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jié)
內(nèi)侍入殿的時候,皇帝正立于案前專心致志地揮毫。內(nèi)侍不敢近前打擾,但又是得了皇帝命令來跟他匯報情況的 ,只恭恭敬敬地貓著腰伏在一側行了個揖禮。 雖上了年紀,老皇帝依然精神矍鑠,耳聰目明,已然聽見了有人前來,只聞腳步聲便知曉是回來匯報的宮人,淡淡開口:“說吧?!鄙踔翛]抬一抬眼皮,繼續(xù)神態(tài)優(yōu)容地蘸墨,于素白滑軟的松江紙上灑下一排排婉麗飄逸的字跡。 內(nèi)侍近前,娓娓說道:“昨日辰時三刻,公子和郡主去了中宮,覲見了皇后娘娘,巳時三刻出來,去了御花園,依次過石湖,水園,踏雁磯,最后去了楓林蹴秋千,其間,二人一直形影不離。丁巳時,蘇小姐芙蓉園尋繡帕回來,為趕上蘇夫人的腳步,選了楓林近道,偶然間發(fā)現(xiàn)了二人……” 說到此處,內(nèi)侍頓了一下,略去種種,繼續(xù)道:“午時,公子攜郡主歸去行館用膳,乙未時至丙申時屋內(nèi)嘻聲笑語,音聲不絕。酉時,蘇小姐來到二人所旅行館,恰遇上郡主出來,把人邀去了沉櫻水榭,不到半個時辰,起了爭執(zhí),二人扭打起來,蘇小姐一怒之下拔下金簪欲往郡主臉上劃去,公子及時趕至擋下一簪,蘇小姐情緒激動,不依不饒的言行徹底惹惱了公子,為了庇護郡主,公子推搡了蘇小姐,蘇小姐跌倒在地,起身時身子一歪不慎墮入池中,驚動了皇后娘娘,事得平息,眾人散去,蘇夫人離去之時,注意到了郡主,頻頻回看。戌時,公子和郡主回了行館,屋內(nèi)燈光明至癸亥時 ……” 說完,抬眸去觀皇帝,皇帝依然不動聲色地筆走龍蛇,卻問他:“你把沉櫻水榭所發(fā)生的一幕描述得如此詳細做什么?當朕不知道其中的是非曲直么?” “奴才的不是,陛下英明神武?!眱?nèi)侍不由在心中佩服起眼前的人來,他少年時就跟在這位帝王身邊,這么多年過去,他依然如英年時一般,眼底清明,揉不進一粒沙子。瞧著是在聚精會神地書法,心中卻已將自己的話語盤算完畢。 皇帝擱筆,捧起一氣呵成的作品細細地觀看,內(nèi)侍悄悄瞥了一眼,直嘆那筆法開合有致,氣勢跌宕,宛如游龍。 皇帝笑了笑,自言自語地說道:“到底是年輕氣盛,精力十足,貪戀閨房之樂呢!過些日子就倦了……替朕傳召他們夫妻二人。” 夫妻二人接到傳召,很快整裝前來覲見。三叩九拜,跪謝皇帝賜婚恩典?;实圩屗麄兠舛Y,閑話家常,簡簡單單地問了幾句。顏傾開始還感到緊張不安,聽他語氣平淡,瞧著也和藹可親,似乎跟皇后娘娘一樣,都像是和善的人,才放下了局促,嫣然笑著,和江洲一起自如回答起來。 只聊了約摸半個時辰,皇帝便喚了內(nèi)侍進來,吩咐把她帶下去,卻要將江洲留下來。她惶恐不已,不解皇帝的意圖?;实鄞认榈匕矒岬溃骸盎屎蠼袢赵诤髚庭主持宴飲,昨日就打算邀請你參加呢,不料朕今日要先見見你,朕答應了皇后,見完就派人把你送去她那里。你是朕新封的扶安郡主,又是晉陽侯府的兒媳婦,未來的世子妃,是皇家的人了,理當讓朕的妃嬪和朝廷命婦們都認識認識。” 江洲心中擔憂不已,想請旨陪她一起,剛剛開口說了句“陛下”就被皇帝一句話給搪塞了回來:“唉——朕的后|庭里都是女人,你一個男人跑去做什么呀?朕還想把你留下來跟你說正事呢?!?/br> 江洲無言以對,只能以目光安撫她:別怕,無論出什么事都有我。 她心中雖然忐忑,但也知道既然嫁給了他,他是這樣的出身,要和他并肩站在同一高度,就必須勇敢地面對很多繁文縟節(jié)以及眾人審視的目光。于是鎮(zhèn)定地跪下來再次叩謝皇帝恩典,跪別皇帝,離去時迎上他篤定的目光,她也堅毅地微微點了點下顎。 內(nèi)侍領著她往后|庭走去。昨晚下過一場秋雨,空氣里彌漫著一些水汽,落英滿地,五六個宮人正在忙忙碌碌地打掃著鋪地的錦繡。后|庭里的宮樂已經(jīng)奏了許久,老遠就能聞見。 她在腦海中將那種宴飲場面想象了一遍:魏后高高端坐在上,下面坐滿了姿色上佳的女人,一個個的穿金戴銀,衣飾華貴,風情萬種的妃嬪、儀態(tài)萬方的貴婦人,說不定還有貴婦們年輕的比花嬌俏的女兒們,一個個的相互爭姿斗妍,這些璀璨的星辰都小心翼翼地捧著魏后那顆高貴的月亮。 正想著這些,不知不覺已經(jīng)入了后|庭,身邊的內(nèi)侍揚長了聲音,報了一句:“扶安郡主到——” 庭中的人正說說笑笑,聽到扶安郡主幾個字,相繼收了目光,齊刷刷地往這廂看來。 她收住腳步,明目一看,頓時傻了眼,跟想象的如出一轍啊。此刻,距她很遠的正前方,正對著魏后那顆高貴的月亮,下列兩行筵席,席上美食珍饈,酌金饌玉。 妃嬪貴婦們一左一右地端坐在兩側,發(fā)上的金釵步搖、珠翠華勝迎著微弱的秋陽,不遺余力地閃著奪目的光,簡直可以刺瞎人眼了,nongnong的脂粉香氣暈染在秋風里,豈止是熏人欲醉,簡直能把人熏死了。而那些人都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看。 中央的舞姬們有序地退下。魏后對她招了招手,叫她過去,她不知道自己就像一顆冉冉升起的星辰,即將綴在月亮下邊同她一樣備受矚目。 慢慢挪動腳步,款款行至正中央時,那脂粉香氣愈發(fā)濃烈了,她無法抑制地打了個噴嚏,很快有輕微的笑聲飄入她耳朵,她知道自己剛才出糗了。其中某個音色很是熟悉,她悄悄以眼角余光去看,果然瞥見了蘇晚晚,蘇晚晚看她的兩道目光犀利,快薄的刀刃上溢滿了戲謔與嘲諷。 她竭力鎮(zhèn)定下來,微微一笑緩解尷尬,從容去了魏后眼下跪拜行禮。 她一走,皇帝就笑問江洲:“朕瞧你榮光滿面的,新婚生活應該過的不錯吧。” 江洲愣了一下,笑答:“勞陛下關心……” 皇帝看著他,撫須大笑:“朕聽說,昨日,兩個女人都為你而打起來了,真是青出于藍哪!你娘年輕時也沒跟別人為了你爹爭得如此厲害??!” 江洲有些不好意思,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回答。心道:我娘是公主,誰敢跟她搶呢。你要是讓晚晚認祖歸宗,現(xiàn)在那蘇晚晚還會這么囂張? 皇帝道:“朕的外孫如此出色,朕想委你重任?!?/br> 看來陛下此次召他們?nèi)雽m,的確不是單純見見她這么簡單。江洲早已料到陛下的意思,既然陛下已然提出,怕是沒有回轉的余地了,跪道:“臣愿為陛下效勞,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魏后讓她坐在自己左手下邊的第一個位子上,此舉讓眾人瞠目結舌,又不是貨真價實的郡主,不過是侯爺和公主的兒媳婦,也沒必要受如此高的禮遇。 蘇小姐才是今日的主角吧,是蘇相的女兒,又和魏后沾親帶故,即將成為郡王妃,將來更有望入主中宮。魏后此舉一定是給陛下和晉陽侯府的面子,畢竟她是陛下親封的郡主。眾人心里都覺得她不簡單,一個沒有任何背景的民間丫頭,既能讓郡王替她求了個郡主當,還能嫁入晉陽侯府,將來再生個兒子肯定穩(wěn)坐世子妃的位子了,說不定那些傳言就是真的,于是都一副心照不宣的樣子面面相覷。 當著眾人的面,魏后再次把她介紹了一遍。立刻有人逢迎道:“郡主果然生得沉魚落雁,怪不得輕而易舉地就俘獲了公子洲的心呢!”又有人附和道:“郡主生得這么美,公子洲真是好福氣啊?!薄?/br> 顏傾只是淡淡笑笑,并不放在心上,她知道這些逢迎慣了的人最擅長溜須拍馬,陽奉陰違。 聽著那些溢美之詞,蘇晚晚鼻子里不屑地哼了一聲,端起酒盅一飲而盡。在眾人夸她夸得不亦樂乎的時候突然站起了身子,發(fā)話道:“晚晚生平最敬佩兩個女人了?!闭f著端起酒盅來對著魏后一舉:“一個是皇后娘娘。”說罷已經(jīng)先干為盡。 “哦?你這個丫頭嘴巴真甜,本宮有什么能耐?”魏后端起酒盅卻不飲,勾著唇角等待她繼續(xù)說下去。 蘇晚晚滔滔不絕道:“誰不說皇后娘娘賢德,溫良恭儉,光崇六行?在娘娘的統(tǒng)領下,六宮一派和睦。皇后娘娘為陛下掃除了后顧之憂,使得陛下能夠安心處理前朝政事,如今國運昌隆,皇后娘娘自然功不可沒?!?/br> 眾人心里都明白,她此舉既是在奉承,又是在給自己立威呢,其實夸得是皇后這個頭銜罷了,說不準十年之后她自己早已是六宮之主了。 魏后笑笑,淺斟一口:“本宮現(xiàn)在最好奇的是,讓晚晚敬佩的另一個女人,是誰?” 蘇晚晚轉動酒盅,對著顏傾的方向,唇角勾出一絲傲慢:“是扶安郡主?!?/br> 顏傾意外地看著她,不知道她葫蘆里又在賣什么藥了。 眾人都意外得很,饒有興味地聽著,迫不及待想聽她說說這個女人的能耐。蘇夫人了解她的性格,輕輕牽扯了一下她的裙角:“晚晚,你在胡鬧什么?” 蘇晚晚不理會蘇夫人,在眾人好奇的目光中繼續(xù)盯著顏傾笑道:“晚晚敬佩扶安郡主,如果換作是晚晚,晚晚無能,此刻絕對不會像郡主一樣高高坐在皇后娘娘身邊,說不定,晚晚現(xiàn)在正在某個籬笆院落為一家人浣衣炊火呢!” 眾人都聽出她話里的冷嘲熱諷,心底里暗暗嗤笑起來。 蘇晚晚繼續(xù)道:“扶安郡主一介弱質女流,能走出民間,入得王府,認得郡王作兄長,已經(jīng)讓多少人羨慕了啊!晚晚可聽說郡王非常疼愛郡主呢,給郡主的冊禮規(guī)制都超過了郡王胞妹和儀郡主的冊禮。當然,扶安郡主的本事遠遠不止于此,晉陽侯府與王府相隔千里。公子洲可是無數(shù)姑娘夢中蕭郎,去王府的次數(shù)屈指可數(shù),能夠讓公子洲一見傾心,非卿不娶,足見郡主的魅力了,如今,郡主一入宮,又得到了陛下和皇后娘娘的厚愛,真讓晚晚佩服得五體投地?。 ?/br> 話落,蘇晚晚得意地看著顏傾,見她面色僵硬,目光不動,唇角勾起一抹勝利的笑容。 眾人如被點醒,交頭接耳開始竊竊私語。 斗箜篌 皇帝久久地凝視江洲,先想了想內(nèi)侍匯報的內(nèi)容,又將魏后昨晚說過的話于腦海中過了一遍,瞇起眼睛,和藹的笑容不減,終于打破沉寂道:“你們新婚還不足一月,如果朕現(xiàn)在就讓你們夫妻分離,是不是太不近人情了?你肯定,要怨朕的。” “臣萬萬不敢!”江洲惶恐道。 皇帝頷首:“罷了,是朕太心急了,再過些日子吧,過些日子再說……” “陛下言下之意……” 他話語中透著慶幸,皇帝看他一眼,果然見他眼睛里有一絲絲竭力掩飾的喜悅神色,突然斂了笑容,神情嚴肅:“洲兒,你要記住,欲成大事,必先立青云之志!志不立,天下無可成之事!男兒有求安得閑,理當,勉建功名垂竹帛!” “是。”對上皇帝如炬的目光,江洲背上不禁滲出一層冷汗。 —— 昨日發(fā)生在沉櫻水榭的事一些人已經(jīng)有所耳聞,蘇晚晚和江洲曾經(jīng)有過婚約也是人盡皆知,只不過在場的人,除了魏后,都不知道現(xiàn)在的蘇晚晚不是真正的蘇晚晚罷了。 聽蘇晚晚咄咄逼人的口氣,在座的人多多少少可以猜到她唱的是哪一出了,說到底,還是為了一個情字,這蘇家小姐,仍是對那玉樹臨風的公子洲戀戀不忘呢!換位一想,也能稍稍理解她了,本來應該嫁給心儀的男人,本來可以得到世子妃的位置,結果半路里突然冒出來一個民間丫頭把唾手可得的東西都搶了去!如果是這樣,換作誰誰也咽不下這口氣! 可是,這蘇家小姐塞翁失馬,又得了個郡王妃的位置,也該知足了!現(xiàn)在人家兩人比翼雙|飛了,自己在大庭廣眾之下還不依不饒豈不是有失風度?也提前失了母儀天下的胸懷。若再傳到了郡王的耳朵里,未來的王妃心里想著別的男人,那郡王還不跟自己戴了綠帽子一樣? 有些人已經(jīng)在心里這樣為蘇晚晚盤算了一遍,橫豎不劃算啊,再者,那郡主勾引得了郡王,魅惑得了公子洲,哄得了皇后和陛下,如此有手段的女人,被她這么羞辱會放過她?肯定會牙尖嘴利地還回去!步步為營的山雞一朝飛上枝頭變成了鳳凰,那可比養(yǎng)尊處優(yōu)的鳳凰厲害了去。于是兩人,話里話外,唇槍舌劍……然而事不關己,管倆人怎么爭,爭得越厲害越精彩,她們也就看個戲,圖著熱鬧,看個笑話。 眾人都拿著一副看好戲的目光期待著那郡主怎么回擊。可是,她們很快就失望了,山雞變的鳳凰還沒褪去奴態(tài),依然不如養(yǎng)尊處優(yōu)的鳳凰厲害,被鳳凰啄了吭都不敢吭一聲。于是有好事者按捺不住了,一個得寵的年輕嬪妃接過話道:“喲,蘇小姐,這是吃醋了吧!” 蘇晚晚一聽,頓時變了臉色。她的確是吃醋了,沒想到有人竟然會這么直白地說出她的心思,只顧恨著她,一時尷尬極了,不假思索道:“如今,郡主和公子洲已經(jīng)成婚,兩情相悅,如膠似漆,晚晚祝福還來不及呢,更何況陛下已經(jīng)將晚晚指給了郡王,晚晚吃醋豈不惹人笑話?” 那嬪妃又接著道:“這還沒成親,這未來的郡王妃就開始吃郡王的醋了呵呵呵——” 眾人都陪著笑了,蘇晚晚這時才反應過來她說的是劉恪,臉唰得紅了,自己剛才為自己辯解豈不是此地無銀?干嘛要多嘴說出那么一番蠢話,蘇晚晚恨不得將說過的每一個字都收回來吃下去,真是讓人看了好大一出笑話啊。不行,蘇晚晚心想,一定要扳回來,今日無論如何都不能輸給她。 看著蘇晚晚尷尬的樣子,顏傾也微微勾了勾唇角,言多必失不是沒有道理,卻沒想到有人已將矛頭對著了自己,隔得不遠,那兩道目光近距離地往她身上一掃,最后停留在她一雙手上:“郡主來自民間,可瞧著十指纖纖,竟一點兒也不像沾過陽春水的?!绷⒖逃腥私釉挼溃骸笆悄?,不說那民婦了,單是那民婦的女兒們,一個個的腳呀,大的都能撐船了,瞧著郡主的腳也生得小巧,真不像是干過粗活的民間出來的人?!?/br> 說話的兩人都是有地位的貴婦人,先前見她被蘇晚晚一嗆,忍氣吞聲,很是失望,真想親眼看看她的能耐在哪里,怎么給自己解圍,是不是能讓魏后站出來為她說話。 仿佛一根刺,往她心窩里狠狠扎了兩下,聽見眾人的笑聲,她不知道她們說的是反語還是實話,慌忙把鞋尖藏在了裙子里,絞了絞手指。 蘇夫人先前只是神思恍惚地盯著她看,聽見有人有意無意地冷嘲熱諷和刁難,暗暗為她捏一把汗,一顆心也緊緊揪了起來,卻不知道為什么會沒由來地為她擔心。難道因為她和年輕時的自己有幾分相似?可在場的,除了魏后,沒有人察覺出她和蘇夫人的相似,因為蘇夫人年輕時極少露面應酬,婚后都把時間花在四處求子上了。 魏后嘆了口氣,咳了咳:“你們一個個的,講這些廢話做什么?扶安都讓你們一個個當成鸚鵡看了是不是,還評頭品足的?!?/br> 喧嘩聲這才止住。心里都明白了,皇后是真心疼愛這位郡主。 一片寂靜中,顏傾突然發(fā)話了:“普通人家富足些的,尚能豐衣足食;清貧些的,藜藿不充腸,布褐不蔽形,民婦,民女自然不比各位娘娘,夫人,小姐,錦衣紈褲,飫甘饜肥。誰不向往鼎食之家錦衣玉食的生活?可命運在出生時差不多就已被決定了,扶安能有今日,只是她們中的一個幸運者罷了。如同飲水思源,娘娘、夫人、小姐們不妨自問,錦衣華服哪里來?美酒佳肴哪里來?難道不該敬畏那些用雙手勞作的普通民眾?民惟邦本,本固邦寧?!?/br> 魏后贊許地看了她一眼,眾人啞口無言,這郡主真會說話啊,說的真無私啊,覺悟真高啊,她們才不會飲水思源,她們打心底里就認為自己比那些普通人高貴,雖然心里不滿意,不服氣,可嘴上好像也挑不出毛病了。 蘇晚晚亦是不屑地哼了一聲。 卻聽有人又道:“郡主真是生了一顆赤子之心!能俘獲公子洲那樣的男人的心,想必我們的郡主除了一顆赤子之心和美貌,一定還有其他過人之處吧!” 此言一出,立刻有人挑唆道:“聽說蘇小姐擅箜篌,郡主這樣秀外慧中的美人,一定有過人之處,我等很想見識見識呢!” 聞言,蘇晚晚高興極了,這絕對是個好機會。于是,她又站起身來,底氣十足道:“郡主,我們來切磋箜篌,如何?” 魏后愣了一下,也不知道那孩子會不會箜篌呢。這蘇晚晚這么站出來,叫她答應不是,不答應也不是。正在為她擔心,卻見她已經(jīng)頷首了。 蘇晚晚自信笑道:“看來,扶安郡主真是無所不能呢!” —— 魏后擊掌示意,立刻有人搬來兩架臥箜篌。魏后讓宮中樂官都坐在兩側專心傾聽,完后做出評定。 與她并肩立在中央,蘇晚晚胸有成竹。為了在氣勢上壓倒她,叫她開開眼界,對她自信一笑,率先坐了下去。 她自若地立在一邊看著蘇晚晚。只見蘇晚晚纖手一撥,一縷流暢的樂音從她指間泠泠滑出,那白皙的雙手如兩只翩躚的蝴蝶在幾組琴弦中變換穿梭,徘徊少頃,又開始疾舞,似有破繭時的歇斯底里,聽者以為她已經(jīng)達到了極致,萬萬沒想到那音聲陡然一轉,再上一個階次,聲振林木,響遏行云…… 顏傾在心里暗自感嘆,這世間恐怕沒有幾個女子能將箜篌彈得氣勢如虹,石破天驚了。箜篌本來就是蘇晚晚擅長的,她如果要跟她這么個法子彈奏,肯定是比不過她了。 眾人都在一旁得意地看著顏傾,顏傾神色專注,魏后面色沉靜,蘇夫人倒在一邊微微蹙起了眉頭。 一曲結束,蘇晚晚勝券在握,以一個勝利者的姿態(tài)站起身來,笑得合不攏嘴:“郡主,該你了?!?/br> 奏天籟 如雷的掌聲響起,蘇晚晚高高昂起下顎,真如繡在魏后鳳袍上的那只彩云繞身的神鳥鳳凰一樣,一對鳳目驕傲地睥睨著眾生,將九天之下一眾螻蟻面上的驚嘆一一收在眼底。 被雷鳴的掌聲淹沒著,被眾多驚艷的目光仰視著,蘇晚晚根本沒有注意到有人正交頭接耳地議論著自己:“不就是彈了一曲箜篌?瞧瞧,那樣子!將來若真成了六宮的主人,那六宮還有人敢?。俊薄耙彩?,這蘇家小姐也不是哪里省油的燈呢!依我看,那郡主一會兒準是要真的獻丑了?!薄班拧瓤纯丛僬f吧……” 見她若有所思的樣子,蘇晚晚極為得意,再次催促了她一遍:“郡主,該你了?!彼€是沒有挪動腳步,蘇晚晚又催促了一聲:“郡主?該郡主彈奏了,眾人都拭目以待呢。”心想:她遲遲不動,一定是怯場了,知道自己技不如人。她就等著她喪盡顏面,過來低聲下氣地對自己說一句自嘆弗如。 沒想到她絲毫沒有自知之明,面上不但沒有緊張神色,還淡淡笑了,在箜篌前坐了下來。蘇晚晚心道:不過一個民間丫頭,就算會彈能達到什么造詣?竟然愿意在眾人跟前主動獻丑露拙,真是勇氣可嘉啊。 顏傾在箜篌前坐定,深吸一口氣,將心境調整至最平靜的狀態(tài),輕閉雙目,指尖觸及琴弦,開始調音。 聞琴音又起,掌聲漸漸止歇,氣氛又陷入了沉寂,眾人斂氣屏聲,雖然對彈奏者沒抱什么希冀,潛意識里好像卻期待她能演一場出人意料的好戲,呆會兒樂音一出,讓她們驚為天人什么的最好了??墒牵斈乔僖粢怀?,眾人又失望了,不約而同地勾起唇角,這首曲子奏起來一馬平川,毫無波瀾,完全不能跟蘇家小姐所奏的相媲美啊。 這一點,顏傾自然心知肚明,她彈得這首曲子名為《白蘋》,是她方才在聽了蘇晚晚的彈奏的那首《驚蟄》后斟酌良久才選取的?!扼@蟄》十分考驗彈者功力,蘇晚晚能將《驚蟄》彈得淋漓盡致,必是用了破指的力度,她方才暗暗觀了一下,蘇晚晚的護指有殷紅,的確是破指了,可蘇晚晚以破指的力度流暢地將《驚蟄》演奏完畢而不斷一根琴弦,這足以證明她的實力了。既然對手在自己的領域已經(jīng)所向披靡,如果再自不量力地挑戰(zhàn)對手的所長必然相形見絀。所以,她必須獨辟蹊徑! 聽她奏起《白蘋》,蘇晚晚意外的很,她的指法似乎與這首曲子常規(guī)的彈法不太相同,旁聽的人不知,可蘇晚晚知道,這首《白蘋》雖然平穩(wěn)得毫無波瀾,可要將它彈好,準確地抒盡曲意卻也不是十分容易,更何況,她似乎不想循著常規(guī)彈奏。不過蘇晚晚依然信心十足,她再怎么演繹也無法超越自己,因為自己方才孤注一擲所奏的《驚蟄》,已經(jīng)在眾人腦海里先入為主,她想要將其毀掉并重新打上自己的烙印,那可不是輕而易舉的事。 調音完畢,顏傾的指尖有條不紊地劃過琴弦,開始奏起《白蘋》。她最厲害的地方便是學習能力極強,注意力能很快集中,無論什么,只要下了功夫,一學即成,學習騎馬是個例外,學習射箭也是個例外,不過,誰讓那師傅是他呢,說不定換了師傅,還是可以一學即成的。說起來,還要感謝前世的王楷請人教她音律,現(xiàn)在就算不能贏蘇晚晚,也不至于太失顏面。 《白蘋》的音符剛剛自她指尖飄出,眾人眼里的期待終究還是落了下去,這首《白蘋》跟她們以前聽過的一樣,平平淡淡,幽幽怨怨,毫無新鮮感??匆姳娙嗣嫔媳砺冻鰜淼氖裆K晚晚無比輕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