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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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視機播放著不知名的連續(xù)劇,女的罵男的不回家,男的講自己賺錢好累,孩子聽見爭吵,翹著藕粉色的小腿哭鬧起來。大人心煩,孩子一哭更是惱火,夫妻倆人你一言我一語地吵起來。 不知道為什么,雖然是電視劇,余旸覺得這幅場景熟悉又陌生。他和鄭棲也會吵架,比如今天,但他倆吵架不像電視里的主人翁,惱歸惱,鄭棲關(guān)鍵時候情緒很平穩(wěn),又帶點天然懵——一副不是吧的表情,反正他倆吵不起來,就算吵了,鄭棲也會想辦法修修補補,跟修他那輛機車似的,很有耐心。 “干杯?!编崡鹗滞?,見余旸嘴角粘了孜然,幫他擦了一下。 余旸揮開他的手,心思全在羊rou串上,看來真的有點餓。每次余旸在他身邊食欲超棒,鄭棲都覺得很滿足,有種憑本事喂飽余旸的感覺。蒜蓉茄子也備受余旸喜歡,余旸吃東西很講究,茄子烤熟以后很容易掛出茄rou,余旸會從茄子頂端開始,完整地撕扯一長條茄rou,筷子到底末端的時候,握住筷子轉(zhuǎn)動,一團茄rou就這樣卷起來。 這還不夠,他要蘸好多蒜蓉和辣椒醬,塞到嘴里,腮幫子鼓鼓的,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 ——他真應(yīng)該去拍廣告,老板肯定要賺發(fā)了,鄭棲悄悄地想。 那天晚上,倆人臨近三點才睡覺,房間內(nèi)的白玉蘭香薰像從新疆來的,聞起來怪怪的。 臨時返程計劃被打亂,余旸索性多請一天假,隔天一大早,陪鄭棲一起去醫(yī)院看看大厲。大厲性格爽朗,腿雖然打著石膏,絲毫不影響他的心情,甚至安慰易倩:“我好著呢?!?/br> 一聽這話,易倩真想拍他,手真正落下時又很輕,帶著含蓄又顫抖的心疼,雙手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心口,好像只有這樣才能體會到真實。異地戀很難,大厲舍不得挪開視線,輕輕撥弄易倩耳旁的碎發(fā),“倩倩,你好像瘦了?!?/br> “是嗎?!币踪婚L舒一口氣,“瘦點好?!?/br> 大厲凝視著她的臉龐,“換口紅了?” “嗯……”易倩早上補涂的,大厲很喜歡她涂口紅,說她涂口紅的樣子像一枚艷陽,生機勃勃,她哽咽了一下,將臉龐湊近些,眼里晃著淚光:“我好看嗎。” 大厲說:“好看,倩倩最好看了?!?/br> 易倩擁住他,臉頰貼在他心口,什么責(zé)備之語都說不口了。 余旸在一旁瞧得眼眶溫?zé)幔崡珨堊∷募绨?,還輕輕笑了笑,好像在安慰余旸: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十點多的時候,醫(yī)生過來查房,說到大厲的身體情況,至少得休息三個月,以后盡可能避免摔傷。余旸悄聲問鄭棲:“以后大厲還能比賽嗎。” 鄭棲眉眼沉沉,“易倩肯定不會答應(yīng)?!?/br> “也是——”余旸坐在走廊排椅里,偏頭看向不遠處,一個十幾歲的男孩正拄著拐杖,他看起來真的好健康,不知道怎么摔到腿,他mama跟在后面囑咐?,F(xiàn)在想想,一切東西在健康面前都顯得微不足道。 良久,鄭棲碰了碰余旸的手背:“要是有一天我摔了——”余旸立刻阻止他往下說:“你不會?!蔽視С帜惚荣悾o你挑最好的裝備,確保萬無一失,你肯定不會摔。 鄭棲很坦然:“以前我不怕摔,現(xiàn)在是不敢摔?!?/br> 余旸沉默了。 小男孩走過來,他試著獨自走路,右腳使不上勁,剛走兩步有點不穩(wěn),一雙大手朝他伸去,是男孩的爸爸,個子很高,看起來魁梧強壯,“慢點?!?/br> 余旸在發(fā)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鄭棲喊他:“余旸,”他頓了頓,“如果有一天我摔了,答應(yīng)我一件事好不好?” “什么?!庇鄷D木木地答,他本能地排斥這件事發(fā)生。 “不要哭?!编崡站o他的手。 余旸回過頭,聽見鄭棲一字一頓地說:“你哭,我心里更難受?!?/br> 護士推著醫(yī)療推車出來,瓶瓶罐罐發(fā)出輕微聲響,余旸看著鄭棲,認真地‘嗯’了一聲。喜歡一個人像吹氣球,有多喜歡就吹多少,握一把在手心,五顏六色的,偶然丟了一只也無所謂,因為喜歡是一種很輕、很充沛的感情。愛卻像捆氣球,氣球嘴很難系緊,太用力會刺破氣球。 氣球不能漫天飄,升得太高注定會爆裂。 上次生日,鄭棲給余旸吹了很多氣球,過完生日,那些氣球多半派不上用場了,可是就這么踩壞有點舍不得,余旸試了很多次,終于找到一個好辦法——用剪刀,輕輕剪開氣球嘴,氣球會像河豚一樣在地上無聲打轉(zhuǎn),慢慢把氣體吐出來,沒有爆裂聲。 他會接住鄭棲的,像給氣球松綁一樣。 隊友們探望完大厲,準備返回訓(xùn)練場地,有易倩在這里照顧大厲,他們幾個都很放心。臨走前,鄭棲還跟易倩說:“有需要隨時說?!?/br> 葉澤林點頭:“別跟我們客氣?!?/br> 易倩笑了笑,說‘好’,大厲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哎,到時候我要看直播,哥們兒替我爭氣點——”“還惦記著比賽?”羅睿雙手合十,放在耳畔,“你好好兒休息吧?!?/br> 笑聲散開,季凱說:“咱們走吧,讓大厲好好休息?!?/br> 一行人陸續(xù)離開病房,易倩跟他們揮手告別。 醫(yī)院電梯難等,他們幾個分了兩次進電梯,輪到鄭棲和余旸時,周圍都是一群陌生人,兩個人肩膀挨著肩膀,空氣里彌漫著消毒水的氣息,鄭棲悄悄喊他:“余旸——”“???”余旸望著電梯內(nèi)顯示屏,每層都有停,下得很慢。 電梯門打開,三兩個人走出去,余旸身旁空出一大截,磨砂電梯門即將合上,鄭棲說:“等著我拿冠軍給你——”余旸皺眉:“我不要你拿冠軍。”別缺胳膊斷腿就行。 鄭棲語氣堅定:“你必須是冠軍的老婆?!边@樣才配余旸。 第62章 等著我 要論情話,鄭棲其實并不擅長,余旸心里熱烘烘的,但他也沒真正放在心上。電梯門緩緩合上,兩個人肩膀相觸,磨砂門模糊了鄭棲的臉龐,他正側(cè)過臉看樓層數(shù)字——余旸覺得這樣就很好了,只要鄭棲陪在他身邊,觸手可及。 大厲意外摔傷一事讓鄭棲很受觸動,這次余旸返程時他特意請假,他要送余旸回去,等余旸到家后他再回訓(xùn)練地。余旸推著拉桿箱,說:“哎呀,不用了,我經(jīng)常自己回去的?!?/br> 鄭棲攬住余旸的肩膀,帶著他朝候車大廳安檢口走去,“這次不一樣,”他頓了頓,眼里閃爍著笑意,“沒準兒下回送不著——”“烏鴉嘴!”余旸簡直想呼他一巴掌,最后沒好氣地拍在他背上。 鄭棲訕笑,縮了縮肩膀,表情由得意轉(zhuǎn)為清淺的笑容。 他們上車比較晚,動車公共區(qū)域的行李架已經(jīng)放滿,鄭棲走在前面,按照車票信息尋找位置,余旸跟在他身后,見四處都沒什么空隔層,“就放腳邊吧,下車也方便?!?/br> 鄭棲說:“不行,放腳邊不舒服。” 說完,他朝前走幾步,并不像他們的位置,余旸看見鄭棲跟前方的乘客說著什么,很快,鄭棲幫忙歸置對方的旅行袋,座位上方的隔層瞬間空了出來,他單手扶在行李架上,看著余旸:“拿來——”拉桿回縮,‘咔噠’響了一聲,鄭棲拎住箱子,另一只手托住箱子側(cè)面,箱子恰好擱在余旸頭頂上方,既不用放在腿邊,也不用擔(dān)心箱子放太遠不方便。車廂內(nèi)播報行程廣播,窗外的站臺正在緩慢倒退,余旸偏頭找手機,鄭棲往他那邊挪,肩膀遞了過來。 余旸看著他,鄭棲問:“不是要睡覺嗎?!?/br> 手機落在座椅后方,余旸摸了好幾次才找到:“是找手機?!?/br> 鄭棲笑了笑,肩膀依然離余旸很近,沒有遠離他的意思。余旸坐回原處,心里安靜——放箱子、可以靠在對方肩上打盹兒,這些都是小事。以前都是余旸一個人完成,再遠的城市,只要他有假期,他都會朝鄭棲飛奔而去,晴天暴曬還好,碰上雨天最難受,航班會延誤,如果乘坐動車,雨天在車站找的士特別不方便?,F(xiàn)在有了鄭棲,余旸覺得正是這些小事讓婚姻充滿溫度。 不要做什么事都不耐煩;就算用力說了愿望,對方依然不會放在心上,甚至找借口逃避;也不要嫌麻煩,幸福的秘訣是不怕麻煩,把每件小事做好。 他們這個位置是雙排座,車廂將雙排座椅調(diào)成相對模式,余旸的水杯放在窄桌上,他們對面坐了兩個人,兩位乘客幾乎沒怎么說話,看樣子互不認識。 中途停站時,余旸以為鄭棲睡著了,側(cè)過臉一看,鄭棲正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前方,像一只觀察四周的獅子,鬼知道他是狩獵還是狐假虎威,“怎么了?” 鄭棲做了個‘噓’的動作。 余旸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鄭棲對面坐著一個中年大叔,正雙手環(huán)胸,閉著眼打盹兒,看起來并沒有什么特別。車廂冷氣足,剛才放箱子時,鄭棲問余旸冷不冷,余旸正熱著,哪里顧得上,說‘不熱不熱’。鄭棲還是拿了件襯衣出來,穿在自己身上,萬一等下余旸覺得冷呢。 坐定了還真是覺得有點冷,余旸下意識抱住鄭棲的胳膊,覺得他身上很暖和,“你在看什么?” 鄭棲指了指正前方,又朝余旸抬了抬手指,示意他靠近一點,余旸把耳朵靠過去,聽見鄭棲說:“他每打 17 次呼嚕,會打一個噴嚏?!?/br> “真的嗎?”雖然余旸覺得鄭棲簡直幼稚死了,看著鄭棲認真的模樣,他還是很好奇:“不會吧?!?/br> “我數(shù)了的。”鄭棲看著他,一臉不信你也看看的表情,“不信你看看。” 余旸搖了搖頭,似乎不太相信。 “騙人是小狗。”鄭棲調(diào)整坐姿,盡量不要發(fā)出聲響。 余旸聲音很輕:“賭什么啊?!?/br> 鄭棲像是隨口一說:“以身相許?!?/br> “已經(jīng)許了??!”余旸拍他。 鄭棲皺眉,有點著急確認他剛才發(fā)現(xiàn)的規(guī)律,“反正就那意思吧,我說的是真的?!闭f著,他攬住余旸的肩膀,讓余旸跟他一起看鼾聲滔天的大叔。 不看還好,余旸看完覺得想笑——大叔是方臉,微微抬著下巴,顯得鼻孔有點大,‘哼——哼……哼~~’這樣的鼾聲間歇性響在他呼吸間。 鄭棲側(cè)過臉看余旸:“你看他鼻子。” 余旸目光古怪,還是照做了,過了一會兒,鄭棲問:“看見了嗎?!?/br> “沒有什么啊?!?/br> 鄭棲說:“仔細看!” “哎呀,真的沒有什么。” 鄭棲覺得余旸一點也不心細,還很認真地解釋:“他每次呼氣,鼻孔都會外擴一次,你再看看。” ——鄭棲你神經(jīng)病啊。余旸真想翻白眼。 可是定眼一看,余旸發(fā)現(xiàn)大叔的鼻孔真的會張開,甚至每次呼氣,鼻孔都要瞪得圓圓的,像一幅迷你墨鏡。鄭棲悄聲說:“是不是?” 余旸點頭,又說:“他沒有打噴嚏?!?/br> 鄭棲拿出手機,屏幕上是四組計數(shù),“你數(shù)嘛?!?/br> 就這樣,倆人挨得很近,余旸一邊觀察大叔打瞌睡,一邊數(shù)數(shù),還不忘看看鄭棲,證明他剛剛說的不對,鄭棲很專注,胳膊壓在余旸脖頸處,手腕一收,將余旸環(huán)他自己身旁,呼吸貼著余旸的耳朵,“現(xiàn)在是 11 次。” 鼾聲還在持續(xù),大叔時不時瞪起鼻孔,等呼吸沉下去,鼻孔又恢復(fù)原狀,余旸想起來了!他鼻孔像汽車排氣管。余旸小聲數(shù)數(shù):“12、13、14……17——”大叔忽然張開嘴,眼看一個驚天噴嚏要噴在空氣里,余旸立刻湊近了說:“是真的——”話剛說完,余旸忽覺眼前一黑,接著,‘阿嚏——阿嚏!’震動聲劇烈,如果不是親耳聽見,余旸簡直不敢相信雷霆般的聲響。 下一秒,余旸聞見干爽的橘鹽香氣,再抬頭,他看見鄭棲單手扯住襯衣,將他的腦袋攏在懷里,鄭棲眼里盛滿笑意:“你還真看啊?!庇鄷D的心跳頓時慢了半拍。 “你讓我看的啊。”余旸說。 “他打噴嚏,飛沫四處跑,”鄭棲說:“我讓你數(shù),沒讓你湊那么近?!?/br> “不玩了不玩了?!庇鄷D覺得鄭棲很煩——平白無故害他心跳好快。 也是這時候,列車進入隧道,周圍陷入一片昏暗,只有頭頂上方的射燈亮起,能看見車廂內(nèi)的乘客臉龐,但畫面更像是亮度不足,人物臉龐充滿顆粒感。 隧道信號燈光芒微弱,光影疾馳在鄭棲臉上,余旸耳膜有輕微的腫脹感,咽下唾沫,耳鳴感稍緩。再看鄭棲,他的目光明亮、耐心、帶著孩子般的雀躍,他的嘴唇動了動,“我沒騙人吧。” 聽力短暫地下降,余旸出現(xiàn)某種直覺——他終于闖入鄭棲的世界,那個鄭棲所在的星球,他察常人不會察,拽住時間中的某些細節(jié),有點幼稚,又充滿浪漫。那種感覺就像,如果今天晚上想吃燒烤,鄭棲會不會把月亮烤了,還問:加孜然嗎。 列車飛馳過隧道,四周恢復(fù)明亮,余旸收回思緒,掌心有些潮濕,握住鄭棲的手,很認真地答:“沒有騙人?!编崡肋h不會騙人,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鄭棲有點詫異余旸今天竟然沒有吐槽,還安靜地靠在他肩頭,臉龐微側(cè)著看向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很小的時候,鄭棲經(jīng)常會煩惱——為什么他能看到、聽到、感受到,很多別人不需要的東西,一開始有朋友跟他分享,隨著年齡的增長,懂的人越來越少,鄭棲索性就不說了。 反正這些事不能給誰帶來利益,除了余旸,鄭棲覺得沒人愿意懂得。 ——即使已經(jīng)工作,依然堅持做手賬,在上面涂涂畫畫,完整又持續(xù)地保持記錄;還會在偶遇的文具店買貼紙,粘在雜志里,還把其他人遮擋起來;收集紙幣,讓日期與紙幣編號對應(yīng)。 鄭棲是一顆孤獨的星球,余旸是信號發(fā)生器,有且僅有彼此能夠連接成功。 平時有余旸應(yīng)對長輩,余爸余媽對鄭棲年終比賽非常重視,還問他臨時回家時間趕不趕,鄭棲說:“還好,到時候大家一起去看現(xiàn)場,挺熱鬧的?!?/br> 周蓉暢想起來:“我得找一件我最好看的衣服?!?/br> “還要帶個好點的相機?!鄙洗梧崡荣愃麄z沒去,余海濱一直覺得挺遺憾,“賽場人很多,觀眾應(yīng)該也不能到處走動。”電視上有跟拍,現(xiàn)場全靠兩只眼睛看,不帶相機哪行。 在全家人的支持下,鄭棲和余旸決定到時帶雙方父母一起觀賽,結(jié)束這場比賽后,鄭棲打算回歸家庭,想辦法做點投資或是其他事,這樣就不用跟余旸異地。 年終賽比往常任何一次賽事都要規(guī)模龐大,現(xiàn)場人山人海,贊助商空前多,還未比賽已經(jīng)能聽見呼喊聲。入口處有記者實時跟進賽事進程,不少知名度較高的選手正在接受采訪,粉絲在一旁加油打氣,氣氛很是熱鬧。鄭棲照常充分預(yù)準備,駱教練在囑咐細節(jié)問題,鄭棲點頭應(yīng)‘好’,隊友們手掌交疊,一齊往下壓,再回彈至空中:“加油——”“去各自排量組等候,”駱教練給大家發(fā)礦泉水,做著最后的交代:“保持鎮(zhèn)定,在場上隨機應(yīng)變,還是那句話——安全第一?!?/br> 鄭棲起身:“我先去一下洗手間?!?/br> 駱教練點頭,“快去快回?!?/br> 等候室上方充斥著哄鬧聲,正前方的 led 屏幕上實時刷新賽事成績,用不了多久,鄭棲的名字也會出現(xiàn)在上面。也不知道為什么,鄭棲覺得今天心跳特別快,太陽xue也緊繃,他沒去洗手間,只往觀眾席走,他要見余旸,想擁抱余旸,聽見他說:“老公你是最棒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