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jié)
“聽醫(yī)生的,按時吃藥做檢查,小腦瓜子別成天想東想西。”鐘衍語氣老成,“你想看我舅舅裸泳的吧,夏天就帶你去三亞?!?/br> 林余星搖頭,“不想不想?!?/br> 鐘衍嘁的一聲,“我知道,這叫口是心非?!?/br> “不,你不知道?!?/br> “我就知道?!?/br> 兩人拌嘴,和天氣一樣,明朗又恣意。 剛出醫(yī)院,林余星轉(zhuǎn)頭往右邊隨便一看時,突然沉默。 察覺異樣,鐘衍也往那邊看,“怎么?” 五六米遠,常年穿著一身黑的李嵊站在梧桐樹下。冷天低溫,他就一件薄夾克披著,打底一件圓領(lǐng)短袖,身高腿長但人瘦,闊腳褲里空蕩蕩的。 他像常年居住于陰冷潮濕之地的人。哪怕陽光包裹,也沒有一點生機。 李嵊傳遞出的氣質(zhì)非常不友善,鐘衍下意識地把林余星擋在身后,“這誰啊,你認識不?” 林余星平聲:“認識。” 然后撥開鐘衍,朝李嵊走去。 林余星個頭矮一些,微仰頭,目光卻堅定得沒有半點起伏,“你跟著我有什么用?是想激怒我,然后逼我姐現(xiàn)身嗎?” 李嵊在看向林余星時,雖也淡漠,但較之對林疏月,到底少了幾分狠厲勁。 林余星身體原因,外出比一般人少,所以皮膚特別顯白。連帶著眼眸,都如清澈溪底,讓所有猜疑算計無處藏身。 “我以前,確實很想殺了你,同歸于盡?!绷钟嘈悄恢币暲钺?,“但我現(xiàn)在不會了。我不會做出任何傷害自己的事,你也撩撥不了我的任何情緒。我有摯友,有愛我的jiejie,我在努力地活著。你呢,你什么都沒有?!?/br> 林余星始終平靜,哪怕談?wù)撋?,也無所畏懼。 他的平和,超越了這個年齡,他從林疏月身上學(xué)會:漠視,才是碾壓敵人的武器。 回去路上,鐘衍好奇追問:“那人誰???奇奇怪怪的?!?/br> 林余星說:“我哥哥?!?/br> 一腳急剎,“靠?!?/br> “真是哥。”林余星低了低頭,心似海草滋長。他小聲說了句:“小衍哥,你家里人很愛你。舅舅,外公,外婆,甚至王叔,魏舅舅的秘書。你要珍惜這樣的生活,因為你能輕易擁有的,是很多人,一輩子都無法實現(xiàn)的。” 鐘衍手指緊了緊方向盤,似懂非懂,說不出一句辯解的話了。 — 原本以為這樣的好天氣會持續(xù)到下周,但周日就變了天。早晨出了點太陽粗率潦草,九點多就飛沙走石起了大風(fēng)。 明珠機場。 下飛機后,李斯文見著這天氣犯了愁。出差時估算錯誤,沒帶太厚的羽絨服。恰巧在北京的這幾天霧霾嚴重,魏馭城呼吸道感染,昨晚上就咳得厲害。今早一看,似是更嚴重了。 好在商務(wù)艙服務(wù)周到,李斯文不放心,讓空乘給魏馭城量了體溫,低燒。李斯文說:“魏董,下飛機后直接去醫(yī)院看看吧?” 魏馭城喉部刺痛,但還是能忍,“先回公司開會。” 工程部很多事情都積壓到他回來定奪,很多項議程確實緊要。這會一開沒個時間定數(shù),中午吃了個簡餐,會議持續(xù)到下午五點半。 魏馭城嗓子已經(jīng)非常難受,低燒溫度似乎也在上升。公司開了暖氣,悶熱籠罩,他背上全是冷汗。 還有想過來繼續(xù)匯報的部下,魏馭城眼神示意,李斯文立刻會意,起身攔了攔,溫和道:“先跟我說,我這邊匯總?!?/br> 人走,門關(guān)。 辦公室一安靜,魏馭城陷進皮椅,身體已撐不太住。他雙手撐著額頭,指腹為自己按摩釋壓。忽然想到什么,他摸到手機。 與林疏月的對話框已經(jīng)滑降至列表下層,內(nèi)容也乏善可陳,如今再看,更多的是防備和試探。魏馭城心思一沉,他不喜歡這樣的對立,于是按了清除。 不悅繼而帶來不甘,不甘總意味著蠢蠢欲動的開始。 于是,魏馭城心思深沉地發(fā)了一條朋友圈動態(tài),兩個字: -難受。 發(fā)完后,魏馭城單手捏著手機,很淺地揚了個笑。這時,敲門聲響。以為是李斯文,魏馭城沒抬頭,“進?!?/br> 腳步聲幾不可聞,陌生的香水味隱隱襲入鼻間。魏馭城敏銳抬頭,門口竟站著葉可佳。 室內(nèi)再溫暖,也難抵春寒料峭。但她穿著最新款春裝,嬌艷奪目,手里拿著糖漿和保溫杯,期盼之情躍于臉上。 葉可佳說:“您不舒服嗎?我給您送點藥?!?/br> 魏馭城皺眉,“誰跟你說的?” 葉可佳輕咬下唇,“我也在開會?!?/br> 魏馭城根本沒注意,這不是重點,他語氣冷淡:“我還有事?!?/br> 拒絕的意思明明白白,葉可佳不知所措,委屈道:“您還怪我是不是?”說幾個字,眼睛紅得能落下淚來。 魏馭城靜靜看她。 安靜的時間過于長,葉可佳心中竊喜,覺得有希望時,魏馭城開口:“上班要有上班的樣子。你心思如果不在匯中,不用遞交辭呈,我直接批準?!?/br> 葉可佳簡直無地自容。 魏馭城不想浪費時間,索性明言:“還有,我很不喜歡有人拿林疏月做文章。你覺得,在林疏月和你之間,我會站在誰后面?” 人貴有自知之明,答案不言而喻。 魏馭城目光冷漠:“不要再有下次?!?/br> 葉可佳自然無立場再待,白著一張臉失魂離去。 恢復(fù)安靜,魏馭城清了清嗓子,不適地拿手揉了揉喉結(jié)。再拿起手機一看,那條動態(tài)發(fā)了不過十分鐘。 林疏月給他點了個贊。 — 相較明珠市的突然變天,南青縣依舊艷陽燦燦,連晚上都是青空當頭,恰逢十五,圓月隱在高山起伏間,像歪扭隨意的寶石項鏈。 林疏月翻來覆去看了幾遍魏馭城的那條動態(tài),又打開明珠市的天氣預(yù)報,一夜變天,溫差近15度。 魏馭城的朋友圈內(nèi)容貧瘠,也沒設(shè)置時間權(quán)限,上次發(fā)的,還是一本全英文的書封。鐘衍在下邊留言:金瓶梅? 他只認識第一個單詞,gold。 縱使看過很多遍,林疏月還是想笑。手指一劃,再刷新時,竟又刷到魏馭城的新動態(tài)。 -23:00:發(fā)燒。 林疏月不想笑了。 這時,門外走廊傳來腳步聲。林疏月打開門,正經(jīng)過的牧青嚇一跳,“呀,還沒休息呢?” 牧青拎著包,剛從學(xué)?;貋怼A质柙律钗跉?,“師兄,明天我有點事,想請一天假,晚上就回?!?/br> “可以啊?!蹦燎鄦枺骸霸趺戳耍羌笔聠?,需不需要幫忙?” “沒關(guān)系?!绷质柙抡f:“一點私事?!?/br> 于是第二天大早,林疏月就坐上了去市區(qū)的大巴。 — 魏馭城的感冒愈加厲害,晚上高燒,白天低燒不退,嗓子疼得像電鋸電鉆輪番上陣刮割。家庭醫(yī)生來看過,說是扁桃體發(fā)炎,得吊兩天水。 集團事務(wù)繁雜,也休息不得。魏馭城強撐著去上班,一連三個會下來,冷汗浸濕底衫。李斯文難得的態(tài)度強硬,“魏董,你得聽醫(yī)生的?!?/br> 驅(qū)車把人送回家,路上就給保健醫(yī)生打了電話。進門,鐘衍一個飛身跑過來,“我去,舅你能不能別硬扛,都這樣了還工作呢。扎個吊瓶也不會影響你的帥氣啊?!?/br> 魏馭城睨他一眼,“不然呢,我拿什么養(yǎng)你。” 鐘衍自覺領(lǐng)用“廢物點心”的頭卡,但這一次,不怎么甘心地辯解:“我以后會給你養(yǎng)老的,你信我?!?/br> 李斯文也笑著解圍:“小衍最近很用功,上回還讓我給他買漢英詞典。” “自己不會買嗎,使喚我秘書?!蔽厚S城說:“臭毛病,不許再慣著?!?/br> 他嗓子啞得很,不難聽,反倒有種消沉的性感,撓著耳朵,格外有說服力。人隨醫(yī)生上了樓,鐘衍站在樓下小聲嘀咕:“這話怎么跟林老師說得一模一樣,怪默契的哈?!?/br> 魏馭城對頭孢過敏,格外慎重地打了試驗針。四瓶水先開著,沒個三小時不得完。 難得的,魏馭城睡沉。 沉到連樓下鐘衍不小的驚呼聲,都沒能將他吵醒。 五點多,還剩最后半指藥水,醫(yī)生進來拔針,魏馭城睜開眼。困頓未醒,腦子像重啟的機器慢慢運行。 他以為自己看錯了眼。 床尾方向,林疏月身影窈窕,她靠著書桌沿慵懶站著。見他醒,腦袋歪了歪,目光有意無意地輕輕打量。 魏馭城分明看見她在笑。 醫(yī)生拔完針,叮囑他按壓五分鐘,走后,魏馭城忽然松了手,故意讓棉簽落地,手臂懶懶垂于床邊。針眼很快滲出血漬,他無事人一般,眼睛看別處。 林疏月走過來,拿了根新棉簽,然后蹲下幫他按壓住針眼,“35了吧魏董,有點不符身份了?!?/br> 魏馭城依舊心安理得,目光灼灼,“什么時候來的?” “兩小時吧,”林疏月睨他一眼,“我看你睡眠質(zhì)量這不挺好,故意騙我的,嗯?” 魏馭城嗯的一聲,“騙身又騙心。” 故意反諷呢。 林疏月忽覺有愧,低了低頭,手上的動作更加輕柔。 “不說話了?”魏馭城斜看她一眼,“又在盤算什么壞主意?” 林疏月回看過來,眼睫輕輕眨,“冤枉了啊,我要壞,現(xiàn)在能在這兒?” 魏馭城不說話,表情平平,但嘴角眉梢上揚,分明是藏不住的心滿意足,“天氣不好,容易感冒?!?/br> 林疏月又重復(fù)那句話,“35了吧魏董?!?/br> 魏馭城氣定神閑,“35的魏董還沒娶妻,可憐吧林老師?!?/br> 林疏月忍俊,伸手往他臉頰輕輕一戳,“別作。” “不作你會來?”魏馭城何其無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