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jié)
后來沈卻就學(xué)會了眼淚吧嗒吧嗒地掉,但是一點聲響都不發(fā)出的本事來。 反正,先生看不見。 “走,出去看看?!焙问峡戳松騾s一眼,當先出去。沈卻急忙跟上。幾位姨娘也不走了,都跟去瞧熱鬧。 院里,十幾個偌大的紫檀箱子擺著,還有家丁在往這邊抬。箱子很大,可以裝下四五個妙齡的丫鬟。有些又很沉,兩個家丁險些抬不動。引得一干丫鬟小聲議論。見何氏他們出來了才停了嘴。 沈薇吐了吐舌頭,小聲嘟囔:“切,這么大陣勢,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誰給三jiejie下聘禮呢?!?/br> 白姨娘掐了她一把,她才閉了嘴。 何氏何嘗不是被這陣勢給驚了驚,她又看了一眼沈卻,問:“這些都是你的東西?” “應(yīng)……應(yīng)當是吧?我去瞧瞧……”沈卻回答得很猶疑。她實在不敢相信先生會這般費心。當初她離開沉蕭府的時候去跟戚玦告別,可是戚玦當時雕著個小木人,由始至終沒有挽留,甚至連多余的話都沒說一句。 可那紫檀木箱子鎖扣邊雕著的蕭紋又確是沉蕭府的印記。 箱子都上了鎖,沈卻也打不開。她一回頭就看見王管家。 “王管家!”沈卻臉上帶著笑,像見了親人一般親切。這種親切比見了何氏還要濃些。 “見過姑娘。世子擔心姑娘回鄂南住著不適應(yīng),讓老奴把姑娘的東西送來,又加了點小玩意兒,聊以解悶。”王管家年近五十,雖瘦弱,瞧著卻精神。望著沈卻,臉上的笑也真了幾分。 “勞累管家了?!鄙騾s知道這些東西竟真是戚玦的意思,心里開心了幾分。 王管家被沈卻引去拜見了何氏,將來意說了,又畢恭畢敬將一份清單呈了上去。蘇mama接過清單遞給何氏。何氏望著清單上的物件,默了半天,才道:“倒是有心了?!?/br> 何氏這般說著,面色還是沉了沉?!叭粲袡C會再見世子,當是要道謝一番?!?/br> “是,女兒記下了?!鄙騾s乖乖應(yīng)下。她哪里不知道何氏這是不滿意了,可能是因為覺得戚玨這動作像打何府的臉,像是明晃晃地擔心何家會苛待沈卻。 可沈卻現(xiàn)在心里高興得很,已經(jīng)顧不上何氏心里的看法了。 自打小,戚玦給她一塊糖,在她心里那就是天下最甜的。給她一碗水,她也覺得是天下頂好喝的玉泉水。 何氏在心里輕輕嘆息了一聲,她的不滿還有一層是沈卻沒有想到的。當年把沈卻獨自留在肅北乃是形勢所逼??山K究是對沈卻名聲有損。雖然沈卻住在沉蕭府的時候,與世子戚玨那是師徒的名義。 可是…… 沈卻十一了,正是即將綻放的年紀。畢竟男女有別,還是男未婚女未嫁不能再這般親近了。 何氏有點煩躁,這個時候甚至開始埋怨戚玨,作為一個世子,還是天下首富唯一的外孫。這一大把年紀了怎么還不成婚? 看著沈卻雀躍的目光,何氏無奈道:“去看看吧?!?/br> 算了,好歹回家了,慢慢教導(dǎo)吧。 “謝母親!” 沈卻去將第一個箱子打開,雪白的錦緞將里面是大物件層層包著。囡雪和兩個丫鬟將錦緞扯開。霎時流光將朝陽的光都比了下去。 不知道多少人在這一刻倒吸了一口涼氣。 那是一個羊脂白玉雕成的梳妝臺,通體雪白。沈卻目光漸柔,她手尖輕輕劃過,雪白的玉就透出了些粉色。玉色受膚色影響,那可是最上等的白玉。 它比普通的梳妝臺稍稍小了些??赡钱吘故前子褡鏊麄€鄂南所有女兒家的梳妝臺加起來都沒有這個昂貴。 囡雪揚了揚下巴,哼,再讓這群土包子笑話我家姑娘!她挺了挺胸脯,去開第二個箱子。 那是一架鑲著寶石的瑪瑙屏風。 收拾折箏院的時候,何氏特讓蘇mama開了庫房,選了個繡著綠翎孔雀的屏風,這個還是前朝宮里賞下來的古物,可是和這眼前的瑪瑙屏風一比,就遜色多了。 囡雪就要開第三個箱子,沈卻叫住了她,對她搖了搖頭。 沈卻將心里層層疊疊的歡喜小心收好,對著何氏盈盈笑道:“這些東西回來再收拾不遲,不要因為女兒耽誤了給祖母請安?!?/br> 肅北。 肅北的夏天幾乎一場雨也看不見,可是今日倒是劈頭蓋臉就是一場暴雨。 戚玨側(cè)坐在檐下,合著眼,聽著雨聲微微出神。雨水從屋檐落下,又在檐下的水灣濺起,濺臟了他一身皓白的衣袍前擺。 他臉色有些蒼白,棱角分明的側(cè)臉像蒙了塵的璞玉。眉峰如劍,唇薄似刃。 “先生。”一個十二三歲的男童撐著傘走到檐下。 戚玨睜開眼。 他的眸子是溫潤的黑玉,有流光緩緩流淌。 若是不說,誰也不會相信這樣一雙眼睛是瞎的。 “走吧?!逼莴k的唇盼雕出一朵笑。他起身,扶著男童的肩,走進雨里。 這真的不是一個夢。 他是真的回來了,回到了二十一歲這一年。 她還沒有嫁給那個人。 還好,還好。 ☆、第5章 死xue 沈卻跟著何氏去了沈老夫人那兒,著實感受到了一番不同的認親場面。 “我的孩子!這些年讓你受苦了!”沈老夫人將沈卻一把摟在懷里,開始哭起來。 沈緋、沈薇和沈?qū)幎加行┎惶吲d。只不過沈緋的不高興放在心里,沈薇的不高興藏在眼睛里,而沈?qū)幍牟桓吲d則是擺在臉上。 至于沈琉嘛,她找了個角落站著,昏昏欲睡。 沈卻有點懵。 她反應(yīng)了好半天,才伸出手去拍沈老夫人的背,說:“祖母,阿卻好好的,不苦、不苦……” 一大堆鶯鶯燕燕過來勸,這才將沈老夫人拉開。 “母親小心哭傷了眼睛,卻姐兒好好的回來了。咱們啊,一起疼她!”一位衣著華麗的婦人坐在沈老夫人身側(cè),給沈老夫人擦眼淚。 瞧著這一幕,何氏心里有些發(fā)酸。 等沈老夫人逐漸止了淚,何氏便親自拉著沈卻給她介紹家里的這些親戚。原來剛剛那個衣著華麗的婦人是二房夫人劉氏。二房的家口可比大房三房熱鬧多了,沈卻的這個二叔沈信有五個兒子,七個女兒。最了不得的地方在于這十二個孩子全部是庶出。由于沈家的少爺都在書院讀書,今日沈卻倒也見不到??墒沁@七個女兒真是像七仙女一樣花花綠綠站了一屋子。 三房的人口可就比較單薄了,三爺沈義和夫人米氏舉案齊眉,有一兒一女。屋里頭連個通房都沒有,更別說姨娘了。 沈卻被拉著將親戚認了個遍,就開始犯糊涂。 尤其是大房那“七仙女”,沈卻使勁兒記了記,還是沒分清誰是誰。 “……當年啊,瞧著卻丫頭那模樣,我這心都碎了?!鄙蚶戏蛉耸莻€慈眉善目的老太太,說到這兒險些又要掉眼淚。 沈卻急忙說:“阿卻知道祖母是最關(guān)心我的,孫女這些年過得不苦,這不好好的回來孝敬您了嘛!” 她說著站起來,輕輕轉(zhuǎn)了個圈。層層疊疊的裙擺飄起來,像一朵緩緩綻開的丁香花。 “祖母瞧,孫女好好的呢。” 沈老夫人破涕為笑,她說:“你這孩子……你那院子住得可還適應(yīng)?我讓紅纓去瞧過了,都還好。你有沒有哪兒不喜歡的,就讓你母親改!” “哎呦我的老祖宗!”何氏繞過來,給沈老夫人捶肩,“阿卻可是我身上掉下的rou,我疼著呢!哪兒能讓她缺了什么?!?/br> 沈老夫人點頭,還是說:“對啊,是你身上掉下的rou?!?/br> 何氏的動作就是一頓,她很快恢復(fù)如常,繼續(xù)給沈老夫人捶著肩。 沈卻微微驚訝地看了沈老夫人一眼,何氏動作的一僵也沒有逃開沈卻的眼。 “來來來,到祖母這兒坐?!鄙蚶戏蛉顺騾s招手,沈卻乖巧地坐在她身側(cè)。 沈老夫人問:“這些年可有讀書?” 沈卻不好意思地小聲說:“只粗略識得幾個字,讀的書不多……” 她說的這是大實話。 這些年,她懂醫(yī)術(shù),會下棋,知樂理,善歌舞,烹茶煮酒,下廚剪枝,無一不知,無一不精,就連兵法謀術(shù)也能說出個一二。 可是書與畫則成了她的死xue。 說來奇怪,但凡是戚玨教過她的東西,一點就透、過目不忘。 但,識字和作畫戚玨教不了她。 前幾年,戚玨請來肅北名師教她識字作畫,可她怎么都聽不進去。要不是后來戚玨說:“你以后每日晚上念一冊書給我聽。” 沈卻一定不能認識幾個字。 她為了給戚玨念書,認識的字越來越多。可是一旦下筆,那字跡不如個三歲的娃娃。每每,讓教她識字的先生扶額長嘆,最終無奈請辭。 那時候乳娘還在,每次訓(xùn)她,她就吐吐舌頭,小聲嘟囔:“反正,先生看不見?!?/br> “沒關(guān)系!”沈老夫人拍拍她的手背安慰她,“再過兩日,和你姊妹們一起讀書。咱們家的女兒可不能信‘女子無才便是德’的歪理。雖說咱家的女兒不用像兒子那般去書院讀書,可也請了先生來府里教。你要是不好好學(xué),把這幾年欠下的補上,祖母可不同意!” “孫女一定頭懸梁、錐刺股,做個勤學(xué)的好孩子!”沈卻連連點頭,顯得又乖巧又機靈。 “嗯?!鄙蚶戏蛉诵χc頭,“好好準備著,下個月和你姊妹們一起去參加香爐宴?!?/br> “香爐宴?”二房夫人劉氏臉色變了變,“咱們卻姐兒年紀還小吧?” 何氏沉吟了一會兒,看了看懵懂的沈卻,也點頭說:“阿卻年紀還小,不若再等三年……” “你們知道什么!”沈老夫人打斷她們,說:“這些年卻丫頭留在肅北,對鄂南生疏著呢,得早些讓她適應(yīng),也好讓別人知道咱們沈家還有這么個嫡女!” 老太太故意將“嫡女”這兩個字咬得很重。 何氏、劉氏都不接話了。 “祖母,香爐宴是什么?”沈卻眨眨眼,有些好奇地問。 怎么聽著不像是平常的宴席。 沈老夫人前一刻還瞪劉氏和何氏,這一刻望著沈卻,目光就柔了許多。她說:“這香爐宴啊,是先帝在的時候留下的規(guī)矩。當初旨在為帝王、皇子、世子選妃,為群臣子女賜婚。是個頂考驗女兒家容貌、禮數(shù)、品性、學(xué)識的地方。最后博得頭籌的,哪一個不是閨秀中的才女,才女中的西施。后來,這香爐宴就成了世家女兒互相較量,比試才華的地方了。也是各世家挑選兒媳的機會?!?/br> 沈卻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小聲說:“我還小吧……就算去了也是要給祖母丟臉的……” 這種考驗,自己有幾斤幾兩,她心里頭清楚著呢。 沈老夫人一笑,道:“又不是讓你去拿個第一!不過是讓你跟著jiejie們?nèi)ヒ娨娛烂媪T了。當然了,你可得好好學(xué)規(guī)矩,不能丟咱沈家的臉。要不然我可讓你母親打你板子!” 沈卻一縮脖子,繼而尚未長開的小臉忽的笑開:“孫女一定不挨這頓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