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節(jié)
這句話,一聽就知道有些不對。 柳阡陌的身形一掠,只身擋住幾個修為低的師弟們,鎮(zhèn)定地望了文荊一眼道:“君師弟有話好說!……你身邊這位是?” 說著又輕輕咽了咽口水。 君衍之很有禮貌、很風雅地微笑:“大師兄,荊師弟從誅仙塔中逃出來了。他非常想你們,我?guī)麃硪娨姼魑粠熜謳煹軅?。?/br> 文荊連忙點頭,期待緊張地望著所有人。 君衍之的一舉一動都如同春風般溫和,一顰一笑,叫人望之心動,柳阡陌一行人卻站立難安,仿佛聽到了極其荒誕的事,卻又不敢與他爭辯。 不經(jīng)意間,幾個人已經(jīng)擺成了防御的姿勢。 只有賀靈,目光不知怎么的望著文荊,平日殺氣遍布的眸色里竟然有了一絲微不可見的溫柔,連嘴角也微微上揚。 歸心壁惱恨道:“君衍之!你至今還不清醒,到底要鬧到什么時候?” 莫少言立刻踢了他一腳,咬牙低聲訓道:“別說話了。去年被打得命都去了半條,還敢刺激他?” “槍打出頭鳥,蠢貨!”三師兄彭越低聲發(fā)話。 李書也著急道:“你想惹禍就自己惹,別拉上我們!” 文荊立刻狐疑地望向君衍之,低聲道:“你之前對他們做什么了?他們怎么這么怕你?” 君衍之的臉色一點兒也沒變,就像他平時吃飯那么高雅平靜,聲音卻比平日帶了一點小委屈:“什么也沒做,我也不知道他們在害怕什么?!?/br> “……”真的假的?! 柳阡陌勉強笑著說:“君師弟……你從哪里找來荊師弟的?” 他心里嘀咕著,君衍之去哪里做了這么一只傀儡?雖然燒瓷的時候沒燒好,破了相,神態(tài)動作卻真是維妙維肖,足以撫慰相思之痛。他失蹤一年,就是做文荊去了? 君衍之淡淡地說:“我沒有找他,是他來找我的?!?/br> 柳阡陌不說話了,眾人一片沉默。 彭越笑著說:“這次回來,是打算帶著這位……荊師弟長???” “他想長住,我便陪著他長住。”君衍之攥著文荊的手。 莫少言、李書、古晉平幾個人一聽,頭皮一陣過電似的發(fā)麻,忙不迭地說:“君師兄,五大派還在追查你的下落,被人發(fā)現(xiàn)了怎么辦?” “千萬要想清楚,不用急著作決定啊……” “我們都不急,君師兄你也不要急……” “要為荊師弟的安全著想啊……” 歸心壁皺眉不快道:“忘了他們前年用傻小子為誘餌,引你上鉤那一次了么?還敢長???” 君衍之的眸色一動。 莫少言一陣心慌,緊張地又踹歸心壁一腳,低聲道:“你蠢到家了是不是?”說著暗中用手比劃了一個“哪壺不開提哪壺”的手勢,叫他閉嘴。 文荊苦澀地望了君衍之一眼。師兄們的反應動作,此刻他也明白得差不多了,緩緩向眾人走過去,低聲向渾身僵硬的柳阡陌道:“大師兄,真的是我。我真的從誅仙塔逃出來了?!?/br> 柳阡陌怔怔望著他。 文荊摸了摸自己毀掉的半邊臉:“我在塔里九死一生,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容貌雖然毀得有點嚇人,我卻還是我,師兄們不要害怕……” “怎么、可能?”柳阡陌呆呆而望。 文荊笑著說:“大師兄傳授我光刺術(shù)、讓我管菜園子的時候,還記得么?那時候我悟性低,靈氣不能成型,還獻寶似的拿給你看……十五歲的時候,你給我縫了第一件長衫,那時你要給我藏青的,我偏要天青的……” 柳阡陌一動不動地望著文荊,眼中突然濕潤,又轉(zhuǎn)頭望向賀靈。 賀靈淡淡點頭,聲音很溫和:“前些日子我們在文荊住處遇到的高手,就是他。” 柳阡陌望向文荊,愣愣盯著他的側(cè)臉,嘴唇顫了幾下卻什么話也說不出口,突然用手把眼睛一蓋,肩膀也顫抖起來。 文荊低聲勸道:“大師兄別哭。” 莫少言、李書、古晉平幾個人的目光在君衍之、文荊賀靈、柳阡陌的身上輪流打轉(zhuǎn),嘀咕道:“怎么回事?真的是荊師弟?” 柳阡陌低聲哽咽道:“真的是他,都來好好看看吧。” 幾個人小心地圍上去。 “感覺上真的是。” “怎么燒成這副樣子?” “怎么逃出來的?” “……” 文荊避重就輕地說起塔里生還的事。 歸心壁怔愣在原地不動,許久都無法反應,直到柳阡陌叫了他一聲,才回過神來大怒道:“回來又怎么了?眼里就只有那個君衍之,還為他殉情?你死了,他就找我們的麻煩,讓我們吃不下睡不好,你說說你們這兩個不省心的……” 李書嘆氣道:“你哪天若被人打死,我都不帶心疼的?!?/br> 古晉平早就哭了,也抹著眼淚不爽道:“好不容易回來了,又傷成這樣,就不能說句好話么?” 莫少言涼涼地說:“人再好也沒用,嘴賤。” “閉嘴?!睔w心壁低低踹了莫少言一腳,疼得他不服氣地叫起來。 · 文荊與眾人相認的時候,君衍之在一旁遠遠地站著,不靠近,也不離開。 古晉平等人似乎還是非常怕他,也不如何招呼,只圍著文荊問長問短。文荊不知道君衍之三年來究竟做了些什么好事,只覺得他孤零零的模樣有些可憐,向柳阡陌笑著說:“君師兄……也很想你們?!?/br> 柳阡陌:“……真的么?”沒感覺出來。 文荊心中狐疑之至,皺眉低聲道:“他到底做什么了?” 遠處的君衍之立刻向莫少言等人望了一眼。 莫少言被那一眼望得有些心慌。他向來是個識時務的好少年,便立刻違心地說:“其實,也不全怪君師兄,都是歸心壁惹他的……” 古晉平卻忍不?。骸八@幾年把我們折騰死了!” “怎么折騰了?” 柳阡陌嘆氣道:“其實,也真的不怪他?!?/br> 幾個人又同時嘆了一口氣。 柳阡陌道:“你剛?cè)胨且欢螘r間,君師弟每隔十天半月就要回來一次。他倒也不吵不鬧,要么在你房間靜靜發(fā)呆,要么在我們門前守著……” “守著做什么?” “守著我們從房間里出來,半夜三更的時候在門口攔住我們:‘荊師弟以前有沒有私底下說起過我,他都說了些什么?’他那時候的樣子你沒見過,眼睛腫得像桃子似的,聲音也沒了點兒正腔,實在可憐?!?/br> 君衍之遠遠地低了頭。 文荊低聲道:“我何曾跟你們說起過這種私下的話?” 柳阡陌輕輕點頭:“可不是么?我們怕他受不了,便私下里商定輪番騙他,說你一定沒死,說你……”說著有些尷尬,“總之說的都是他愛聽的話。” “……嗯?!蹦且泊舐钥梢韵胂蟮贸鰜怼?/br> “后來……后來我們實在編不下去了。那時候你已經(jīng)入塔半年,我們心中早都認定你已經(jīng)死了,卻誰也不敢對他說。他那時候情緒越來越不穩(wěn)定,死拽著我們一遍一遍問你曾經(jīng)說過的話,不讓人睡覺,不讓人修煉。我們也是……” 文荊點點頭表示理解,又望了遠處的君衍之一眼。 柳阡陌接著道:“你入塔第一年的時候,我們心想你都走了一年了,有些思念,便想聚在一起給你上根香,說說心里話。這件事我們不敢讓他知道,便偷著瞞著選了一處地方,給你立了一塊石碑,算作埋葬的地方。兩年前清晨我們一起上香,正傾訴到一半的時候……” 李書道:“卻不知道怎么回事被他發(fā)現(xiàn),他突然出現(xiàn)在我們面前。當時的情景……真是……” 古晉平忍不住插嘴道:“瘋了似的……把我們給你立的碑毀了,哭著說你沒死,不許我們給你上香。那時候歸師兄忍不住,便罵了他一句‘還認不清楚事實,我們這一年來都在騙你!荊師弟就算喜歡你,難道也會對我們說?’你知道歸心壁也是個沒思量的……” 莫少言道:“人蠢沒得救,卻把我們都拖累了。當時君師兄一發(fā)狂……” 幾個人又一起嘆氣,似乎又回到當時那模糊、瘋狂、鮮血橫飛的回憶當中。 許久。 柳阡陌嘆道:“這都是過去的事了……總之我們養(yǎng)了一兩個月的傷才能下床走動。歸心壁險些連氣都回不過來,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br> 文荊回頭望了君衍之一眼,君言之有點慌張地攥著袖子,眼睛濕濕潤潤的。 “后來呢?” 柳阡陌嘆息道:“后來便發(fā)生了古鏡派絞殺君衍之的事。這計謀不知是誰想的,找了一個人假冒你為誘餌,險些把他殺了。自從那一次開始,他的性格就徹底變了……” 古晉平道:“想想也是可憐,以他當時那種心情,聽到你從塔中逃出來的消息時必定狂喜,期待激動趕來之時,卻是空歡喜一場,竟然是人假冒你,心中那種怨恨、心灰意冷……” 莫少言道:“之后他來得便少了,也不再來找我們,只偶爾夜里待在你的房間里發(fā)呆、流淚,清晨又離開。” 文荊心中一酸,回頭望向君言之,卻見他又低了頭。 莫少言苦笑一聲:“我們以為他慢慢就會想開了,沒想到,去年你忌日的時候,他又來了?!?/br> 柳阡陌嘆氣道:“你的忌日這件事本身就刺激他,他來的時候很平靜,沒想到只手又把石碑毀了,輕描淡寫地說就算你死了也不許立碑,死了也要來陪著他,還說誰敢再給你上香,就把那人的頭擰下來?!?/br> 古晉平眼睛濕潤道:“說完,他又要我們每人放十碗血。放了十碗血還能活命的?大師兄問他為什么,他說得到一套血修之術(shù),死去的人最掛念活著的親人,只要收集一大缸他思念的人的鮮血為引,便可招回你的魂魄,施術(shù)讓你起死回生。” 李書委屈道:“起死回生是逆天之道,非真仙不可為,這法術(shù)也就相當于招魂。我們擔心喪命,又不敢不從,與他商議每抽兩碗血后便療一次傷,接著繼續(xù)抽。我當時被他抽了兩碗血之后,險些昏死過去。” 古晉平道:“歸師兄的脾氣你是知道的,當然又忍不住了,罵道:‘這種旁門左道之術(shù)你也信!就算招回他的魂魄,也無法讓他返魂!就你這副德性,人不人鬼不鬼的,荊師弟喜歡你才怪了!’” 聽到此處,文荊微微一愣,與幾個人一齊嘆氣。 莫少言的聲音有些凄慘:“歸師兄的石碑、墓地、棺材我都給他準備好了,他哪一天亂說話被人殺了,東西都是現(xiàn)成的,當天就能下葬?!?/br> 文荊回頭望了君衍之一眼,君言之早已經(jīng)抬頭怔怔地望著他,又好像生怕他嫌棄似的,也不管身邊有沒有人,嗚嗚哭了起來。 文荊有些尷尬:“怎么又哭了……” 李書拍著他的肩膀,嘆息一聲:“他哭的樣子,你見的次數(shù)只怕是最少的。不是我說,這幾年里我們都已經(jīng)被他哭得麻木了,一開始還覺得可憐,后來就……哎!” 幾個人終于不說話了,仿佛多年的重擔卸了下來,連笑容都清爽許多。 文荊緩緩地來到兩人身邊,輕聲勸道:“師兄……” 君言之也沒法再管形象了,抓著他的袖子,肩膀一抽一抽的低聲哭泣。 光天白日的,實在不好在眾師兄面前與他膩歪,文荊輕聲勸道:“我知道你這幾年受苦了,現(xiàn)在還有事情要辦,以后我們慢慢再說,嗯?” “嗯……”君言之抹著眼睛抽了幾下,終于安靜下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