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jié)
直到下了后山,入了縣衙,迎頭撞上縣丞,縣丞硬著頭皮不得不打招呼,才將我喚醒。 “啊,原來是姜大人,大人您不是去后山池子里沐浴了?啊!這是容姑娘……也洗澡了?喔……下官告辭!”匆匆跑了。 惡魔之手將絕望中的我抱回了他的臨時居所,嘭地關(guān)上了門。 但不可能關(guān)得住門外的八卦。 “姜巡按竟然同容容姑娘共浴了!京城來的人果然豪放!” “不行,這太奔放了,我有點(diǎn)受不住,我得靜靜!” “小甲哥你鼻血流了好多真的沒事嗎?” …… 我被惡魔之手丟去床上,他把裹我的外袍抽了回去,靜立床邊。 “我名姜冕,字羨之,來此是為尋你回京師?!?/br> 作者有話要說: 上次提的伏筆,恭喜“雨打新荷”菇?jīng)龅谝粋€答對,送上一枚紅包請查收~ ☆、陛下在民間被冒充 自從兩日前,巡按大人向我昭告了他的私密任務(wù),我便躲起他來。 回京師,三字有如千斤重,陡然間壓向措手不及的我,令我惶恐難安。 那處虎狼之xue,我去了豈不是羊入虎口?我這樣胸?zé)o大志的人,除了情傷之下會萌生自盡的念頭以外,大多數(shù)時候都是很惜命的。如果他所言都屬實,那我三年前墜崖之事在日后難免還會上演,我可沒有勇氣再跳一次。 為了推脫責(zé)任以及與他的關(guān)聯(lián),我悄悄將鳳尾羅裙還了回去,重新穿上一個村姑應(yīng)該穿的粗布麻衣,頓時覺得安全了許多。這兩日我不僅躲著那位巡按姜冕,同時還要躲施承宣和童幼藍(lán),深居簡出晝伏夜出,走路都只走墻根。 謹(jǐn)慎而安穩(wěn)的日子沒過幾天,平陽縣單調(diào)無聊不波不興的太平日子被打亂,如一顆石子投入平靜的湖面,濺起水波與漣漪,更甚至掀起了驚天駭浪。 平陽縣憑空冒出一位少女,號稱便是姜冕巡查十八府縣苦苦尋覓之人。 由于近來我晝伏夜出的秉性,導(dǎo)致我是最后一個得知此事的當(dāng)事人。彼時我正在爬向縣廚后窗的土墻上,衙役小甲慌里慌張地尋來:“容容你果然在這里!快別顧著找吃的了,不得了了,有人發(fā)現(xiàn)你是個冒牌的,正主來了!我來給你報個信兒,你要不要畏罪潛逃先?” 我完全沒有聽懂,但著實被他驚擾到了,造成我一時不慎卡在了后窗里,吃力地扭了半個頭:“什么蒸煮?原味的還是鹵煮的?” 小甲急出一頭汗:“你冒充別人被發(fā)現(xiàn)了!” 我啊了一聲,從后窗里扭出半個身子,想也沒想:“那怎么辦?” “快跑啊!” “可是我卡住了……”我應(yīng)了聲后,忽然覺得哪里不對,“等等,我記性不好,你提醒一下,我冒充了誰?” 小甲驚恐地聲音都發(fā)抖:“容容你作死啊,你居然冒充當(dāng)朝皇叔的掌上明珠——寶郡主!” 我一面努力同窄小的窗口作斗爭,一面想了想,還是想不起來:“可,我不認(rèn)識寶郡主啊,她長什么樣?” “就長你這樣!”小甲哆哆嗦嗦道,“縣衙大堂來了個同你長得幾乎一模一樣的小姐,人家才是寶郡主!” 吧唧!我受驚之下,頓時從窗口脫出,貼著墻面刺溜一下滑了下來。 小甲拉起我,還沒開始跑,就被幾個佩刀皂隸堵了去路。我暈頭暈?zāi)X就被抓去了大堂,小甲隔著柵欄含淚目送我,嘴里念念有詞:“完了完了,冒充皇親,死定了死定了……” 縣衙大堂之上,巡按姜冕一身大紅官袍,坐了正堂明鏡高懸下的烏木椅,神情端莊肅穆,透著幾分嚴(yán)厲。施承宣則是著一身青色官袍,漿洗得已然泛白,卻也端正合度,緊鎖了眉頭坐于一旁。挨著他椅子坐的是童幼藍(lán),竟沒有回避公堂的意思,也是一臉的疑惑。 我被帶上大堂,剛跨過高高的門檻,就見三人凝重的目光轉(zhuǎn)移到了我頭上。我則一眼瞅見公堂中央站著一個不高不矮、清清秀秀、裊裊娜娜的少女身影,梳著嬌媚雙髻,插戴玉纏絲曲簪,一襲鳳尾羅裙如貼身剪裁,尺寸恰好。端的是如詩如畫,娉娉婷婷二月初。 及至她回過身,驚鴻一瞥,嬌怯目光往我撞來。 這張臉龐—— 我們俱是一震。 若不是隔鏡自照,怎會有這般的肖似? 我嗓子發(fā)干,呆呆看她的臉,眉似遠(yuǎn)山目若秋泓,腮染煙霞唇點(diǎn)朱櫻,眼波是秋水橫渡,鼻尖是玉管一點(diǎn),冰肌玉骨俏中帶媚,嬌嫩如一朵帶雨山茶,不堪采擷。 說她與我肖似簡直是辱沒了她,在她面前,我簡直無地自容才是。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少女更甚,我沒錢買明鏡也照過山泉與石井的水,自認(rèn)這五官是我,可嬌與媚卻是全然與我無關(guān)。而這五官按在她身上,卻仿佛頓時活了起來,演繹出一具遺世仙子的體態(tài)。 “你……”她玉蔥般的手指點(diǎn)向我,驚顫不已,回手捂向自己的櫻桃小嘴,倒吸冷氣,眼眸布滿恐懼,“你怎么頂著我的臉?你為何要冒充我?” 我呆呆舉手拍了拍自己的臉,又扯了扯,略痛??墒峭吹暮孟癫恢刮遥┏行彩且荒樛闯c驚愕。我轉(zhuǎn)了眼看向公案之上,姜冕晦沉的視線在我身上定了許久。他的一把如墨如緞的發(fā)絲此際都收納進(jìn)了烏帽,收得一絲不茍,人也忽然間凝正持重一絲不茍,仿佛遇到了平生最大的難題。 “你可有話說?”他問,嗓音也是前所未有的低沉,半毫不見曾經(jīng)的旖旎波動。 當(dāng)然無話可說,我搖了搖頭。 一拍驚堂木,滿堂肅靜,就連外間圍觀的雜役皂隸典吏也都一聲不敢吱。今日案情復(fù)雜,還似涉及宮中秘事,故而縣衙封鎖,并未有百姓圍觀。 姜冕起身而立,他本就站得高,身量也不矮,襯著鮮紅巡按官袍,身影陡然又高大幾分,如此便十分具有威壓。他這威壓乃是無差別釋放于全場,眾人不由斂聲屏氣,仿佛見證一個重大歷史時刻。 他嗓音本悅耳,但刻意降低幾分,便低沉得如萬年古木斫出的琴奏出的最低音,灌有魔力,將所有人吸得動彈不得:“本官奉圣諭,到民間查訪郡主下落,可如今出現(xiàn)兩位郡主,是何道理?究竟哪個是真,哪個是假?若自己招供,本官可念她年幼無知不予追究,若負(fù)隅抵抗,拒不承認(rèn),冒充到底,待水落石出,本官可不饒她!假冒郡主,重罪當(dāng)株連親族,二位想好了!” 堂內(nèi)堂外一片震驚,巡按果然是來尋訪流落民間的郡主。壬戌之亂,皇親流散,今上皇叔尋親骨rou,故而奏請圣上,命巡按私查。 可萬萬沒想到,榮華富貴當(dāng)前,假冒偽劣便飛蛾撲火,真真假假,究竟誰才是正版郡主? 一堂闃寂,無人作聲。外間卻已竊竊私語,嘈雜成串。平陽縣難得出點(diǎn)八卦,郡主流落平陽縣便是驚天秘聞,兩個一模一樣的郡主同時出現(xiàn),更是石破天驚。 雖然我也不明白究竟怎么回事,但不妨礙我機(jī)智自保,奮勇發(fā)言:“回大人,有沒有可能當(dāng)今皇叔的掌上明珠有兩位,乃是孿生姐妹,皇叔年老昏聵記錯了,表達(dá)有誤,大人便以為是只尋訪一位郡主?” 姜冕看我的眼神很詭異:“皇叔春秋鼎盛,離年老昏聵還有幾十年的距離,不勞你費(fèi)心。寶郡主有且只有一位,所以你二人中必有一人假冒!” 我對著手指,努力思索,忽然眼前一亮:“前日山泉里沐浴的時候大人不是看到我腳上的胎記了么,您不是說給小時候的我洗過腳么……” 在眾人復(fù)雜的神情注視中,姜冕臉上端凝之色裂開一道縫,咳嗽一聲打斷:“寶郡主左足上有一記桃花痕,事已至此,雖有僭越,不知可否請阿寶姑娘一示?” 俏生生的阿寶姑娘蹙了蹙眉,眼波里水色滾動。立即有衙役搬來凳子,放置她身后。只見阿寶姑娘顫著眉頭,咬唇坐下,不得不當(dāng)著眾人的面彎腰脫了鞋襪。 在場男子不管心內(nèi)怎樣思量,明面上總要抗?fàn)幖m結(jié)一番,似乎無不想避一避,但情勢所迫實在無法可避。 阿寶嫩足弗一露出,便晃花了人眼,白生生粉嫩嫩,堪堪一只玉足。拇趾旁一瓣桃花痕嬌艷欲滴,勾去不少視線。童幼藍(lán)目露艷羨,施承宣臉色驚訝,姜冕目光糾纏片刻毅然收回。 我啃著手指,對此完全無解,便是孿生姐妹也未必會有一模一樣的胎痕。 “這、這不可能……”施承宣霍然起身,惡狠狠瞪向阿寶,“姑娘你處心積慮連胎記都仿得一模一樣,是何居心?” 阿寶被他吼得頓時梨花帶雨:“我沒有……” “承宣師兄!”童幼藍(lán)拉了施承宣的胳膊,怨他不知憐香惜玉,“真相不明之前,你怎知究竟誰仿了誰。何況,姜大人尋訪的乃是金枝玉葉的郡主,無論從氣度還是舉止,誰更像郡主,難道不是一目了然?” 鮮明的對比當(dāng)前,施承宣明顯有了動搖,但還是負(fù)隅頑抗:“可容容絲毫沒有三年前的記憶,絕非作偽!我與她相處三年,若有破綻,早該發(fā)覺!” 童幼藍(lán)不以為然:“可是阿寶姑娘也沒有三年前的記憶,也是被落鳳縣村民撿到收養(yǎng)了三年,若非姜巡按命人在落鳳崖附近尋找郡主下落,阿寶姑娘各項要求都符合,也不會被王縣令送過來?!?/br> 不僅容貌,竟連三年間的經(jīng)歷都相差無幾,此方與彼方完全如鏡像。真相愈發(fā)撲朔迷離。 而這時,久未作聲的姜冕忽然目中一震,視線落到阿寶俯身穿鞋襪的頸項中。一枚金光燦燦的元寶鎖滑出了中衣,露出鏤刻的繁復(fù)祥云以及盤繞云間一條憨態(tài)可掬的小金龍。 作者有話要說: 求收藏啊求收藏~ ☆、陛下在民間撿節(jié)cao 落鳳縣的王縣令驚喜壞了,做了一輩子憋屈的地方芝麻官,萬萬沒想到原本一覽無余的寸步仕途,竟因護(hù)送郡主有功而將平步青云。相比起來,平陽縣的施縣令就真正的苦逼了。首當(dāng)其沖迎上了姜巡按的嚴(yán)苛審查,討不到好去不說,還巴巴奉上寶貝一樣看待的冒牌郡主,這欺君罔上,偽造皇親身份的同謀,罪名可就大了。 雖然姜巡按未在公堂上明斷真?zhèn)?,但表現(xiàn)出的態(tài)度以及安排的措施則完全體現(xiàn)了此案的真相。 王縣令送來的阿寶郡主以一枚金元寶項圈的身份辨識鐵證被奉為上賓,姜巡按將自己暫住的房間騰了出來,讓給了阿寶郡主作臨時寓居之所。 當(dāng)然,作為假冒偽劣宵小之輩的我,被禁足了。 我撓墻撓不動,翻窗會被卡,只好躺回硬邦邦的木板床上,翻個身再給身下的稻草鋪勻了,免得硌得慌。被禁足唯一的問題就是無法覓食,我手撫肚腩,內(nèi)里空城計上演得轟轟烈烈,完全不顧主人家的感受。 縣衙側(cè)的小破屋被看守的衙役開了門,一個身影隨食物的香氣不期而至。 我嗅著忽然充斥屋子的絕妙香氣,就要一咕嚕爬起來,奈何餓得實在四肢無力,從而表現(xiàn)出一派淡定的氣度??嬷郴@的人走來床邊,將食籃擱到床頭,俯身一把打開因食欲驅(qū)動而啃自己小臂啃得漸入佳境的我的手臂,另取了絲絹抹去手臂上的口水,再半抱了我坐起。 “是有多餓,連自己都能吃!” 我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珠,躺在他臂彎里有氣無力:“餓,要吃鹵煮……” 他置若罔聞,一手挑起食籃上的布遮,從上層取了濕毛巾給我凈手,再從籃子中取出一個包子塞給我,在我狼吞虎咽時又取出幾個菜碟,一碗小米粥,一一置于床邊木板上。 胡塞了一個包子后,我恢復(fù)些力氣,從他臂彎掙脫出來,風(fēng)卷殘云解決掉三碟菜一碗粥,甩給旁觀者一個殘影。他被我的極速進(jìn)餐驚著了:“現(xiàn)在飽了?” 我撫撫肚子,琢磨了一下:“勉強(qiáng)七分。” 他微不可查地皺了一下眉,視線在我臉上溜了一圈后,默默收拾杯盤狼藉。一看就是沒做過雜事的手,收拾也收拾得亂七八糟,不耐地籠統(tǒng)扔進(jìn)了竹籃,再蹙著眉細(xì)細(xì)擦手。 吃飽后我膽子也肥了,抹抹嘴巴湊近他:“喂,巡按大人,您決定怎么處置我?” 他不答,抬起眼打量我周身,凈過的手在我腦袋上一拂,摘下一根稻草。我抱住他尚未落下的胳膊,求問道:“不會是要?dú)㈩^吧?”想了想,退而求其次,試著商量,“既然這樣,那以后不要餓我了,給吃個飽吧?什么時候給鹵煮吃?”說完,純澈地望著他。 他盯著我的臉看了半晌,無力嘆口氣:“下次給你帶鹵煮……” 聞言,我的口水不由開始泛濫:“巡按大人您真是個好人!我下輩子投胎再報答您!” “有吃的就什么都不怕了?”他深深不解,“你就不想解釋一下什么,或者好奇一下什么?” 我屈起膝捧著臉,定定看他:“沒法解釋的嘛,我又什么都不記得。不過,巡按大人既然已經(jīng)認(rèn)定了我是居心叵測的偽劣品,為什么還會親自給我送吃的?哦,難道是善待囚犯?沒想到這個世道很發(fā)展很人性化呀!” 沒想到我隨便一問,竟得他很認(rèn)真地回答:“我不放心。別人送來的東西,你都不要吃,記住了么?”囑咐完又很沒底氣,便又自言自語,“對一個吃貨交代這種事還真是無理取鬧呢?!?/br> 雖然不明白事情的原委,但我對他如此輕視我感到一絲絲不滿:“你怎么可以這樣揣測我的節(jié)cao呢?” “那要是別人送來鹵煮你吃么?”他隨即測驗。 “鹵煮都不吃,還要節(jié)cao何用?!” 巡按大人被氣跑了,甩袖即走,食籃都沒帶。 …… 我在稻草床上滾了幾圈消消食,滿心期待著晚飯的到來。沒想到,上蒼居然待我仁慈了,我還沒滾動幾下,晚飯就來了。 禁足小茅屋再度被從外面打開,一個憔悴的身影抱了一個大食盒來探監(jiān):“容容,餓了么?” 一見來人,我頓時爬起來坐到床邊,卻是不大想搭理他,眼睛只瞅著食盒。他沒有送飯的自覺,將食盒擺一旁,徑自坐到了我身邊,帶來一陣熟悉了三年的氣息。我扭過頭去,以示生疏。不想,他竟干脆出手抬了我下頜給扭回去,叫我正對著他。 “我就沒有這個食盒重要?你便是現(xiàn)在也不想見我一眼?”語中氣憤。 不得不抬了眼看他滿是傷怒的神情:“你不是來送飯的嗎?我看你又不能飽肚子?!?/br> 興許是意識到拿自己與食物競爭的舉措無異于以卵擊石,太不明智,他收了手放了我下巴,退讓道:“我的價值除了送飯,再無其他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