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jié)
龍君心里不太痛快,扭身避讓開,自己背著夷波踏進了院子。 賓客還未散,一大群人聚成一堆竊竊私議著,紅綢妝點的門楣底下站著新郎官,正呆若木雞。兩個長相打扮一模一樣的新娘子嚶嚶哭泣,邊哭邊相互指責:“你是假的……你是假的……” 夷波探出頭,輕聲說:“齊人之福?” 哪里是齊人之福,雙方對峙,必有一方是假的。龍君回身詢問事情經過,新郎的母親聲淚俱下地描述:“上年請媒婆拉線,小兒聘了船官湖蔣家的姑娘為妻,今日姑娘娘家送親來,魚軒(婦人用車)里下來一個,喜娘攙進去拜堂了??墒乔澳_走,后腳又出來一個,長得一個模子印出來的,連耳朵底下的痣都分毫不差……上神請看看,我們rou眼凡胎分辨不清,還請上神替我們做主?!?/br> 龍君確實有分辨妖物原形的能力,但也僅限于活的?,F(xiàn)在看那兩個新娘子,皮囊之下實打實,且一舉一動毫無二致,想來其中一個必定不在五行中。 夷波信心滿滿,“郎君看穿她!” 他輕輕囁嚅了下,“本座看不出來?!倍脊帜莻€灶君,看家護院是他的職責,半路上拉個人就拿來湊數(shù),這種行為簡直可恥! 夷波有點失望,她一直以為龍君是無所不能的,為什么連個贗品都分辨不出?她抓住他的肩頭搖晃,“用力一點?!?/br> 這不是用力就管用的,龍君嘆息:“本座的龍眼只看活物,看不了魂魄。那東西是個鬼,本座又不是鐘馗,這事不歸我管。” 眾人聞言一陣sao動,更加感到恐懼了。鬼怪對于凡人來說只可敬而遠之,一旦沾染倒運十年?,F(xiàn)在來了個鬼媳婦,要在這里安家落戶,那還得了! 新郎的母親連哭帶喊,“上神您一定要替我們想辦法,今天要是沒有個決斷,鄙宅就要出大事了?!?/br> 如此只有請新娘娘家送親的人驗證,問一些過去的瑣事,答得上來的是真,答不上來的必然是假的??墒沁@只試圖冒名頂替的鬼做足了功課,連人家馬桶放在哪個方位都如數(shù)家珍。夷波看看龍君,又看看新郎官,“干脆兩個都收了吧!” 新郎官慌忙搖頭,表示無福消受。家里人想盡了辦法,依然無果。龍君負手問新郎,“和尊夫人熟悉嗎?我是說私下里的?!?/br> 新郎官秒懂,紅著臉笑了笑,“必須的?!?/br> 龍君撫掌道好,“那就逐個進去談談人生吧!”世上的人都是獨一無二的,一個人不可能做到和另一人分毫不差,也許語言動作上能夠模仿,但是到了某些特定的場合,總會有些區(qū)別的。 但是新郎有顧慮,“要是我受到傷害怎么辦?” 龍君說:“要傷害早就傷害了,人家可能只是想和你做夫妻。進去試試吧,反正閑著也是閑著?!?/br> 新郎想了想,狠狠一跺腳,牽起一個就進了房。剩下另一個排隊等候的新娘子哭得很傷心:“郎君……她是假的,我才是真的……” 夷波跳下來,茫然看著洞房方向,“干什么去了?” 龍君拂拂袍角,“檢查身體?!?/br> 夷波窮極想象也難以理解檢查身體里面包涵了哪些內容,便挨在他身邊,輕聲說:“新郎官不好看,為什么搶著嫁給他?” 龍君自信滿滿地微笑,“像本座這樣美貌和智慧并重的,到哪里去找?凡人嘛,勉強過得去就可以了,要求不能太高。” 新郎官的父親端了兩碟點心上來,拱手呵腰:“上神,小兒的安危無虞吧?” “無虞,最多cao勞點兒?!饼埦龘炝藗€杏花酥遞給夷波,“慢慢吃,別噎著?!?/br> 老者又猶豫,“人鬼殊途,交媾……不要緊吧?會不會被吸光陽氣,對將來的生育有沒有影響?” 還要包人生兒子嗎?龍君不耐煩地別開臉,“只要那只鬼不是存心害他,一次不要緊。用右手還有損耗呢,何況這個!” 這下老者不好意思再問了,心想這位大神真是性情中人,說話一針見血,斬草除根。 夷波聽不懂他們的談話內容,追著問:“交媾是什么?” 龍君尷尬地咳嗽一聲,“就是交尾。” 這下她明白了,立刻漲紅了臉,扭扭捏捏抱怨:“郎君太不矜持了?!?/br> 龍君無語問蒼天,是她執(zhí)意打聽的,不告訴她,她又要追著問半天,煩都煩死了。一旁的老者和夫人都訕訕的,大神的世界他們不懂,一些學術性較高的專業(yè)名詞也沒有必要探究。眼下只要兒子能從里邊活著出來,別的都不是最要緊的了。 大家翹首以盼,等了三盞茶工夫,新郎官打著飄現(xiàn)身了。忙上去問怎么樣?他搖了搖頭,“難以分辨。” 還有一個呢,要驗當然得一塊兒驗,于是剩下那個新娘子也被推了進去。 這么連軸轉,鐵打的身子也吃不消,新郎的母親擔心不已,叫人搬了個香案來,點上香放在龍君面前。自己抱著蒲團跪下,雙手合什不住向龍君祝禱:“上神保佑,保佑我兒天賦異稟,身強體健……” 有現(xiàn)成的神仙,不拜浪費了。等待洞房出結果的同時,眾位親友也沒閑著,紛紛敬香上供,從兒孫滿堂求到六畜興旺,幾乎把所有能想到的都輪了一遍。煙霧后的龍君被熏出了兩眼的淚,直接石化了。 “本座……”他喃喃自語,“好想擺尾?!?/br> 那可不行,神龍擺尾是要引發(fā)暴雨和龍卷風的!夷波忙安撫他,“郎君,神格高尚?!?/br> 所以高尚的人必須忍常人所不能忍,他只得咬牙撐住。 又過了四盞茶工夫,新郎拌著蒜出來了,跌跌撞撞到了龍君面前,“上神……都一樣啊?!?/br> 連那種非常時期的表現(xiàn)都沒有破綻,看來這個鬼的能力不容小覷。不過堂堂的龍君是不會被小困難打倒的,這是逼他出狠招了。命人搬一張桌子過來,教新娘的陪房說了一段話,然后一手執(zhí)刀,在邊上靜待。 那陪房顫顫巍巍站了出來,“我家娘子在閨中常玩翻桌子的游戲,”指了指面前的八仙桌,“能翻過去就是真的,翻不過去就是假的。” 龍君比了個手勢,“翻不過去的就殺掉?!?/br> 兩個新娘,表現(xiàn)各異,一個聞言嚎啕大哭,另一個把裙子往腰間一塞,伸腿就邁了過去。 也就是一瞬,龍君手起刀落,邁過去的那位還沒站穩(wěn)就身首分離了,在眾人的驚呼聲里頹然崴下去,砰地化成了一蓬煙,很快消散了。大家這才明白過來,這就是個套,引誘那只鬼往陷阱里鉆。鬼再精明,終究算不過大神,深閨里的姑娘哪個會翻桌子?鬼卻傻乎乎信了。只是這一著棋錯,前功盡棄,于是再死一次,這下子只能做聻1了。 新郎全家對龍君感激不盡,齊齊叩首:“謝上神救命之恩,上神功德無量,德澤四方?!?/br> 被煙熏火燎了半天的龍君只想離開這個是非地,把夷波往背上一扔,二話不說,駕起云頭便逃竄了。 夷波卻還沉浸在興奮中,“干爹真聰明!” 龍君定了定神方豪情萬丈地回應:“本座生來足智多謀,一直被模仿,從未被超越。” 夷波對他的仰慕自然更進一層,就是不太明白那位新郎官為什么這樣費時費力地檢查身體,最后居然一點成效也沒有,還是要動用龍君驚人的智慧。 她嘖嘖贊嘆,“新郎這么累,無用功?!?/br> 龍君摸了摸鼻子,“本來以為可以兵不血刃,沒想到太看得起他了。這世上怎么有分不清娘子的人,不過他倒是不虧,嘿嘿。” 夷波茫然的一雙眼睛,在星光下熠熠生輝,“為什么不虧?” “勝在數(shù)量,你也知道齊人之福,誰能像他一樣名正言順洞房兩次?” 可是兩次太cao勞,所以新郎的母親要在他面前上香,求他保佑她兒子越挫越勇。關于這個問題,其實龍君覺得很恥辱。他是應龍,又不是燭龍。上古時期燭龍曾經作為性器崇拜被人供奉過,那也是因為燭龍長得困難的緣故。他呢,身形流暢,雙翼白潔如雪,簡直就是純情的化身,不知為什么會淪落到要聽那些無聊祝禱的地步??磥砣私缬猩窬桶菔敲?,弄得他滿身煙火氣,實在討厭。 夷波很關心那個問題,“兩次好嗎?干爹喜歡?” 龍君窒了一下,“當然不是,本座潔身自好,對待感情相當忠貞。當初要不是甘棠拋棄我,我現(xiàn)在一定和她過著幸福美滿的生活……可惜,命運終究沒法改變,我救不了她,只有盡量完成她的遺愿?!?/br> 對于龍君的那位初戀,夷波從抵觸到接受,慢慢又覺得她為了堅守愛情,非??删础,F(xiàn)在他偶爾提起她,她居然隱約有種舊友的感覺。只是追問妖后究竟有什么遺愿,龍君只是看著她,閉口不語。 作者有話要說: 1ni,人死為鬼,鬼死為聻。 此梗來自《耳食錄》: 錢氏女 郭氏子聘錢氏女。親迎之日,魚軒至門,得二女自軒中出,聲音、笑貌、服飾無纖毫差異,彼此互相爭辨。 其家驚怪,亟召其母家。既至,二女皆泣,就母懷與兄弟通款,皆曰:“請除妖妄!”母家亦竟莫能辨。因令各疏母家事,纖悉皆知。其母曰:“吾女左足跟有小黑點?!本万瀯t皆有之。復各驗左臂紅印,印亦宛然。以至手足箕斗,無不符契。或私謂曰:“是妖怪所為,形聲之間何難盡肖彼必為yin媚而來,若于床笫間試之,則或莊或謔,或yin或貞,真?zhèn)瘟⒁娨印!惫献訑y二女就寢,觀其所為,亦竟莫能辨。 試驗之法殆窮,母忽心設一策,命立機于地,約曰:“能超過者為吾女;不能者,殺之?!币虺竸σ再?。一女惶惑無策,涕泣自陳。一女聞言,即躍而過。因前砍之,應手而滅。 ☆、第 29 章 到達丹江口,相當于打了個小盹的工夫。龍君壓下云頭,落在滄浪水邊,放眼遠看,河水很寬,果然是個藏污納垢的好地方。 “到了?!彼钌钗丝跉猓諝饫镉心嗤恋姆曳?。低頭看,傻鮫八爪魚一樣扒著他不放,搭便車搭得毫無壓力,居然靠在他懷里呼呼大睡起來。 他還沒合眼呢,她倒美得很!龍君喪心病狂地捅了她一下,“醒醒,滄浪水到了。” 她使勁扣住他,“啊,掉下去了……” 龍君皺起眉頭,心道說上夢話了,真夠沒臉沒皮!更可恨的是摘都摘不下來,簡直上輩子欠她的! 無可奈何,只得負重到河邊觀察水紋,海族入淡水,總會對水下環(huán)境造成影響。不能翻江倒海把那條鰻魚震出來,那就入河府,找河伯幫忙吧!不過今天時候太晚,攪了人家沉沉好夢,或許等明天,天亮再下水,自己也好歇一歇。 “阿鮫,你打算掛到什么時候?”他繼續(xù)捅她,“大神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br> 她扭動一下,“想干什么?” 龍君氣結,“想睡覺,你可以下來了。” 她反而扣得更緊了,“腳疼,一起睡。” 腳疼和一起睡有什么必然的聯(lián)系嗎?況且尊卑有別,長幼有序,干爹和干女兒一起睡,傳出去會引得三界動蕩的。萬眾矚目的人生就是有這么多煩惱,雖然他不討厭和她膩在一起,但也得注意影響…… 不討厭膩在一起,這話似乎不太合適。龍君重新糾正了一遍,應該是不討厭她纏著他。孩子嘛,無父無母缺少家庭溫暖,隨便認了個干爹,就無條件信任了。還好她遇上的是他,要是換了別人,看她長得美貌,可不管她是男是女,說不定就起歪心思了。 “你已經離水很久了,再不下水,皮膚該開裂了?!?/br> 她悄悄睜開眼睛,眼角閃著狡黠的光,“干爹抱我去?!?/br> 不是親生的,不能罵不能打,又念她無依無靠,龍君已經認命了,像個奶媽一樣,把這只難打發(fā)的鮫人抱進了水里。 夷波一沾水就化出魚尾,之前感覺兩腿微微刺痛,現(xiàn)在癥狀緩解了很多,松開手,痛痛快快游了一圈。身體就像海綿,每一片魚鱗都吸足了水,這種感覺不能更好。她大力招呼,“干爹也干了,快來!” 龍君是優(yōu)雅的大神,不能像她一樣撒歡,找個僻靜的水灣坐下,把兩腿伸進了水里。 夷波游回來,和他并肩而坐。這兩天習慣了親昵,自然而然抱著他的手臂靠在他肩頭。魚尾款擺,攪起漣漪一片,等水波漸漸平緩下來時,赫然發(fā)現(xiàn)水下有龍尾,光華耀眼,靜而不動。 她驚訝地低呼:“干爹現(xiàn)形了?”水面上依舊是人形,水下卻是另一番光景。夷波從來沒有感覺自己和他這么相配過,她是人身魚尾,他是人身龍尾。這樣的話,如果要交尾,似乎也不難……腦子里突然浮起如此不純潔的念頭,自己先吃了一驚,難堪地飛紅了臉。 龍君的眼睛在黑暗中可以看清方圓百里,她的神色變化自然也一點不落。細看她兩眼,“怎么了?又想到什么不該想的東西了?” 她結結巴巴地反駁:“沒……沒有!” “你這個樣子像沒有嗎?不要緊,說吧。本座最近越來越習慣你的不著邊際,再大的事也刺激不了我了?!?/br> 話雖如此,可是說出來會不會遭到毆打?她怯生生覷他,“干爹不生氣?” 龍君反問她:“本座是那么沒涵養(yǎng)的龍嗎?” 這下她放心了,試探性地拿尾巴往他的龍尾上輕拍了一下,“龍和魚,也可以交尾的呢!” 龍君張口結舌,差點沒暈過去,“你竟敢……公然猥褻本座?你這條滿腦子色情思想的yin魚!” 夷波的腦袋挨了好幾下揍,抱頭委屈道:“說好不生氣的?!?/br> “怎么能不生氣?問題太嚴重了好嗎!”龍君覺得和她在一起,自己的智商有岌岌可危的趨勢,果然是近墨者黑的前兆。他抬起顫抖的手指指向她,“你懂得什么叫禮義廉恥嗎?本座是你干爹,雖然是干的,那也是半個爹,輩分不同懂嗎?你要找伴侶,首先要找同類,其次是同樣輩分的,這樣交流起來沒有障礙。你現(xiàn)在呢,混來一氣,天下的魚都像你一樣,鮫人就要絕種了!” 夷波被他罵得淚水漣漣,“是你要我說的?!蔽孀⊙劬Ψ怕暣罂蓿罢f了又罵我。” 簡直被她聒噪死!