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聽濤看著她，不置可否。

    顧還卿又掏出姬琉璃派人送給她的絹帕：“這上面的字是你命人繡上去的？”

    慕聽濤這才煞有介事的瞄了瞄那帕子，也不接，只抬眸看著她莞爾一笑，如謙謙君子：“你猜的不錯(cuò)，是我?！?/br>
    顧還卿勾著帕子的手微頓，片刻之后，她面無表情的收回帕子，放在指間摩挲：“用的什么毒？”

    “鳳犀啊，鳳犀啊，莫氏的鳳犀啊，我怎么舍得對你濫用毒物呢，那對你的身子不好。況且你有龍之靈，尋常毒物對你也不起作用，唯有鳳犀才是你的死敵，能克你克的死死的。”

    顧還卿垂下冒火的眸子，嗓音清冷：“你又非莫氏的家主和少家主，怎么會有鳳犀這種罕見之物，莫不是在騙我吧？”但她接著又說：“哦，對了，你這次不辭辛苦去了一趟迦南島，千里迢迢的，總不能空手而歸，這鳳犀大概就是你此行的收獲吧。”

    慕聽濤此人，做什么事都是有目的的，他會辭了禹國的宰相之位，陪慕云舒回迦南島，只怕并不是聽了莫風(fēng)的勸，而是打著去迦南島盜取鳳犀的目的。

    此時(shí)看來，他的計(jì)劃成功了。

    對于顧還卿的問題，慕聽濤只是優(yōu)雅的瞇眸微笑，一臉縱容的看著她，既不承認(rèn)也不否認(rèn)。

    “卿卿?！奔Я鹆н€在珠光搖曳的簾子后面柔柔地喊。

    “既來之則安之，你去看看她吧?！敝灰獙ο笫穷欉€卿，慕聽濤總是有無限的耐心與溫柔。

    姬琉璃青絲散亂，形容憔悴地歪倒在華麗的牙床上，楚楚堪憐的小臉上還有點(diǎn)點(diǎn)淚痕，嘴角血跡斑斑，觸目驚心！一身緋衣宮裝上也灑有零星的血跡，樣子有點(diǎn)慘。

    顧還卿撩起華美的簾幔，慢慢坐于她的床沿，垂眸看了她許久，直到姬琉璃忍受不住，掙扎著拉住她的手腕嚶嚶哭泣起來：“卿卿，我知道你對我失望了，可我……可我不是故意的，我被皇伯父騙了，他騙我，嚶嚶嚶……他騙我……”

    “他怎么騙了你？”顧還卿嗓音沙啞地道：“你不是叫我單獨(dú)來見你嗎，我誰也沒帶，就我一個(gè)人，你現(xiàn)在可以說了吧?！?/br>
    “我不是叫你不帶人，我是，我是……沒臉見人，嚶嚶嚶！特別沒臉見十二和影，我害了表姐……”

    姬琉璃抽抽咽咽，痛哭流涕，顯然傷心的不行：“皇伯父聲稱他想送表姐一件既珍貴又刻骨銘心的禮物，但是……但是他又擔(dān)心表姐不收，于是他便想借我的手送給表姐……就是，就是那件南海菩提子掛珠?！?/br>
    顧還卿忽然眸光一閃，不動聲色了瞥了瞥外面，但她并未起身，而是順著姬琉璃的話道：“哦，原來是那件啊?！?/br>
    姬琉璃去滄月的時(shí)候，給黛女皇帶了不少土特產(chǎn)及禮物，其中有一串非常難得的南海菩提掛珠，姬琉璃言之鑿鑿的稱是自己親手做的，這掛珠包含了她的祈福與多少祝福云云……

    黛女皇是非常疼愛姬琉璃的，當(dāng)場便把那串掛珠佩戴在身上，以示自己的喜愛之意。

    只是，誰也未料到這串掛珠竟是慶隆帝送的，而這串掛珠之所以難得，是因?yàn)樗厦鏃⒅恢惶旖^情蠱。

    臥槽！知道了前因后果，顧還卿只想罵人，罵慶隆帝的自私與歹毒，用盡心機(jī)，更罵姬琉璃的愚蠢與單純。

    她看著姬琉璃，目光涼的姬琉璃心驚：“那你可知道，你皇伯父時(shí)日不多了，你這樣做，會害死你表姐的！”

    “嗚嗚嗚……卿卿，我那時(shí)不知道嘛，我只是同情皇伯父對表姐的一片癡心，倘若我早知道皇伯父是想拉著表姐一塊死，我是怎么也不會同意的……”姬琉璃淚雨紛飛，面色更加蒼白。

    顧還卿道：“事已至此，我怪你也沒用，我只問你，你是真想以死謝罪，以彌補(bǔ)對黛女皇的愧疚，還是被別人害了？”

    姬琉璃抹著唇邊的血，眼淚流個(gè)不停，哀泣聲聲：“卿卿，我真的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要是事先知情，我怎么可能去害表姐呢！表姐對我那么好，我寧愿自己死也不會去害她的……我好后悔，好后悔！”

    她只顧著后悔，卻詞不答意，顧還卿撫額，忍不住加重語氣：“琉璃，不知者不罪，我相信你不會恩將仇報(bào)，那么喪心病狂的去害我婆婆！但是，你能不能好好回答完我的問題再哭？”

    “……”姬琉璃淚眼朦朧地看著她，雙唇直抖，吶吶地不知說什么好，顯然被她嚴(yán)厲的語氣嚇壞了。

    顧還卿倏地起身，居高臨下看著她：“你若一心求死，我也攔不住，我現(xiàn)在要忙的事情有很多，沒法在這里勸你回心轉(zhuǎn)意。但如果你是被別人害了，那又另當(dāng)別論?！?/br>
    “你說的是我嗎？以為我害了她？”慕聽濤的聲音在米分色紗幔中間悠悠響起，他吃吃低笑，語間難掩得意：“可她卻是自愿的呢，你好生問問她?！?/br>
    顧還卿的目光似利箭，“嗖”地就射到姬琉璃身上。

    “卿卿……”姬琉璃避著她的目光，頭快垂到胸口，手指在錦繡堆成的床鋪上劃來劃去。

    一切不言而喻。

    顧還卿突然對姬琉璃笑了笑：“琉璃，我倒是忘了，你以前最喜歡的人似乎不是我，更不是其他人，而是你心心念念的慕大公子，你那時(shí)候?yàn)樗隽撕枚喾干档氖?，我怎么忘了呢！?/br>
    姬琉璃咬唇，頭垂的更低了，蒼白的臉龐泛起少許血色，眼睫毛不停的顫動，似羞怯，又似有些難堪：“卿卿，你不明白……”

    “我不明白什么？還請賜教?！鳖欉€卿唇邊的笑意猶在，但那笑意未達(dá)眼底。

    姬琉璃是朱砂的時(shí)候，最崇拜和最喜歡的人就是慕聽濤，不過那時(shí)候的慕聽濤委實(shí)出色，才華橫溢，cao翰成章，生的又俊美出色，是位人見人愛的翩翩少年郎，府中的丫鬟幾乎泰半都在心里偷偷愛慕著他。

    朱砂和那些丫鬟一樣，每次看到慕聽濤就臉紅，提起慕聽濤就滿口溢美之詞，幾乎把他當(dāng)成無所不能的神祗。

    龍未央那時(shí)候還打趣朱砂，說要把她送給自己的哥哥做妾。

    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顧還卿早忘了，而且那時(shí)都年少，她以為姬琉璃對慕聽濤的喜歡與迷戀只是一段年少無知的感情，經(jīng)過了那么多糟心事與不如意，中間又嫁給周通這么多年，她以為姬琉璃早將慕聽濤拋諸腦后，忘的一干二凈。

    沒料到，結(jié)果卻與她所認(rèn)知的事情大相庭徑。

    她把手中的絹帕扔到姬琉璃的臉上：“如此說來，這帕子上的字是你親手繡的？虧我翻來覆去的琢磨了半天，還以為有人仿冒你的一切竟仿冒到了天衣無縫的地步，沒想到，在背后捅我一刀的居然是你?！?/br>
    姬琉璃從床上撐起身子，想要拉她的衣袖：“……卿卿，你聽我說，我沒有想害你?！?/br>
    顧還卿推開她的手，神情無悲無喜，極是淡然：“你是沒有想害我，你只是伙同慕聽濤來害我?！?/br>
    “……不是的卿卿，我……”

    顧還卿打斷她的話：“沒有嗎？還見帕如見人，我真是太信任你了！”

    “……我……”姬琉璃說不出話來，卻又開始哭泣。

    這個(gè)時(shí)候，慕聽濤手撩著紗幔現(xiàn)身，他看著冷若冰霜的顧還卿，異常溫和地道：“卿卿，你是在拖延時(shí)間嗎？”

    顧還卿抬眸，慕聽濤竟又輕輕一笑，修眉鳳眸十分的俊雅：“我知道你動不了了，你只是在強(qiáng)撐，你的龍之靈有限，而鳳犀又是那么的霸道，它控制了你，你卻無可奈何，偏偏莫影又不在，姬十二也鞭長莫及，呵呵，你此刻是不是很著急？”

    顧還卿眉頭微跳，她伸手按住眉心，姬琉璃抬起淚痕斑斑的小臉看著她，小心翼翼地去拉她的手腕，顧還卿又瞥了她一眼。

    “可她的手明明在動。”姬琉璃看著慕聽濤，將信將疑。

    顧還卿不禁笑了一下，慕聽濤似乎也忍俊不禁，他很溫和的對姬琉璃解釋：“她也就手能動一下了，連腿都動不了了，鳳犀控制了她的內(nèi)力，她此刻連你都不如，真真切切的弱不禁風(fēng)，不信，你試一試，我包管她只能聽你擺布。”

    “是嗎？”姬琉璃立刻爬了起來，滿臉興味盎然地打量著顧還卿，與先前動輒哭哭啼啼的柔弱女子判若兩人。

    她拉著顧還卿的手腕試著用了一下力，顧還卿順著她使力的方向倒了下來。

    她起初大驚，爾后又一臉喜色，忙扶住顧還卿，抬頭對慕聽濤道：“真的耶，我還以為這世上龍之靈最厲害，卿卿也最厲害，沒料到你弄來的鳳犀竟然這么牛，連卿卿都束手無策。”

    慕聽濤笑了笑，也坐到床沿，他伸手輕撫顧還卿的臉，又輕手輕腳，非常溫柔地把顧還卿放到床鋪上。

    在此過程中，顧還卿只瞪著他不說話，姬琉璃卻目光復(fù)雜的看了看他，咬著唇道：“我們?nèi)齻€(gè)人會永遠(yuǎn)在一起吧，是吧？”

    慕聽濤睨了她一眼，不疾不徐地道：“你在擔(dān)心些什么？開弓沒有回頭箭，此時(shí)你想后悔也來不及了，難不成你以為因?yàn)槟愫图怯H戚，他就會放了你，在你做了這么多對不起他的事之后？”

    姬十二睚眥必報(bào)的性格，五湖四海皆有名，尤其事關(guān)顧還卿，他不對那人剝皮抽筋那都是客氣，還指望他饒了自己？！姬琉璃深深嘆了一口氣。

    慕聽濤脫鞋上床，對她道：“你出去吧?！?/br>
    姬琉璃低頭嗯了一聲，幾乎不敢看顧還卿，就要下床，卻聽顧還卿道：“姬琉璃，你確定要幫著慕聽濤與十二做對？與我做對？”

    姬琉璃尚未回答，慕聽濤卻笑出聲：“卿卿，都快木已成舟的事，你卻還不肯面對現(xiàn)實(shí)，姬十二有什么好，有我對你好么？你一次次狠心絕情的對我，我依然對你死心塌地，你還要我怎樣？”

    顧還卿不理他，只堅(jiān)持問姬琉璃：“你想清楚了嗎？如你們所言，開弓沒有回頭箭，在你們真的做出這樣的事后，以后十二會放過你們嗎？縱然你們本領(lǐng)通天，逃到天涯海角，十二他也會追殺你們一輩子，不會放過你們的！”

    姬琉璃還是非常忌憚姬十二的，被顧還卿這么一說，她都有些動搖了，凄凄楚楚的回頭看著顧還卿和慕聽濤，難以決擇。

    慕聽濤皺起眉頭，對她揮了揮手：“別天真了，快出去吧，從你想和卿卿及我在一起的時(shí)候，你就已是姬十二的敵人了，他焉能放了你？勸你少做白日夢，況且你想我死嗎？想以后一輩子都見不到卿卿？”

    姬琉璃打了一個(gè)哆嗦，凌亂地?fù)u著頭，內(nèi)心天人交戰(zhàn)：“不想，我不想你死……也不想見不到卿卿?！?/br>
    “那就對了，如若你此時(shí)后悔，你認(rèn)為以后姬十二會讓你見卿卿一面嗎？不能吧，他只會生啖你rou，痛飲你血?！?/br>
    只入秋的天氣，姬琉璃卻生生又打了一個(gè)寒顫。

    “姬琉璃，你別傻了！”顧還卿揚(yáng)高聲音：“你這是自尋死路，一個(gè)慕聽濤就讓你沒腦子了么，為他賭上身家性命，你覺得值嗎？”

    姬琉璃很彷徨，被她說的六神無主，她被慶隆帝利用，已經(jīng)做了對不起表姐的事，只怕姬十二和莫影早恨死她了！但再恨，姬十二和莫影畢竟是她的親人，軒轅黛又對她那么好。

    還有卿卿，她也不想傷害卿卿，她很喜歡她的，一直都想跟她在一起不分開。

    “卿卿，我不想傷害你的，真的，卿卿……”她喃喃的念著，一步步的后退：“我也不想傷害十二，我只是……”

    她也非真正的狼心狗肺，她只是……太喜歡慕聽濤了！

    人說少女情懷總是詩，哪個(gè)少女不懷春呢！慕聽濤占據(jù)了她所有的少女生涯，是她在慕府卑微生活中唯一的一點(diǎn)色彩和陽光。

    那個(gè)時(shí)候，她心目中的如意郎君就是慕聽濤的樣子，雖然知道自己不配，可那時(shí)她?；孟胱约耗軌蚣藿o慕聽濤——給他做妻、做妾，都好。

    只要能跟慕聽濤在一起，她一切都能舍棄！

    經(jīng)久彌月，歲月如歌，她本以為自己不會再為慕聽濤著迷，可以從容的面對他，甚至從他旁邊走過都能做到若無其事，但實(shí)際上內(nèi)心如何，只有她、知、道！

    慕聽濤對她不理不睬還好，一旦慕聽濤回頭找她，她就克制不住自己的感情，滿心雀躍的只盼望著他的垂憐！

    她知道自己這樣很賤、很傻！可擋不住??！擋不住??！

    她不止一次的想，哪怕慕聽濤有一點(diǎn)點(diǎn)喜歡她，哪怕她勇敢一點(diǎn)點(diǎn)，當(dāng)初成為她駙馬的人絕對不會是周通！

    但是，她不敢自取其辱。

    她知道慕聽濤完全瞧不上她，盡管她已成為金枝玉葉的公主，可在慕聽濤心里，她這個(gè)公主只怕連卿卿的一根手指頭都及不上……

    她沒有膽量對人承認(rèn)她喜歡的是慕聽濤，就這樣嫁給了周通，萬念俱灰之下，把自己的生活弄的一團(tuán)糟……

    本已心如死灰，以為自己和慕聽濤這輩子都不會有什么交集了，可他又毫無預(yù)兆的回來找她——他說他需要她，需要她的幫忙，而且只有她能幫得上他。

    她根本拒絕不了他，她愛的卑微，在心里，她仍舊是當(dāng)初慕府的那個(gè)小丫鬟，而慕聽濤卻始終是那個(gè)高高在上，清貴冷然且目下無塵的慕家大公子。

    那段難以忘懷的時(shí)光，已在她心里刻下了難以磨滅和烙?。?/br>
    慕聽濤只需向她勾勾小指頭，她就會如同一只搖著尾巴的小狗，不由自主的對他奴顏婢膝，乞求他的憐愛。

    顧還卿把她的猶豫和躑躅看在眼里，當(dāng)即勸道：“姬琉璃，回頭是岸！你不能一錯(cuò)再錯(cuò)了?！?/br>
    “我……”姬琉璃苦惱地張著嘴，開始在原地徘徊。

    “怎么，連你也要背叛我么？”慕聽濤猶如一個(gè)王者一樣盤踞在床中央，不慌不忙地伸手將軟弱無力的顧還卿抱在懷里，目露睥睨的眄視著她。

    姬琉璃驚慌的與他對視一眼，立刻又小兔子似的垂下眼睛，囁嚅著：“我……我沒有……”

    “是嗎？”慕聽濤似乎不以為意，他抱著顧還卿，一手輕撫著她烏云一般的青絲，溫柔似水的舉動中帶著幾分滿足：“我還以為你想回頭?！?/br>
    “我……”姬琉璃痛苦的閉了閉眼睛，還要怎么回頭？

    她已經(jīng)踏出這一步了，還能怎么回頭！

    但下一刻，她似做出了什么選擇，突然瘋了一般的朝床上撲過來，慕聽濤伸手一擋，竟然擋了個(gè)空，他不禁怒道：“姬琉璃，你發(fā)什么瘋，快滾出去！”

    “??！”姬琉璃半撲在顧還卿身上，用力揪住她的衣裙，想往下撕——

    “姬琉璃，別讓我恨你！”

    顧還卿疾言厲色的一吼，姬琉璃的手頓住，她仍舊揪著顧還卿的衣裙，但她怯弱的雙眸卻幾經(jīng)變化，里面閃過矛盾、猶豫、后悔、傷心、難過、焦灼……復(fù)雜到難以言喻的各種情緒在她眼中和臉上交織變換，誰都能感受到她深陷泥澤的矛盾與痛苦。

    顧還卿痛心疾首地看著她，放軟聲音：“琉璃，現(xiàn)在回頭還來得及，別讓我恨你，也別辜負(fù)了黛女皇對你的信任?！?/br>
    姬琉璃的人一抖，手指松動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