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節(jié)
賀靈無聲無息地來到兩人身旁站定。 賀靈與君言之之間向來不怎么說話,就像一棵沉靜的古樹與一塊冷硬的巨石,雖然各自不同,擺放在一起卻沒有什么不協(xié)調(diào)感,即便一百年不說話,也如同太陽東升西落般自然,互不驚擾,有時還能互助。 他們許久沒有說話,賀靈終于問道:“你們接下來計劃做什么?” 文荊說:“師父呢?” “前幾日被宗主喚去主峰,說要商議如何捉拿君衍之的事?!?/br> 文荊微微攏眉:“幾天了?” 賀靈向來記不清這種事,搖搖頭。 文荊向柳阡陌傳聲道:“大師兄,師父去主峰幾天了?” 柳阡陌聞言立刻抬頭,飛身而來在幾個人面前站定:“三日?!庇值溃骸皢栠@個做什么?” 文荊尋思片刻,下定主意般點了點頭:“我們得去玉容峰看看?!?/br> 君衍之若有所思道:“這怕是圈套?!?/br> “我知道?!蔽那G望著他,神色卻比以往都要堅定許多,“師兄,就算是天羅地網(wǎng),我們也得去闖一闖。這些年來你受到的委屈,師父和師兄們的痛苦,也該是個了結(jié)的時候了。” “誅仙塔呢?” 歸心壁等人要迎上來聽他們說話,卻被彭越阻止。彭越低聲道:“他們在商議事情,別去打攪?!?/br> “誅仙塔也不是不能解決?!蔽那G轉(zhuǎn)頭向賀靈與柳阡陌低聲道,“大師兄、二師兄,我與君師兄近來明察暗訪,發(fā)現(xiàn)一些古怪的事。你們也許不相信,師父現(xiàn)在也許是被席放捉去了,也許危在旦夕……” 賀靈蹙眉:“席宗主有問題?” 文荊點了點頭。 第80章 文荊說:“這件事聽起來匪夷所思,還請兩位師兄少安毋躁,讓我把十幾年來的事情向你們解釋一下。” 君衍之早就不哭了,沉靜地站在一旁,又恢復到平素淡雅、與世無爭的模樣。 文荊說:“當年君師兄家門被滅,不是因為他發(fā)狂所致,而是有人不知出于什么目的,帶著一群魔修前去恒陽宮,存心滅了他一門。這個人不但將罪過嫁禍在君師兄身上,還存心讓君師兄產(chǎn)生師父就是主使人的誤會。君師兄長大之后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殺當年的仇人報仇雪恨,并不是存心禍害人間。他險些中了那人的計策,把師父也殺了?!?/br> 柳阡陌微微皺眉。 文荊繼續(xù)道:“師父與君師兄設下了計謀要揪那人出來,我們這才趕回來。一路上明察暗訪,大致可以確定這個人就在清虛劍宗,而且,我們還發(fā)現(xiàn)了席宗主的一件怪事?!?/br> 賀靈道:“什么事?” 這件事關乎段軒當年的過往,文荊也不好說太多,遮遮掩掩地把段軒當年的事情說了,又說起席放陵園中的所見。 他硬著頭皮說:“總之,席宗主對陸師祖有深厚的師兄弟之情,師父對陸師祖有深厚的師徒之情,所以這個……席宗主有陷害師父的可能?!?/br> 這話根本說不通,柳阡陌與賀靈卻沒有半點理解障礙。柳阡陌若有所思地說:“師父那深厚的……呃……師徒之情有跡可尋,席宗主那深厚的……呃……師兄弟之情倒是意料之外?!?/br> 賀靈淡淡地說:“陸師祖的真人我們見過?!?/br> 文荊脫口而出:“是個美男子?” 柳阡陌微笑道:“看起來二十五六歲,氣質(zhì)溫和,人見之而生親切之感,把師父從十二歲養(yǎng)到大的?!?/br> 文荊心中有些神往羨慕,又回過神來點了點頭:“師父現(xiàn)在被席放喚去三日未曾回來,我們擔心他出了事情?!?/br> 賀靈皺眉道:“你打算怎么辦?” “救人。晚救一刻,師父便有一刻的危險?!蔽那G沉思道,“如果席放有意而為之,只怕是發(fā)現(xiàn)了師父與君師兄的來往,想要借此機會引君師兄過去,一齊除掉?!?/br> 賀靈道:“你有辦法對付誅仙塔?” “那誅仙塔倒也不難對付,大不了我再進去走一遭——” 君衍之即刻攥住他的手:“你敢?!?/br> “我說說而已……”文荊低聲下氣地說,“我怎么敢把你一個人留在外面?” 這話倒是出于真心,他不為自己考慮,不為君衍之考慮,也得為那些凄凄慘慘幾乎沒有活路的師兄們考慮。為了讓師兄們安安穩(wěn)穩(wěn)地過日子,他也斷斷不能再將君衍之隨意拋下。 文荊自言自語:“想要躲過那座塔也不是不可能,卻要有人幫手……”他尋思了片刻,向柳阡陌說:“大師兄,我和君師兄、二師兄一起先去玉容峰救師父,能不能麻煩你帶著其他的師兄們做一件事?” “什么事?” 文荊低頭,如此這般囑咐了幾句,又強調(diào)道:“……你們狠狠鬧,一刻不停地鬧,一定要鬧得地動山搖,直到他被吵出來,明白么?” 柳阡陌應道:“這卻不難?!?/br> 君衍之微微頷首:“這是唯一的辦法?!?/br> 賀靈冷淡地說:“既然有辦法,我們?nèi)グ伞!?/br> 師兄弟們匆匆告了別,李書、古晉平等人還沒弄清楚怎么回事呢,便莫名其妙地望著三個人頭也不回地飛走了。 “他們要去哪里?” 柳阡陌也來不及向他們解釋許多:“你們都跟著我走,路上再跟你們解釋!” · 賀靈的修為本在慧石峰排名第一,如今卻比文荊還差了不止二十年的修為,飛行時只能勉強追得上二人,落在最后。他是越挫越勇的性格,被人超越了不會覺得憋氣,反而有種蟄伏的興奮。只是現(xiàn)在段軒的安危難測,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三人直視前方一字不語,神色都有些凝重。 文荊不敢環(huán)視,低頭輕聲道:“師兄,這個果然是陷阱,這里四周埋伏了……” “嗯,不必擔心他們,不足為懼?!本苤詡髀暬貜?。 終于,他們輕輕落在大殿前的廣闊空地之上。 早上下了一點雨,淅淅瀝瀝,冰冰冷冷,清晨的霧氣還沒有散去。 半山腰上輕煙飄渺,云霧在腳下繚繞微動,仿若不在塵世,已臨仙界。遠遠望去,幾十丈的清虛子銅像在煙云中若隱若現(xiàn),他身旁的巨蟒也時不時露出威武的身軀,讓人徒生渺小之感。 輕煙繚繞中,一個男子身穿藏青色的道袍,正伏在歷代掌門的刻壁上細細撫摸。悠悠的,傳來那男子低沉渾厚的聲音。 “第二代掌門,枯木道人,一千五百歲卒,元嬰中期……鼎盛時期,門下弟子二千八百人,十四位金丹修士,八百名筑基修士,居竹風國五大修真門派之首?!?/br> “第三代掌門,無清真人,一千一百歲卒,元嬰初期……鼎盛時期,門下弟子二千一百人,十位金丹修士,六百名筑基修士,居竹風國五大修真門派之首?!?/br> “第四代掌門,秋葉真人,五百三十歲卒,金丹后期……鼎盛時期,門下弟子一千八百人,七位金丹修士,五百名筑基修士,居竹風國五大修真門派之首?!?/br> “第五代掌門,長煙道人,五百六十歲卒,金丹后期……鼎盛時期,門下弟子一千五百人,六位金丹修士,四百名筑基修士,竹風國五大修真門派之中,僅次于水月宮?!?/br> “第六代掌門……” 君衍之以沒有情緒的聲音接了上去:“……席放,鼎盛時期,門下弟子一千三百人,十六峰中有五位金丹修士,三百名筑基修士,竹風國五大修真門派之中,僅次于水月宮、衡天門。” 他淡淡地做了一個總結(jié):“宗主憂心得不錯,清虛劍宗已經(jīng)沒落了?!?/br> 席放沒有答話,緩緩轉(zhuǎn)身望著他們:“你們來此有何事?” 說話時,他的目光掠過文荊,突然像是沒有預料到似的多望了他一眼,卻沒有露出半點慌亂的表情,又沉穩(wěn)地望著君衍之。 大敵當前,容不得亂一絲陣腳。 君衍之恭敬地說:“我們師父被宗主喚來玉容峰議事,可惜大師兄有些難事無法處理,想請師父回去一趟。” 席放望著他:“你早已經(jīng)被我逐出劍宗?!?/br> 君衍之笑著說:“我知道,宗主還發(fā)出了通緝令??墒且蝗諡閹?,終生為父,今日是必定要把師父叫回去的。宗主知不知道,即便我一時被人陷害迷惑,反目成仇,卻終有幡然醒悟之時,明白誰無辜,誰罪該萬死?!?/br> 席放沉思片刻:“立場不同,想法自然不同。若要成就大事,勢必是要做出一些犧牲的。” 君衍之笑了笑:“這話不錯,那個必要的犧牲就是我……還有我的父親、母親、meimei、恒陽宮上下四百多人,這些都是必要的犧牲?!?/br> 席放緩緩開口:“君衍之,幾千年來,恒陽宮無人可以傳承《五行歸元劍法》。以你的資質(zhì),即便傳承了那部劍法也無法修習?!?/br> “所以,恒陽宮上下都該死?” 席放道:“《五行歸元劍法》和《百草千魂術》本就歸我清虛劍宗所有。” “既然是劍宗的傳承,宗主為什么束手無策,要依賴我才能夠找得到?”君衍之又笑了笑,“《百草千魂術》被我傳承時,宗主的心情那般不好,當時我還沒弄清楚究竟發(fā)生了什么,后來才明白,卻原來是不想讓我接受傳承?!?/br> 文荊低聲向賀靈道:“埋伏的人越來越近了?!?/br> “嗯?!辟R靈的目光冷冽。 席放低聲道:“傳承在你身上也沒有什么大礙。” 君衍之微微一笑:“我一死,《五行歸元劍法》和《百草千魂術》就會落到你的手上。我將計就計,你也將計就計?!?/br> 說話間,遠處急速飛來十幾個人影,快如鬼魅,紛紛在君衍之等人的周圍落下。文荊沒有轉(zhuǎn)頭,從他們身上的靈壓也知道,這都是朱槿、陸長卿等人到了,距離十幾丈,卻只做出包圍狀,停滯不前。 四周不知多少人的靈氣洶涌逼近,落在臨峰之上,隱隱約約可見攢動的人頭。 文荊等人也不再說話,氣定神閑地望著席放。他現(xiàn)在心里異常緊張,表面上卻不能露出分毫,就好像諸葛亮唱空城計似的,著急地渾身冒汗,卻還得一臉悠然的模樣。 賀靈向來沒什么表情,君衍之更從容淡定,文荊在隱藏情緒方面是三人中最弱的一環(huán)。 席放說:“君衍之,你近年來殘害各派弟子,罪行滔天,斷不容恕。段軒三年來對你多番縱容,與劍宗為敵,我等不能繼續(xù)姑息……” 文荊眼看著一座黑色塔在空中升起,頓時心急,推了身邊的君衍之一把:“快點走!” 說時遲、那時快,黑色巨塔盤旋在君衍之上方,散出萬道金線光芒。 文荊一看來不及了,單手抽出肅心劍,一道火紅劍芒頓時沖天而起! 眾人猝不及防,周身立刻被熱浪包圍,炙熱火焰瞬間蔓延整個廣場,清虛子的銅像被映照成紅色,殺氣鋪天蓋地而來! 眾人發(fā)出幾聲慌亂大喊。 “怎么回事?” “這是什么劍法?” “這火焰是什么?” 文荊自己卻也懵了。 他在塔內(nèi)練劍三年,只與那團小火焰較量,并沒有覺得自己有多厲害,想不到劍招一出,竟能發(fā)出火舌百里,有毀天滅地之能??上F(xiàn)在的修為太低,無法長久支持,眨眼間,廣場的火焰迅速退去,四周只留下一股焚燒過后的焦味。 席放自空中緩緩飄落下來,手持誅仙塔,衣擺被燒成了黑色,臉色一陣青、一陣白。這是他第一次正眼望向文荊:“《五行歸元劍法》在你身上?!?/br> 文荊冷笑:“多虧宗主的誅仙塔,要不是我陰錯陽差進去歷練一番,也不會有機會修習這套傳承?!?/br> 其余數(shù)人也從空中飄落下來,或者被燒了幾個燎泡,嚴重的皮都爛了,俱都有些心驚膽戰(zhàn)。他們的修為已經(jīng)至少在筑基后期,幾個人還在金丹期,凡火、先天之火對他們都已經(jīng)沒有功效,這火焰又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