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只得退回來，城門關(guān)上的瞬間，劍雨擦了把額頭的汗，他看見慕容恪橫切的手掌停在袖中，好歹沒有落下來。

    再往外看去，一群驚馬準確奔向斥候傳回信息的方向，他默默祈禱：“但愿來得及。”

    群馬已經(jīng)奔出很遠，才從馬的中間緩緩坐起一個人來，她的肩膀已經(jīng)沁紅，面色蒼白，但仍然準確的指引著方向。

    兵貴神速，速懼出奇。

    就在赫連鑿鑿幾乎以為全盤在握已經(jīng)想好怎么來處理這個小雜毛的時候，一群驚馬鋪天蓋地涌起，他渾然一驚，警覺的張望過去，馬背上只有一個人，似乎還受了傷，就在他松了一口氣的時候，忽然整個馬隊上齊齊翻出數(shù)十個弩手，她們帶著十支連發(fā)的勁~弩，嘩嘩一片之后，圍向慕容昕的蠻人頓時倒了一大片。

    而因為已經(jīng)過了河的三分之二，他們的射程卻是有限，赫連眼看到嘴的鴨子飛了，氣的面色鐵青：“給我追，生死不論！”

    慕容昕一眼就看到了馬背上的女子，她引導(dǎo)著馬隊的方向，此刻因為匆忙，發(fā)絲凌亂，臉上也有灰塵之色，然他卻從未覺得她如此之美，如此高貴，再看到她肩膀的傷口，他頓時心疼萬分，恨不得立刻將女子抱進懷中，狠狠揉著她的頭發(fā)，好好罵她一頓：“傻子?！痹趺茨苊斑@樣的大險，而冒了險，卻還是如此云淡風(fēng)輕的模樣。

    然而此刻卻不是說這些的時候，他跳上岸的第一句話：“點了馬尾，轟過去！”

    點燃的馬尾令馬兒幾乎發(fā)瘋一般狂竄，赫連冷笑：“這點雕蟲小技也想螳臂擋車?！彼罱聦W(xué)的成語，覺得用起來棒極了。

    但是下一刻，他立刻驚恐起來，河的對面，整個蘆葦叢和草甸竟然像占了油的干柴，火勢一起，頓時沖天，而此刻的風(fēng)向更是風(fēng)助火勢，火借風(fēng)勢，頃刻之間，烈焰沖天。

    他原本還想爭取一回，但是火很快燒到了眉毛上，他立刻忙不迭的發(fā)出響箭，這是他和慕容恪約好的信號。

    可是直到他開始奔逃慕容恪也沒有回應(yīng)。

    為什么要回應(yīng)，坐山觀虎斗想來是他的最愛。況且，他還要按照“約定”那樣守著安北城，不讓慕容昕龜縮回來，沒有救兵，短兵相接，狹路相逢，自然是勇者勝，哦不，多者勝。

    火一燒起來，慕容昕眼前一亮，立刻翻身上馬，沖安步當(dāng)車的騎兵們下令：“痛打落水狗的時候到了。準備火弩，跑步前行，不要放過一個蠻人，也不要漏掉一塊干草。”

    他正待騎馬前行，忽然想到寧卿，不由轉(zhuǎn)頭，聲音溫柔：“你先不要回去，讓她們護著你躲起來，我回來就來接你。”

    他將一支鴿哨放到她手里，按了按：“小心點?！比缓罂v馬向前，再不回頭，冰面撲簌簌的炸裂聲，他恍若未聞。

    有一種異樣的神采瑩潤了他的臉龐，這個用生命過來救護他的女人，他想到這里，嘴角幾乎情不自禁揚起來。

    “駕！”

    一叢接天烈焰燒過去，她忽的想起某個世外桃源，也是如此毀于戰(zhàn)火，心中一陣酸澀，就在這是，她隱隱看見對面似乎有什么東西在閃光，再仔細看過去，竟然是一顆顆黑乎乎的腦袋，面上還帶著烏金面具，寧卿心里咯噔一聲，立刻跳下馬來。

    一個女奴攔?。骸昂愦笕?，您不要過去，太危險了?！?/br>
    寧卿撥開她的手：“讓開?！?/br>
    女奴不敢再攔，只得幾人跟上去，冰涼的河面，走上去觸骨生寒，她終于走到對面，這一回，看清楚了。

    閃亮的面具，粘在烏黑的焦炭般頭顱上面，和她曾經(jīng)摸過的那具，一模一樣。

    她怔在當(dāng)下，想要伸出手去，就在這時，一輛結(jié)實的馬車牽著三匹馬狂奔而來，幾個女奴還沒來得及拔刀，已經(jīng)被徑直撞開了去，這是鄉(xiāng)間村民的馬車，馬匹是雜毛的，還算壯實，馬頭上還有污血的痕跡。

    寧卿避無可避，就在幾乎被撞上的瞬間，馬車里伸出一只手，將她拎了上去。

    第62章 閨怨無夢

    她像一只被捕獲的野兔，徒勞的掙扎中被隨意被扔上了車，車里雖然墊著厚厚的茅草，但仍痛得她低呼一聲。顧不得許多，她飛快的支起身子，靠上馬車的后板，一雙瑩亮亮看顧過來。

    寧卿的脊背頓時一寒。

    她的手立刻悄悄的在旁邊摸索，想要尋找稱手的利器，但是第一把摸到的一具已經(jīng)僵硬的尸體，褶皺的皮膚冰冷如鐵，寧卿猛地縮了回來。

    “不用看了。你左邊還有一個。”阿布勒往后面靠了靠，躺在一雙柔軟的大腿上，那是一個面如死灰的農(nóng)家姑娘，雙眼無神，凌亂的發(fā)絲，還有脖頸間斑斑點點的牙印，都預(yù)示著在這個女子身上發(fā)生了什么。

    寧卿警惕的看著他，目光從他肩膀和手臂上包裹精細的繃帶上掃過，頓時流露出一絲不忍和憤怒。

    這樣的繃帶從上面的顏色看來已有數(shù)日時間，而且包裹的接口都巧妙的銜接在一起，一看便是出自靈巧的女兒家手里。

    她幾乎立刻就可以推測出這里面這個關(guān)于引狼入室的悲劇。

    然而只是目光的變化，已經(jīng)讓深諳人心的阿布勒猜到了她心中所想：“你倒是不笨?！?/br>
    “閣下也是一如既往?！睂幥浜敛豢蜌猓淅涞目粗?，“不，應(yīng)該是變本加厲?！?/br>
    “我認得你。安北城里，姑娘也曾救過我呢——那一口藥湯喝下去，只覺得渾身酥麻?！彼菩Ψ切?，“不過，看來你和慕容昕的交情也不差呢？嘖嘖，我想到他看見你中箭的樣子……”

    “是你？”重兵把守的竟然沒有殺了他。

    “是我。拜慕容昕所賜，我在阿萊家里躺了足足四天?！?/br>
    阿布勒伸手拍了拍那個女子的臉，像是在拍一具毫無生命的布偶，難得的解釋：“其實，我也不想。只是阿萊出去的時候，她這個不省心的老爹想要去告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那便只能斬草除根?！?/br>
    他揚起嘴角，那道傷疤像極了嘲諷：“本來只想弄死她那個壞心眼的爹，結(jié)果卻不想被這個老女人看見了——沒辦法。反正阿萊也喜歡我，正好帶他們一起回大烮。”常年在邊境討生活的人，豈是那么容易就被一身友軍的軍裝糊弄的，必然是他露出了什么馬腳，而被這可憐的老人探析，結(jié)果枉死于此。

    “人死當(dāng)入土為安，可是你將他們帶在車上卻是何道理？”寧卿不忍的看了那個已經(jīng)嚇傻的阿萊一眼。

    “既然死了，當(dāng)然不要浪費。我做的風(fēng)干rou，呵，那是大烮一絕?！彼鄣装倒忾W動，一雙野狼般的眼睛緊緊盯住寧卿。

    寧卿一瞬間毛骨悚然，已然忘記了恐懼，巨大的憤怒壅塞她的胸口，她伸出顫巍巍的手指，連指了阿布勒幾下，才哆嗦著罵出：“你還是人嗎？！”

    阿布勒哈哈大笑，斜睨了寧卿一眼，答道：“好久沒有聽到別人這么客氣的說我了。”他將臉埋在阿萊懷里，女孩的衣衫凌亂，幾動之下，雪白的柔軟露出來，他滿意的緭嘆一聲，轉(zhuǎn)瞬臉上又是一瞬間的失望：“和我那個女奴阿媽的味道，不太一樣?！?/br>
    寧卿剛剛動了動腳，對面的阿布勒仿佛耳朵上也長了眼睛：“如果想死的體面一點，最好乖乖呆在那里。”他懶洋洋坐起半個身子，透過粗陋結(jié)識的馬車看向外面，疾馳的行進中，可以看見在更遠的地方，烈火肆無忌憚的蔓延下去，仿佛有人無聲的牽引，沿著一片火海一直燒向遙遠的北營方向。

    他一直看著那閃爍跳騰的火焰，忽的眼眸一亮，像想到了什么要緊的喜事，本來因為戰(zhàn)敗的頹廢一掃而光，緩緩一笑：“也許，你也不用死。有個好機會在眼前，對你，對我，都是。”

    他利落的起身，摸住韁繩，猛的一抖：“駕。”順著寒風(fēng)進來的是馬匹奔跑的鼻息和火燒之后的柴灰味道。

    阿布勒嗅嗅鼻子，略略調(diào)整了方向，一路疾馳而去。

    而另一邊，憂心忡忡的女奴牽了馬匹準備過河追趕，碎冰已不堪重負，只走了不到一半，先頭數(shù)騎連人帶馬已經(jīng)齊齊掉了下去，碎冰完全裂開，新生的河面洶涌著刺骨的流水，剩下的人立刻被阻擋在河對岸，眼睜睜的看著馬車越跑越遠。

    這樣子一直走走停停，阿布勒極其警覺，從來不肯輕易多跟進一步，但他有一雙狗鼻子，只需要嗅一嗅，便知道來路去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