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預(yù)留晚飯被送來房中，我才想到不太對的地方?；适宕贯炓约坝H下廚房準(zhǔn)備晚飯的時候，還不到夜幕時分，也還沒有到宵禁時刻，快速吃完晚飯再回宮也還來得及。

    然而這一絲清明暫時也派不上用場。預(yù)留晚飯送上，我已饑腸轆轆。

    用餐期間，我無暇分心，也就無暇思考?；适逡膊淮驍_，只坐一邊給我布菜夾菜并盛湯。我依著他把控的節(jié)奏，倒也沒吃得噎住哽住，飯菜清湯都十分合宜。

    敞開了肚子吃得飽飽，擱下碗筷，撫著肚子，滿足道：“飽了。”

    預(yù)留晚飯被我吃得風(fēng)卷殘云，一點(diǎn)沒剩下，菜盤碗碟都跟洗過一樣潔凈?；适蹇戳丝催@堆煥然如新的餐具，很無奈：“元寶兒，雖說粒粒皆辛苦，但你也不必把菜湯都蘸得吃了?！?/br>
    仆人來收拾碗筷，被潔凈如新的盤碟嚇一跳。

    桌面收拾干凈后，我撐著桌緣起身：“皇叔，我沒帶腰牌，你送我回宮吧。”

    皇叔坐在桌邊品茶，沒有動身的意思：“宵禁后，便是皇叔，也不好隨意進(jìn)宮?！?/br>
    “那怎么辦，我今晚睡哪里？”

    “皇叔的府宅，還沒有你睡覺的地方？”他擱下茶杯，“不過現(xiàn)下還不到睡覺的時辰，你又剛吃飽，我?guī)闳ヒ粋€地方。”

    ☆、第52章 女帝還朝日常二六

    心中狐疑，不知道皇叔會帶我去哪里。但既然有好玩的地方可去，睡覺也好，回宮也好，都被拋置腦后了。

    見我一臉的躍躍欲試，皇叔拍拍我的腦瓜：“也不遠(yuǎn)，就在隔壁?！?/br>
    “隔壁？”皇叔府邸居然還有隔壁。

    外面暮色漸如濃墨潑下，趁著夜色，皇叔與我兩個身影悄悄出了房門，穿過占地龐大的院落與花園，自荒廢的角門而出。此間荒草叢生，與皇族府邸完全不是一個畫風(fēng)。不過，我喜歡。

    皇叔原以為帶我到這里會令我害怕，不時關(guān)注我表情，再輔以適當(dāng)安撫，然而我臉上掩飾不住的雀躍興奮都暴露無遺，甚至還能自己走在前邊，探尋秘境似的有精神?；适逯缓每刂莆业墓?jié)奏，還要嚇一嚇我：“元寶兒，慢點(diǎn)，看著腳下，不定有蟲蛇什么的……”

    我回頭安撫他：“皇叔不怕，有蛇，讓元寶兒來，元寶兒會捉蛇的，剝了皮取了膽，燉湯很好喝呢！”

    “……”皇叔很失落。

    于是為了逮蛇，我忽而竄進(jìn)左邊荒草，忽而鉆進(jìn)右邊灌木。然而令人失望的是，蛇沒看見一條，青蛙倒是驚跑了幾只。

    “元寶兒出來！皇叔記錯了，這里沒有蛇！”只好妥協(xié)的皇叔。

    我自灌木叢里失望地鉆出來。

    無奈的皇叔給我摘去頭發(fā)上衣衫上的枯草落葉，忽然手上一抖：“元寶兒，你手里捉的什么？！”

    我將手心里捏的東西舉到他面前：“青蛙啊，剝了皮烤一烤，很好吃的！”

    皇叔微不可查地退了半步，折了根木枝，在我手上輕輕一打，力道不大卻用力巧妙，不知點(diǎn)到什么xue道上了，我手一麻，五指瞬時張開?！斑蛇伞睘l死的青蛙頓時掙脫樊籠，一躍跳進(jìn)灌木林里，也不敢多叫，藏匿得不見了蹤影。

    接著一條手絹被塞進(jìn)我手里，皇叔呈現(xiàn)出一張嫌棄臉：“把手擦一擦，別什么小動物都抓！”

    “可是不抓，吃什么？”我糊弄地在手絹上抹了抹手。

    “你非得吃它們？”皇叔無法理解吃貨的世界。

    我試圖說服皇叔：“你嘗一嘗就知道，蛇啊青蛙啊，剝了皮燉湯，那味道鮮美得跟什么似的！不燉湯還可以架幾根木柴串起來烤，比烤雞還好吃呢……”

    皇叔一棍子點(diǎn)在我啞xue上，我瞬間被人為消音。

    解決掉最大的隱患，他丟了木棍，俯身將我抱起，腳下生風(fēng)，快速穿過了灌木林。我趴在皇叔肩頭，流戀地望著身后藏匿巨大食物庫的地段。

    為了將我拉回正途，回歸正?；适耶嬶L(fēng)，皇叔苦口婆心諄諄教導(dǎo)：“元寶兒啊，我們要愛惜小動物，保護(hù)自然生態(tài)。”

    “……”

    不信自己的教育起不到成果的皇叔：“你說是不是？”

    “……”

    有了謎之自信的皇叔：“所以元寶兒這是同意了？以后聽皇叔的話，不再隨便吃小青蛙了是不是？皇叔就知道，元寶兒很乖。”

    “……”我將頭扭到一邊，夜色里掩藏了嘀嗒的口水。

    走過一段荒地，前面是一堵坍塌的外墻，荒草叢生，蛐蛐兒幾只?；适灞Я宋艺驹趬ν?，對著這堵墻止步沉吟了許久，仿佛在悼念。隨即，他輕身一掠，帶著我越過了外墻，入到更加荒蕪的主院落。

    這是半夜探險的節(jié)奏呢，我默默想，一邊也忍不住左右環(huán)顧，四下打量，發(fā)現(xiàn)這里雖荒棄，然而一個院落就占地不小。

    不由得想，皇叔府邸居然建在這處荒棄宅子的隔壁，也太奇怪了。這段明明是京中貴胄建宅的風(fēng)水寶地，可謂寸土寸金，怎會有如此開闊的地基任它荒廢？那么皇叔住到這荒宅的隔壁，就有點(diǎn)耐人尋味了。

    皇叔解了我啞xue，放我到地上。得了自由，我決定離開他一定距離，再開始聒噪。自發(fā)去周邊晃了一圈，所見皆是坍塌了不少年頭的墻頭與舊物：“皇叔，這里荒廢了多少年？”

    皇叔漫步這疑似中庭的地方，追憶往事似的，緩緩踱步：“三十年?！?/br>
    上京地段，荒廢三十年而不用，怕只有一個可能。

    我“嗖”地竄到皇叔腳邊，抱住他胳膊：“是……是鬼宅……”

    一個栗子敲到腦門：“胡說什么！”

    皇叔牽了我繼續(xù)前行，穿過院門，是一條筆直的通道，通往坐落前方，正是坐北朝南的全宅主屋。而通道上，有一只神獸銅鼎，鼎口里灰塵堆積。我正站旁邊研究這東西值不值錢，三根線香被皇叔變戲法似的，伸到我面前。

    “元寶兒，你來拜一拜。”皇叔兩指依次撫過線香頭端，三縷輕煙裊裊而起，竟是點(diǎn)燃了線香。

    雖然覺得來拜一拜很詭異，但是夜探荒宅本身就很詭異，既然都很詭異，就不去計較太多了。我接過皇叔手里的線香，對著銅鼎拜了三拜，將三根線香插入銅鼎內(nèi)厚厚的灰塵里。

    忽然一陣暗風(fēng)起，自通道前方刮來?！班亍钡囊宦曧懀ǖ辣M頭的主宅大門打開了。

    我一頭撲進(jìn)了皇叔懷里。

    還說不是鬼宅？！

    皇叔摟了我安撫：“別怕別怕，不是鬧鬼，你去看看就知道?！?/br>
    我將他撲得更緊，悶聲道：“不去了，我們回去吧！”

    蟲蛇什么的不可怕，因?yàn)榭梢猿缘?。但是怪力亂神的東西，沒法吃掉，所以最可怕！

    皇叔將我從懷里拎出來，推出去：“屋里有好吃的！”

    我再緊抱皇叔大腿：“吃貨也是有智商的！”

    無奈，皇叔只好拖著我一起走，繞過銅鼎，往前行。我一面好奇，一面又感到恐懼，捂著一只眼，張開一只眼，胡亂張望。走到主宅前面三尺開外，我忽覺自己被從皇叔身邊推開，身不由己就闖入了宅門大開的黑黝黝空間。

    立身宅內(nèi)，嚇得我都忘了跑，整個人都嚇呆了。

    這時，屋內(nèi)傳來一道低沉、緩慢又蒼老的婦人嗓音：“小主人回來了？”

    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我，忽然被這道嗓音攥住神思，這蒼老之音很能安撫人心，仿佛長輩般慈祥。我試探開口：“我、我叫元寶兒，你是誰？”

    “小主人叫老身婆婆就行?！泵總€字都訴說得極其遲緩，仿佛上了很大年紀(jì)的人。

    我壯了壯膽，調(diào)整呼吸：“婆婆，這里是什么地方？為什么您在這里？”

    “這里，是老侯爺，你外祖父，在京中的宅第。老身在這里看守老侯爺?shù)倪z物，等待小主人承襲?！?/br>
    老侯爺，外祖父？這不對呀！我爹的爹，太上皇的爹，應(yīng)該是我祖父才對，看來是老人家糊涂了，我也不好糾正老人家。

    “外祖父的遺物，是什么？為什么不送到宮里去呢？或者讓我爹承襲呢？”隔代遺傳什么的，很詭異啊。

    “這個老身管不著，哪位主人來，便由哪位主人承襲。老身未見你母親來，而你來了，便將老侯爺遺物送了你吧?！闭f的好像跟尋常長輩給小輩送壓歲錢似的，還有，又把我爹說成娘，果然是上了年紀(jì)誒！

    “那多謝婆婆了，對了，遺物是什么？”

    老婆婆沒說話，屋里沉默下來，但旋即風(fēng)聲襲來，黑暗里有一物飛起，正向我拍來。將到近前，我兩手將其一捉，跟捉青蛙似的，就摟到了懷里。暗里看不見，只能憑靠手感觸覺，是一塊巴掌大的鐵牌。正研究著，又有風(fēng)聲來襲，又一物飛著拍來。我依前次，再度捉青蛙摟到了懷里，也是個鐵塊。正提防有第三塊，果不其然，嗖地又來一物，我熟練地接了，果然還是個鐵塊。嗯，準(zhǔn)備接第四塊……

    老婆婆忽然道：“這三道玄鐵令便是老侯爺?shù)倪z物，小主人千萬收好?！?/br>
    打消了我繼續(xù)接暗器的念頭，意猶未盡的我摟著三塊鐵牌，不得其解：“婆婆，這是做什么用的？值錢嗎？”

    “三道玄鐵令乃老侯爺征戰(zhàn)天下獲得的三個機(jī)緣。黑色的那道，小主人可用來請動北方赤狄潞氏君長，我們稱為潞子。青色的那道，小主人可用來號令東夷。白色的那道，小主人慎用，乃是可以請動昆侖西圣的信物?！?/br>
    我心頭很是震驚，原來手里的三塊鐵牌這么厲害：“婆婆，那赤狄、東夷，外族之人，當(dāng)真會聽?wèi){玄鐵令？婆婆說的昆侖西圣，又是什么人？”

    “小主人放心，夷狄雖為異族，卻也重信守諾，何況，半塊玄鐵令便是他們王族的印璽，老侯爺?shù)暮笕?，他們不會不聽。昆侖西圣，說起來，還是你皇嬸母，但人情干預(yù)不了西圣職責(zé)。你表皇叔娶了昆侖西圣，西圣也照樣輔佐曜國滅了我們殷國。所以，對她不要太抱指望。若非萬不得已，不要請她。”

    信息量好大，我一時消化不了，只得先記下：“好的婆婆，我記住了?！?/br>
    “小主人萬不要辜負(fù)老侯爺拼下的江山基業(yè)，為君當(dāng)勤勉，好生治理天下百姓，不負(fù)上一代人所托，也不負(fù)你為帝一場?！?/br>
    雖然想答應(yīng)，可萬一做不到呢，總覺得壓力好大：“婆婆，可我沒經(jīng)驗(yàn)，不知道怎么入手，不說異族他國，便是我國世家，我都拿他們沒辦法……”比如連個太傅都搞不定。

    “有才而性緩定屬大才，有智而氣和斯為大智。人褊狹我受之以寬容，人險仄我持之以坦蕩。緩事宜急干，敏則有功；急事宜緩辦，忙則多錯。小主人好自為之，老身已完成夙愿，與小主人辭別了！”

    “婆婆要去哪里？”我環(huán)屋張望，雖然明知什么也看不見。

    然而再無人應(yīng)聲。我候了許久，才戀戀不舍從屋中走出?；适暹€在原地，銅鼎里線香頂端才燃了一點(diǎn)香灰。

    皇叔目光落在我懷里的三塊鐵牌上，似是欣慰，似是震撼：“你終于拿到了玄鐵令?！?/br>
    “皇叔知道老宅里有寶貝，所以搬到隔壁來住，守著寶貝？”我必須問出心中的疑惑。

    皇叔沒否認(rèn)。

    “那我爹知道么？為什么皇叔不帶太上皇來這里取玄鐵令？婆婆說只有我來了，所以就都給了我。”這才是我最困惑不解的事。

    提到太上皇，皇叔就情緒有波動，招了招手，讓我隨他離開這里，自己轉(zhuǎn)身先行邁步，留給我一個背影：“老侯爺?shù)倪z物，只有我知。你父皇雖同你一般，排除萬難方登大寶，奈何太過沉溺私情，江山在她心中，未必有某個人重要?！?/br>
    我在后面緊緊跟上，有點(diǎn)懂了?；适寮热皇倭?，自然就不愿意把寶貝拱手送給我爹了，這是……私怨吧？

    ☆、第53章 陛下還朝日常二七

    回到皇叔房中，我將三枚玄鐵令擺到桌上，皇叔移來燈燭，同我一起擺弄觀看。

    每枚玄鐵令上均刻著“穆”字，除了顏色不同，再看不出其他差異?；适逡膊欢嗉舆^問，只找來一只錦袋，讓我將玄鐵令裝進(jìn)去收好。

    “皇叔，你說我真的會用到這些玄鐵令？”掂量著錦袋里沉甸甸的東西，心里也沉甸甸的，要跟異族打交道，深知并非易事。

    皇叔面上不置可否，有些為難：“皇叔自然是不想你去處理那些棘手的國事，若能安享榮華一世無憂，那才好。然而你身份不同，注定不能一世無憂。你若無憂了，天下便有大憂患。所以，還是希望你有用到玄鐵令的那天。如此，方不負(fù)一代帝王的使命?！?/br>
    只能承認(rèn)這宿命，心頭還是不能輕松，便想尋些輕松的話頭：“皇叔，你給我講講昆侖西圣唄？”

    “昆侖西圣若干預(yù)天下大勢，便不是好兆頭。但愿她莫要來九州。”皇叔對此諱莫如深，不愿意深講。

    “可她不是我皇嬸母么？她娶了我哪個皇叔？”我卻不罷休，很有八卦之心。

    “你三表皇叔。具體緣由，你自己去史館看書。”皇叔將燈燭移開，起身去房外，“我去叫人備熱水。”

    我將玄鐵令錦袋系在腰間，決定這關(guān)乎身家性命的東西，要隨身攜帶。

    老仆在房門外道：“陛下，熱水已備好，可以沐浴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