
    任桃華覺得殺豬宰羊來祭花神太過血腥，不知這風(fēng)俗是如何形成的，又想原來這兩丫頭都不是本地人，便問她們怎么跑到吳國了，兩人卻俱道是戰(zhàn)亂所至，家破人亡，流落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